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一直闭著眼皱著眉的塞西也察觉到什麽一般猛然睁眼,他的步子急切地向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然後又迟疑地停了下来。
他看著那个从让人战栗的叹息之谷的黑暗中走出的身影,眼底浮现出一丝惧意。
不能靠近。
绝对不能靠近。
那是根源于对阿努比斯诅咒的,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只要身为埃及人,那么就无法从心底抑制住对它的战栗,即使是身为勇士的塞西也不能例外。
从叹息之谷中走出的少年停下脚步,他站在谷口,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之中向两人看过来。
紫罗兰色调的瞳孔在黎明前第一道星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明亮。
因为太过明亮,以至于让人看不清那半边光亮之下的脸上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克雅。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塞西迟疑著没有动作。
克雅怔了良久,他的眼从恍惚到清明,从挣扎到坚定,最终,聚焦在年少王弟的身上。
然後,他迈开步伐,毫不畏惧地向少年的方向走去。
他轻轻跪伏在年少王弟的脚下。
他抬起头。
‘索卜乌德’的星光从天空落在少年的侧颊上,也照亮了克雅的瞳孔深处。
“王弟殿下……”
他轻声低语,低沈的嗓音带著轻微的颤音。
少年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然後突然伸手丢给他什麽东西。
克雅下意识抬手接住了少年丢给他的东西。
那是一个脏兮兮的铜制的手环,外部,刀子的刻痕歪歪扭扭地雕刻著埃及字符。
克雅看著它,看著那几个埃及字符,他的名字。
他跪著,如木雕般一动不动。
只有他在缓慢搏动的呼吸才显示出他是一个活著的人。
终於,他闭上眼。
“我……果然是个没用的家夥。”
他说,蜷紧手中的铜制手环,扣得指关节也已泛白。
“明明就在眼前,明明那麽近,我却因为恐惧在站在这里动弹不得。”
“她信任我,依赖我……”
“可是她却不知道,她一直引以自豪的哥哥,只不过是个连见她最後一面的勇气都没有的混账!”
“……‘真好,哥哥没有来找我。’”
一直默默凝视克雅的少年突然开了口,说出的却是奇怪的话。
不,那并不奇怪。
因为他说的并不是他自己要说的话。
“…‘我一直好怕他来这里见我,如果将我身上的疾病传染给哥哥的话……’”
“‘您是……埃及的神灵麽……?’…‘呵~好可惜,如果我还能看得见,就能看见神的样子了’……‘您是来带我离开的麽?’…”
“‘如果您真的是慈悲的神灵…我请求您,让哥哥忘记我的存在……’”
“‘希望我的离去不会给他带来伤害……’”
“这是我找到的那个女孩子最後跟我说的话。”
将遗言一五一十复叙出来的少年说,“如果是遵从她的遗愿的话,我本不该将这些话告诉你,因为她不希望让你悲伤。”
“但是,我觉得必须将这些话告诉你。”
“你是她唯一的亲人,你有义务去接受并承担这些让你痛苦的话。”
“至少我是如此认为。”
克雅一言不发。
他的眼睛看著前方,却没有丝毫聚焦。
扣紧铜环的手指已经勒出血痕,他却毫无所觉。
“王弟殿下,我对您那种莫名其妙关心的感情,您很奇怪吧?”
“我效忠的对象,我要全力去保护的,应该是法老王。”
“无权无势的王弟……是啊,就算为了得到黄金柜,得罪神官什麽的……其实有很多事情我根本没有必要去做。”
“或许现在说这种话毫无意义,可是我是真的想要保护您。我……不希望您受到伤害。”
“因为很像。”
作者有话要说:注1:天狼星,在古埃及则称为“索卜乌德”(Sothis),就是水上之星的意思。古埃及的文明中,三角洲地区尼罗河涨水与太阳、天狼星在地平线上升起同时发生,他们把这样的现象两次发生之间的时间定为一年,共365天。狼星年的长度是365。25天,於今天的精密数字365。2422天很接近。这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太阳历,是现行公历(又称阳历)的祖先。
注2:目前为止发现最早的天花病人,就是古埃及。3000多年前,古埃及的木乃伊身上已见到天花的疤痕。
嗯……AIBO为什麽不害怕天花,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不过还是罗嗦解释一下。
为了让天花病毒绝迹,自从发明了种痘的预防法,每个国家都有规定,新出生的孩子必须在婴儿时期就种痘,预防天花。大家摸摸自己胳膊上是不是有一个圆形的疤?那就是种痘留下的痕迹,去不掉的。(PS:不过天花病毒已经在几十年前绝迹了,所以一些年纪稍小的孩子不需要种痘了)
种痘了自然不会再得天花了。
所以AIBO才有恃无恐来著= =,不过在古埃及人眼中这就算神迹了吧,远目。
第二十一章(下)
“很像啊……就算是大不敬我也是这麽觉得,您和她……我的妹妹很像。”
“为了要接近您所以一直远远地看著您,所以才会这么觉得。”
“虽然不是全部,但是总有一些地方很像,越是看著便越是那麽觉得。”
“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依然能毫无芥蒂的对别人笑。”
“总是在担心著别人的事情,总是在为别人著想……即使自己受到伤害也不在乎。”
王弟殿下做得对,他必须知道她生命终结前最後的语言。
这是他的权利,也是他的责任。
就算会觉得痛苦,有些事情,他还是希望自己可以知道。
他必须记得,记得一辈子。
自己的错,自己的懦弱,自己的自私,他必须牢牢记得。
就算这些记忆会让自己痛苦一生。
“从小我就觉得她很笨,很没用,虽然她总是叫著我哥哥在我身边跑前跑後,我却很少去照顾她、陪伴她。”
“我把她的善良当成愚蠢,把她的体贴当成懦弱,我看不起她。”
“明明……”
“明明是她在代替我去照顾我的朋友时染上的病,却还是笑著安慰我说不要紧。”
“明明是被我害死的,她却对我没有丝毫的怨恨。”
“哪怕死前也还在担心著我!”
“明明就是蠢得不能再蠢的性格──”
最後半截句子在尖锐到极致时嘎然而止。
克雅发出粗重的呼吸声,痛苦地抱紧自己的头。
他脸上的神情,越发显得惨淡。
“我怕。”
再一次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语速得很慢。
一字一句,仿佛是从喉咙中沥出血来的生硬。
“我很害怕。”
“我怕我也被传染上。”
“我害怕变得跟我的妹妹一样!”
“我怕得不敢踏入山谷一步!”
“就连和她毫无关系的您……王弟殿下都敢去接近她。”
“我却甚至不敢去看她最後一眼。”
话到这里,他沈默了许久。
“为了她,我竭尽全力的接近王宫,接近您。”
“她死了……我已不知道接下来我能够做什麽……”
他突然笑起来。
声调干涩,一声接一声。
“或许现在说这种话很虚伪。”
“我不想离开您。”
“可是,这样的我还有留在您身边的资格麽?”
“您会容忍我这样的人存在麽?”
“或许有一天,我会在死亡的威胁下再一次背叛您……就像今天抛弃我的妹妹一样。”
“像我这种怕死的懦夫根本就──”
突如其来的怒吼,声嘶力竭。
克雅絮絮叨叨的话语就此终止,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仿佛刚才的语言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
黑色的山谷很静,只有他最後一句怒吼的尾音在回荡。
这是连风都吹不进来的,被死亡和黑暗笼罩的叹息的谷底。
“怕死……”
一直沈默著的年少王弟终於开了口。
“我知道你怕死。”
“可是,那又如何?”他问,“为什麽你会为自己怕死而觉得羞愧?”
“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怕死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我之所以敢走进去,不是因为我勇敢,而是,我知道自己不会染上这种疾病。”少年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嗯……应该说是在黄金柜的保护下,我不会染上这种疾病。”
“如果没有这点倚靠的话,我绝对不会来到这里。”
“因为我同样害怕死亡,可是,我不会觉得自己很懦弱。”
“如果一个人连死亡都无所谓,那麽他活著和死去又有什麽区别。”
“敢於坦从自己害怕死亡……这个难道不是需要更大的勇气?”
“而且……”
年少的王弟伸出手,指尖轻轻拍了拍克雅的头。
他微微弯著身子,凝视克雅的眼底浮现出担心的神色。
“我刚从山谷里出来,明明接近我的话会很危险。”
“塞西根本不敢靠近我。”
面容稚嫩的年少王弟对克雅微笑,天边‘索卜乌德’的星光仿佛都落入他温柔的浅紫色瞳孔里。
“可是就在刚才,克雅还是愿意走到我身边来,不是麽?”
“克雅,我需要你保护我。”
克雅没有回答。
被悲伤占满的喉咙和声道已经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握住那只安慰般轻轻抚摩著他的头的手。
他跪伏在年少王弟的脚下,将自己的颊贴在他温暖的手背上。
闪光的细碎泪水渗出了指缝。
他已满脸泪痕。
无法原谅自己也没有关系。
羞愧於曾经的所作所为也可以。
──我需要你──
那一句话,已是他全部的救赎。
****
‘索卜乌德’出现在熹微的晨光里,闪耀在埃及的天空。
地平线上一缕日光照亮了无边无际的金黄色沙地。
一声骏马高亢的嘶鸣。
纯黑的俊马踏蹄出现在高高的沙丘顶端,它在‘索卜乌德’的星光下躁动著发出一声声的嘶鸣。
它的主人随手拍了一拍它长颈上墨色的鬃毛,让它安静下来。
他撤下遮颜的面罩,随手丢弃在沙地之中。
一张年轻俊美而颇具威严的容貌被清晨的阳光照亮。
如火红宝石般的绯红瞳孔俯视著那无边无际的金黄色的大地,锐利的眼光甚於太阳的刺目。
他抬起手,向紧紧跟随在他身後的寥寥数人发出无言的命令。
晨光下,他臂上精致的黄金饰物在空中闪闪发光。
然後,纵马腾空。
矫健黑色骏马一声高嘶从高坡上一跃而下。
白色披风飞扬而起,如滑空展翼飞翔。
纵马在空中飞跃的埃及少年王的额上,荷鲁斯之眼在清晨第一缕金色光芒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辉。
远方,初升朝阳也无法照耀到的黑暗之谷的轮廓隐约浮现在视力的极限之处。
——TBC——
作者有话要说:= =
嗯……虽然是原创人物,但是克雅以后还有很多用处,所以对他的描写很详细……
第二十二章
黑夜本该是极静的,偏生这本该安眠的时刻,整座王宫却是因为年轻法老王的异动而闹得鸡飞狗跳。
一盏盏灯在黑夜中亮了起来,随著少年王的路过而匆匆赶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虽然不明白半夜三更法老王这般举动的用意,却没有人敢於阻拦此刻面色冰冷的少年王的脚步。
他们只能困惑不解而又惶恐不安地跟在少年王的身後。
长长的走廊已到了尽头。
绯红色的瞳孔远远看过去,便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房间在黑夜中隐约的轮廓。
一个转弯。
少年王的脚步突兀地停下。
有著天蓝色瞳孔的年轻大神官正在走廊尽头静静等候他的到来。
年轻法老王绯红色的瞳孔盯了他许久,深处渐渐燃出冰冷的火焰。
“赛特,是你动的手脚?”
他问,铿锵有力的语调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笃定。
“请回到您的寝宫。”
青年神官并未正面做出回答。
“您所想要知道的事情,我定会为您做出解答。”
他说,面容平静。
“王……我想,您也并不愿让这件事情闹大,以免对‘那位尊贵的大人’造成不好的影响,对不对?”
本因为赛特避重就轻的回答而面容越加冷酷的年轻法老王在听到接下来这一句後,稍微沉吟了一下。
然後,他转身。
飞扬起的白色披风遮掩住他此刻的表情。
他踏上自己来时的路,与前一刻相反的方向。
赛特在身後向自己的几位心腹吩咐了几声,挥手示意他人安静回去自己房间。
随後,他静静跟在年轻法老王的身後。
“我曾失礼地询问过王弟,他是否愿意在埃及侍卫的护送下回到自己的故乡。”
铿──
这是镇压在法老王桌角的沈重的黄铜饰物,带著呼啸风声擦过人的额角後重重砸在墙壁上的声音。
在这个被少年王屏退了左右,空旷而奢华的寝室中,遭受到如此待遇的人只会是那进门第一句话就让少年王怒意爆发的青年神官。
本是大刀阔斧坐著的少年王猛然站起,耀眼的绯红色瞳孔盯著赛特,似乎要喷出火来。
额角有些刺痛,大概被擦破了。
但是,赛特甚至懒得抬手去拭擦额角的血痕。
“你好大的胆子……”
整个房间的空气因为埃及法老王的怒火而紧绷起来。
“朕说过,不准对朕的王弟出手。”
“他的去留只能由朕来决定!”
“赛特,你到底将朕的命令置於何地!”
“王弟拒绝了。”
青年神官仍旧未正面做出回答,然而这句话却让少年王怔了一怔,突如其来冲头的怒火一顿,竟是散了许多。
连身体深处莫名其妙浮现的揪紧感,在那一瞬也松了一松。
凝视著少年王脸上细微变化的神官眼底露出复杂的表情。
似乎带著忧虑,却又似乎松了口气。
他不赞同法老王和王弟接近,但是却又不愿看见少年王对王弟不闻不问。
对於自己这种矛盾的心态,他自己都觉得很不满。
“王。”
在心底缓缓吐气,收拾起自己复杂的心思。
赛特将似乎是跑题跑得十万八千里的话言归正传,开始就这次的事情做出解释。
“王弟此刻已经不在王宫里了。”
“昨日傍晚,他在那位名叫克雅的侍卫的带领下离开了王宫。”
似乎本该是让少年王恼火的源头,但是,而相对其赛特说所的第一件事,少年王此刻却显得异常冷静。
他坐了回去,平静等待著赛特继续说下去。
似乎是跑题,其实不然。
赛特明白,年轻的法老王也明白。
既然在赛特表明愿意护送他回去的时候,王弟都予以了拒绝。
那麽,王弟就不会存在离开埃及的心思。
所以,哪怕他瞒著少年王偷偷出宫,大概也只是玩性起来,不可能会一去不返。
“因为出宫门的时候引发一些骚动,正好让我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