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幽幽叹了口气道:“宗思此人,心性高傲,当日见你之后……”他忽然住口不语,转而道:“那昆仑地精之火如今又在何处?此火乃是地心火引,有聚火之能,乃我吉祥中修器所倚之物,三日前先生将古铜油灯还归本门,只是灯中已经空无一物,还请易先生赐还在下。”
易天行皱眉,发现小公子说话比刚进寺门时要变得客气许多,但心想这昆仑地精之火早已经被自己的火鸟儿子吞进肚子里,还好像闹了个消化不良,如今要自己交出来,难道要自己把火鸟儿子的圆圆小肚一剖为二?不由苦笑道:“当日林间一场厮斗,宗思败走后,地精之火忽而在林梢上空燃烧,便不知去向。”
他心想那日鱼塘外林间确实曾经被自己烧过一遍,如此撒谎,想来也可瞒过对方。
不料小公子听见这话,又是幽幽一叹,黑色的中山装紧紧贴在他的身上,此时显得更加幽冷了。
易天行不知自己哪里答错了,微笑道:“此事是在下莽撞,还请见谅。”
小公子忽而侧过身子,轻声道:“易护法,此事终要有个了局。”
易天行听见他称自己为护法,知道事情来了,微笑道:“请讲。”
“我们再打个赌吧。”小公子轻轻说道。
此时日光已至中庭,满院树枝微微梳理着阳光,石板上光斑轻闪,小公子一侧身,洁白如玉的下颌被淡淡光线映照着,美丽无比,易天行心头一荡,便没有听清楚“我们再打个赌吧”中间的那个再字。
如果他此时听清楚了,或许,他就能猜到这位小公子是谁,或许,以后的故事,便没有那么有趣,也可能不会再那般惊险了。
“你去过武当山吗?”小公子轻声问道。
“没有。”易天行应道,却不知道这位清丽不似须眉的小公子意俗何为。
小公子的帽子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淡丽的双唇,似乎是笑了:“真是巧,我也没有去过。易先生可有兴致随在下一同去武当游览风光?”
易天行皱眉等着后话。
“我们的赌约是,谁先到武当山点燃金殿前的龙头香,谁便胜了。”
……
……
武当山群峰叠翠犹如海涛起伏,动静相杂。青树密林中涧水常见,峰岩兀立中景色空蒙一片,正是中国道家名山,也是旅游胜地。
武当山原名太和山,之所以改名武当,却是来自一句话:“非真武不足当之”,这句话中的真武,便是武当山道家供奉的玄天真武上帝。武当道教是真武大帝的本源道场,所以和中国别的道教名山有很大的区别。在老君石乃至金殿各处,崇奉的诸多道家仙人里,“三清”,“四御”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而在最显赫位置上供奉的却是玄天真武上帝。
在民间传说中,真武大帝登天之时,被五条龙捧拥着,天花四散宛如雨水弥漫山谷,仙境盛况乍现于武当山坳,唐代爱喝酒的李白大人在诗中写着: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下来;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而在中国古代神话中,东西南北四方都有神镇守着。真武是镇守北方的神。古人把北方星宿想象为龟蛇相缠的形象,称为玄武。武当山的真武大地,就是这位仁兄了。
而小公子所说的龙头香,是在武当山南岩万寿宫外的绝崖旁,此处有一石梁,梁上雕龙,平平悬空伸出一丈,宽却恰容一足,上面雕盘龙就是传说中玄武大帝的坐骑,据说玄武大帝登天之前经常骑着它到处巡视。
而这龙头石梁顶端雕一香炉,便是“龙头香”。
自古以来,香客们来朝武当,总有人为了表示自己的虔诚,冒着生命危险去烧龙头香,这细细石梁生出崖外,悬空不见底,四周山风呼啸,单只站稳已是极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还要带着长柱香去点燃,所以坠岩而亡的香客不计其数。
直到清康熙年间,一个孝子为了给久病缠身的老母亲祈福,强行登上龙头梁点香,却不幸摔死,川湖部院总督方才下令禁烧龙头香,并设栏门加锁,立碑告诫。碑文上书,神本慈悲,心诚则灵,香客们不一定非要登到悬崖绝壁上烧香才算是对神的崇敬;所以不要复蹈前辙,毁掉宝贵的生命。
点龙头香?傻子才乐意。
第七十八章 小易快跑
易天行不是傻子,而龙头香的这一段故事,他知道的清清楚楚,此时听对方选了如此险题,不由眯起眼睛思忖了半晌,才缓缓说道:
“您是吉祥天中小公子,神通无比,随便一飞便到了,我怎么赢你?”
“我不是神仙,自然是不会飞的。”
“遁术?”
“我不想伤了佛道两家和气,既然如此,你我各凭自身修为吧。”
“嗯,我认识贵门的一位女孩子,好象贵门擅长法器……这个……”
“既然是自身修为,当然一应身外法宝是不能用。”
“白日里千里狂奔,只怕会惊扰世俗。”
“你我择林间山岭而行,自然无碍。”
“公路那是不能走了。”
“自然。”
“如果有人作弊怎么办?”
小公子安静了半天忽然憋出这样一句话来:“谁作弊是小狗。”
“……”易天行笑了,发现这个冰冷冷的小公子竟然像小女孩子一样可爱。
“我答应你,只是胜了又如何?”
“你说呢?”小公子轻拂衣袖,走下归元寺正殿石阶。
见到易天行答应和小公子进行这场怪异赌局,斌苦大师咋然变色,心道此赌必输。不论其余,单说上三天本来就是道家杂派,把赌约之地放在武当山上,这首先便是失了地利。
易天行心中却另有盘算,当他听见武当山的名字时,首先想着的便是玄武,而很自然的,便想到了四神兽中的朱雀,也就是自己那个红鸟儿子。他到此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红鸟儿子真是一个来头大的不得了的家伙。于是对武当山的玄武也来了兴致。再加上晨间于湖畔静坐时,神思偶有一得,早已料到今日恐怕是和赌这个字逃不了干系,自然也有准备。
至于获胜的把握,易天行虽然自负,但也知道面前这位全身黑色的小公子肯定比自己要高明不少,境界似乎也远在自己之上。只是这位小公子颇为好笑地提出以本身修为比试,然后又要踏山寻路,这可合了易天行的心意,让他禁不住想拜拜西天神佛,看是不是佛祖保佑自己,让小公子想出了这般蠢的一个主意。
以他的变态速度,只要对方不施法术,他不相信世界上有人能比自己跑的更快,更关键的是,易天行从小在县城图书馆里进行填鸭式教学,如今脑海中略一动念,便把自己当年实在闲得无事时看过的各式地图翻了出来,一瞬间,脑中图画乱飞,他立刻拟定了一条最合适的道路……而且从省城至武当山八百三十公里,中间还有几条大河。易天行不由美滋滋地想到:“爷们我可是能在水底呼吸的妖怪,你一个修行者不能用法宝,不能施法门,你怎么跑的过我?”
斌苦大师本想劝他放弃这个赌约,但被易天行微微一笑拒绝了。他想的很简单,这件事情如果能和吉祥天这样解决最好,如果全靠佛宗给自己撑腰,自己借佛宗之力太多,这个人情就欠得大了,以后只怕不怎么好还,这“山门护法”说不定还真要去为了大和尚们拼死拼活。而在这个世界上想活的舒服一些,人情还是少欠一些为妙。
至于输?现在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易天行不喜欢在胜负未分之时,便首先考虑输的问题。更何况那柱在世俗人眼前险到极至的龙头香,在易天行看来,也不过就是需要多加小心一点罢了。
随着归元寺角楼里的一声清远钟声响起,易天行跟在那位沉默的小公子身后出了寺门,身后是归元寺众僧的佛偈声声,和扮成游客的吉祥天门人躬身行礼。
斌苦大师眼中有些疑惑之色,心里面却是咯噔一声,有所感应。而竹应叟是想着,小公子为什么要让对方在赌约里占这么大的便宜。
竹应叟翻了翻白眼,斌苦大师颂了声佛,各自无语。
……
……
归元寺之外,是省城一处热闹所在,有卖衣服的摊子,有拷红薯的炉子,有四处玩耍的孩子,这个时候的街上,还有一个全身黑衣的小公子和易天行这个惫赖子。
易天行跟在小公子身后左侧约四五步的样子,斜眼偷瞧着这个人,越瞧越是觉得这位清洌男子很是眼熟,却怎样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何时何地见过此人。
路上人声鼎沸,二人自然不可能施展手段,只是施施然地在人群间行走着。
易天行微微一笑,既然对方不急,那自己更不用急。修行门总讲究一个玄妙,一举一动往往便有深意,谁沉不住气,便先落了下乘。
他如今身份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学生,所以也要学会一些修行门中的模样。
出归元寺外不远,穿过嘈杂的市场,绕过密密麻麻的人力游览车,易天行随着小公子的步伐渐渐走到大街上。此时正是初秋,阳光温柔,天高云淡,空气中传来一阵阵烧枯叶的干燥气味,二人的脚步渐渐趋于一致。
一踏一放,一前一后,似乎颇有默契。
这两个对手,一个是无师自通天火绝技的少年,一个是修行门中最为强大的上三天小公子,他们之间的较量,会怎样开始呢?
如同闲庭信步一般地走着,这般走了两个钟头,终于沿着省城的二环路出了市区,来到了一处比较安静的路口。路口两旁有铁轨穿过,左右是些零散的民居,往前方望去,不远处可以看到金黄一片的油菜花田。
易天行看着秋风轻轻吹拂着油菜花田金浪微纹的美丽景象,一时不由呆了,叹道:“好美。”
他身前不远处的小公子也静了下来,半晌后轻声说道:“就从这里开始吧。”
“好。”易天行微微一滞,然后应了声,仍是缓缓向前走去。
小公子喊了开始,似乎却也并不急于前行,也随着缓缓向前。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黄灿灿的油菜花田间,若是不知情的外人看到,一定以为这两个人是来踏青的年青学子,正十分享受着自然的美景,哪里知道一场不限赌注的赌局便是要从这里开始。
易天行侧头向小公子望了一眼,有些失望地发现仍然只能看见这人美丽的下颌,叹了口气。
一声叹息,却惊起了油菜花田里饮蜜的一只五彩蝴蝶。
蝴蝶飞起。
易天行目瞪口呆地看见一身黑衣的小公子也像一只蝴蝶般飞了起来。他正想开口惊呼,却看到小公子一振双臂,脚尖轻轻点上一枝油菜花伸到空中的枝丫上,枝丫一颤,小公子的身体便疾疾向前飞去,其速不可言谕,直似一道轻烟,划破金色花田上空,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向着西边掠去!
“不准飞!”这是易天行的第一个念头。
“不是飞,是轻功!”这是易天行的第二个念头。
“俺可能会输!”这是易天行的第三个念头。
少年郎体内不服输的劲头也起来了,他要与这修为高深的小公子比一比自己最拿手的速度!易天行知道自己跑的快,但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跑多快,在县城里的垃圾山上他没有机会表现,扛着一张大床往省城里奔时又忌惮断腿小肖的伤势,未能尽兴。
今日,让我像阿甘一样地跑吧!
脚尖深深踩进松软的土壤里,易天行脚背一弓,小腿的肌肉紧束成丝,爆发力迸起,整个人便化作一枝利箭向前冲去。
他不会轻功,恃仗的便是自己非人的力量。
这一跑,声势骇人。金黄色的油菜花田被他横生生地穿过。他每一脚都会深深踩入土里,然后凭着强大的反作用力向前扑去,姿式虽然极为不美,速度却是快逾利箭,每一脚之间的间隔往往都在二十米左右,仿佛就是吃了兴奋剂的约翰逊忽然被五十条大狼狗在追,又像是一个小个子夸父追着太阳一般夸张。
金色花田此时仿佛被一个妖怪匿身其中,中间被易天行的身体生生收割出来一条道路,就像是被天人写了一道惊心动魄的一字。
随着咚咚的踩地之声,易天行也踏上了前往武当山的旅程。
第七十九章 在路上
平时软绵绵的嫩枝,此时在易天行的高速行进中抽打在脸上,已经变成了力量十足的鞭打,好在他身体比钢铁还要结实,这些根本不及闪躲也不愿闪躲的枝丫碰到他的脸上,他能感觉到的也只是轻柔的拂过,就像是县城里那个叫邹蕾蕾的姑娘发梢拂过自己脸颊一般。
他的感觉轻松,这些植物却是倒了大霉,被这个人型收割机生生撞着,枝丫与他的身体一触,高速的碰撞中纷纷散开,变成碎屑漫天飞起。
易天行一路穿株而行,便一路抛起无数叶屑。他感受着扑在自己脸颊上的枝丫力量,看着极速前行中眼间似乎变得慢了下来的镜头,看着镜头画面里嫩枝被自己的鼻梁还有厚脸皮撞成天女散花——他知道自己的速度绝对已经超过了悍马,却不知能不能追上居然会玩功夫的小公子——远远还能看见一个极淡的黑影在油菜花田上如烟轻舞,却看不清细节。
这还是他的眼力才能看见,若是一般的农夫,根本看不见施展轻功的小公子身影,顶多能感觉身边有一阵清风吹过。
易天行微闭着眼,在农田里杀伐般冲刺着,体内火元之轮缓缓运转起来,体内真气充沛,浑身充满了力量,脚尖在泥地里使劲踩着,眼旁闪过有些变形的景色,嘴里不停往外吐着误入口中的生菜叶子……狠狠念着阿甘里面的台词:“我和珍妮又变成秤不离砣了。”
确实,他和小公子一前一后惊世骇俗地狂奔着,这时的情况,他就像是跟在小公子这杆秤后摇摇晃晃的大铁砣子。
省城之外的菜田绵延数里,一入秋时,油菜风泛作黄色迎风轻摇,一大片大片地悦人双眼,但这在小公子和易天行的速度来说,却只是一会儿便过的距离。
易天行远远看见金黄色的油菜田便要到头了,前面虽然仍然僻静,却是秋荒之地,如果在上面跑步,总会落到眼尖民众的眼里。他正在犯愁,却看见小公子已经变成淡淡黑点的影子在将出油菜花田之际,于空中极奇妙地一转,轻轻扬扬地便穿了菜田,划了一道优美的曲线,投入田外深深密林覆盖的山中。
他暗赞一声,心经疾运,将自己的神识微微扩散开去,狂奔着的右脚抬了起来,借着速度生生顿入泥地里。
轰的一声响。
易天行终于借助这种蛮力做法改变了自己奔行的方向,极别扭极难看地险险擦着污泥田地跃向了旁边的山岭,只是这一变向又不知折了多少花、损了多少枝。
远处的一个正在拔着旱烟袋的农夫听见田里传来一声巨响,不由疑惑地站起身来,往自家石板地吐了口痰,随意用布鞋底蹭了两下,背起双手拿着烟竿便往田里走了过来。
他看着自家油菜花田里那一道长长的豁口,有些畏缩地探头从豁口处往远方看上去,只见这道口子直直前行,整齐无比,竟看不清楚究竟有多长,似乎是一直通向了邻村的菜地,诡异无比。
“铛”的一声。
这位农夫手上的烟竿落在了地上,他脸上满是震惊和糊涂的神情,极搞笑的一阵沉默之后,他忽然狂呼道:“老婆,快喊村长过来!”
“上午我还来上过肥的,怎么会这样……”胆小的农夫哆嗦着嘴唇咕哝道:“见鬼了!妖精,一定是野猪妖。”他心想,能一顿啃掉这么多油菜的家伙肯定是妖怪,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