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些话时,言语间的无奈及脸上的神情简直与她的年龄太不相衬。
这番话说的唐离顿时没了什么吃饭的心情,碧儿见状,也是吁声一叹道:“我自打进府,就被分在少爷身边服侍,以后等他大婚了,也还是要跟过去。只求老天保佑,少爷越大性子能更好些,如果不行,那也是都是命。但……阿离……你……”。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见碧儿欲言又止,唐离遂追问道。
一瘸一拐的起身,碧儿向门外张望了一番后,才又回来坐下身子道:“阿离,你是好人,昨个儿又救了我的命,这话我不能不说。”
“但说无妨”,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唐离面容也是一肃,放下手中竹著,端正了身子道。
“阿离,你真不该入了这府来。纵然是少爷的‘伴读’,但也终究还是下人!你要跟阿三他们一样,是个没本事的,单为混个饱肚倒也没什么,但阿离你跟我们都不一样,就凭着你的才学,做下人总不是个长法。现在时间短倒还没什么,但一旦做的久了,以后再出去不管干什么,都难免被人轻看一眼。”,话至此处,碧儿愈发放低的声音道:“再说,阿离你现在已经把郑管家给得罪的苦了,这人心深的很,他当管家又有十来年了,又是老爷的族亲,在府中的地位谁也动不了,虽然阿离你现在得宠,但时间长了又怎么样?人谁没个错处,一旦被他抓住把柄,有什么事还真是难说。老爷们都是生性凉薄,没谁会真正在乎一个下人的!老爷、夫人靠不住,就咱家少爷那性子,也照样靠不住,阿离,得了机会就赶紧走吧,这不是你该呆的地处儿,我听夫人身边的青儿姐姐说,郑管家这几天可没在老爷身边说你坏话,再不走……哎!”。
唐离毕竟来大户人家时间短,碧儿说的这些,他还真没想过,此时听来,还当真是令人心惊,尤其是郑管家之事,更是最直面的威胁,此时一等阿碧说完,他已跟上问道:“那郑管家说我什么坏话?”
微一沉吟,才听碧儿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听青儿姐姐说,郑管家连日在老爷夫人身前说你不守尊卑,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你品行不检,对小姐……对小姐……图谋不轨。”,语声一顿,碧儿蓦然又急促道:“阿离,小姐两次订婚,夫家都是未娶而亡,这是最硬的克夫命,谁沾上她都会倒霉的。再说,你的身份……这是不可能的,老爷夫人最看重郑氏的家声名节,一旦这上面出了事儿,你就是再受宠,那也是要丢命的,郑管家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给你上这眼药,阿离,小心,千万小心哪!”
半刻的静默后,碧儿才见面寒如水的唐离蓦然一笑道:“碧儿,多谢你今日所说的一切,我唐离足领盛情了,来日自有后报!现在我想问你,那郑管家平日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丑事!”。
目露骇然之色的看了唐离一眼,碧儿沉吟片刻,再想起昨日之事,终于将牙一咬道:“前些日子听阿三说,郑管家……”。
外边喜庆的花鞭声声炸响,而在这小院中却别样的弥漫出丝丝阴寒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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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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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白日正午之后,刺史府里面的喧闹静寂了几分,当然,并不是说寿宴已经结束,只不过最为重要的客人都已经在中午的正宴中招待完毕,至于其它陆续而来的人,郑府也早已准备了流水席面随时供应,一排六十张桌子张开,那怕你只提了二两栗米也贺寿,也照样会得到接待,甚至有那至贫的连栗米也拿不起,只要嘴甜些,说上一句:“祝老夫人寿比南山”这样的吉利话,里面的桌子上就会有你一个位子。
开元天宝年间,大唐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文化,其重心仍是在北方。山南东西两道因辖地多山,所以即使在江南,也算的是穷乡僻壤之地,本地的老百姓自然没有淮南道扬州人那样的识见。今番刺史府办寿宴的气派只让他们啧啧赞叹,议论良久。时隔十余年后,依然有人不断提起。
早晨起的早,中午又是一阵紧张的忙碌,但此时站在刺史府文渊楼里面的郑氏宗族子弟,却个个都是神态紧张,不敢显露出半分疲态,因为,一年一度的家族考较就要正式开始了。
文渊楼乃是一州刺使处理本州文事的所在,此时却楼门紧闭,外泄的烛影中,只见楼外有许多穿着新衣的家人们守在楼侧四周,整个气氛看来肃穆的很。
“我郑氏传承百年,能有如今之声名,全在‘诗书礼仪’四字,至于这每年的大校,更是祖宗家法,今天多有嘉宾,多余的训诫话语也就不多说了,子文,领着他们叩拜至圣先师,然后就开始吧!”,端坐正中,花发如银的郑老夫人说完开场白,就起身在丫头的搀扶下走到了一边。
“不孝子谨遵母命”,毕竟这等事情要男人主领才行,郑刺史恭谨应了一声后,闪身而出,带领着族内一帮男丁向大厅正堂处的夫子像行叩拜大礼,他们这一行动,旁边应邀前来嘉宾如王缙等人也随即跟上,作为一个读书出身的士子,在这等事情上是不能落于人后的。
当此之时,场中站着的除了郑家女眷外,也就只有翟琰等寥寥数人。
行礼即毕,随着郑老夫人一声“考校开始”,庭内十数个年不满十六的少年及少女都跨步上前,等待出题。
“只看这一年一次的考校,即知郑家百年世族的名声不为幸致!如此作为之下,也难怪历代以来能够人才迭出!”,看着厅中那些整齐站成一排的郑家后人,翟琰不无赞叹的说道。
“那是……”,低声耳语的王缙刚接了这两句话,就听身后站立的郑氏女眷群中一个担忧的声音传来道:“我家小二这还是第一次参加大校,你看他那样子着实紧张的很,万一连《论语》都诵不上来,这可是太丢人了。”
“她二婶,有大房在,你担心什么?那郑鹏肚子里有多少货你还不知道,别说玉儿年纪小,他就算再差,也总比那混世魔王强吧!可可儿的,把心放回肚子里。”,一声“嗤”笑,旁边另有一个妇人小声劝解她道。
听到这隐隐约约的对答,王缙与翟琰相视窃笑,看来无论是世家高门,还是小门小户,各房争风却是一般无二。
“哎呀!不对,子文兄是大房吧!他家少爷若真是如此顽劣,那唐离这伴读……二人再次对视后,不再闲话,都转过身子静心等待考校开始。
“今日来的都是嫡系各房,人数既然少,那咱们也就变变规矩,十四岁以上男子先诵经后作诗,各房女子能诵《礼记》、《论语》即可,至于八至十四岁各房男子,作诗本不是你们的课业,但需熟诵五经方可,现在就开始吧!”,老夫人定下章程后,就见郑使君等人站出身来,规避了自己子女,各找人考校。
女眷群中,站在排头位置的郑夫人看着自己胖球般的儿子,心下也是惴惴难安,刚才妯娌儿们的那些闲言闲语她已听的多了,甚至她毫不怀疑刚才三房之所以说的那么“大声”,根本用意就是想让自己听见,只是身为长房儿媳,遇见这种窝心事儿,她既不能说什么,更不能翻脸,只能寄望于阿鹏能给自己挣一口气回来。
“鹏儿,你是长房长孙,过来,今个儿人少,奶奶要亲自考校你”。郑老夫人的这句话,让刺史夫人的心“突”的一下高高提起。
不仅是郑夫人,大房郑鹏的顽劣与草包在整个郑氏家族中已是人所共知,此时见老夫人要亲自考校她,顿时将众人的目光都聚集一处,这其中,跟大房关系好的自然是隐隐担心;至于三房那些人,只看她们的脸色,也知是在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了。一时间,除了那些低诵经文的少爷小姐们,几乎满厅的目光都盯在了那个小胖球儿身上。
感受到这形形色色的目光,郑鹏的脸不由自主的微微一红,随即就见他立即挺直了胖胖的身板,尽量沉稳着步子向郑老夫人身前走去。
世家人物,除了才学之外,最看重的首先就是风仪气度,小胖球这一亮相,虽然动作仍显稚嫩,但行动间的这份沉稳及眉眼间刻意突出的自信,还是让人眼前一亮,顿时,大厅中响起了连串儿惊讶的轻“咦”声。
“纵然老夫人不告知身份,我也知此子的伴读定然就是唐离”,细细看了小胖子举手投足的动作,王缙微微一笑,侧身向翟琰低声道。
“噢!何以见得?”
“你且细看,这郑鹏无论行走的步伐,还是眉宇间故意做出来的矜持与自信,都能看到唐离的影子,唯一区别的就是骨子里所带的那份从容与散淡。而这的确是学不来的。毫无疑问,他现在是尽力在模仿阿离!”
“不错不错,你看他走路时轻捻衣襟的那个小动作,都跟唐离一个样儿!王兄好眼力。”
听到这句赞语,很为自己眼力自得的王缙轻轻一笑道:“听刚才的话,似乎子文兄这位少爷以前不堪的很,所谓伴读如半师,咱们且来看看唐离调教出的这个弟子究竟如何?”。
郑老夫人此次前来金州,感觉自己这个孙儿言行举止与往日所闻全然不同,长房长孙毕竟身份不同,所以才动了心思今晚要亲自考校他,此时小胖球还未开言,单是这番若合礼仪的动作已引得郑老夫人微微颔首而赞,慈祥笑道:“乖孙儿莫要紧张,但将你平日所学一一诵来让奶奶好生听听,我郑氏既为奉儒守官之家,至圣先师的《论语》自然就是第一要义,你且从这个开始吧!”。
“谨遵祖母慈命”,绷着脸躬身一礼后,就见小胖球儿微微侧了身子,语声朗朗道:“子曰:‘学而时习之……”。
自听唐离说他在家中越受宠爱,就越能为姐姐说话后,郑鹏月来憋着心思就想今晚出彩,开始时还不免紧张显是有些磕磕绊绊,越到后来熟练之后反是愈发自信,不仅经文如流水一般汤汤而出,声音也是越来越高,直到最后,其他那些接受考校的少爷小姐们都不自觉的停了下来,转身诧异的看向这个“草包”兄弟。
“停住,停住,好乖孙儿,奶奶现在已经知道你诵经诵的熟了。只是你能解其经义吗?”,约大半柱香的功夫后,满脸笑容的郑老夫人制止了小胖球儿,赞赏道:“现在我来问你,你刚才所诵:‘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其义理如何?”。
见儿子今天如此争气,本在一旁听的眉开眼笑的郑夫人见婆婆突然来了这一出儿,心中又是一紧。只因唐代幼童发蒙,都是先诵下整部经书,然后先生再做讲解,所以说诵经属于第一步的基本功,而讲解经意,那就属于第二个学习阶段了。依着郑鹏以前的表现和现在的年龄,能如此诵出经文来,已经算是表现极为不俗,又岂能指望的太高。
人同此心,整个大厅中愈发的安静起来,这其中三房那声突兀的“嗤”笑,就显的如此刺耳。
“奶奶所提,出自《泰伯》篇,其经义是:夫子曰:‘士子应当坚定的相信儒家之‘道’,努力的学习它,并誓死保全它。不要进入危险的邦国,也不居住在祸乱的邦国。当天下太平的时候,就出来做事;不太平,就隐居。如果政治清明,而自己贫贱,这是耻辱;反之,如果政治黑暗,而自己却富贵了,这也是耻辱。”,挺胸凸肚,语声朗朗的郑鹏侃侃而言,只让本家族人看的目瞪口呆。
“说的好!那‘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又是何意?”,老夫人脸上笑意愈浓的跟上问道。
“这章是出自《学而篇》中,经义为:‘君子,吃饭的时候不要求饱足,居住不要求舒适,对所承担的职司勤劳敏捷,说话却谨慎。能到有道之士那里去虚心求教并据此匡正自己,这样,就可以算得上是好学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胖球毫不迟疑的流利回应道。
“好好好,乖孙儿说的好,那你能不能给奶奶辩一辩这句话中‘君子’二字之意?”,老夫人这句话一出,简直就是满厅哗然,就连因为唐离的缘故而对小胖球大有信心的王缙都是微微摇头,觉的郑老夫人这题目出的委实是太难了些。
背诵经文这是第一步,是基础中的基础,而解释其义理,则是在第一步基础上的“通经”,属于更高一层次的学习。但老夫人此时提出的“辩经”,却与前边两步有着本质的差别,所谓的“辩”,也就是“探幽”与“发凡”,这已经是由“学习”进入了典型的“研究”状态,且不说郑鹏以前的基础如何,单就这个问题本身,实在是早已超越了他的能力范围,别说他这等小孩儿,便是大多数成年士子,若非专研《论语》,也都还是属于学习,而到达不了“研究”的境界。
这个高难度的问题一出,果然让郑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略等了片刻,正当郑老夫人要出言发话之时,却见摸着脑袋的小胖球儿喏喏开言道:“《论语》本经中‘君子’这个词出现的次数多,意思也都不太一样!例如那《雍也篇》中的‘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中的‘君子’二字,说的就是标准,而其他的有时指‘有位之人’,有时指‘有德之人’,若说是这一句,应该是‘有德之人’的意思。”,勉强说了这些,郑鹏再也说出什么了,沉默片刻后,才转过身子期期艾艾道:“奶奶,对不起,孙儿让你失望了。”
“有德之人、有德之人”,口中喃喃将这四个字反复念诵良久,王缙才蓦然击掌道:“辩的好,实在辩的好,诚然发前人之所未见”。
王缙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让旁边的翟琰一惊,扭过头来不以为然道:“王兄,有什么好,值当的你如此?”。
“翟兄,这可是《论语》,我儒门第一经典哪!自此书成日,关于此句中的‘君子’二字,就是无数历代先贤加以注解,汉时经学大盛,当时大儒董仲舒、郑玄,再到后世王通,直至我大唐贞观间的国子祭酒孔达颖,就是编注《五经正义》的那个!谁不曾注解过?只不过他们大多注的都是‘有位之人’,然则细思来,却总是让人觉的不甚妥帖,没想到今天却从这小小孩童身上听到如此妙解,大缘法,诚然是大缘法!”,说着说着,王缙愈发激动起来,就是连连击掌不绝。
拍了拍额头,郑使君闭目片刻后再次睁开眼睛看向郑鹏,简直不都不敢相信这个小胖球就是自己的那个儿子,今天这孩子能诵出经文来,他已经要感谢皇天厚土了,而后这个往日的顽劣居然能释解经义,到最后更是开始辩经,虽然辩的粗浅勉强,但毕生浸浮《论语》的郑老爷岂能听不出其间的价值所在?眼前一切的一切,都让郑使君极度震撼下,感觉到不真实起来,呆了许久,一股莫名的惊喜开始在他心底生发,到最后这种喜悦如同山洪爆发般汹涌而来,若非身处大庭广众之下,郑子文真想不顾风仪的跪到地上,大喊一声:“祖宗显灵,劣子终于开窍了!”。
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