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抬起头来,眼瞳中掠过一丝妖异的光芒:“如果杀不了我,怎么开战?”
彪子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面色一变,急声促道:“毙了他!”
话音甫落,易天行膝盖在泥地上一转,整个人的身体非常怪异地扭曲着站了起来,用肉眼极难看清的速度向前一纵,身在半空,右臂便向前探去,落地之时,他的右臂已经紧紧缠住了那位枪手的右臂。
他闷哼一声,微一用力,只听着一连串的劈劈啪啪之声响起。
枪手一声惨嚎,整枝右臂被这沛然莫御的力量挤压的粉碎,没有一片完整的骨头,手枪更是拿不住咯噔一下掉到了地上。
易天行接着一拉,那位枪手的身躯像风筝一样被拉了过来,飘了过来——迸的一声——两个人的身体撞在了一起,易天行安然不动,那枪手被撞上的半片身子却像是瘫软了一样,骨头不知道碎了多少根,血染草地。
“要杀我,就要做好送命的打算。”易天行冷冷想着,抬步向彪子走去。而一旁的大汉们看见这位胸口染血的年青人仍是生龙活虎,一出手便是威力惊人,心里面大是惊恐,却是仍是狂嚎着冲上前去,刀光如雪纷纷洒洒向易天行笼去。
易天行一个侧身,捏住一人肘关节,两个指头一用力,那人的肘咯喇一声便碎了。惨呼声大作,易天行感觉胸口疼痛未减,下手再不留情,只是顾忌着斌苦老和尚以前交待的修行戒律,又不想弄得世间太过恐慌,所以一应天火法门未用,只是凭着自己强悍到极点的体质和敏锐无比的速度,与这些黑帮中人打斗着。
即便是这样,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在观河公园的茶铺四周,便躺下了一大片的人影,俱都哀嚎不定,身上总有一处关节被易天行的铁指捏碎。
这是一场一对数十的战斗,可惜还是没有太多挑战性。
人与妖怪的争斗,就像是蚂蚁试图撼动大树一般。
在地上翻滚的人们此时投向易天行的目光里除了惊骇,还是只有惊骇。
好强的身手,好霸道的力量,好快的速度,这……是人吗?
易天行毫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彪子的身影。他闷哼一声,脚在竹林尖上一弹,身子便隐入树丛之中。在蔽天的树枝里,他撕开自己棉袄,发现一枚弹片正深深地嵌在自己胸口,比高阳县城里古老太爷打自己的那枪要嵌的深了许多,血虽然流的不多,却也染红了左边的胸膛。
鲜红的血流了两滴下来,染在棉袄上,嗤嗤作着响,竟是高温之极。
易天行用两根指尖细细夹住那枚弹片,使劲拔了出来,看了两眼放进自己裤兜里,他这时候才有些后怕,原来世间的兵器还是能给自己造成伤害。
但此时已顾不得后怕了,既然东城彪子要杀自己,那他没理由不反击,他不惹事,不代表他怕事,事实上,他应该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典型,只是怕麻烦而已。既然如今麻烦已经上身,那就要想办法解决麻烦,而如今看来,要解决省城这点儿芝麻麻烦事儿的关键,就在于彪子。
如果能将这彪子捉住,古家和城东之间还怎么开战?
开战不好,开战要死人,开战自己就要去坐在公司里学诸葛摇扇扇,开战自己就没时间给蕾蕾写情书了……
总之,为了大的小的有道理的没道理的理由,他必须在今天晚上捉住彪子。
而这时候彪子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夜色已至,清淡的月光照在观河公园的竹林上,远处传来阵阵哀鸣,更远处传来府北河缓缓流淌的声音,易天行闭目坐在一株大树的枝头,左腿轻轻吊在树枝下,右腿坐于臀下,盘了个奇形怪状的散莲花,右手左手无名指与食指搭了个意桥,坐禅三味经渐运,将自己体内的真火命轮缓缓催动起来,再借着体内充盈真元淡淡洒洒地将自己的神思递延开去,小心翼翼地用心经法门控制着搜寻的方向的面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穿过疏离的枝枝映上他的眼帘,他睁开了双眼,露出了古怪的脸色。
省城大学的夜晚总是安静中夹杂着躁动。
走在荷花池旁的男女们似乎毫不畏惧寒夜会减弱他们的热情,而几栋教学楼里灯光证明了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里总有孤独的男女在借助学习麻醉自己。更多自我麻醉的地方是校外的小酒馆,录像厅,还有宿舍楼里一声高过一声的扑克牌声。
年青人总是善忘,或者说是善于忘记。早晨还是剑拔弩张的东门摆阵已经被大家抛诸脑后,而易天行跟着这群混混儿们说了些什么,虽然引起很多人猜忖,却没有引起很多人关心,哪怕他一整天都没有回来。只有他们班上的同学整齐地凑在二四七宿舍里,心中惴然。
引发这个事件的民院十二个藏族学生不在其内。
这十二个带着高原煞悍气息的男儿这个时候正堵在校园里一处僻静的所在,他们对面是一个故作镇定的中年人。
“你们想做什么?”
一个藏族学生的汉语不是很好,说话的声音有些生硬:“今天早上来学校要钱的人,是你的手下?”
中年人就是彪子,他刚才远远看见易天行在观河公园里面折手断臂的可怖景象,很识机的早早溜走,并且打算从学校里面穿过去,心想这种平静的地方肯定不会有什么潜伏的危险。没想到……却被十二个藏族小伙子给堵住了。
“蛮子!”他在心底骂了一句,脸上却仍然是宽厚的笑容:“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你们还拦着我做什么?莫非藏族的规矩就是以多欺少?”
“我叫纳木。”一个藏族学生走上前来,“我们这里十二个人,都是从日喀则保送来的学生,我是领头的。来之前县长让我照顾好大家,我说过,我们十二个人来省城,将来也要完完整整十二个人回家乡。”
“可惜,今天早上看见你们这些汉人聚了这么多人,我真的没有信心了。”纳木叹道:“这个时候易天行帮了我们,虽然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帮我,但我纳木……”他加重了一下语气:“是有恩必报的,我不放心他一个人,所以下午在观河公园,我也偷偷去了,后面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你带了很多人来,所以我回来找兄弟去帮忙,原想着把这条命还给易天行也就好,没想到这小子不知道怎么竟能把你吓得逃跑。”
纳木笑了笑,黝黑的脸上透出丝坚毅的味道:“我不怕死,但也不想死在你们这些人手上。我估计易天行一定很想抓住你,所以我们在这儿堵着你也算运气不错。”
彪子笑了笑:“这世上原来还真有两肋插刀这种事情。”然后举起手中的手枪对着面前的纳木。
纳木虽然悍勇,但也是个涉世未深的藏族学生,一时有些愣了。
其余的藏族学生却是不退反而围拢上来。
唰唰几声响,十二把明晃晃的藏刀被从腰间抽了出来,对上了一把冷冰冰的手枪。
纳木的额角渐渐有些汗珠,却仍是冷静说道:“你有几颗子弹?我们这里有十二个人。”
城东彪子万万想不到这些学生竟然如此悍不畏死,今日他原本想着将古家那个后生仔干掉后,便借势与古家开战,哪料到古家那位后生仔竟然如此霸道骁勇,心里本就颤了,此时又碰见了十二个不怕死的藏族学生,更是暗自骂着老天不长眼。
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先逃了性命再说。
“迸”的一声清脆枪响,划破了校园的夜空,惊起夜鸟三四只,吓坏情侣五六对。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也不知道这样安静的角落里是怎样容下那么多热恋中的男女。
当易天行借着夜色的掩护疾速跑到这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乱糟糟的景象,和险之又险的局势。
彪子自然无法发现他的靠近,叫嚣着吼道:“我就不信真有他妈的往自己身上插刀的事情,有本事上来啊。”说完这句话便握着手枪往前面缓缓走去。
纳木握着藏刀的手更是紧了,脚下却不知道是该前进还是后退,心中紧张无比。便在这时却忽然觉得手中一轻,定睛一看,手中的藏刀不知为何不翼而飞。
“不叫两肋插刀,这叫倾盖如故。”
易天行说完这句话,城东彪子的一声惨叫才出口。纳木这一干藏族学生才发现这位中文系的学弟不知何时来到场中,而城东彪子那只握着手枪的手已经被生生地斫了下来!
易天行冷冷看着在地下捂着右腕的城东彪子,将锋利的藏刀上的血液擦干净,反手丢给纳木,转头对目瞪口呆的藏族青年们说道:“学校的保安马上就会来了,你们快走吧。”
藏族青年们对视一眼,向易天行点头示意,便离去。离开之前纳木望着他诚恳道:“易,你是很厉害的人,希望以后有机会去我们家乡作客。”
“好的。”易天行微笑着应下。
易天行提着右手腕还在流着血的彪子在黑夜里的省城中奔行,穿过街角小巷,在黑暗的角落里像一阵风掠过,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将他扔到了地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残忍哩。”他看着彪子带着无穷恨意的双眼。
“不要怪我下手狠。”易天行说道,“你不该放火的。如果你杀我我都无所谓。杀人放火,人间最大的两椿恶事,昨天如果不是我在,你知道M塘里会死多少人吗?断你一支手,教会你尊重一下生命。”
彪子强忍着断手的痛苦,嘶着声音说道:“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易天行淡淡道:“这种需要费脑筋考虑的事情,我向来懒得想的,估计你以后想这件事情的机会比较多。”
彪子手腕间剧痛,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想怎么处治我?”
“整件事情里没有我关爱的人因为你送命,所以我也不会要你的性命。”易天行看着他静静说道:“善后这种事情我不大擅长,所以我通知别人来处理一下。”
一个妖异的少年郎和一个落难的江湖大佬在省城一处安静的巷子里死寂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从角落里走出几个人,打头的是袁野,众人面色肃然。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彪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我跟你说过,彪子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现在我处理完了,至于善后由你负责。”易天行丢下一句话,便想离开。
袁野苦笑道:“我还在暗中筹划着分派人手,少爷您这像是玩一样的就把他拎到我们面前,还真是让人有些吃惊。”
“有实力的时候,当然是要靠实力说话,阴谋诡计那一套是不起作用的。”易天行看着他:“鲁迅说过,有力量的人用枪,没力量的人才用笔。你让诸葛亮和典韦到小黑屋单挑一下试试?”
“下面该怎么办?”
“他欠我二百三十万,你让他写张欠条,然后想办法把帐要回来。”接着把自己怀里的七万块钱递给袁野,“帮我再存进去,我最近很憋屈,很郁闷,所以不要来烦我。”
易天行又看了一眼快要疼晕过去的城东彪子,微微皱眉。这人倒也算是个狠角色,自己在观河故意引他过来,他杀伐决断,立即决定杀了自己,如果去玩阴谋,倒可能是一把好手。
可惜,有力量的人,从来不需要玩阴谋,一力降十会,足够的蛮力能撕开所有的结。
可惜,易天行就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人。
第七章 素斋恕哉
省城第二人民医院的医生在那个晚上忙死了。
套用一句当夜值班主任的话来讲。
“见过打架骨折的,没见过这么……多打架骨折的!”
青枝骨折、压缩性骨折、嵌插型骨折、粉碎性骨折、斜形骨折、螺旋形骨折。
尺骨骨折、腕骨骨折、髌骨骨折、跗骨骨折、桡骨骨折、锁骨骨折。
厚厚一叠检验单让医生们吃惊无比,良好的职业素质还没有让他们傻了眼,虽然这些五花八门的诊断结果让年迈的照片仪器都有些难荷重负,好在伤者骨折的部位都不怎么致命。唯独有一个人,整个右半边身子的骨头基本上碎了,看着十分凄惨,真是他妈妈也认不出来了。
那个夜晚,整间医院里面到处是不停惨叫的声音。
这样恐怖的事件,自然轰动了整个省城。
易天行不在乎事件的轰动性,虽然从袁野那里有所耳闻。因为他有绝对的信心,在省城大学出事的这个晚上,城东那些伤者没有人敢说出自己的姓名,而学校里的人不可能看清楚自己的面目。
只是省城大学枪击事件总是闹的沸沸腾腾,而东城大佬彪子的失踪以及东城一干人马与骨伤科医生的亲密接触,终于让省城的江湖明白了古家少爷的可怖存在。这起案件自然也惊动了警察方面和校方,虽然没有什么证据可以指证是易天行所为,但先前警方的监控录像以及对同学们的询问笔录都证实了,易天行和这件省城一九九四年末的惊天案件脱不了干系。
在那一夜之后,一直看着挺忠憨的袁野终于领着少爷命,开始进村扫荡了,金羊广场一带,植物园那边,古家开始接手原来东城的买卖——虽然这肯定不是易天行的吩咐。一时间省城江湖人士不免有些人人自危的感觉,原属东城的势力也都隐匿了起来,包括彪子新收的那位薛爷。
古家重绘了风光,易天行却陷入了另一椿麻烦之中。
警察办案是需要证据的,而现在的证据却不足以让易天行去蹲局子……不过这些证据已经足够指证易天行涉入斗殴事件,而这就已经足够让校方震怒。
于是易天行开始日复一次地在省城大学行政楼的各个科室里来回接受询问,等待着最终的处理结果。
冬天已经来了,省城的阴天渐渐的多了,易天行的心情也在这样的往复中渐渐下沉。
在高阳县里和古老狐狸的一番谈话并不能解释他心中的谜团,不过他早已适应了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思考,所以他并不急着去问谁。反而从小至大被他刻意用嘻笑面容遮掩着的坚毅个性渐渐显露出来。
他摸了摸自己脑后一块地方,有些淡漠的笑了起来。这块地方被老祖宗师父种了一根妖毛,在武当山上被真武大帝残留的气息炼化,但不知怎的,自从那次之后,他的心绪便开始变得淡然起来,而这种淡然的背后却有些暴戾。
就像此时。
他坐在行政楼的那排长椅上,有些淡然地等着会议室里的结果。学校正在开复议会,据系里辅导员暗底里帮他打探到的消息,那十二个藏族学生因为有政府的民族优待政策,可能会记过处理,而去凑热闹的学生们,都会受到警告处分,只有易天行,估计会被开除了。
开除?易天行有些不甘地想到:“看样子自己真的不能过平淡的人生啊。”感叹之余,不免有些丧气,毕竟过正常人的生活,娶个“神经粗放不似正常人”的蕾蕾当老婆,这是妖怪少年一直的理想。
大楼内里涂着白漆,下面是绿色的墙裙,看着并不让人觉得赏目,反而有些类似医院的阴森。他木然坐在长椅上看着大楼那头会议室的方向。先前有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人进去了,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大约十一点多钟,会议室的门开了,开会的人们渐渐散去,系主任先送先前进去的那位穿中山装的中年人出门,然后折转回来走到易天行面前,满脸微笑看着他:“我争取了,但校方不同意,学校最忌讳学生和那些社会上的渣滓来往。”顿了顿道:“不介意我用渣滓两个字吧?”
易天行想了想,微笑着应道:“不介意。虽然有时候我也是渣滓中的一部分,但这并不能改变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