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就不怕地狱群鬼在地藏王菩萨和二郎神的带领打通了轮回的通道,会给这三千大千世界带来不可知的危险。”
菩萨道:“我从来没有希望过这件事情的发生。”
易天行皱眉看了她一眼。
“当佛祖离开之后,文殊普贤二位师兄,想的是带领须弥山的罗汉们找到佛祖。”
“阿弥陀佛想的是,怎样隐瞒佛祖离开的消息,隐瞒佛祖所造成的局面,隐瞒一切的一切,只为这三界的太平,为此不惜加诸世人无限痛苦。”
“而我想的与他们都不一样。我从来没有奢望找到佛祖归位,我也从来没有奢望,眼下这个站在钢丝上的所谓太平,能够继续维持多久。我只想让这个世界更平衡一些。”
易天行冷冷道:“所以你让真武起兵,所以你让地藏王菩萨起事,所以你护住了叶相的性命,又生造出一个我来。”
“不错。”菩萨淡淡望着他:“须弥山寻佛,净土宗灭佛,而我不一样,我要……造佛。”
……
……
五百年来的重重秘辛,五百年来的须弥山凄苦,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基于一个荒谬的基础,归于一个妄人……不,妄佛的所作所为。
在这个世界上,最能清晰感觉到佛祖心意的,是进过黑石坛的易天行;最了解五百年来一切故事的,是这位一直柔顺的观音菩萨。
所以这两个人今日的谈话,抽丝剥茧一般,将所有的事情都理地清清楚楚。事情的真相,残酷而又荒唐地摆在了面前。
“这个故事里,谁是反派,谁是正派?”
“不是每个故事都有正派与反派。”
在这个故事里面,阿弥陀佛想保证三界的稳定,地藏王菩萨想度尽群鬼,观音菩萨想重开轮回……谁错了?文殊与普贤菩萨什么都没做,难道他们错了吗?
“所有的事情,你都明白了,准备如何做?”
“我要回人间。”
观音菩萨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想回人间救你师傅出来,也知道你想保住文殊师兄此世肉身,但有时候,该放开的事情,必须要放开。”
……
……
“放开?”易天行怨毒叱道:“叶相那小子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孤苦几十世,你可曾出手相助?普贤在雪原之上枯木一般凄惨数百年,你可曾出手?”
观音合什:“普贤师兄大境界,我无法找到。”
“那是因为他连你都不敢相信。”易天行眯着眼睛,盯着眼前这位:“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恩怨都能放开的,菩萨犹有执着,如果你什么都能放开,也就不会与我说这么多废话了。”
……
……
他想到这数年来的遭逢际遇,不由打心底深处浮起一丝悲哀,一股怨气从胸腑里喷涌而出,化作一长串像哭一般的笑声:“呵呵呵呵……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容易产生许多无力的荒谬感……那穿白衣裳的普贤啊,你可真是冤,冤,冤,冤!”
忽然间,他的双眼冷了下来:“人都是有立场的,所谓善恶,便是在立场之上,在我看来,佛祖首恶,西方的净土乃是从恶,其恶在于以己之心思,断他人之生死祸福。”
“难道你此时境界,还看不穿生死二字?”菩萨淡淡道:“若已了生脱死,你与净土又哪里有化不开的仇怨,这世上又哪里来的仇怨?有的,不过是因果二字罢了。”
易天行冷冷看着他:“你说过目的与手段不是一回事,在人间的时候,我也曾经对秦梓儿说过类似的话。但转头想来,善恶只是自己的考量,阿弥陀佛,用的手段血腥肮脏,损的是我兄弟利益……要知道,我看着普贤便舒爽,与叶相一处便清快,这便是天然的亲近,不论生死仇怨,只是胸中那口气……不要以为我现在境界高了,便像佛一样神神经经,不要忘了你给我请的师傅乃是那人物,他教出来的我,又岂是那个只知道在天界混个佛位的孱弱小子。”
观音菩萨开始皱眉,易天行开始低吼,声音渐渐阴沉了起来。
“我恨的,不是大势至菩萨伤了普贤,杀了文殊。我恨的,是他们做出这些恶业来,居然是为了这样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我恨的,是佛祖只问一己之智慧,便妄论万众之生死。”
“不要以为政治正确,便一切正确。不要以为阿弥陀佛挂着个正义的牌坊,我就可以不当他是婊子。不要以为大势至顶着个破水瓶子,就可以冒充洗衣工人,把自己的双手洗的干干净净。屠夫便是屠夫,再如何佛光覆身,还是屠夫!”
……
……
“我暂时还没有学会将屠夫的凶残化作微微的一笑。”易天行合什微微冷笑。
他胸中那个袋子里,隐隐传来旃檀功德佛的叹息声。
“一心囿于仇恨,如何能早日成佛?”菩萨的目光望向他的胸口,叹息道。
“为何成佛?若佛祖如今还在世上,我倒要觅着机会去打他一闷棍,这种老混俅打死一个不亏,打死两个绝对有赚。”易天行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悍意。反正与菩萨已经摊牌了,话语便大胆起来,加上知道菩萨这句话说的是谁,越发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砰砰作响,不知里面那位脱离仇恨的榜样佛,会不会被震地糊涂。
菩萨似乎不在意他说话的耿倔,只是淡淡说着道理,“你一日不成就佛位,六道轮回便无法打开。那只有两种局面,要不就是地藏王菩萨率群鬼冲出阴间,令到人间大乱,三界秩序崩溃,末世降临;要不就是阿弥陀佛仍然领着净土的力量,打压着各方的实力,与玉帝携手,维持着这脆弱的太平,而冥间亿万生灵哀嚎痛苦,全无希望,须弥山永无翻身之日,文殊普贤,生受数十世苦厄,无法解脱。”
“不论哪一种局面,我想都不是你愿意看到的。”菩萨微笑着,没有一丝威胁的意味,“所以我很好奇你要离开的理由。”
易天行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才很温柔地从嘴唇里吐出一个字来。
“操。”
……
……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此时的观音菩萨绝对会被易天行阴冷的目光送到西天净土去修行去,他冷声说道:“菩萨说的这几种局面,我确实不想看见,我只是在怀疑一件事情。”
菩萨的目光冷了下来。
“我怀疑,这所谓的局面,是不是你一手造成的。这所有的事情背后都有你的影子,而你……似乎就是专门营造出这种局面,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逼着我一定要接受你的要求。”易天行冷冷道:“你要造佛,似乎下的本钱过于大了一些。”
观音菩萨微微合什,清光四射。
易天行面无表情,“只是成佛又岂是如此容易简单,你以末法时代威胁我成佛,难道我便能立地成佛?我怕的是……”他一字一句说道:“你,会故意造就一个末法时代来让弥勒佛归位。”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他怀疑观音菩萨会在一个合适的契机里让冥间的白骨大军冲破阻碍,让冥间与人间相通,从而造就一个万物俱毁的末法时代。
易天行闭上了双眼,眼前闪过一片人间地狱的恐怖景象:“如果成佛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何必要成佛?万物生灵,又何必需要这个佛?我想,如果地藏王菩萨真的知道了你的所思所想,也一定会同意我的意见。”
“你自己多考虑一下,无须疑我太多,只需要牢记一点,这世上一日无佛,六道轮回一日不开,冥间生灵,便一日无所谓希望。”观音菩萨起身,准备离开洞府,“你的师傅在归元寺中,那处的佛光你应该记得很清楚。”
易天行眯着眼睛,两道寒光从他的眼帘里透了出来。
观音菩萨接着说的话,让他更加心寒:“你应该想到,如果佛祖只是为了让三界毁灭,他应该有更多直接的方法,比如直接打开一条冥间与人间的通道。而且他在封闭了六道轮回之后,确实开辟了这样一个通道,只是却没有施行,而是将你的师傅囚在了那处,上隔万丈佛光,下拒亿鬼怨气……你如果想救你师傅出来,万丈佛光便会直接洒落冥间,无数生灵的死活便在你一念之间。”
易天行手指冰凉,黑石坛中看见的那个白光一下子进入他的脑海之中,难怪当时他看着那白光就眼熟,原来便是天袈裟大阵里一直隐着的那万丈佛光!
“师傅……”易天行感觉自己的胸口像在被针扎一样,“佛祖为什么要把我师傅囚在那处?为什么?”
“除了你师傅,还有谁能抵得住佛祖留下的本命佛光?还有谁能镇得住阴间的喷涌怨气?”观音菩萨略带怜惜地望了他一眼,“你师傅便像是燃油与火星之间的一道屏障,若他出来了,要不就是佛光洒向冥间,要不就是群鬼涌入人间。”
易天行垂下了头,头发有气无力地耷拉在额上:“佛祖为什么这么做?”
“或许……或许……或许是因为佛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的选择是对是错,所以他用斗战胜佛的无穷战力与无上境界镇在那眼上,从而将三界溃灭的时辰无限地拖后……”
“或许,在最后的关头,佛祖没有做出选择,而是将这个选择的权利留给了他的继任者……”
菩萨双手合什,向满脸木然的易天行礼敬:“南无弥勒佛。”
第二十章 苦处
洞府里一片安静,天上的毫光渗进来,又漫出去,时光如同白色的流水一样,依光影而走而逝而遁,空气却似摆脱了时间的控制,凝结了一般,如寒霜似的让人好不自在。
“我师傅何德何能,竟在肩上挑了如此大的担子。”易天行冷冷看着观音菩萨,“依菩萨意思,看来这佛我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了。”
“你师傅乃石中生猴,后皈佛门,立地成佛。”观音菩萨合什道:“他依天地而生,却不循天地之理,旁人道以天为父以地为母,但那猴子却是不敬高天不礼厚土,全是一个赤裸心性无拘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如来佛祖看他数百年过往,惧他佻脱引动天地之乱,方才起意引他为佛,这才有了当日西游之行,事后封他为斗战胜佛。”
“那冥间与人间的通道,虽然艰险恐怖,但有你师傅这样一个无所畏的战佛压制,岂不是理所当然之事?”菩萨面色平静望着他。
……
……
易天行微微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往自己的胸口用力一拍,从那米奇小书包里取出一包方便面来,红烧牛肉味儿的,自去洞府外接了些山泉,然后双掌捧着,沉默许久。
许多年前,他离开高阳县城往省城去,在那绿皮的恶臭火车之上,他便用手中的天火煮过一次方便面。其时少年心性佻脱,初识道术,满心里都是对于未知地憧憬与热爱。今日煮之方便面,他已经不复少年,双眼宁静,不知心中所思为何。
蒸腾的热气带着烘干后复又变湿变软的异种葱香,从那纸桶里飘了出来。
观音菩萨见他忽然间陷入沉默之中,知道他心中正在计算,也不说话。
易天行依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力地扳断了手上的梳子,用那长长的梳齿替了筷子,夹起滑溜溜的面条,往嘴里送去,吸溜的响声,传遍安静的洞府,甚至传遍了普陀山下。
……
……
等吃完了面条。易天行一抹嘴,打了个饱嗝,问道:“这小书包,传说中不是只有弥勒佛才能开?为什么陈三星老爷子和我媳妇儿都能开?”
观音菩萨不知在想什么,顺着他的话就回答道:“在你开之前,人人能开,你开之后,便只有你能开了。”
易天行摇摇头,心想这明显和事实有些差距,但也懒怠理会,继续问道:“菩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觉得佛祖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坏人?”观音菩萨笑了,“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问出这等话来?”
易天行冷笑着:“如果是小孩子,可能对于这些事情的看法更直接,也更准确一些。”
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道:“其实说到头来,你不知道佛祖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佛祖的想法,大家只不过是在用猜的。说不定佛祖本就是想把位子传给阿弥陀佛,但又怕须弥山的人不干,这才把俺师傅,这须弥山第一牛人抢先镇在下界……你说那处是人间与冥间的通道,谁告诉你的?”
他冷冷望着菩萨:“你凭什么断定我师傅若脱困而出,便会引来三界覆灭?我便是不信,我便是想救他出寺。”
“我不阻你。”菩萨面色不变,“你若在普陀静修,成佛之后,自然有能力打开通道,自然可以救那猴儿出来……”她微微皱眉,眉心那粒红痣显得格外鲜艳:“我与你师傅向来交好,又怎会不愿意救他出来?”
易天行静静看着她:“成佛?这太虚无缥渺了,虽然我如今修成了大菩萨境界,但如果要破开佛祖封闭的空间,还不知道要等上几千几万年,连如今的佛主,阿弥陀佛都打开不了,我又要等多久?”
“你与阿弥陀佛不同。”菩萨劝解道:“你是佛祖指定的弟子,佛祖系下的死结,如今便轻轻落在你的手上,等着你来开启。”
易天行问了个实在的问题:“那我还有多久才能修成佛祖的境界?”这个问题,他问地很没有信心。
“佛祖言你在兜率天中四千岁,岁尽则下世成佛。”
“阿含经我看过,弥勒下生经我也能背。”易天行毫客气地打断菩萨的说话。
“佛自劫前撷回你前身,供养千岁有余,如今还剩三千岁。”菩萨微笑说道。
“三千岁?”
易天行浑身如堕寒窖——不是因为三千岁这个数值,因为三千年虽然难等,但大不了他逃回人间后,在归元寺里供着老猴,和邹蕾蕾同学一起熬上三千年无味岁月,倒也不是不成——只是经文上说的清楚,弥勒四千寿,便是人间五十六亿年,若还剩三千岁,那岂不是修佛要修上四十几亿年?
想这宇宙沧海之中,地球上生命之始,也不过是以亿为单位,若真要修上四十几亿年,星辰横移,物是人非,其时地球只怕已沦荒漠,归元寺岂能苟存?
他倒吸一口凉气,死死盯着观音菩萨的脸,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您玩我?”
在五十三参法要偈中,善财童子与观音相遇时,是这样描绘的:又到普陀罗伽二岛上,参观自在菩萨众生宝,演慈说离怖畏随宜,证入菩萨大悲行法门。
今日易天行便是在普陀之上,虽无菩萨众生宝相见,却是听着不少秘辛,离怖不能,恨上心头。
还要四十几亿年,那老猴还要呆四十几亿年?那叶相还要死了又活四十几亿年?
所以易天行恶上心头。认为观音菩萨是在说笑话调戏老子来着。
……
……
“正因为需要几十亿年。”菩萨慈悲道:“所以我才布下这样一个局,在天界人间构成最均衡的状态,不论是在冥间还是在佛土,都需要两边地对峙,这样才有可能在夹缝之中,为你求得如此长的安全时间。”
冥间有大军对峙,天界有大军对峙,而观音菩萨开法会之后,自然也有她隐藏了五百年的人马,来与西方净土对峙。
这是一个平衡而不稳定的状态。
易天行皱眉道:“这种平衡并不稳定。”
“静止,永远是不稳定的。”菩萨道:“静只在动中求。”
……
……
易天行骂道:“你搞了这么久,居然只搞出一个平衡态来。我成佛还要等四十几亿年,你也太无能了吧!”
菩萨却是面无多欲之色,淡淡然道:“佛祖如此说法,我又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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