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并丫鬟婆子们窃笑不已,片刻后,才听那个三旬妇人才掩口叫道,只是此时轩车辚辚声中却已渐渐去远。
“先不回道政坊,往两市热闹处走走”,上了轩车,唐离对车夫说的这句话只让李腾蛟高兴不已。
“腾蛟”,口中叫出这个称呼,唐离也觉得别扭的很,但现今为了解除这燃眉之急的麻烦,也就只能如此了。
面上做出亲近的笑容,唐离向正自兴奋的李腾蛟柔声道:“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恩,恩,你说吧!”掀开车窗上的帘幕,半跪着坐垫上地李腾蛟探首向外张望,听闻唐离的话语,她头也不回的随意说道。
“稍后你回了家,就跟你爹娘说,你讨厌我,不想更我订亲”,这句话说完,顿了一顿,唐离随即补充道,“只要你答应,今个儿你要去那儿玩,我都陪你去。”
“真的!去那儿玩都行?”,李腾蛟面带惊喜地回身问道,片刻后,她才又沉吟说道
:“但我不讨厌你呀!我认识地人多是些半老头子,偶尔有差不多大的,见了我也都是又打哄又作揖地,没意思的紧!还是你最好,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都不理我,还做怪相吓我,不过你后来做的那个怪脸儿实在好笑的紧。”说着说着,她居然又咯咯笑了起来,脸上又做出了那个鬼脸。
“腾蛟,你现在已经不用再回玉真观了……”,口中循循善诱,行动上几乎陪她逛遍整个两市,当天色近黑,疲倦的唐离到达住所时,李腾蛟才终于答应。
下了轩车,唐离见小院大开,走进去见时,却有许多衣着锦绣的下人正自忙碌个不停,而他昔日简朴的院落中,此时却装饰一新,尤其是走进书房后,更是如此,崭新的波斯旃檀,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楠木书几……总之房中的一切都被置换过,而且无一例外,这些新的器具都是个中极品。
“这是怎么回事?”,随手招过一个下人,唐离诧异问道。
“唐公子来京居所太过于简陋,尊夫人吩咐,略做置换,以使公子更能安心向学,以备来日进士科试。若是唐公子觉得此间小院太过于紧窄,本府在里任坊还有一处别业,公子可以移居那里。”,这青衣家人来前想必早得了什么吩咐,解释了这其中的缘由后,也不等唐离答话,躬身一礼后便退着去了。
唐离适才花费那么多功夫陪李腾蛟四处转悠,抱的正是“解铃还需系铃人“的想法,见她答应,才心中一轻,只是此时刚一回来就惊见如此场面,面做苦笑的同时,也觉自己刚才的想法委实太过于简单了些。
快步找到那负责此事的家人头领,此人满脸笑意,着实客气恭谨的紧,但要让他将这些东西都给撤去,却是打死不肯的,说来说去就一句话,不得夫人吩咐,实不敢如此,否则必受家法云云,口中应酬着唐离,一等家人忙完收尾,他更是拱手一礼后,便直接带人去了,徒留下了几个小厮、丫鬟及做洒扫粗事的婆子。
见这些人做势要上前行礼,唐离也无心与他们寒暄,随意挥挥手道:“都且先歇着,明天再跟你家小姐回去“,说完,也不理这些面面相觑的下人,便自回书房去了。
书房中四支粗如儿臂的红烛,直使室内亮如白昼,书几上古拙的香炉内点燃的分明是来自五天竺的极品鸡舌香……看着眼前的一切,坐在铺着羊绒锦垫胡凳上的唐离陷入了沉思。
“公子,有客来访,您见不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轻轻敲响了书房门,向着唐离低眉顺眼道。
“我自去就是”,说话间,唐离已向院门走去。
“两天不见,唐公子府上变化还真大”,院门处,来人正是都阳侯府管家,口中感叹了一句后,他随即正色道:“侯爷有急事相召,公子快随我去。”
“侯爷有什么急事?”,心下暗自寻思,唐离扭头说了一句:“若有姓钱的客人来访,领他到书房稍坐”,随即便上了马车,向都阳府而去。
“是,公子”,那小厮口中答应,人已弯腰半俯下身去。
…………………………
“侯爷,这时辰召在下前来,未知有何要事?”,都阳侯府花厅,迈步进来的唐离也不多做寒暄径直向面做愁色的杨琦拱手问道。
“本月便宴之事又发生了变故!”,紧蹙眉头的都阳侯长声一叹,挥手示意下人退去后,才愁容不展道:“只怪我那妹子太任性,触怒了陛下,这不,刚才谴中官给送了回来,这……这不是要命嘛!”,一句说完,他复又以手支额,头也不抬的叹声连连。
初时听便宴发生变故,唐离心下一动,随即一股浓浓的失望涌起,且不说其他,但是这半月多时间来,他已在此事上花费了许多心血,此时突然叫停,任谁心中也是难受,直到听了都阳侯爷后一句话,他才心中大定。
低头沉吟了片刻,等都阳侯叹声愈重之时,却见唐离凑前一步,轻声开言道:“此事侯爷无需担忧,在下心中却是有个想法”。
第九十一章 上元三
北风打着呼哨儿吹来,带来片片的小小的雪花,当狂风渐住时,大唐帝京长安迎来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大片的雪花瑟瑟连掉了三日,直将昔日的黄金之城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只是在如次的漫天大雪中,城中往东西两市的街道上依然熙熙攘攘,纵然是如此风雪,那些急欲置办年货的长安市民也顾不得了。
相较于两市中其他店铺的热闹,西市这家专卖丹鼎器物的门店中就多了几分冷清,除了三个客人外,竟是再见不到其他人,
“说了让你别乱碰东西,小心,这个有毒!”抢上一步打开李腾蛟的手,唐离板着脸说道。
此时的李腾蛟早去了那身道装,严寒的冬日,她依旧倔强的穿着细压金线,饰以银曼花钿的七折洒金裙,所幸裙外有一件火狐皮大氅堪为驱寒,薄施一层大食胭脂的脸上,眉心间的花子,面颊上的腮黄样样不少,更兼是国手调理,为她那原本就清纯的脸上更添了数分艳丽的风情,若非头上梳着代表未嫁之身的三丫髻,此时的她看来恰似哪个富贵人家的少夫人,美丽而灵动。
“不碰就不碰,好希奇么!”鼻中那声轻“哼”拖着长长的颤音,李腾蛟口中嘟囔着,只是下一刻,她又被身侧不远处那一不断闪着光的古怪石头吸引,随即跑着去看。一任头上的三丫髻悠悠荡荡,晃个不停。
知道她就是个孩子心性,若想让她安静地呆上一会儿简直就是不可能,唐离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说来还多亏了李腾蛟居中说话。前些日子退回那些小厮丫鬟后,李林甫居然都没说什么,而且订亲之事也不闻再提起。
相府虽然没了什么动静,但这小丫头本人却几乎是天天往他那小院儿跑,初时唐离还存着界碑的心思,但时间久了却发现李腾蛟来找他,为的就是找人陪他四处玩儿,之与小孩儿找玩伴的心思毫无区别。
赶是不能赶的。唐离心下感激她前些日子为自己说情的好意,又见她是这样一副小孩儿心性,遂也将不能与李林甫家接触太近的想法暂时放到一边,任他自由来去。心下只盼她哪日腻烦或是开了心窍儿后,自然再不会如此。
见她抱着个石头,头好奇的左一扭、右一扭看个不停,淡淡一笑的唐离也懒得再理会她,侧身对身边那个面相狰狞的野道士开言道:“贞华道长。你看这家售卖的货物,可使得吗?”
将手中那块黄色物事撇下,这面上有一道长长疤痕的野道无奈一叹道:“若是普通的幻术,这些也尽够了,只是若要达到你所言说的效果,纯度确实不够!”
“噢!那咱们再去看看下一家。”这些材料对于唐离的计划而言,实在太过重要,是以那贞华道士刚一说完,他随即跟上接道,同时不忘招呼那李腾蛟一句。
“不用去了”,野道一摇头道:“若要如你所原,那需耗费的材料非极品不能,此类物事于丹师而言,已是天才地宝,岂能在市上随意货卖?纵然有那么一点儿,离咱们所需也差的太远,济不了甚事儿。”
“噢!买都买不到嘛!”听到这话,心下大急的唐离随手揉起了鼻子。
“再肉鼻子就掉了!”凑上前来的李腾蛟扳下唐离的手,咯咯笑道:“不就是些乱石头吗?有什么为难地!我找爹爹帮你弄去。”
闻言贞华道士嘿嘿一笑道:“你这小丫头好大的口气!”说了这一句,他才又转向唐离道:“用量太大,似这样零敲碎打的也不是个办法,现在就看你能不能从宫里想想办法了。”
“这些日子还把人忙糊涂了,竟把这茬给忘了!宫里既能演‘鱼龙蔓延’,自然是不缺这些东西的”,见满脸不服气的李腾蛟抢着要说话,唐离随手堵住她的嘴,面上愁容尽去的笑言道:“这事儿就交给都阳侯爷去急吧!”
话刚说完,就觉的手中一痛,唐离急抽回手来,吸气色变道:“你这丫头,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咬人?”
“谁让你堵我的嘴”,闪身开去的李腾蛟咯咯一笑,随即见唐离面色都变了,才有忙忙凑上身来,收了笑声道:“我是轻轻咬的!”
叫了两声,叫唐离面色并无好转,李腾蛟面色一紧,更凑前一步道:“我真是轻轻咬的,还疼吗?我帮你吹吹!”说完,也不顾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旁边还有个道人在,已自扳过唐离的手,鼓起鳃轻轻吹气连声。
没想到她会如此,李腾蛟扳手的动作又太快,直到手上一阵酥麻传来,唐离才醒过神来,尴尬的看了贞华道士一眼,刷的抽回手来道:“走,上车回去”,他刚自走了一步,身后那道士的嘿嘿笑声清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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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不行,时间太紧!”都阳侯府,严寒的冬日天气里却是满头大汗的唐离听杨琦说出这个日期,第一反应就是立即摇头,开玩笑,现在距离上元节不过二十天工夫,如此短短的时间,对于他的计划而言,实在是不够用。
“我知道时间紧,这事少不得阿离你多费心思了!”近来精气神儿一直萎靡不振的都阳侯沙哑着声音到:“上元节前后三日金吾不禁,这时节请皇上出宫更容易安排些!再则,我那妹妹处,现在也实拖不得了。”说到这里,杨琦又是一声长叹,看来他这些日子也着实是不好过。
事已至此,唐离沉吟片刻后,才咬牙说道:“上元节就上元节,不过宫里的幻术师及那些材料明日必须到府,还有,务必要探问清楚,去岁过上元节之夜时,贵妃娘娘与陛下之间有什么最难以忘怀之事?”
“芋钊,你出来”,随口唤了一声,就见花厅门外走进个年近四旬,长身俊面的中年,待他走近二人身边,杨琦扭头向唐离绍介道:“这是我本家远亲族弟杨芋钊,近日从剑南道来京,他办事灵动的紧,又最善计数,阿离,时间紧迫,最迟明日内,我必给你办妥。”
时间紧迫,唐离也无心寒暄,对着国子脸的杨芋钊微一点头后,见杨琦再无别事,他便转身出了花厅而去。
随后的日子更是一日紧似一日,其间翟琰等人的邀约都被悉数推掉,唐离将所有的精神都投入了眼前这场策划之中,甚至连除夕夜长安城内连片的爆竹声也没能让他分神,陷入亢奋状态的他,此时脑海中唯一剩下的就是一幅又一幅的画面,所幸这作为助手的杨芋钊着实是个能办事的好手儿,那些琐碎的事情一旦交给他,总能迅速办好,为唐离节省了许多时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当长安城的喧闹又达到一个的**,当天边那轮月牙儿又慢慢丰满起来时,上元节终于到了……
第九十二章 上元四
正月十五上元节,是为道家三元节之一,开元二十二年,当今陛下有诏曰:“道家三元,诚有科戒”,此节日起源于汉朝祀太一之风俗信仰,只是这一节日发展到隋唐,尤其是唐开元天宝极成之时,宗教祭祀色彩已渐次淡化,而成为大众狂欢的节日,每逢上元之日,长安城中三夜金吾不禁,皇城大开,一任百姓随兴而游,上元赏灯乃惯例旧俗,每逢上元正夜,宫中及兆府所有花灯除外,长安百万百姓外出观灯时,大户人家人人持灯,纵然贫家小户也不免一盏,几十万盏花灯于一夜之间绽放,直使帝京中辉煌灿烂,由此长安始有“火城”之别称。
值此普天同庆之日,长安百姓固然是举家而出,“聚戏月游,充塞街陌,人戴兽面,男为女服。鸣鼓聒天,燎炬照地”的狂欢不已;而在景龙四年,中宗与皇后微服出游后,上元正夜天子微服出宫与民同庆已成不成文之规程。
又是一年上元夜,虽然今岁天公不凑巧,乌云遮蔽了圆月,但依然难挡成盛世长安百姓狂欢的激情,天色尚未落黑,已有顽皮的孩童点起早已准备好的各式花灯,在街巷间欢呼雀跃不已,偶尔有撅着着屁股的孩童悄然点燃一支爆竹,装点起节日气氛的同时,引来身边小伙伴儿惊叫声声,使坊市间更多了几分纯真的喧闹。及至天一落黑,吃过晚饭,早已等待许久的百姓们不约而同举家而出,自第一盏***亮起,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整个城中已是***满天,照亮天幕的同时,也使帝京城中亮如白昼,道道坊街人头涌涌,当其时也,真个是哈气成云,挥汗如雨。
法轮天上转。梵声动地来。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月影凝流水,春风含夜梅。幡动黄金地,钟发琉璃台。
随着皇城前那盏以锦绣覆之,金玉饰之,悬五万盏灯,高二十丈的灯轮由下至上次第燃起。及至高处硕大的泥金万福万寿灯乍放光华,一道声震百里的漫天欢呼响起,长安上元夜的狂欢正式拉开序幕。
但这种热闹对于唐离而言,却是视若不见,此时的他正一遍遍检查着所有的器械和人员的布置,等待着大唐天子陛下驾临地时刻。
他所在的地方是都阳侯府内一个面积适中的小院,两边的厢房环围,而另一侧则搭建着一个硕大的演舞台。在演舞台的对面,是一栋又层小楼,此时二楼处其他三面都围以锦幄,隐约可见其中贡炭熊熊燃烧,让人心中莫名生出股股暖意。似这等布置,本是大户人家常有,只是多用以夏日。似都阳侯这般冬日启用,却是并不多见。
当些之时,耽中原本摆放地花缸等物都已清除干净,只留下一片硕大的空场和空旷的演舞台。数九寒冬,外边是严寒无此,但两侧厢房中却是腾腾冒着热气。
四下里再巡视一遍。重回座位的唐离只觉心难安定。思虑着正要起身,却听身边杨竽钊含笑道:“唐公子还宜安坐为好。”
应声扭头看去。只见可杨芋钊微微一笑道:“今晚公子是为主帅,主帅若是不定,那些个歌儿舞女们岂不是更惊慌?如此反倒是弄巧成拙了!莫若示之以静更好!”,和番话说完,就见他扬声吩咐道:“来呀,给唐公子上盏鱼儿酒!”。
鱼儿酒本是波斯葡萄酿,以冰鱼镇而饮之,是以得名。手捧琉璃樽,喝下一口包做琥珀,冰寒入腹的酒浆,唐离那乱糟糟的心才渐得宁静,偶尔一瞥间,见到适才侃侃而言的杨芋刈两手不觉中弩攥成拳,他那刚刚生起的惭愧也于一笑间烟消云散,毕竟是第一次为当今天子演舞,若说不紧张,还真是孰为不能。
也不知等了多久,当唐离手中第二樽鱼儿酒将要小口呷尽时,却见那二楼观舞台上诸色花灯蓦然大放光华,随即在满楼人拜倒于地地同是时,一个团衫儒服打扮,身形高大的中年出现在观舞楼中。
这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