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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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老了-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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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西言说:“您真顺。”  
蒋良两条前臂撑在麻将桌上,别有用意的看着三个人,说:“要不,咱们换个地方玩儿去?”  

游艺厅里吵闹声轰鸣,佟早早坐在架子鼓前面玩儿命敲,根本不管有没有敲着点儿,一曲终了,回头看梁悦,正在跳舞机上跟人对战呢,外套脱了,羊毛背心也脱了,棉衬衫卷起了袖子,小腰身时隐时现的跳得那叫一个畅快。这就是恩慈的院长大人,天呐。她翻了个白眼。  
旁边一个小姐姐过来搭讪:“你跟他一块儿来的?”  
她趁早全说了:“别想了啊,他今年三十五,有家有口,儿子过两年就上小学了。”  
“别逗了,你男朋友啊?有二十五没有?”小姐姐一副“我又不抢你男人”的欲盖弥彰样儿。  
佟早早想你不信是吧,她把手拢成喇叭,冲着梁悦大喊:“梁院长!加油!”  
梁悦听见了,一想就这么个都是小朋友的地方也不会有人认识他,于是一转身,笑容大大的,合着节奏双手对她比了个枪的形状,开心着呢,管那么多。  
场子里刚进来不多久的四个人也模糊听见这一声喊,首先皱眉的是佟西言,分辨了声音来源,小跑几步一拐弯儿,就看见女儿摇头晃脑使劲敲鼓的背影,小辫儿解了,披头散发的样子。  
梁悦不像佟早早那么坐着不回头,跳起来要踩着几个点,当然要左右旋转,一扭头看见那四个,惊得差点踩空了掉下来。  
  
 

蒋良摊了摊手,眼神鼓励他,不是来找你的你继续吧。  
梁悦顺着老刑家三个大男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俯视旁边那位还在“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的摇头太妹,心想完蛋了,这回他也爱莫能助了。  
佟西言步步逼近,咬着牙叫:“早早!”  
佟早早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幻听,可马上就原地石化,僵硬着脖子扭头看后面。黑着脸的佟西言,手臂抱着胸前似笑非笑的刑墨雷,以及看不出情绪的刑少驹。  
梁悦很快镇定,跳了下来拦在他前面说:“你别生气,是我带她来玩儿的。”  
佟西言盯着他,好像想分辨真假。  
梁悦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护着小妹妹站着不肯让开来。  
刑墨雷上来搭着孩子他爸的肩膀,说:“明天是周六,孩子出来玩儿,就让她玩儿呗。”  
梁悦附和:“是啊,不就是打打游戏机嘛。”  
佟西言说:“你让开。”  
梁悦只好让开了。一会儿的工夫佟早早已经扣好了外套扎好了马尾,站起来很平静的叫:“爸爸。”  
佟西言没说话,抓着她的手腕就往外拖。  
一直没说话的刑少驹伸手拦住了:“佟叔,是我看不严,让我来吧。”  
佟西言抬起眼皮看他,冰冷吐出两个字:“滚开。”  
看着父女俩消失在拐弯处,刑墨雷递给儿子一根烟,自己先点上了,吐了一口烟灰。  
蒋良递外套给梁悦,被一把夺了过去:“有劲吗?无期徒刑都还有个放风的时候呢!跟跟跟,有本事你撑住了跟我一起去背棺材板!”  
吼完了,外套一罩,怒气冲冲跑了。  
  

佟西言带着女儿绕环城线跑,车子没油了,加了再继续跑。一直跑到近零点才回了龙泽园,进门,刑家父子坐在沙发看电视,刑少驹站了起来。  
佟西言低声叫女儿上楼洗澡睡觉,然后坐了下来。  
刑少驹利索倒了杯热茶给他:“佟叔。”  
“你也去睡吧,我跟你爸爸有事谈。”佟西言打发他。  
刑少驹站了一会儿,还是上楼去了。  
“早早她班主任给我打过电话,她逃课的事情我知道一点,下个学期她们年级段跟新加坡有交换留学的项目,顺利的话念到大学毕业,我想让她去。”佟西言捧着茶杯说的很慢。  
刑墨雷不赞同:“她还小呢。”  
“正是因为她太小,才想让她去。”佟西言顿了顿,说:“她跟我说,少驹招丨妓。”  
“什么?!”  
“你小声点儿。”佟西言低声呵斥,皱着眉头说:“少驹也不是孩子了,他有这个自由。”  
刑墨雷跟条火龙似的喷着烟。  
“……老在一块儿也不是个事儿,是太难为少驹了。分开一段时间,两个人也好都想想清楚。都什么年代了,还兴娃娃亲。”  
刑墨雷静静抽烟,半天没异议,算是同意了。  

蒋良到家整整比梁悦晚了个把钟头。梁悦洗完澡出来,看见椅背搭着自己那件忘在游艺厅里的灰色羊毛背心,才知道他回来了。  
下了楼,果然书房灯亮着,他在门口静静看他的背影好长时间,才走过去站在他旁边。  
蒋良在书桌前给他写下个星期临床医师大会的会议提纲,见他靠过来了,左手很自然的去搭他的腰:“不生气了?”  
梁悦只裹了一件厚厚的珊瑚绒睡袍,沐浴乳的香味飘在空气中,连短发还是湿的,他问:“你呢?我说话那么难听,你怎么不生气?”  
蒋良不答反笑,抓着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颈窝:“小傻瓜。”  
梁悦的心揪了一下,开口叫他:“爸爸。”  
没得到回答,他抓住了他的领子,迫使他抬头看他:“爸爸!”  
好像快要哭的表情让梁宰平彻底投降了,拉让他坐在腿上,无奈说:“在,爸爸在。”  
梁悦捧着他的脸吻他,一下一下,小舌头舔他的嘴唇,手滑到颈后,伸进他的毛衣领子挠他的背。慢慢的,一声不响只搂紧了他的脖子,没了其它动作。  
梁宰平知道他心里难过,轻拍他的背,拢着他的腰不让滑下去:“怎么了?”  
梁悦没回答,手臂又紧了紧,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  
梁宰平模糊猜,大概还是因为游艺厅里的事,便轻声哄:“爸爸以后再也不跟着你了,好不好?”  
梁悦直起腰:“做得到吗?”  
“做得到。”梁宰平点头。家长糊弄孩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梁悦生气说:“那谁帮我抬棺材板呢?!”  
梁宰平错愕,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了,使劲揪他的鼻子:“小兔崽子!”  
梁悦重新抱住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气氛很好,梁宰平抚着他的背,问:“明天周六,把习荫接过来住两天好吗?”  
梁悦一僵,推开他:“不要!他不是上全托的嘛!”  
“宝宝,他已经五岁了。”五岁已经知道很多事了,再不纠正他,以后会有人格缺陷的。  
梁悦一想到那个小孩会叫自己爸爸,他就寒毛倒竖。  
梁宰平会读他心:“他不会叫你爸爸的,别怕。”  
梁悦直愣愣看着他,一半天,坚决的摇头:“可以去看看他,但不能接他回来!你要接他回来,那我明天就不回家了。”  
梁宰平斟酌着,说:“那明天一起去看他。”  
那毕竟是他的孩子,身上流着他的血,是他生命的延续。  
  
 

梁宰平只带了一些科普读物过去,那所贵族学校的幼儿园管理很严格但条件不错,孩子不会在衣食住行方面受委屈。  
梁习荫站在宿舍下面的小花园里等他,见了他,很平静的叫了一声:“爷爷。”  
梁宰平蹲下来,微笑着握他的手:“过得好吗?”  
他点了点头,与梁悦相似的五官却没有那份嚣张灵动。  
看到他额头上的疤,像是打过架,梁宰平伸手摸了一下:“怎么弄得?”  
“……我已经摆平他了。”少年老成的口吻。  
梁宰平摸他的头发:“乖。”  
梁习荫站了一会儿,问:“……哥哥呢?”  
梁宰平分明听见了他的发音,极短的一声“爸”,可马上自己改了口。好懂事。他一直上全托,梁悦不接受他的话,以后他也一直会在这里念寄宿制的小学中学,乃至大学。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在决定要这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替他决定了成长历程,所以送他到这里来,让他自立,军队式的管理可以让他学会如何在集体里更好的生存。  
一开始他被放在奶娘家里,一岁半以后才把他送来这里,他每个星期来看他一次,有时候会相处一下午,很少抱他,但跟他说很多的话,教他念:大丈夫任重而道远,仁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他告诉他,一颗精子跟一颗卵子结合才会有一个孩子的诞生,每个人都是这么来的,只不过你妈妈不太想要孩子,所以她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他给他洗脑,告诉他,幸亏你爸爸没有不要你,要不然你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了。  
他带他去恩慈住院大楼的楼顶,不止一次告诉他,你有很多事情要做,这里以后都是你的。  
同样的事情他虽然也对梁悦做过,但那是因为宠他,可告诉梁习荫,是为了让他有自觉,早早的知道自己是有责任的。  
他给他看很多书,四书五经孙子兵法资治通鉴等等,现在是启蒙版,以后会是原著。  
有时候梁宰平也会隐隐内疚,但只有这样做,才能保证他的梁悦永远是个孩子。总要有个人,来继承家业,来代替梁悦承受那些残忍的现实与世故,在自己已经不在这世上很久很久的时候,陪他走剩下的路,给他抬棺材板。  
梁宰平必须从另一个角度说服自己要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将延续梁悦的生命,而且永远延续下去。虽然他不希望有人跟他分享梁悦,多么幸运,梁悦不喜欢这个孩子,否则,他恐怕不能克服自己的嫉妒。  
他告诉他:“哥哥在车里,你要去见见他吗?”  
梁习荫垂了眼睑,半晌,摇头。  

梁悦猫着腰躲在花坛后面看他们,那个小家伙真的越来越像自己了。他觉得古怪,他不敢靠太近,一个很像自己的儿子,这种生物。  
  

梁悦猫着腰躲在花坛后面看他们,那个小家伙真的越来越像自己了。他觉得古怪,他不敢靠太近,一个很像自己的儿子,这种生物。  
直到梁宰平再一次腐摸梁习荫的额头,他才发现那里有个粉红色的疤——他受伤了?!  
他跑了上去:“你的额头怎么回事?!”  
他冷不丁跑出来,梁习荫惊了一下,但很快就欣喜的叫:“哥哥!”  
梁悦顿时僵硬了,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梁宰平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就在旁边的花坛上坐下了,看着这一对父子,他的左手握了一下右手,鼓励梁悦对梁习荫这么做。  
但梁悦没动,手心捏出了汗。倒是梁习荫,勇敢的伸手过来牵他:“哥哥,额头是我自己撞的,不要紧的。”  
梁宰平还是很希望梁悦这时候能说一两句关心他的话,这对这孩子的成长有好处,但梁悦没有,可怜的梁悦不知道该说什么。  
梁习荫刚刚抱过来的时候,他曾经强迫梁悦坐在婴儿床边看着他,企图培养他们的感情,他警告梁悦不许让孩子离开视线,结果他转了一圈发现孩子没了梁悦也没了,保姆奶娘到处找,发现梁悦坐在书房带着耳麦打游戏,梁习荫就在他边上,直挺挺躺在书桌上。  
奶娘心疼的只叫作孽。  
梁悦委屈的说,我又没有让他离开视线。  
  
 
除此之外,他跟保姆还有奶娘,还试过很多办法让梁悦意识到这是他的骨肉,比如让他抱着孩子坚持三分钟,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后他们三个人轮流看着他不许他乱跑。梁悦倒是很合作,一动不动好像抱了炸弹,可试了没多久就连吃饭都握不起筷子了,梁宰平心疼了。  
又比如让他给梁习荫喂奶,差点把梁习荫呛死。  
又比如让他推着婴儿车在小区里陪梁习荫散步,可他走到篮球场就跟人玩篮球,走到羽毛球馆就跟人玩羽毛球,完全忘记了他还有个孩子,最后只好由跟踪在他后面的奶娘自己把梁习荫推回来了。  
又比如让他哄梁习荫,他说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哭啊,奶娘说那你就一样一样的试啊,看他是不是饿啦,是不是尿啦,是不是寂寞啦。梁悦说哦,然后脱光了梁习荫的衣服,把奶嘴使劲往梁习荫嘴里塞,一边还絮絮叨叨说你是不是想我陪你聊天啊对了你看昨天的NBA没有火箭连胜哎……  
又比如……事实证明,梁悦根本不合适做一名父亲,他根本没那意识。  
最后的最后,奶娘在书房求梁宰平,先生啊你就让我把孩子抱回去养吧,我一星期抱回来两三次让你看看,绝对把他养的好好的,留在这里他不安全啊!  
梁宰平看了看客厅里,梁悦盘腿坐在地毯上,正看综艺节目看得前俯后仰呢,梁习荫被横放他腿上,看得高兴了,他啪啪拍梁习荫的襁褓,好像拍兄弟的肩膀,更要命的,他嘴里还无意识的嚼着梁习荫的奶嘴,。  
他头痛扶额,对奶娘说,好吧你抱走吧。  

梁习荫小心翼翼的看父亲的表情,他好像有点怕他,这是他不能理解的事,为什么父亲一直都那么怕自己。  
梁悦起初被他吓一跳,是他奶声奶气喊他爸爸。奶娘很自豪哄他这么喊,但这一声,不但让梁悦惊恐,连梁宰平心里也被狠狠震了一记。这个称呼对他和梁悦而言有特别的意义,当梁习荫这么叫梁悦,嫉妒的感觉会像毒蛇缠绕着他。  
当时梁悦吓得躲到了他身后。  
奶娘不知所措。  
梁宰平做了一记深呼吸,强迫自己接受,才笑着去抱他:“好乖啊,来,叫爷爷。”  
梁习荫很喜欢爷爷,其实他更愿意管爷爷叫爸爸。  
  
 

梁宰平不得不出言命令梁悦:“说话。”  
梁悦很努力很努力了,憋得额头都出汗了,才憋出一句:“你吃过饭了吗?”  
梁习荫一愣,现在是早上九点半,可他马上就回答:“早饭吃了,午饭还没有吃。”  
接下来很快又冷场了。  
梁悦看向梁宰平求救,可梁宰平扭头看别处不理他,微风吹来虽然有些凉,但天气很晴朗,阳光温暖的照着小花园里的祖孙三代。  
梁习荫仰着头看父亲,其实父亲长的很好看,比其他同学的父亲都好看,如果他能像爷爷那样就好了。  
梁悦实在是无话了,于是他说:“哦,那我回去了。”  
梁习荫的小脸瞬间黯淡。  
梁宰平摸着他的头发叹息,说:“会生爸爸的气吗?”  
梁习荫摇摇头。  
梁宰平说:“那下星期来,你主动一点,多准备一些话题跟爸爸讲,好吗?爸爸他……他很害羞的。”  
梁习荫点点头:“好。”  
梁宰平赞许的笑了笑。  
梁习荫突然问:“爷爷,我能不能叫你爸爸?”  
梁宰平愕然,这张脸跟梁悦小时候一模一样,听他叫一声爸爸……他点了个头。  
梁习荫痛痛快快叫了一声:“爸爸!”  
梁宰平差点穿越回三十五年前。  

他回到停车位,发现梁悦不在车内,正奇怪他去了哪里,远远就见他跑了过来。  
“去哪儿了?”他问他。  
梁悦喘着气说:“我去找校长了。”  
“怎么?”  
“他那个疤,肯定不是自己撞的,肯定是打架弄的,怎么回事嘛!不是说环境很好管理很好可以完全放心吗?你看那个疤,离眼角那么近,要是伤到眼睛怎么办!我跟校长说了,再这样我就去告他!”他十分不满意,看到那孩子受伤,他觉得很难受。  
梁宰平静静听他抱怨完了,没说什么,直接发动引擎倒车。  
他关心那孩子,那是必然的,他血管里流着他的血。他跟自己的亲密是几十年的习惯,但对梁习荫,那是本能,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学会。  
梁宰平压不下去心里的不痛快,那是嫉妒。  
  
 

车开出去有一段路了,梁悦才察觉身边的人沉默的有些异常。  
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医院,家长都不是多话的人,两个人在一起很多时候沟通不需要语言,从前的梁宰平开朗豁达百无禁忌,现在的蒋良则是和善温良沉默寡言,但无论他是谁,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对自己依旧是一样的温柔包容,连最本质的一点坏毛病都顽固的留着坚决不改,尤其是近些年,好像没见他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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