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民兵"葛二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另类民兵"葛二蛋-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

  
  爬出地道,从道沟里探头望。只见伪军们都跑光了,路上只有那瘦子还躺着,两个民兵就跑过去翻他的包,发现这家伙还是个“总催”。

  那时候,无论北洋政府、国民政府或是日伪政府,谁也弄不清农村有多少人、多少地,收税征粮都是凭估计。上面定一个基数,然后交给承办人去办,多收的部分就作为雇差的兵饷和管事者的回扣。

  这征粮的粮长叫“总催”,收税的钱长叫“总兑”,一般都是有点能耐的财主,他们承办这事,弄好了能发财,可收得不好也会亏本。本来到游击区收税征粮是件挺麻烦的事情,可由于鬼子把这里的基数定得很低,“利润”空间大,有些想钱想疯了的家伙也就愿意来试一试。比如这位“总催”,就把小命丢在这儿了。

  葛二蛋从“总催”的挎包里翻出笔墨帐本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还找到一个东洋罐头,上面有个“菜”字还有个“仙”字,乖乖不得了,拣到宝贝了。

  兴高采烈拿回去,让家里人尝尝鲜。打开罐头一瞧,里面装的是竹笋子,试着吃一口,呸!什么菜仙,一股怪味。

  孟喜子恍然大悟:“难怪日本人要到咱们这里来抢粮食,原来他们国的东西真是难吃”。

  
  日本国的东西难吃,日本国发动的战争也支撑不下去了。45年8月,日本鬼子投降,八路军大反攻,占领了曹县县城,过去在城里当汉奸的财主们吓得到处躲,有的就跑回了乡下。

  跑回乡下也不行,共产党组织群众开展“反奸清算”运动,先清算汉奸罪行,再清算汉奸财产。新民会的那个会长被枪毙,土地也被分了,不仅如此,以前在本地、外地当过汉奸的,甚至一些跑到外地去不知干了些什么的人,全部进行了清算,土地和房产都分配给了贫雇农。穷人们十分高兴。中农和富农在这次运动中没得到什么,大多持观望态度,地主们则十分紧张,生怕把火引到了自己头上。

  葛二蛋当然是这次运动的积极参与者,他虽然名义上是个“二地主”,可自己却实实在在没有一分地。这回分到了八亩六分地,开心极了,乐得天天到地里走几趟,觉得共产党对穷苦人真正是好。

  过了没多久,国民党来了,还有许多过去逃往外地的地主也回来了。他们不同意共产党的政策,不承认“反奸清算”的结果,于是就联合汉奸家属和反革命分子成立什么“复仇队”、“难民还乡团”,叫嚷着要“把天变回来”。共产党和民兵队伍当然就要和他们做斗争,保卫自己的胜利果实。

  到46年,曹县这里虽然叫新解放区,实际上还是国共双方的拉锯地带,山东的伪军和地方势力也是今天服从共产党、明天又投靠国民党的,摇摆不定。于是八路军就打伪顽,出征解放巨野、嘉祥和济宁,并要求民兵积极支前。

  这次支前和以往不同,一是距离远,战场在二百多里地以外;二是时间长,前后要近两个月时间。所以,参加支前的民兵要重新组织,要训练。

  部队行动强调协同一致,可庄稼汉哪里懂什么协同,各人有各人的习惯。有的人晚上非要靠墙睡,铺位安排在中间他就宁愿一直坐着;还有的人睡觉磨牙打呼说梦话,其他人就不耐烦,最后竟打起来;行进的时候有的人猛跑一阵再歇一阵,有的人慢悠悠地晃着;发烟卷的时候,会抽烟的人要,不吸烟的人也抢,乱成了一团;等听见了枪炮声,装病、掉队、偷跑回家的,更是屡见不鲜。这就需要训练,需要有经验的人压阵。

  葛二蛋搞过长途武装贩运,有经验,因此就当上了民兵“野战队长”(每个区两个队,全县两个大队,轮班支前)。手下有三个分队,每个分队三个班,每个班三个组,每个组五个人。每个小组一杆枪,人手一根粗木棒子,运物资、抬伤员、押送俘虏,样样都能干。

  葛队长一般是不干活的,他的工作是指挥。监督着民兵不逛集市、不起哄打架、不拣洋落、不买便宜东西;每天晚上检查洗脚,每天早晨叫起集合。民兵大多没走过远路,休息的时候叫他们洗脚,都不愿意,葛二蛋就拎着棍子,挨个检查;早晨有些人赖床,照旧拎着棍子敲,这边起来了那边的又倒下去,葛二蛋急了,在一个懒家伙耳朵边放了一枪,那小伙睁眼一看,黑洞洞的枪口就在面前,立刻吓得尿了炕。

  不过葛队长也有干活勤快的时候。上级派他们去修桥,把一座窄木桥改建成能过人、牲畜和车辆的大桥,原本两天就能干完的工作,弄了四天还没结束。不过木桥建得确实结实漂亮,本来应下一根桩的下了两根、应铺一排料的铺了两排,还在两侧装上了木栏杆。别说过牲畜车辆,估计过坦克都没问题。葛队长住在桥头的一户人家里,屋里屋外地两头忙,不仅修桥,还安排民兵给别人家割草打柴、修锅灶、起猪圈、推碾子、扫院子、担水、起粪、编筐、编席……他本人还亲自动手,做了一个锅盖、两根扁担、四条板凳。简直是除了不会治病,别的全包了。

  县干部觉得很奇怪,跑到他住的地方去看一看,才发现那户人家里有个漂亮大姑娘,正眼热热地想跟着葛队长走呢。县长闻讯吓坏了,急忙命令葛二蛋的队伍撤退。

十六
忙了两个月,支前的任务完成了。回来经过镇上,葛二蛋遇到了孟二财主,二财主请葛二蛋喝酒,还告诉他:孟大财主有几十亩地想转让给葛二蛋,价格低得几乎就是半卖半送。二蛋一听乐坏了,心说天下的好事怎么都让我碰上了。于是就喝醉,在镇上歇了一夜。 

  第二天回村,在路口见到孟大财主正坐在地上等他,手上腿上全是伤。葛二蛋连忙背起老财主,问是怎么回事,老财主说“他们说我是汉奸”。

  “胡说,你藏粮食和我们一起,钻地道和我们一起,又没出去做过事,怎么能成了汉奸?”

  进到村里,葛二蛋背着老财主往他家里送,一路嚷着:“孟大财主是我老东家,谁再敢欺负他,小心我葛二蛋的厉害”。

  孟大财主老泪纵横,连说:“义士,义士啊……”。

  回到家,区长已经在屋里等着了,见面就说:“你葛二蛋真的要当地主的义仆么?你要当反革命,我们就镇压你”。

  “怎么回事?孟大财主不是汉奸呀”。

  于是区长就给葛二蛋讲形势。

  就在民兵支前的这段时间,解放区为进一步发动群众,调动人民的革命积极性,在“反奸清算”的基础上,深入开展了“减租减息”运动。这次“减租减息”是按照45年下半年制定的租息标准实施的,但更关键的是,清算时间并不限于45年,而是往前倒推八年,从37年抗战开始算起。这么一来,农村地主就基本上破产了。

  贫雇农是最大利益获得者,八年来多交的租、息,外带这笔“欠债”的利息算在一起,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中农也能够得益,因为他们以往也租种地主的土地,所以十分支持这个运动;富农的土地以自耕为主,被清算的量不大,损失也不大;反而是土地越多的“欠帐”越多,象孟大财主这样地多人少的地主,算下来就欠了全村的债。

  村里人一开始也不明白人家大财主怎么会欠自己的债,等干部们解释清楚了,才知道八年的租子、利息都是多交了,是受剥削了,当然得要回来!地主没那么多粮食还帐怎么办?不许拖欠,用土地偿还。土地的价格是政府定的,平推下来,差不多正好能把地主的土地分光。

  运动一开始,有的地主跑了,有的地主顶不住就把地契交了出来。可孟大财主,这个全村最大的地主却是性格死倔,一个人留在家里硬扛,就是不肯把地契交出来。区里组织了几次控诉大会,把大家的火气引上来了,就把老财主吊起来打,逼他交出财产。

  就在这当口,葛二蛋回来了。村里人听说他买了孟大财主几十亩地,都有些害怕这个厉害角色,于是今天就不敢再吊打老财主了。区长正是闻讯赶来给群众撑腰的。

  “我明天还要组织斗争会,你作为民兵队长,必须在场表明态度”。

  “区长,这太狠了吧”。葛二蛋有些不忍。

  “不放手发动群众,就不能粉碎国民党对解放区的进攻。地主压迫农民几千年,其手段何等毒辣,农民大翻身,出出气还不应该?反奸清算斗争,要转到减租减息斗争上来,斗争的目标就是整个地主阶级——这可是中央指示的。”

  葛二蛋没话说了。区长走了以后,秀松和孟喜子都劝二蛋这回可不能胡来了,全村的大部分人都和几个地主干上了,非分了他们的财产不可。你小子要是帮孟大财主,可就是犯了众怒了。

  “那孟二财主比他哥还有钱,咋就活得那么滋润?”

  孟二财主不同,他是买卖人。起先,政府也是号召雇工找老板算工钱的,可商人们一看生意要亏本,就都关门逃跑了。搞得镇上、县城里的商店、饭馆、作坊、集市全部关张,商业停顿,有钱都没地方用去。政府一看这样不行,就决定保护资本家,不斗争他们了。

  
  葛二蛋想了一夜,想通了。

  第二天,区长组织开斗争会,又把孟大财主给吊了起来。老财主望着台上的葛二蛋喊:“二蛋!我以往待你不薄……”

  所有人都看着葛二蛋,他必须表态了。

  “我葛二蛋也是穷苦人出身,现在翻身了,更不能忘了本。如今减租减息,穷人要向地主讨还公道。孟大财主,你赶快把地契交出来吧”。

  台上台下的人们都鼓掌,掌声中,只有孟大财主还在嚎叫:“不交!祖宗的产业!就是不交……”

  老财主不交地契,葛二蛋有办法,毕竟他当过他家的二地主,知道他的情况。他让民兵把孟大财主家的厨子和老妈子捆来,吓唬一通,那俩人看葛二蛋不跟老财主站一边了,也就没了主张,带着民兵去把一个大坛子挖了出来。

  地契烧掉了。孟大财主哭喊了一夜“对不起祖宗”,上吊死了。 。 想看书来


47年,减租减息运动发展成为土地改革,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正在广大农村兴起。这一年初,国民党重点进攻山东,葛二蛋依然带领着民兵支前,带领民兵打游击,还组织民兵干农活。 

  国民党“复仇团”、“还乡团”,跟随着整编第五军一路烧杀过来,其残忍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日本人。林泉庄有七十五户全家被杀;小朱洞村仅三十户人家,除了三户地主,二十七户被杀绝;滕县一天被活埋三百多人,蒙阴三天被杀一千二百人……秀松他们劝葛二蛋回家干活时小心点,要不然,干脆参军去算了,可葛二蛋舍不得老婆和土地,大大咧咧地还是那句话:“扯!能打死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4月的一天,民兵队长葛二蛋被黑枪打死在自家麦子地里,发现他的时候,身上的血已经干了。

  解放后证实,葛二蛋是被孟二财主雇佣的枪手偷袭而牺牲的,当时,他正想给自家的麦子地上粪肥。

  葛二蛋死后,孟喜子改嫁给一个商人,离开家乡,以后不知所终。

  
  曾经有朋友希望我给葛二蛋一个比较壮烈的牺牲场面,可惜我不能,因为这就是另类民兵二蛋同志的结局,他是一个烈士、是民兵、更是一个农民。农民倒在自己心爱的土地上,正如将军死于沙场,应该无憾。

  我本意也曾想把这个故事写成喜剧,可是不行,它终究还是成为了一个略带喜剧色彩的悲剧。我想,在那个时代的农民,也许本来就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喜剧。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在西西河的朋友瑞兄写的一段话,他说:“农民不用交地租了,都吃上白面馍馍了,家家都有吃不完的粮食了。作为农民的后代,这就是我心中的太平盛世”。当时有的朋友觉得他的标准太低了,不过马甲我倒挺同意瑞兄的感受。我觉得,在中国,只要能要让所有爱护土地的人;都得以安详从容地守护土地和家业、并能够从土地中收获应有的幸福和尊严,那就可以算是我们的太平盛世了。

  农民和土地是密不可分的。有朋友说,葛二蛋若生在红军时期的苏区,日后能成为将军;有朋友说,葛二蛋若生在上海滩,能成为黑社会;还有朋友说,葛二蛋若活到解放后能被枪毙了……这些都有可能。但我还想假设,如果葛二蛋能活在今天,或许,他也会高兴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