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的原委。
阿福当然没有说谎,不过也不一定说出了所有的真相。阿福把那份人所共知
的卷轴交给了半藏,听她的解释就好像她是出于偶然,才知晓了这场决斗的场所。
对从东海道的挂川到藤枝之间出现的那份不可思议的伊贺告示,服部半藏已
经有所耳闻。虽然他料定这和甲贺伊贺的决斗有关,不管看着眼前展开的卷轴,
尽管自己也参与了其中的谋划,他依然为这场秘争的惨烈扼腕长叹。
卷轴里边写的明白:“甲贺组十人众和伊贺组十人众决一雌雄。决斗之幸存
者,应携此秘卷于五月晦日抵达骏府城——”就算是忍者最高统帅的半藏,也没
有想到在自己亲手解除了两族相争的封禁之后,事态如疾风讯雷一般,发展到如
此惨痛的结局。现在不仅距五月晦日尚远,就是相距命令发出的五月七日,也不
过才过了十天时间而已。在这短短的十天之内,人名帖上写有名字的甲贺卍谷和
伊贺锷隐谷的二十名忍者,已经有十八人的名字,画上朱红血道——
“还活着的,就剩他们二人……”
阿福的脸上,如同戴着一个假面具。
事到如今,服部半藏自然会对阿福的伊势秘密之行产生怀疑。不过,现在他
从这个面无表情的竹千代乳母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不轨的端倪。而且,不管这
个女人抱有怎样的动机,作为常人的第三者,即便想要操纵忍者的决斗,也几乎
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一点,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我偶尔会在此地巡游,但这
次的出行如果被国千代大人一派知道的话,某些心怀叵测的人,不知道又会作出
什么什么样的猜测。而且,这也有违大御所大人对于这场决斗的期待。所以,次
此只好烦劳大人您出面。”
阿福对半藏说道。
“如我所言,我担心如果有人得知我亲自观看了这场决斗,不一定又会出现
什么样的传闻。之所以请忍者统帅的半藏大人来此,就是为了请您在亲眼观看这
场决斗之后,向大御所大人证明,我阿福和这场决斗之间,没有丝毫瓜葛。”
从距此仅有五里半路的藤枝到这里,阿福之所以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是因为
要等待昏迷的甲贺弦之介苏醒过来。等待弦之介醒过来既是胧的恳求,也是出于
阿福自己的目的。她就是想让半藏也来观看这场最后的决斗,证明她的清白。
“——如果趁甲贺忍者昏迷的时候将之杀死,将有损伊贺的名誉。”
众武士在古寺发现弦之介的时候,胧就是这样对阿福说的。虽然胧和阿福的
目的完全不同,不过阿福也确实想让服部半藏做个见证,证实伊贺对甲贺的胜利,
乃是堂堂正正。
堂堂正正?——其实阿福心里很清楚甲贺弦之介已经双目失明。她也知道胧
的眼睛已经复原。她确信胜利已经操纵在胧的手中。
“不过,正如您所看到的,甲贺的忍者已经双目失明。”
“什么?”
“据说,这是伊贺的忍者弄瞎的。服部大人,毫无疑问,这也是忍术相争中
的一个计谋。”
半藏从芦苇丛中凝视了一会甲贺弦之介的双目,点头答道:
“所言不假。”
在忍术决斗中,确实没有卑鄙这个词。不论双方的实力有怎样的差距,也不
论使用了怎样的阴谋,在忍者的世界里,都可以得到容忍。武士的道德准则,并
不适用于忍者的世界。奇袭、暗杀、诱骗……忍术的决斗注定将不择手段、惨烈
而没有任何慈悲可言。
“甲贺弦之介!”
半藏对着弦之介大声喊道,
“对于和伊贺胧的这场决斗,你没有异议吧?”
“——诚如斯言。”
弦之介从容的回答道。弦之介早已生死置之度外,对于前来观战的服部半藏,
也没有半句怨言。
“胧,你呢?”
“没有!”
胧拱手对半藏示意。阿幻的老鹰,就停在她的肩上。她美丽的面容上,流露
出一种凌然的表情——昨天,胧在被阿福问到的时候也以同样坚毅的态度作了回
答。不知道是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还是流淌在她体内的伊贺阿幻的血脉已然苏醒。
服部半藏并不知晓两人心意,在他的心中,其实相当后悔。半藏在数年前,
曾经回到过甲贺和伊贺一次,和甲贺弹正和阿幻见过面。当时他看到的弦之介和
胧,还都是童心烂漫的少年——不仅如此,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两人,依旧是那么
年轻和俊美,以至让人怀疑他们的忍者身份。现在,自己把两人逼到这样的境地,
虽说是大御所德川家康的命令,但在半藏的心灵深处,依然产生了一种悔恨和恐
惧的心情。
“既然如此,服部半藏谨以此为证。你等二人,开始吧!”
半藏决然地说道。然后他拿着卷轴,来到白色沙滩的一处空地将卷轴至于空
地的中央。
老鹰猛然飞向了空中。随着半藏退出放着卷轴的空地,甲贺弦之介和胧无声
无息地,走进了这块白色的祭坛起风了。芦苇在呼呼的风声中低头,河流泛起仿
佛只有秋天才有的冷寂的波纹。
甲贺弦之介和胧,各自握着长刀,长时间默默以对。
——无论是谁,看到这对举刀相向的年轻忍者,都会把他们视为甲贺和伊贺
二族宿命的代表者,而两族四百年来的争战,马上就会告以终焉。没有人,能够
了解现在两人的内心世界。
又有谁知道,就在十天之前,虽然地点不同,可同样是在这安培川河畔,两
人的祖父和祖母,曾经一边感叹
“……和你我相似的命运现在又降临到胧和弦之介的头上。真是可怕的天意
啊!”一边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对决,同归于尽。
只见西边的山谷里,落日只剩下了几抹残缺的朱红。笼罩一切的黑暗,即将
降临。——两人依然寂然的站立着,一动也没有动。一旁观战的阿福终于忍不住
了,焦躁地训斥道:
“——胧——”
如同随波逐流般,胧迈步走了出去。一步、三步……五步——弦之介手中的
长刀依然低垂着,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姿势。
胧站到了弦之介的面前。她举起手中的利刃,刺向弦之介的胸膛。这时——
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她的刀身瞬间反转了回来,朝着她自己的胸部,深
深地扎了进去。没有呻吟,胧倒了下去。
芦苇丛中却传来一声惨叫。刚才,阿福一直屏息观看着这场决斗,现在却脸
色大变。短暂的停顿之后,她突然发了狂似的大声喊道:
“来人!快杀了甲贺弦之介——”
阿福完全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专程叫来的服部半藏。胧
输了!这也就是竹千代输了,她自己输了。同时,这也就意味着她和竹千代一派
的灭亡。所以她的失态,也不难理解。
只见众武士挥舞手中的利刃,朝着弦之介一拥而上。可是等到这群人来到甲
贺弦之介身前五米的时候,发生了更加令人惊异的情景只见这些武士手中的长刀,
纷纷扎进了自己同伴的体内。
对于阿福来说,那场景无疑于一场噩梦。这场腥风血雨之后——在黄昏的余
晖中,甲贺弦之介依旧提着刀身一个人站在原地。只是,从他的双眼里,正散发
出金色的光芒。
当阿福发现弦之介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走来的时候,她的双腿由于恐惧已完全
麻木了。但是弦之介只是拾起了放在地上的卷轴,又回到了胧的身边。他站在那
里,默默的将手中的卷轴展开。
“胧……”
这声音穿过飘摇在风中的芦苇,消失了。
只有弦之介心中明白,还在自己睁开双眼之前,胧,已经死了——
过了一会。弦之介抱起胧的尸体,来到了水边。他用指尖蘸着胧胸口的鲜血,
在卷轴上把两人的名字都画上了红线。后来众人才发现,弦之介在卷轴的最后,
还写下了如下的血书。
“最后写下此文的,乃是伊贺的忍者胧。”
之后,他把卷轴卷好,抛向了空中。
至此,静默得如一张黑白照片的世界里,突然响起了鸟类展翅的声音。一只
鹰穿过天空,用它的利爪抓住了卷轴。
“伊贺赢了。去城里报信吧——”
甲贺弦之介第一次大声喊出声来。接着他用胧的长刀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倒
在了水面上。他抱住已经一半浸在水中的胧,两人的尸体在水面漂浮。
夕阳最后一抹残光中,老鹰追逐着两人,在低空中旋回。盘旋的鹰翅下面,
两名年轻的忍者形如一体,静静地沿着河水,漂流出去。
弦之介和胧的黑发缠绕在一起,缓慢地漂流在骏河滩上。明月的照耀下,河
面泛着蓝光,仿佛在述说着这个悲伤的爱情故事——之前一直追随着他们的黑鹰,
在空中哀伤的盘旋片刻,转身朝着北方飞去。鹰爪里,仍依旧写着甲贺和伊贺二
十名精锐忍者名字的卷轴。不过,现在那里面已经没有一位幸存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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