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种组合,从文字意义上来说都是通顺的,考虑到杨小惠杀人的可能性远远小于张川,加上张川杀害杨小惠已经成为事实,这意味着,张川杀害杨小惠很可能是为了灭口,如果是第二种组合,应该被灭口的就是张川而不是杨小惠了。如此分析下来,最有可能的组合就是:
张川,我看见你杀人了——杨小惠
杨君脑子里浮现出杨小惠寒酸的衣着,以及为了钱而发愁的神态。
钱是万恶之源。
杨小惠为了帮男朋友治病,欠了一大笔债没有还上,如果说她为了钱而向张川敲诈,那也并非没有可能。
如果杨小惠没有杨君这么一个堂兄的话,这种敲诈的确是有可能的,然而,她毕竟有这么一个堂兄,这种敲诈也就不成立了。杨君算得上是个富有的人,杨小惠的那点债务在她看来不值一提,他多次提出要帮她还债,都被她拒绝了。这是杨小惠父亲的教诲,也是杨家整个家族的风范:自己的责任自己担。
以杨小惠的为人来看,她绝对不会实施敲诈这种行为。
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警戒。也许杨小惠曾经目睹张川杀人,这样一张字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敲诈,只是为了让张川自首?这个想法连杨君自己也觉得不可能——张川并不是杨小惠的什么人,她何必关心他是否自首?如果真的发现他杀了人,身边有个现成做侦探的堂兄可以相告,完全不必用这么危险的方法通知罪犯本身。想到这里,杨君翻了翻杂志的封底。杂志出版的日期是在10月底,而杨小惠搬到自己这里来是在9月中旬的时候,这就是说,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之后,才出现了这本杂志,如果杨小惠真的要警示或者威胁张川,都是在搬到这里来之后的事情,然而,搬到这里来之后,无论是从经济上还是从其他角度,她都没有必要写这种东西。
那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杨君百思不得其解,他给江阔天打了个电话。
江阔天正好也想给杨君打电话,不等杨君开口,他就先说话了:“张川招了。”
“哦?”杨君说,“他不是早招了吗?”
“上次没全招。”
“他杀小惠是为了灭口?”杨君问。
江阔天惊讶地问:“谁这么嘴快告诉你的?”
“他杀了人,被小惠看见了?”杨君继续问。
“谁告诉你的?”江阔天继续问。
杨君把杂志的事情说了出来,江阔天道:“这就对了。张川也是这么说的。”
“张川怎么说?”
张川一看到他母亲的供词,就什么都招了,边招还边哭,说他母亲这次可死定了,他好像忘记了自己也死定了。
张川说,5月份的时候,他母亲和纪昭明在路上偶尔碰上了,纪昭明色胆包天,连他母亲这种姿色的女人也要调戏,他母亲脾气向来很大,被说了两句,顺手抄起地上一块砖就砸了纪昭明脑袋一下。电视上人的脑袋被砸一下两下乃至无穷下都没关系,现实生活中,就这么一下就要了纪昭明的老命,他哼了一声就倒下了。李秋凤并不知道自己杀了人,只是觉得打重了点,怕纪昭明回头找麻烦,连忙来找自己的儿子。张川和李秋凤一起赶到现场时,纪昭明还是原样躺在地上,张川混了这么多年,死人的事也经历过好几次,一看就知道纪昭明死了。两个人慌了一阵之后,连忙破坏了现场,逃之夭夭。警方追踪了几个月都没消息,两人正渐渐安下心来时,张川却忽然收到了一份邮包。
邮包是上个月底寄来的,距离杨小惠被杀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包裹单上写着寄件人和收件人的地址和姓名,杨小惠的名字就在寄件栏里大摇大摆地放着,打开包裹一看,是一张光碟,外加一张小纸条:
张川,我看见你杀人了——杨小惠
张川并没有杀人,看到这句话,他也没和自己的母亲联系起来,笑了笑,便看那张光碟。画面一出来他就紧张了,画面上出现的正是他母亲和纪昭明,两人争吵乃至纪昭明死亡的全过程都拍得清清楚楚。他认真地看完整张光碟之后,立即出门,照着邮包上的地址找到了杨小惠的家。因为小区防卫森严,他只能从后墙翻进去,如此打探了一个星期之后,摸清了杨小惠和杨君的行动规律,便动手了。
“他观察了我们一个星期?”这件事令杨君感到震惊。江阔天明白他的心思,作为侦探,杨君的警觉性比常人要高出许多,稍微有点异动便能察觉,如今却被一个小小的弱智观察了一周而丝毫没有发现,这也算是个小小的打击了。
“他是个犯罪天才。”江阔天说。
“他还说了什么?”
“就这些了。”
“有什么疑点吗?”
“有。”江阔天似乎正等着他问这句话。
“什么?”
“纪昭明被害是在5月5日,”江阔天说,“我们调查了这一天杨小惠的活动情况。”
杨君放轻声音道:“嗯?”
“5月5日,杨小惠一整天都在工厂里上班,因为那一天是一个同事的生日,大家边上班边庆祝,所以记得很清楚。”
“查到光碟是谁录的了吗?”
“没有。”江阔天说,“我马上派人过来拿那本杂志。”
第六章 江阔天的疑惑
警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进狭窄的山道,两边的青山朝路中央倾下身来,将天空挤得只剩碧清的一线。江阔天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右面的青山延绵到此,猛然一顿,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开了出来,几条岔路从山口分出去,其中一条路正通往聚水坳。
“那就是通往聚水坳的路吧?”江阔天问开车的小李。
小李望了望,点了点头:“有藤缠树的那条路就是。”
聚水坳的路口上,一株手臂粗的青藤一圈一圈蛇样环抱着一棵笔直的枞树,藤枝深深地嵌入树干之中,再也无法分开,这就是聚水坳的藤缠树路标了。
江阔天将头收回来,吁了一口气。
杨小惠的案子似乎越来越复杂了。从杨君手上拿到的杂志上,他们只查到杨君和杨小惠两个人的指纹,这明显不对头。那本《魅力女人》是用塑胶纸印刷的高档杂志,在杨君家那种环境下,指纹可以保存半年以上,经过调查,那本杂志并没有通常高档杂志的塑胶袋外包装,这意味着,杂志上至少还应该留有杂志销售商等人的指纹。一本杂志只留有两个人的指纹,这表示杂志本身已经被人仔细地擦拭过,并且擦拭这些指纹的人决不是杨小惠自己。
另外,杨君还提出,依照杨小惠的习惯,她绝不会买这样一本昂贵的杂志,即便买了,也绝对舍不得将其毁坏。“张川,我看见你杀人了——杨小惠”,这几个字在任何一本廉价的杂志上都可以找到,杨小惠即便要威胁别人,也没必要下如此大的本钱。何况,杂志上缺少的汉字都是被刀片小心挖去的,而通常这种匿名姓的汉字,都是用剪刀直接剪下来,这个案件中采用这这种费时费力的方法,杨君怀疑其本意就是要让人发现缺失的具体是哪几个汉字——如果是用剪刀,缺失的肯定不止必需的汉字,而是连同那汉字所在的句子一起消失,这就让人难以猜到汉字拼凑起来的内容——用小刀挖则不同,一次只挖走一个汉字,很容易就能明白要表达的意思。杨君这么怀疑是有根据的:杨小惠本身并不具备拍摄凶杀现场录像的时间,这说明至少还有一个拍摄录像的人存在;而在寄给张川的包裹上,他们只找到张川、邮局工作人员和邮递员的指纹,包裹上的字迹也并非杨小惠本人的笔迹,据邮局工作人员回忆,包裹是一位年轻女子拿来邮寄的,当时那女子的手上打着绷带,因此包裹单是邮局工作人员代填,至于那女子的容貌,工作人员却没有什么印象。而据杨君所知,杨小惠的手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伤,如果说她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笔迹而故意装作受伤,那么她也没有必要直接写上自己的姓名和地址——所有这一切都显示,邮包并非杨小惠邮寄,整件事情似乎只是一个圈套,张川被幕后之人设计,一步步落入圈套之中,而杨小惠不幸成为这个圈套的受害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张川只不过是杀人的工具,而真正的凶手,则是那个邮寄包裹的人。
问题在于,邮寄包裹的人目的何在?他(她)选择杨小惠和张川,是一种特定的选择,还是仅仅出于偶然?他(她)的目的是让张川入狱还是让杨小惠被杀?或者两者都不是?如此精细的一个圈套,连证明杨小惠就是邮寄包裹的人的证据,也就是那本《魅力女人》都精心设计好了,对手的狡猾可见一斑。不过问题也就出在《魅力女人》之上,他(她)挖空心思想让人一眼看出杨小惠被杀的原因,却反而让人看到了这个原因中的破绽,这恐怕是凶手——杨君这么称呼那个人——所没有想到的吧。
江阔天和杨君这几天都在全力调查此事,却毫无结果,连是否有背后那个人都无法确定。上头几次三番地催江阔天结案,都被他顶了下来。从表面上看,案子已经非常清楚,完全具备结案的条件,杨君所作的一切分析,虽然很有道理,却只是逻辑上的分析,没有任何实际证据。如今白华山又出了一件惊天大案,局里和省厅的头头脑脑们都被惊动了,杨小惠的案子看来是没法继续调查下去了,只希望杨君自己能找到些线索吧。江阔天朝聚水坳的方向望了望——杨小惠的遗体已经被运送回聚水坳了,听说杨君这两天也泡在那里,不知道能不能获得一些有力的证据?江阔天觉得自己肯定顶不住了。
白华山的案子是在昨天下午被人发现的,一出来就迅速通报了市局,市局又报到了省里,紧急成立了专案小组,并且临时从全省调了大批法医前来协助调查。这么大的案子在南城、甚至在全国都算是大案,江阔天心里隐隐透出一种兴奋的感觉,恨不得马上就飞到现场。
山道崎岖狭窄,无论大家的心里多么惦记着现场,车子依旧只能一辆接一辆地小心前进。
第七章 村子的诅咒
说杨君这两天都泡在聚水坳,显然不符合实际。实际情况是,杨君前两天一直泡在聚水坳。十多天来,为了杨小惠的案子,他没怎么好好睡过,东奔西跑地调查,却什么也没查到。好不容易等到可以领出杨小惠的遗体,运到聚水坳,办了个不大不小的葬礼,自己也在堂叔身边守了两天,不是为了死人,纯粹是因为活人需要安慰。他觉得打听一下杨小惠的事情肯定对案子有帮助,不过棺材里躺的是自己的堂妹,棺材边嚎哭的是自己的堂叔和其他亲人,这话无论如何问不出口。
堂叔的头发都急白了,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讲了要她莫回来!我讲了要她莫回来!”
杨君朝火盆里扔了一沓纸钱,望着摇曳的火光,仿佛又听到杨小惠胆怯的声音:“村里有诅咒,不能回去……”这话光是杨小惠说说也就罢了,堂叔也这么说,看来有点来头。
“为什么她不能回来?”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
堂叔只顾着哭,没有理会这句话。村里另外几个老人听他这么问,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村子里有诅咒,你不晓得?”
“什么诅咒?”
“村子里出去的人不能回来,一说要回来,肯定会出事。”老人神秘地道。
“哦?”杨君兴趣更浓,暗暗地使足了功夫刨根问底,没多久便将这村子里关于诅咒的事弄了个清清楚楚。
聚水坳的诅咒,实际上并没有流传多久,所谓诅咒的出现,只不过是两年多以前的事。2003年的元旦,依照聚水坳的传统,祠堂的长老带着全村的人在祠堂祭祖,三拜九叩之后,接着便是卜卦问吉凶,众人依次上香,最后集体磕头请安之后,在祠堂的祖宗雕像前举行最终要的一项仪式——扶乩。杨君在一位老人的带领下进入祠堂,见到了扶乩用的沙盘和竹笔,无非是普普通通的沙子和竹子做成。这扶乩一项,在往年也只是传统项目,沙盘上的内容千奇百怪,谁也看不懂,负责解释的祠堂长老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地说些风调雨顺之类的好话,大家听着高兴也就过了。年年如此,只有两年前不同。
两年前的元旦,扶乩的沙盘上出现的笔划忽然有了秩序,虽然依旧乱得像狗刨似的,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几个汉字,不用长老解释,大家都看出那几个字是:“禁生人入,禁游子归,归则死。”这几个字含义模糊,看起来疾言厉色,不是什么好话。祠堂长老对着祖宗的塑像烧了三注香,带着众人将这三注香跪完之后,这才终于知道沙盘上的指示是什么意思。
祠堂长老解释说,老祖宗指示,从今日起,聚水坳的生人不能在此逗留三天以上,出外打工的人必须三个月回来拜祭一次老祖宗,否则就永远不能回来居住,如果想要再回聚水坳长住,必死无疑。
这话一出,众皆哗然。大家笑嘻嘻地不当回事,背地里议论都说祠堂长老老糊涂了。一些老人非常不高兴,认为在元旦这天弄出这样的东西来很不吉利,便找祠堂长老问罪,谁知道那长老也是死硬脾气,绝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元旦过后,这事也没人往心里去。聚水坳地方偏僻,来的人本来就不多,偶尔来几个亲戚,也住不到三天就离开,至于外出打工的人,既然出去了就没想回来,也没发生什么问题,老祖宗的指示也无所谓遵循不遵循。要不是后来出了点事,大家几乎都要忘了这回事了。
事情就出在祠堂长老身上。
解说扶乩内容的祠堂长老罗华,也算得上是个有经验的长老了,自从上一任长老病死之后,由罗华继任长老,他连续主持了五届元旦祭祖,都没出过什么岔子。聚水坳的规矩是,只要不出乱子,长老就一直做到死为止。虽然2003年元旦的时候,罗华扶乩出现了那样几句不讨人喜欢的话,后来的解释也让人不满意,但也不算什么大错,他平时为人很厚道,大家也没特别说他什么。就在元旦祭祖后10来天左右,罗华在南城打工的女儿突然被汽车撞成重伤,医院里来了电话,叫家属带钱去照顾。罗华的老伴死了很多年,女儿又还没出嫁,家里能够照顾女儿的也只有他自己了。他随便收拾了几下,带上全部的积蓄,就匆忙赶到了南城。
罗华在南城一住就是三个多月,女儿的伤势总算是痊愈了。他兴冲冲地四处采购了些东西,给村里的长辈打了个电话,说过几天就回来。没想到,过了几天,大家接到噩耗,罗华从戏院的楼上摔了下来,当场断气了。
罗华的死让人们立即想到了元旦时扶乩的内容,他恰好离开村子三个多月,依照扶乩的指示,三个月内没有回来,那就不算是村子里的人了,如果扶乩的内容可以相信的话,那么罗华的死,恰好正应了那句话——“禁游子归,归则死。”
一时村子里人心有些浮动,年纪大点的人将信将疑,年轻人多数仍旧不信。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使得最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相信了扶乩的内容。2003年一年之内,除了罗华之外,另外还有几个个外地打工的人准备回聚水坳长住,刚给家里打过电话说出这个决定,没多久就都死了。几个外地来的客人,偶尔住的时间超过了三天,便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村子里的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都暗自嘱咐自己外出打工的亲人每三个月回来祭祖一次,实在不能回来的,就只好当作客人来往,在家里住不到三天就被赶出去。
2004年元旦,新长老带领大家祭祖之后,大家一致定下了村规,严格依照2003年祖宗的指示办事,这下,2004年一年,村子里的人再没出过什么灾祸。
“按说这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