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将他迎进三楼雅间。
“陆少爷这几日可曾来过?”上官墨询问道。
掌柜想了一下,道:“陆少爷自六日前出门,就不曾回来过。”
“他若回来,告诉他,青小病了。”
“小的记住了。”
上官墨询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自酌自饮小半个时辰,饮了一杯茶,散了那淡淡的酒意,才离开酒楼前去纪家。
听到皇上身边的红人雒淇公子拜访,纪承宣心中了然,亲迎了出去,可是外男要见养在深闺的姑娘,这不合礼数,他到要看看这个雒淇如何完成皇上交下来的任务?
上官墨询道:“听闻相爷收藏了一绢《调琴啜茗图》,才冒昧登门,还请相爷见谅。”
纪承宣没有拒绝,拿出画给他看。
画设色横卷,左侧一女子坐石上调琴,旁立侍女一人,画中部一女子坐五脚圆凳,左手支凳缘,右手托茶碗,作欲饮之态;另一女子坐椅上,面向外,画右侧一侍女捧茶亭立。
上官墨询赞道:“此画不愧名家之作,动态神情生动自然,画境亦幽静雅逸。”
“衣裳戏简,彩色柔丽。”纪承宣的手轻轻拂过画卷。
两人从画的用色闲聊到运笔的转折,说完画,又说音律,纪承宣始终保持警觉,措词谨慎。聊了一个多时辰,上官墨询已饮了四杯茶,话题一转,“不知相爷对行军布阵有何看法?”
“老夫对兵法只是略有涉猎。”纪承宣目光微沉,这是要入正题了。
“遇强敌,兵行险着,方能险中取胜。”上官墨询起身,“打扰相爷多时,雒淇告辞。”
纪承宣愣了一下,“公子慢走。”
送走上官墨询,纪承宣回书房,看着《调琴啜茗图》良久,笑了,这位雒淇公子是个聪明人,知道瞒上,送个人情给他。这份人情他领了,从画箱里挑了一幅《兵行图》放在锦盒,悄悄地派心腹之人送到上官墨询的私宅。
上官墨询拿到《兵行图》淡然一笑,束之高阁,他为的不过那一个人而已。
第二天,元宵佳节,上官墨询进宫,交了任务,让皇上消了疑心。皇上国事家事都要管,这件小事抛之脑后,再没提起。
灯节这天城中十分热闹,还在生病的宋箬溪不能出去观灯,只能裹着厚厚的棉袍,披上狐裘,弄成包子状,揣着暖手炉,陪着纪老夫人、纪大夫人她们在院子里看看家里装点的花灯。
宋箬溪不能出去,纪承宣把三个小子全拘在家里,不让出门。
“外公,没关系,让表哥他们出去吧,有外婆和舅母她们陪我就行了。”宋箬溪偎在纪大夫人怀里,笑盈盈地帮他们求情。
“你们三个可想出门去看花灯?”纪承宣用锐利的目光扫过三个小子,问道。
“爷爷,街上人多拥挤,孙儿不想出门。”纪允礼率先表明态度,讨好地笑道。
纪允祯和纪允祥斜了他一眼,“爷爷,孙儿要留在家里陪爷爷奶奶,爹和娘。”
“溪儿,他们是自愿留下来的。”纪承宣一本正经地道。
宋箬溪忍着笑,点头。
元宵节,观灯、猜谜是习俗。
纪允礼提议道:“光猜谜,没意思,我们说故事,故事里面带出谜语来,这样既听了故事,又猜了谜,岂不生动有趣些?”
“依你所请。”纪承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出的主意,你第一个说。”
纪允礼笑,“爷爷奶奶,大伯伯,大伯母,爹,娘,大嫂嫂,二哥哥,三哥哥,溪表姐,你们且听好了。”
“四小子,大伯母可先跟你说好了,你要敢胡乱编派人,小心你的小屁股。”纪大夫人笑着威胁道。
“大伯母请放心,小侄就是再大胆,也不敢编派您。”纪允礼嘻笑道。
“编派谁都不成。”纪二夫人瞪他。
“娘,我还没说,你们一个两个都威胁我。”纪允礼可怜兮兮地跑到纪老夫人面前,“奶奶,大伯母和娘她们欺负我。”
“我的乖孙委屈,放心说,有奶奶给你撑腰。”纪老夫人摸摸他的脸,笑道。
纪允礼又凑到宋箬溪面前,“溪表姐,你也要帮我撑腰。”
“好。”宋箬溪笑着点头。
纪允礼走到堂中间,清了清喉咙,“话说,有个哥哥到妹妹家作客,妹妹和妹婿见兄长到来,大摆酒宴,盛情款待,把酒言欢。酒至半酣,妹婿出了个谜给兄长猜,‘我有一物生得巧,半边鳞甲半边毛,半边离水难活命,半天入水命难保。’兄长一听,没有直接说出谜底,他随手拿笔,在纸上写了个谜底相同的谜语,‘我有一物分两旁,一旁好吃一旁香,一旁山上去吃草,一旁水中把身藏。’妹婿笑赞,‘妙妙妙,真是妙,’妹妹笑着道:‘我有一物长得奇,半身生双翅,半身长四蹄,长蹄跑不快,长翅飞不起。’你们猜一猜,此物是何物?”
“此物不难猜,就是一个‘鲜’字。”姜氏笑道。
“大嫂嫂猜出来了,轮到大嫂嫂说故事。”纪允礼拍着巴掌,笑道。
姜氏想了想,道:“有个巧媳妇……”
纪家人在暖阁说故事猜谜语,宋家人也围坐桌边过元宵节。不过少了宋箬洁多了宋箬湖。
宋箬洁没有嫁给俞少爷,但是定亲后,未婚夫突然横死,这太不吉利,过于晦气,宋老太太不准她出席,免得触霉头。
宋箬湖的迎亲之日已定,这是喜事,在宋老太太的“关心”下,出来过节。
男人在前厅,女眷居后堂。宋老太太饮了开席酒,众女眷随饮一杯,开始用餐。不想宋箬湖也不知道是绣嫁妆绣得乏力,还是心不在焉,手中汤匙,从手中掉了来,把碗中的汤溅出了一些,席上失仪。
宋箬滢冷哼了一声,“四妹妹,怎么可如此冒冒失失的,没得被人说我们宋家的女儿没教养!”
“谢三姐姐教导,妹妹会注意的。”宋箬湖被纪芸敲打得已经失去昔日张狂的棱角,垂睑道。
宋箬滢微怔,五年前的四妹妹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呀?
“三弟妹,四丫头就要出嫁了,这礼仪上可还有些不足,你可要多费心教教才行,别给宋家丢脸啊。”小蒋氏斜了纪芸一眼。
纪芸不搭理小蒋氏,夹了条鱼,去了鱼刺,小口都品尝。
“三弟妹,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在跟你说话呢?”小蒋氏怒道。
纪芸放下筷子,用丝帕按按了嘴角,道:“大嫂嫂,四丫头年轻小,她的礼仪略有不足之处,情有可愿,你都四十岁了,古训你都不记得了吗?你的礼仪学到哪里去了?”
“食不言寝不语,大吼大叫失礼仪。”欧阳氏在对面补充道。
“四丫头席前失仪,三弟妹身为母亲连句话都没有,我做长嫂一番好意提醒她,她却给我这个长嫂摆脸子,也不知道相府是怎么教出这么个不礼仪的姑娘?”小蒋氏指桑骂槐。
“此是家宴,小小失仪,等退席后,三嫂嫂自会指点四丫头。要知道四丫头已许了人家,还定了迎亲的日子,待嫁女儿尊贵,别说我们这些做伯母婶母的都要给她几分脸面,就连老太太今天还准许四丫头来吃家宴。身为姐姐当着众长辈面,训斥妹妹,好懂礼仪哟。”文氏垂着眼睑,声音不大不小地道。
宋箬滢大声道:“我哪里有错?四妹妹席间失仪,我教训一下能有什么错?长幼有序,嫡庶……”
“既知道长幼有序,三丫头,你怎么敢对你四婶母大呼小叫的?”欧阳氏厉声问道。
“行了,大过节的,吵吵闹闹象什么样。”见宋箬滢要吃亏,宋老太太连忙出声制止。
宋老太太发了话,众人都闭上了嘴,小蒋氏母女心有不甘地瞪了瞪坐在对面的欧阳氏和文氏,两人视而不见,姿势优雅地吃菜喝汤。
吃完饭,宋家少爷一个两个的全溜出门去看花灯,三房四房的五个姑娘都随纪芸和文氏就在院子里赏花灯,宋箬滟回了房,宋箬滢吵着要出去,小蒋氏拗不过她,打发几个婢女和婆子陪她和宋箬满出了门。
宋濂和宋淮没有直接去大街,先到纪家去找纪允祯三兄弟,恰好轮到宋箬溪讲故事。
“有两个读书人在一个客栈遇上了,这个问:‘你贵姓?’另一个答:‘左边加一是一千,右边减一是一千,不加不减再计算,其中共有人一千。’然后,他又问对方,‘你贵姓?’那人道:‘左看出头,右看不出头,左右一齐看,两个不出头。’旁边一个教书先生猜出了他们的姓氏,两人不觉一惊,问道:‘老先生您贵姓?’教书先生笑道:‘遥望处,牛女正双栖。天上人间相与共,银河杳渺水迷离,新月落西垂。’除了外公不许猜,其他人都可以猜一猜他们三人都姓什么?”
“姐姐,为什么不让外公猜?”宋淮问道。
“因为这个故事,是我在外公书房里的书上看到的,外公已知道答案了。”宋箬溪道。
“好,我不猜,你们猜。”纪承宣捋着胡子,笑眯眯地道。
“两个读书人的姓好猜,一个姓任,一个姓林,那教书先生姓什么,挺难猜的。”纪允祯皱眉道。
众人冥思苦想。
宋箬溪的病还没好,精神有些不济,靠在纪老夫人怀里,眯着双眼。
纪承宣哼哼两声,道:“叫你们多看点书,不看,这下你们知道,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
“溪表姐……”纪允礼压低了声音,“奶奶,溪表姐睡着了。”
纪老夫人轻轻拍拍宋箬溪的脸,“溪儿乖,我们回房睡觉去。”
宋箬溪睁开双眸,微微笑道:“好。”
等纪老夫人带宋箬溪回了房,纪承宣开恩道:“不拘着你们这群猴子了,去街上看花灯。”
“谢谢爷爷。”
“谢谢外公。”
五人欢喜地道了谢,各带两名小厮,出门往大街上去。正月十三灯节就开始布置,到了十五这天最热闹,灯火通明,庆原宛若不夜城,叫卖的小贩吆喝着生意。大户人家还不时的燃放烟花爆竹,加上满街的各色花灯,若宋箬溪上街,必会摇头晃脑的吟上一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平日里没得机会出门的姑娘媳妇,今天不拘束,和男子一般出门赏灯游玩,许多店家心思巧妙的做了许多姑娘们喜欢的花灯和色彩斑斓的珠帘,招揽姑娘媳妇们的生意。
街上人太多,马车和轿子都走不动,所有的人都是随着人流边走边赏玩着。五个人停在一个卖花灯的摊前,正要跟店家买那盏美人灯,一位婆子跌跌撞撞地扑了过,“三少爷,五少爷,五姑娘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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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象以齿焚身,蟀以珠剖体。大象因为有了珍贵的象牙而遭到了杀身之祸,河蚌因为长有珍珠而被剖开了身体。借财喻权,告诫两人,宋箬溪是宋家的象牙、珍珠,但是宋家并不会因为她,得到所谓富贵荣华,只会引来焚身剖体之祸。
注二:《调琴啜茗图》传唐代周昉作。
正文 第九十章 困在宅门无处行
宋箬滢姐妹是和宋家兄弟一起出门的,听到宋箬满不见了,宋濂并不是很着急,冷静地问道:“五姑娘什么时候不见的?在哪里不见的?三姑娘现在何处?”
“三姑娘就在那边的面馆里。”婆子指了个方向,“三姑娘遇到了朱……家的姑娘,就跟她说了几句话,回头,就发现五姑娘不见了。奴婢们和朱家的人都在找五姑娘。”
“我们先去面馆。”宋濂盯着婆子,“你带路。”
一行人随婆子去面馆,宋箬滢和一男一女在里面谈笑风生。男的正是和宋箬滢定亲的朱千里,女的是朱千里的妹妹朱倩瑶。宋濂眼底闪过一抹轻蔑,好个懂礼数的三姑娘。
“三哥哥。”看到宋濂走了进来,宋箬滢站了起来,俏脸微红。
“宋三哥。”朱千里年纪比宋濂大,可是他与宋箬滢定亲,就成了宋濂的妹夫。
宋箬滢和朱千里还没有正式成亲,宋濂不好称呼他为妹夫,客气地道:“朱兄。”
“纪三哥,你也出来赏花灯啊。”朱倩瑶看到了纪允祥,两眼放光。
纪允祥扯了扯唇角。
“街上人多拥挤,我担心三姑娘心急寻找走失的五姑娘,万一再出什么事,就不好了,冒昧请三姑娘在面店等待,让下人们去寻找。”朱千里为他和宋箬滢坐在面馆闲聊,而没有帮着寻人找出了合理的理由。
“朱兄考虑的十分周全。”宋濂淡淡一笑,“淮儿,你和礼表弟先护送三妹妹回去。我去四处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五妹妹。”
“好。”宋淮和纪允礼送宋箬滢回家。
朱千里也让朱家的随从送朱倩瑶回家,他和宋濂兄弟几个,在附近寻找走失的宋箬满。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宋箬满,到是遇到了宋家其他几个兄弟,知道宋箬满走失,他们也加入了寻找的队伍。
扩大了寻找的范围,还是没有找到宋箬满,就在众人考虑是不是再多找些人手来寻时,宋家打发人来说五姑娘已经让人给送回去了。于是,宋家兄弟谢过朱千里,谢过纪允祯三兄弟,回了家。
送宋箬满回来的人是邺疏华,他此时正和宋老太爷在小厅内坐着喝茶。
“邺公子既然是我家七丫头的是师兄,以后可要常来往,不要见外。”宋老太爷笑得见牙不见眼,邺疏华是皇上的表弟,还是登瀛城的少城主。登瀛城主是不称王的王,管着的十九个州,独立于五国之外。七丫头不能进宫,能嫁给他,做少城主夫人也不错。
“小僧会常来向师弟研讨佛法的。”邺疏华双手合十道。
两人又客气了一番,邺疏华起身告辞。宋老太爷亲自将他送到了大门处才回转,“来人,去告诉三爷,让他明天把七姑娘接回来。”
第二天,宋绥和纪芸把宋箬溪接了回来,宋老太爷为了体现他对孙女的疼爱,让内管家去大厨房挑了几个手脚干净、善做素菜的媳妇子去竹隐院的小厨房里,专门伺候宋箬溪在病期的饭食。还免去了宋箬溪的晨昏定省,一直到病愈为止。
气得宋老太太砸了一套茶具,马太姨娘又头顶茶叶渣,脸带烫伤的在院子里跪了小半个时辰。
宋箬溪对此感到不解,问纪芸道:“娘,我已经不进宫了,老太爷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昨夜三丫头和五丫头出去观灯,五丫头走散了,被人送了回来,那人姓邺,名疏华,你可认识?”纪芸问道。
“认识,他是觉明大师收的俗家弟子,我叫他师兄。”
“这位邺公子不但是皇上的表弟,还是登瀛城的少城主。老太爷见了他,就象猫儿见了鱼,这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了。”纪芸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只怕老太爷又会失望,师兄他一心向佛,没有娶妻的打算。”宋箬溪笑道。
纪芸眸光微闪,问道:“溪儿,你觉得锦霆好,还是允祯好,还是允祥好?”
“三个表哥都很好。”
“如果只能选一个,溪儿觉得哪个比较好?”
宋箬溪心念一动,听这话的意思,象是要她选老公,表哥表妹结婚,是比较被这个时代人认可的一种结亲方式,低下头拿铜簪子拨了拨手炉里的银丝炭,措词道:“娘,我在净莲寺见过一对双生的姑娘,她们长得一模一样,两眉相距甚远,鼻子塌陷,嘴阔如盆,到了十三岁时,都成大姑娘了,可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