还是那辆马车,只不过这次人少了些,位置也有所变动,左右相对的长榻上兰七、明二一卧一坐,靠里的长榻上则坐着宁朗、宇文洛两人。
〃七少,你师父是哪位?叫什么名字?在江湖上有什么名号?住在华州哪里?〃
一路上,宇文洛锲而不舍地追问着兰七,奈何兰七总是神神秘秘地一笑,吐出两字:〃秘密。〃
可宇文洛岂是这么容易罢休的人,所以他再次努力:〃七少,你可是答应带我们一起去的,所以不能反悔。而且等我们都见到了你的师父,到时哪还能算是秘密?这一下江湖上都会知道你的师父是谁了。〃至少我一定会帮你宣扬出去的。
〃呵呵……〃兰七却是毫不在意地笑笑,碧眸中闪着诡异,〃你们即便见到了,那依然会是秘密的。〃
〃嗯?〃宇文洛不解兰七的笃定。
〃急什么,反正本少已答应带你们去见了,到时自然知晓。〃兰七目光如水,从几人身上流过,最后停在明二身上,明二回他一个淡雅合宜的微笑。
〃那,七少,你是什么时候拜师的,又是什么时候出师的?〃宇文洛要做武林大史家,当然事无巨细皆要了解清楚,特别是重点对象兰七、明二,况且此刻兰七看起来很好说话,当然要趁机问个清楚,机会可是稍纵即逝的,〃七少最擅长的武功是什么?七少最厉害的武功是什么?七少武功极其繁杂可是除了华州的师父外还有其他师承?江湖传言七少从不用兰家的家传武功,这是为何?七少难道真的不会兰家的独门武功吗?〃他一边问着一边从怀中掏出纸笔,双眼满是期待地看着兰七。
兰七玉扇摇摇,淡淡唤一声:〃宇文洛。〃
〃在。〃宇文洛马上应道。
〃让本少看看你的舌头。〃兰七碧眸斜睨着他。
〃干吗?〃宇文洛立刻伸手捂住嘴,一双眼戒备地看着兰七。
〃看看是不是特别的长。〃兰七唇边勾起妖邪的笑。
宇文洛双手死命捂住嘴,摇着头。
〃不给本少看看吗?〃兰七碧眸眨眨,〃若是特别长本少可以帮忙修剪修剪的。〃
宇文洛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不敢再出声。
〃说起来……〃一旁的明二忽然开口,几人皆目光转向他,〃七少师从向来成谜,今次竟肯带我等前去拜会,实是想不到。〃
〃那是因为本少与几位投缘嘛。〃兰七笑笑。
〃是吗?〃明二长眉微微挑起。
〃当然。〃兰七笑出三分诚恳七分妖邪,〃再说此次出门能得遇二公子,本少实引为平生知音,因此更想多与二公子相处,以慰过往二十余载的寂寥与苦闷呀。〃
〃这可真是在下的荣幸。〃明二的笑七分真诚三分仙气,眼眸遥遥却又深深地看着兰七,〃今次得遇武林第一人洺空前辈,再加凤裔兄那等人才,在下本想若能与他们多与相处必得益处。可此刻能去拜访七少师宗,更是莫大的收获。〃
〃哦?〃兰七眼角一挑,斜睨着明二。
〃七少与凤裔兄乃同胞兄弟,又分别多年,何以不邀他同路以叙兄弟之情呢?〃明二略略有些疑惑。
〃往后日子长着呢,何须急在一时。〃兰七淡淡道,〃再说风雾派贵为武林第一派,洺掌门担武林重任,哥哥或许要助其一二,本少只是去见师父,何必拉他一道扰他正事。〃
〃原来是这样。〃明二依然一脸温雅的笑容。
〃看来二公子真是跟哥哥一见如故呢。〃兰七嘴角微微勾起。
〃正是。〃明二微笑点头。
两人目光相触,一个碧眸幽深,深不见底,一个轻笼薄雾,空濛遥远,其间意味,唯有己知、他知。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几人或坐或躺,不知不觉便是数日过去了。
这一日傍晚,几人已至祈州边境,再走半个时辰的样子,便可入华州地界了。
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湿的,天气却格外沁凉清爽。几人都开了窗,马车悠悠而行,晕红的夕阳下,道路两旁的树木野草拖着长长的影儿,缓缓从眼前划过,阵阵凉风扑面袭来,倍觉清爽。
行至一个岔道口时,宁朗猛地叫道:〃停车!〃
可车夫却似没有听到一般,马车依然悠悠而行,宁朗急道:〃快停车呀!我听到有人叫喊的声音!快停车!〃
宇文洛闻言凝神细听,然后道:〃真的呢,有人在叫救命。〃
兰七碧眸一扫满脸焦急的宁朗,一笑:〃停车。〃
马车停住了,宁朗马上跃出车外,往左边岔道飞去。
宇文洛已走至车门,忽地回头,看住车内悠闲品茶的兰、明两人:〃你们……不去吗?〃
兰七敲着玉扇,道:〃要行侠仗义的是宁朗,又不是本少,本少去干吗。〃
第93节:第十四章 梦中惊心(6)
明二则看着宇文洛微微一笑道:〃那些人武功不高,宁朗可以应付的。〃
〃哦。〃宇文洛一听他们这话便也打住了。这两人功力高出他不知多少倍,凭他们的听力一定早就听出来那些人的武功深浅了,难怪他们一点儿也不担心。
〃宁朗确是仁心侠义,这一路来做的善事义举可真不少。〃明二又道。
宇文洛想起这一路来宁朗的行事,不由得又是叹气又是头痛,真的是但凡见着不平,就算鸡毛蒜皮大的事他也要管管。
〃照他那样,迟早累死。〃兰七眉一挑冷嗤一声。
果然不到一会儿,宁朗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人,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兰……嗯……〃宁朗直到今日还是不知要叫兰七什么,总是开了口后面便囫囵着。
兰七闻声睨他一眼。
宁朗看看身后的人,摸摸头道:〃这位大叔受了点儿伤,他们要去华州城,正好和我们顺路,所以让他们一起坐马车好不好?〃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兰七。
兰七瞅着他半晌,然后淡淡地应一声:〃嗯。〃便闭上了眼,盘膝坐于榻上,那模样显然不愿再被打扰。
〃大叔,魏姑娘,我们上马车吧。〃宁朗一得兰七首肯,马上招呼着身后两人上车。
〃呀,这马车可真大真舒服呀!〃极羡慕的声音。
兰七依然闭目,明二、宇文洛看向车门口。
宁朗身旁站着一个老头,干瘦的身子,枯黄的脸上嵌着一双黄浊的三角眼,身后跟着一位姑娘,约摸十六七岁,身形纤瘦肤色微黑,但五官端正颇是耐看。
那老头伸手摸摸车门:〃这是栎木的呢。〃又伸手摸摸榻上铺着的垫子,〃这么软这么滑,该是绮罗做成的吧?真是糟蹋了。这上头铺着的席子这么凉,该不会是苍茫山的寒竹做的吧?那可贵着呢。〃一眼瞅着小几上的茶点,又叫道,〃这壶是玉的吗?那盘子咋这么白,像雪似的。这盘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爹爹……〃姑娘在他身后扯扯他,有些惶然地打量着车里景况,这车中的富贵摆设及车中人物令她倍觉紧张。
宇文洛瞪目看着那四处摸索的老头。
明二微微一笑,起身招呼道:〃大叔请这边坐。〃
那老头此时才抬头看人,一看明二模样不由得一呆,立即缩了缩手脚,不知如何放才好。
〃大叔,您坐。〃宁朗扶那老头在榻上坐下,回头又招呼那姑娘,〃魏姑娘你也坐。〃
老头和姑娘在榻上挨着边儿坐下,宁朗这才发现,这榻乃是明二坐的,不由得有些愧色地看向明二。明二摇头一笑,示意他不必在意,然后身子一转,便在兰七身旁坐下,于是宁朗依然在宇文洛旁边坐下。马车又缓缓行走。
宇文洛问了一下宁朗刚才的情形,才知这是一对走镖的父女,老头叫魏西来,姑娘叫魏山儿。他们接了一趟镖要送到华州城去,不想走到这里遇上了一伙强人,人多势众且本领高强,父女俩寡不敌众正危险之时,幸得宁朗赶来相救。
〃今日可真是多谢宁少侠啦。〃魏西来抱紧胸前的小箱子向宁朗道谢着,〃老头子昔日也是以一敌百的汉子,而今呀……唉,老了不中用了,连那么几个强盗都拿不下,唉!〃
〃大叔别这么说。〃宁朗憨憨一笑。
明二目光一扫魏西来身上,道:〃大叔受了点儿轻伤,在下这里有些伤药,敷用后应无大碍。〃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瓶药递过去。
〃多谢公子。〃魏西来赶紧接过,小心翼翼地抬眼瞅一眼明二,〃这位公子真是……真是神仙人物,老头子真是有福。〃
〃大叔谬赞了。〃明二淡淡一笑。
〃大叔,我帮你上药吧。〃宁朗又热心上前。
〃多谢宁少侠。〃魏西来忙道谢,正要将手中药瓶递给他,一旁的魏山儿却接过了,〃爹,还是我来吧。〃说罢有些羞涩地看着宁朗,〃宁少侠,莫要脏了你的手。〃
〃没事。〃宁朗收回了手,甚是局促地摸了摸脑袋。
魏西来上罢药,舒展了一下手脚,舒坦地吁了口气,眯着眼睛道:〃这车坐着真舒服呀,我这辈子都没坐过。〃说着左摸摸榻垫凉席,右碰碰小几上的杯盏点心,甚得意趣的模样。
〃爹爹。〃魏山儿扯扯父亲的衣袖。
〃没事,我就是看看。〃魏西来眼睛瞟瞟对面榻上的兰七、明二,见他们没啥反应,便放心地拿起瓷碟上的点心塞入口中,〃嗯,好吃,好吃,山儿,你也吃点儿。〃将点心往女儿面前推推。
〃爹爹!〃魏山儿皱起了眉头,〃这是人家的东西,你怎么乱动乱吃?〃
〃这有什么?摆这儿不就是让人吃的嘛。〃魏西来却满不在乎地道。
〃吃没有关系的。〃宁朗道,〃你们饿了吧?若是不够这里还有。〃说着将自己小几上的点心递了过去。
魏西来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好的,好的。〃一边往口中连连塞点心,一张嘴塞得鼓鼓的,又是嚼又是吞又是咽,那模样让一旁看着的宇文洛很担心他会不会噎死。
第94节:第十四章 梦中惊心(7)
魏山儿阻止不了父亲,只能不好意思地看着宇文洛、宁朗笑笑,而对面榻上的那两人,也不知怎的,她却连看也不敢看一眼。
正在此时,前边隐隐传来了鼓乐之声,渐行渐近渐响,几人不由得伸头往窗外看去,便见绯红的夕阳之下,一队红彤彤的队伍走来,有马有车有轿,有吹有打有抬,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
〃呀!碰上了迎亲的,路上能遇着这样的喜事可是很有福气的。〃魏西来惊喜道。
〃怎么这个时候迎亲?〃宇文洛却感奇怪。这天都快黑了呢。
〃小伙子,你不知道迎亲都是要选吉时的吗?〃魏西来一瞥宇文洛,〃想来今天这个时辰是最吉利的,会选啊,现在回去拜了堂喝了酒便是入洞房的最好时候了。〃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好多人呢。〃宁朗却感叹着那支队伍的长度。
〃可见新娘家的嫁妆和送亲的亲戚都很多。〃魏西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想当年山儿娘嫁老头子时,就抱了一床棉被、一口旧箱子。唉,这人比人哪……〃
〃爹!〃魏山儿秀气的眉头竖了起来。
〃好,不说了,不说了。〃魏西来见女儿真的气了,赶忙打住,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队伍,忽地想起来,道,〃按理来说,咱们该让让,这迎亲的队伍不能被挡了,否则不吉利。〃
〃嗯?〃宇文洛眼一眨,看着魏西来。
〃小伙子,你去叫车夫将马车赶到路边,让这迎亲的先过。〃魏西来回头瞅着宇文洛道。
〃啊?〃宇文洛伸头看了看路,〃这道儿蛮宽的,我们靠边行就是,不会挡了的。〃
〃你这小伙子咋这么不懂礼数!〃魏西来那黄浊的三角眼一横,〃不吉利你懂不?但凡路上碰着了迎亲的队伍,便是朝廷里的大官也会停下车轿让道的,这是礼数!若就这样和迎亲的碰头了,会触了人家夫妻的霉头,让人家夫妻不和、姻缘不美,这可是造孽的!〃
〃哦?有这样的事?〃宇文洛可没成过亲,对这些并不清楚。
〃当然!〃
〃可是……〃宇文洛目光望向兰七,据他一路来的经验,这车夫是只听兰七吩咐的。
〃什么'可是',快叫车夫停车,你看都这么近了!〃魏西来倒是替人家着急起来,〃喂!赶车的,快把车往边上停停,莫要撞上了人家迎亲的!〃
……
〃喂,赶车的,你听到没?〃
……
〃喂,赶车的,你咋的不应?〃
……
〃赶车的,你停车啊!〃叫了数声都不见停车,魏西来有些火了,一回头叫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咋这么不懂礼数!还不快叫车夫停车!你们这……〃他的声音忽地哑住了,张着口呆呆地看着对面。
对面那一直闭着眼的紫衣公子忽然睁开了眼,只是一眼,便叫魏西来打个寒战,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双眼睛是碧色的,像夜里看到的星子一样亮一样远,又像村头的那口古井,深幽幽的好似住着千年之妖,随时会将他吸进去。
〃停车。〃兰七吩咐一声。
马车靠右边停住了,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近前来。
兰七瞅着那顶花轿,碧眸一转,道:〃二公子,你说这新娘子长得如何?〃
〃任何女子,做新娘子时都是漂亮的。〃明二转着手中茶杯,目光望向正迎面而来的花轿,微笑着。
〃是吗?〃兰七唇一弯,勾起一抹浅笑,然后手中玉扇一摇,一道风儿摇出,吹开了轿帘,掀起了盖头,露出轿中凤冠霞帔、端庄静坐的新娘。隔着流苏虽有些模糊,但已可看出新娘眉目娟好。〃嗯,果然漂亮。〃轿帘落下,花轿缓缓而过。
迎亲的队伍过去了,马车重又上路。
〃今晚我们是在均城过夜吧?〃宇文洛问向兰七,〃明日便可至华州城了吧?〃明日便可见到七少的师父了吧?
〃嗯。〃兰七应一声。
〃兰……嗯,让大叔和我们住一家店好不?〃宁朗也问兰七,〃他们没有盘缠了。〃
兰七瞅宁朗一眼,然后目光在对面那一对父女面上一扫,淡淡应一声:〃嗯。〃
〃多……多谢公子。〃魏西来看这景况也知车的主人是对面这看起来最好看却也最可怕的紫衣公子,收留了自己怎么着也该道个谢的。
兰七唇一勾碧眸看他一眼,算是作答,然后目光转向魏山儿,微微一笑道:〃姑娘多大了?〃
〃十……十七了。〃魏山儿嚅嚅答道,低着头不敢看他。
〃嗯,可以嫁人了。〃兰七点点头。
魏山儿闻言脸一红,眼睛悄悄地看向宁朗。刚才她被那些强人抓住,本是存了死心的,却不想他从天而降,一柄银枪片刻间便将那些强人杀个落花流水,真是神勇无比,不知他……
魏西来嘿嘿一笑,眼睛也看向宁朗。这小伙子模样不错,心眼更好啊,要是……
兰七看他们那模样,依旧笑着,道:〃他还没成亲。〃
〃嗯?〃魏山儿、魏西来同时看向兰七,然后醒悟起来,不由得都心中一喜,不过魏姑娘又羞了羞。
第95节:第十四章 梦中惊心(8)
宇文洛一看这情形不禁绷紧了心神……这兰七少不知又生了什么主意要耍弄人了。
明二只是含笑品茶,空濛的眸子间或扫一眼淡笑风流的兰七。
唯一还不清楚状况的只有宁朗,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此刻笑得甚是和气的兰七。
〃宁少侠,你家是在哪里的?〃魏西来问着宁朗,一边脱掉破鞋,伸手揉着双脚,〃唉,这半月来走得老头子我的脚都快断了,幸好碰上了你们,咝……我的脚啊,嗯,揉揉还真是舒服些了。〃
车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的异味。
魏山儿要阻止父亲却已来不及,只能惶然又祈求地看向车中最贵气的紫衣公子。
〃兰……兰州。〃宁朗答道,眼却瞪得大大的看着魏西来,然后又紧张地看向兰七,手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