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渗透？”
“就是做好保守商业秘密工作。”
再过两天，就是1989年元旦了，卓副市长的这个年终经贸工作座谈会，与往年一样，依然是以茶话会的形式召开的。全市的经贸界的群雄都来了，五虎上将，四方诸候，上八洞神仙，下八洞龙蛇等一百多号人马，都挤在这个大厅的各个小圆桌旁。圆桌上贴有宾客的名字，来者对号入座。好在多是名人名流，相互熟悉，打打哈哈，各就各位。跟绝大多数大腹便便的经贸界老大哥相比，丁之光不仅名声小，连身材也渺小得多了。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特邀人物之一，没人同他打招呼，在礼宾小姐的带领下，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比如号称“青虎上将”的青峡火电厂长，是从县委书记职上调任此职，够得上副厅级的待遇，他要是能够“随便”认识你丁之光，那么官体何在？颜面何存？又比如号称“赤虎上将”的赤港港务工程局局长，是个正儿八经的“副厅级”，直属国家交通部管的人，像他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要是能跟丁之光这样的后生小子熟悉，旁观者说不定会误认为两人之间是舅甥关系。丁之光所坐的圆桌旁已有四五个人了，他同他们初次见面，点点头，算是见过礼了。
卓副市长代表市委、市政府领导首先祝辞，感谢经贸界一年来对望海市的经济发展所作出的贡献。卓副市长掏出讲稿，照本宣科，十分钟的内容。接着，按预先安排好的各系统的代表，如工业系统、二轻系统、商业系统……凭顺序惯例纷纷走上演讲台，讲些迎新辞旧不痛不痒的话。当然，也有些经领导特意指定的人物，上演讲台讲成绩，表决心，豪言壮语，慷慨致词，以鼓舞日益没落的士气。茶话会年年如此，流于形式。
丁之光不属于任何系统，初次参加这样的茶话会，觉得新鲜。他默默地坐在那儿，像看戏似的，东张西望。
好不容易等各系统代表表完态，有的人等不耐烦了，伸伸腿，拔拔腰，要退场了。卓副市长重新走上演讲台，他没有像往年那样宣布散会，而是让在场的人静一静。他说：“同志们，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两位新进入我市经贸圈的朋友，两位后起之秀。一位，不少同志可能已经见过，或已知道，他就是从泰国来我市投资的新泰实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董事长丁之光先生。有请丁之光先生。”
由于没有得到事前通知和安排，丁之光颇感意外，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他站了起来，朝大家鞠了个躬。从大部分人的表情可以看出，没有多少身家分量的他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兴趣，个别人连瞧都没瞧他一眼。
“另一个，是从首都北京来的，近日准备挥师南下，在我市建立新的战略据点的新世纪集团公司新任董事长陈光孝先生。”
从卓副市长身边跨出一个人来，四十不到的年纪，一米七五左右的身材，穿一套浅灰色西装，夹一条特大的大红领带，焗油过的黑头发亮而不发光，一双皮鞋擦得乌黑。此人有一定的表演天才，亮相现身造诣非凡，一举一动引人注目，功底之深令人惊讶。他抬起头，伸高左手掌，伴着向四周转动的身体向在场的所有人致意。那姿态，那神情，就像中央首长在接见各地方代表一样，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的潇洒，他的风采，他的甜甜微笑，博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成功获取轰动效应。也只有像他这样从京城里来的有身价的人才会赢得人们如此的尊重。
“这两位先生来我市，是为了推动我市的发展事业，振兴我市的经济而来的，他们必能在我市取得辉煌的成就。现在，请这两位先生讲几句话。”卓副市长自己带头鼓起了掌，在场人也都鼓起了掌。
陈光孝很有风度地向附近坐着的丁之光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反而由台前退到了台后，谦逊，是中国人的一种美德。
第六章 房地产之争（10）
也许是由于先天不足，即使经过专家专门训练，丁之光永远也不可能具备陈光孝那种先声夺人的表演技能。他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没有事前的心理准备，简直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赶鸭子上架的场面是令人尴尬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又站了起来，走上演讲台。他再一次向人们鞠了一躬，说：“我是个生意人，来中国投资承建小小的羊龙潭水电厂。想不到中国的投资环境这么好，望海市人民这么热情，这么好客，使我忘记了我身在异国。感谢你们，望海市的朋友，我将把这儿当做自己的第二个故乡！我一定尽快地完成投资项目，早日把羊龙潭电站建设好，为望海市的建设运送电力。我更愿意扎根望海市，与望海市人民一道，把望海市建设成一个现代化的美丽繁荣的新都市！”
发言没新意，更像是一篇敷衍了事的应急文章，因为在场人都是具有高水平的知识分子！也许这就是泰国的杰出之才，如此泛泛之辈，决不可能万中挑一到中华大地施展才华。当然，当中国已成泱泱大国之时，也许泰国还只是不毛之地，人们过着刀耕火种的日子，泰国人能讲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已是现代文明发展的铁证。在场人为丁之光低水平的口才感到庆幸，为中华民族的悠久历史感到自豪。敦厚老实的泰国人来中国做生意是受人欢迎的，要是换一个低智力的人来一定更受欢迎。老实人一般不懂得投机取巧，不精于设局骗人，跟这样的人做生意，会带给人们一种安全感。人们再一次客气地有礼貌地为丁之光鼓起了零零落落的掌声，仅仅为了礼貌而已。
中国人的眼睛就是雪亮，中国人的判断力就是高明，尤其是在场的大多数人不是凡夫俗子，他们居然一眼看出，陈光孝与丁之光不是同一层面的人物。如果说陈光孝是凤凰，丁之光充其量只是一只山鸡，还是一只没有漂亮羽毛的山鸡。你看看，那个外国佬从演讲台上退下来，像斗败的公鸡一样，走起路来慢吞吞的，步子迈得特别小，像缠脚女人一样，没一点董事长的气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从什么山涧里跑出来的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你再看看，陈光孝就因为血管里流的是“龙血”，所以身上有一种天然的大将风度，他朝着演讲台，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迈的是虎步，挺的是熊腰，双手摆动像奥运健儿在划舢板。他往演讲台上就这么一站，宛如玉树临风，大有气壮山河之势，还未口吐珠玑，已掌声雷动，引来全场喝彩。用不着瞎猜就知道，他分明文武全才，从政，位高权重；从商，财源广进。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人们挥手，请大家安静。他说：“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我不是来这里做客，不是冲着这儿美丽的海滩、奇特的山峦、悠久的古迹来旅游的。我身负历史的使命和时代的重托，是来挑战的，要向在座的挑战，向望海市同行们挑战，我要凭着实力、智慧和本领，要把你们统统打败！”
莫非吃错了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狂妄的口气使在场人目瞪口呆，忘记了鼓掌，人们还鼓得动掌么？
“为什么要把你们打败，因为你们墨守成规，缺乏适应时代变革的思维，归根究底是没远见，没头脑！别不服气，也用不着为自己举证申辩。不错，你们想的是国家，想的是望海市，爱岗敬业，劳苦功高，但是你们不懂得把自己与取得的成果绑起来，考虑到国家利益的时候，没有考虑到个人利益，不懂得要先富起来。过去有人讲，盖房子的人住破茅房，你们就是住破茅房的人，过去受人尊重，现在被人骂‘活该’！只有先富起来的人，才能当好改革开放的排头兵。在当今时代不懂得考虑个人利益的人，他就不能充分地发挥个人的主观能动性，结果，他本来可以挑一百斤重的东西，他只挑了五十斤。如果答应他，挑一百斤，按比例给他私人二十斤，那么，他一定可以挑得动一百斤，甚至一百二十斤，一百五十斤。这样，把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这就是物质所产生的力量。要是全望海市的人都调动起来，立即会形成排山倒海的力量，摧枯拉朽，勇于创新，那么一个崭新的望海市，富裕的望海市，一定会出现在地平线上。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将成为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万万富翁，接受赵公元帅的奉承！”
第六章 房地产之争（11）
这豪迈的声音，这超前的理论，有的人听懂了，有的人半懂了，有的人模模糊糊。但为了避免被人讥笑为“没远见”和“没头脑”，大家都或轻或重地鼓掌，庆幸自己获得了“新思维”，就像《皇帝的新衣》里的皇帝一样。只有丁之光闲坐在那儿喝茶而没有鼓掌，也许他是个泰国人，听不懂中国话，即使听懂了，他也没有中国人的聪明头脑而无法领会陈光孝的精辟论述。
掌声中，陈光孝继续高谈阔论：“新世纪不仅要在望海市扎根，还要开花结果。新世纪以望海市为坐标，半径瞄准周边几个省。新世纪要实现它的两个目标，一要壮大自己的实力，二要为国民服务，为望海市服务。”
陈光孝的话声刚落，还没等到听众的鼓掌声，会场外响起了热闹的锣鼓声。看来，今年的茶话会别具一格，很新颖。
从会场门口走进了八个雄壮的小伙子，一色枣红西装，一色黑领带、黄皮鞋。其中两个手抬一件厚纸皮作垫、贴着大红纸的《决心书》，另外六个高举一幅红布联，上书“新世纪公司愿为望海市增光，为望海市增财”。卓副市长笑眯眯地收下《决心书》，红布联在茶话会内转了一圈后退出去了。
茶话会一扫往年死气沉沉的气氛，像让人看一场戏法表演一样，令人眼花缭乱，摸不着边际。会后，也没依往年惯例，人走鸟散，陈光孝的新世纪公司拔出根“雁毛”，请在场的各位领导和与会者到“天外天”大餐厅共进丰盛的“便餐”。
宴前，由于时间充裕，在今日出尽风头的陈光孝独邀丁之光到贵宾室小坐。敬茶后，陈光孝单刀直入式地问：“丁兄对望海市今后的经济发展前途有何高见？”
丁之光见今日陈光孝的“表演”锋芒毕露，全身呈现一股咄咄逼人的气焰，如非有强硬的背景支撑，断不敢如此甚嚣尘上。当然，也可以理解成陈光孝意欲夺取望海市经贸走向的主动权，所采用的先声夺人的手法。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观察，陈光孝来望海市所包藏的野心极大，对新泰实业的今后发展是否造成阻力，尚需拭目以待。现在，陈光孝单独约见，必有所图。丁之光说：“本人才疏学浅，对整个大局的发展缺乏远见。投资望海市，只因无法抗拒人情世故，决非有意逐鹿中原，图谋发展。中国改革开放的大局已定，而且不再可能走回头路，经济必然高速发展。望海市所处战略位置，有可能成为邻近省份经济发展的龙头中心，但基础建设薄弱，中国政府必在这方面加大投资。新世纪的业务强项正是基础建设，有陈董事长英明领导，肥肉将大块大块地往新世纪的碗中飞去。陈董事长稳坐钓鱼台，只需要守着点钞机收钱了。”
“丁兄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可能也是张口等着这块肉。”
“心有余而力不足，新泰实业无实力与陈董事长的新世纪公司抗衡，只能甘拜下风，另谋出路。”
“不知丁兄是谦虚，还是口是心非？丁兄既然能亲率远征军，决非等闲之辈。今天宴请的都是望海市经济界浮面人物，但大多胸无大志，鼠目寸光，只求无过，不求有功，难成大气候。能与我新世纪公司争夺天下者，只有丁兄了。”
“本人决没有胆量，更没有实力，敢与陈董事长针锋相对。只求陈董事长在饭饱酒足之余，给新泰实业一点残汤剩饭，我已满足了。”
“真人面前不讲假话，丁兄决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陈光孝没有拐弯抹角给丁之光留面子，“我没小看丁兄，也不敢小看丁兄，丁兄大智若愚，令我敬佩。我请丁兄来，是尊重丁兄。但丁兄门缝里看人，把我看扁了，认为我好欺侮，或好欺骗。”
“此话怎说？”
“新泰实业要是在中国没有制定长远发展规划，只需在羊龙潭盖几幢避暑别墅就可以了，何必打那西际化工厂地盘的主意？丁兄要是能量小，前天和昨天，西际村的枪声会响起来吗？丁兄如果决定要与我新世纪斗，不必放烟幕弹，假装糊涂，新世纪一定不惜血战，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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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房地产之争（12）
“陈董事长误会了，新泰实业决不敢与新世纪火拼，我愿聆听陈董事长教训。”
“在望海市今后经济市场中，特别在基础建设的市场中，敢于向我新世纪叫阵的只有丁兄。纵然有许多人蠢蠢欲动，那些人实不足虑。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今天找丁兄，是为了跟丁兄结盟，是为了占领和平分望海市今后的基本建设市场。合作，双赢；争斗，两败俱伤。何去何从，丁兄想的比我周到周全。”
丁之光还能有其他的选择吗？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曹操与刘备在白门楼煮酒论英雄的典故。
第七章 横向关系（1）
决不止是第六感观的感应，更不是疑神疑鬼，丁之光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一只无形的黑手已经伸向了新泰实业公司，只是不知道这黑手是何方神圣，意欲何为？是中国几千年来闭关锁国所形成的习惯性排外势力在作祟，还是因利益关系而欲置新泰实业公司于死地的利益集团的狼奔豕突？承建羊龙潭水电厂的合同已跟市政府正式签订了整整一个月，工程马上要正式动工，部分施工队伍已经进场；但是，向市公安局特种行业办公室申请《火工用品许可证》已经十天了，还没下文。没有炸药、雷管，如何能放炮开山、筑路、挖坝基？不知是出于责任心，还是故意挑剔，特行办的经办人员总会在你呈报的一大叠申请表中找出些鸡毛蒜皮的不足之处，要求你改正后再报批，让你窝火而无法冒烟，只得忍气吞声，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申请。还有，因承建电厂，需淹没些峡谷山地，以形成水库，要同当地羊龙潭乡政府协商赔偿淹没山地的林木、青苗事项，此工作一筹莫展。当初省、市政府招商文件所附的《工程概算表》中所填列的此项赔偿款仅三十余万元人民币，今日羊龙潭乡政府提出的被淹没林木赔偿金高达五百二十万元人民币，比概算竟高出了近十七倍。这简直是骇人听闻的天文数字，吓得负责谈判的他力能副总经理当场掉了眼镜，眼镜摔落地上，还断了一根眼镜脚。可惜了这副瑞士特制的金丝眼镜，值一千多美元呢，他力能心痛不止。对方何止是漫天要价，几乎是抢劫了，认为外国人都是富翁，口袋里有掏不完的金币，此时不榨取，更待何时？于是，一棵胸径仅五六公分的小杉树，说它仅是杉树苗也不过分，竟要索赔二百元，而当地木材公司卖出的成品杉木每立方米也不过三四百元。
丁之光在百般无奈之中，打电话向丁功勉求教。丁功勉为丁之光指点迷津：钱能通神，林木赔偿事宜找卢灼办理；至于特行办的刁难，由他出面叫赵天泉去疏通，特行办中有一个经办人员是赵天泉的战友。丁之光到平乐区政府找到卢灼。卢灼不愧是讲义气的肝胆朋友，一听来意，满口应承，叫丁之光送五万元人民币来作“活动经费”。丁之光信得过卢灼，马上让总务部钱经理给卢灼送去六万元人民币，比卢灼要求的多一万元。当天深夜一点，睡眠中的丁之光接到卢灼电话，说事情办妥，明天可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