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领旨”,立身轩台一侧,自袅袅行去美艳倾国的贵妃身上移开眼目,扫视着紫云楼下无数翘首而望的人群,胸中豪气满溢的唐离张口朗声吟道:
天子亲点探花使,检点芳丛饮数杯。深紫浓香三百朵,明朝为我一时开!
唐离刚刚吟完,顿时有十数个宏声大嗓的唱礼宦官齐声高吟,一时这四句诗于曲江两侧口口传播。
片刻之后,等众唱礼官吟诗完毕,头戴簪花的唐离谢恩过后,缓步下楼,身后一黄门宦官的宣旨声清晰传来:“……今科取士得人,知贡举,礼部侍郎贺知章赐金百两,爵升一级,其它相关吏员,各依律升赏;杏林宴后,新科状元唐离准假一月,以备其与京兆李腾蛟,荥阳郑怜卿百年好合……”。
第一百零章 诗佛
曲江宴上,皇帝亲口赐婚,郑,李二人并嫁,但出乎唐离意料的是,李林甫当晚并不曾找他。
第二日的移饮杏林的杏林宴如期举行,宴中唐离并另一位被推举出来的进士出任“探花使”,乘马遍游长安名园,采摘名花,以示荣耀,而在这次赐宴中,皇帝陛下更亲口为唐离赐字“别情”。
依唐时习俗,男子需满二十方可聚亲朋,席间由族中德高望重者为其取字,但唐离年龄虽小,但已高中状元,随后即将出仕,这情况又与时俗不同。而由皇帝金口赐字,这其间的荣耀又自不同,已至于有人说,今科新进士的圣眷尽为状元郎一人独得。
杏林宴之后,又是雁塔题名,这原是旧俗如此,自不需多言。
自张榜至雁塔题名,京中足足闹腾了三四天,新进士们也终于得以松下口气。
而在这其中,帝京长安还好生了一件颇为轰动的事,京中闹市,居然新开了一家酒楼,而与别家不同的是,这家新开的酒楼上市供应的只有一种酒,正当好新鲜的酒客们捧着手中的酒樽,开玩笑说起这有个古怪名字的“离酒”与新科状元唐离有什么关系时,酒楼中伙计立即一本正经的宣称,本楼所供“离酒”正是据状元郎祖传秘书所酿,甚至这名字,都是状元郎本人所取,随后,他们更信誓旦旦说,状元郎这所以如此聪慧,正是由于自小饮用此酒的缘故,而在天子亲为唐离赐字之后,酒楼也随即改名为“别情楼”。
这些坊间传言自然信者不多,但却架不信这“别情楼”中酒实在是好,其实说好,得也未必能得到众人认同。但要说它特别,却是无人否认,长安这些老酒客们都是经见过世面的,又赶上大唐正处于极盛之世,天南海北的酒倒也经见的多了,但还真没尝过这等喝下去跟烧刀子一般的酒酿,任你往日如何千杯不醉,沾上这酒不过五樽。必定头晕目炫。
如此恶酒,固然使许多文弱士子望之却步。却得到许多老酒客的变口称赏,尤其是寓居长安地那些原本生于苦寒之地的那些异族蕃商们,更是对之赞不绝口,不过短短几日功夫,新开张的“别情楼”居然就已经名冠京城华了,尤其是在听到到状元郎对前面传言的否认之后,人们渐渐信实了此事,而“别情楼”遂也就多了一个别称“状元楼”。由此“离酒”之名也是口口相传,知者愈多。而这件事情本身。又为新科状元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雁塔题当晚,回到小院中的唐离却不曾多见外客,梳洗后早早睡下休息,以补这几日的疲累。
第二日日上三竿时,自然醒来的唐离睁开眼就见到窗外射进的那一方斜斜的太阳,这阳光洒散在他的床上。留下一片班驳的光影,看来既温暖又明亮。
躺着看了这一片散乱的光影片刻,翻身而超的唐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口中打着呵欠自语了一句道:“真舒服!”。
初来长安的目的就是希望考中进士,如今历半处时光,不仅中了进士,而且还是进士头名。目的达成之后,又经过这一晚好睡,唐离心情想要不好都不行。
只是正在他懒洋洋伸着懒腰地同时,那张包金名刺并官山海的面容突然浮上心头,静坐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开始穿衣起床梳洗。
梳洗毕,随意活动着身子地唐离刚晃出房来,就见衣袖半挽的蝈蝈正指挥着那些李府来的帮手在操办杂物。
“富叔,劳烦你带几个人,将这些礼盒统一无偏规整到西厢房中安置”
“小翠姐,你经见的多,这些绸缎贺礼该怎么分类,少不得要麻烦你了!”
…………………………
许是忙得久了,此时的蝈蝈脸上带起一片劳累后地晕红,额头也隐隐可见细密汗珠,但这小丫头的精神头儿却足的很手中比划口中喊,不见半点停歇。
放轻了步子,唐离悄悄走到蝈蝈身边,猛然哈哈一笑道:“这才几天,我家蝈蝈都是一副好管家的模样了。”
猛的转身,受惊掩口的蝈蝈见是唐离,轻吁出口气后,随即也不见她嗔怪,扭头间见左右无人后,她才凑近了身子低声道:“少爷,发财了!这次真是发财了!”。
见蝈蝈故意紧绷地脸上掩饰不住的透出狂喜之意,唐离因凑趣儿也是低声问道:“发了多大的财?”
闻言,蝈蝈再次抬头左右瞅瞅,确定附过无人注意后,她才半捂着嘴,用愈发低沉的声音道:“少爷,就是这几日,光是贺礼中的现钞已有了六万七千多贯,若是再加上这些上品绸缎及别样贺礼实物,总值怕是十万贯都打不住,十万贯哪!少爷!”,用发飘的声音说完这话,蝈蝈又再次抬起头来四下打量。
“十万贯!这么多?”原本还存着逗笑心思的唐离一听到这个数也是一惊出声道。开元天宝间物价极低,有了这些资财,在金州这等地方,已经算的是极殷实了。
“好我的少爷,你小声点儿!”,唐离的话刚出口,蝈蝈已是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这事我连夫人都没说呢!”。
“噢!”,看了神色扭捏的蝈蝈片刻,唐离脸上露出个古怪的笑意,低声笑问道:“你是不是怕阿娘拿去布施了香火?”。
微微一点头,低着头的蝈蝈边轻揉着衣襟,边小声道:“少爷,这可是十万贯哪!”。
看着蝈蝈这副善财难舍的模样,唐离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边笑边说道:“你想的倒是多,不过也没得便宜了和尚们!”。
“对!”,大以为然的点点头,跟着出声来的蝈蝈蓦然想到一事,“呀”的一声道:“对了,早晨亲家府来人通传,说李相爷散了早朝后要见你,我一时忙的忘了,少爷你赶紧去!”。
“宰辅要找我?”,闻言,唐离倒是不再多耽搁,径直取了马直奔相府。
依旧是那间墨香四溢的书房,在门外稍稍理了理衣衫后,唐离推门而入。
“见过宰辅大人!”
“郑子文送你上南道道学,你答应娶她女儿,是这样吧?”,唐离见过礼后,李林甫直接开口地就是这么一句。
想不到他不叫座,直接掼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而且居然说的**不离十,唐离微微一楞后道:“是”。
“哼,世家!”,面带讥诮的说了这么一句后。李林甫才看向唐离道:“我已找钦天监正看过,你与蛟儿的婚事就定在半月之后,崇仁坊中已为你们准备好了宅第,稍后自有人带你去看。”
想不到李林甫就此轻轻一句将此事揭过,随后又听他将婚事定在半月之后,这时间无论如何郑怜卿也赶不到长安,唐离才知这位宰辅大人终究是不愿自己的女儿与郑家同嫁。
“半月之后也好,但宅子一事在下自会操办!”。虽然不知道李林甫何以会如此宽宏大量,唐离毕竟不能再与他争定婚期,只是身为一个男人,他心下却不愿接受那宅第,因此坚持着要自己办。
见李林甫没了前几次相见时的笑面,猜度出他心事的唐离轻言续道:“岳父大人但请放心,既然要娶了腾蛟。小婿自会好好待她,定不会让她吃了苦楚。”
细细凝视了唐离许久,见他地脸色及眼神确是诚恳,李林甫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宅子地事也依你就是!坐吧!”。
“从此就要与他荣损一体了!”,适才那句“岳父”出口,虽然娶李腾蛟唐离并不后悔,但看着眼前这个清癯的老人,唐离这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中依然包含着许多说不清的情感。
“蛟儿虽然有些孩子心性,但她心低纯善,待你又是一片真情,贤婿莫要辜负了她才好!”,说到这句话时,如同所有父亲一样,本朝宰辅大人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神伤。
“小婿自会如此!”,唐离的这声答复,一如前时般诚恳。
“恩!”微一点头,李林甫转换了话题道:“关于你的任职安排,我原拟将你分发在吏部,但陛下却似另有打算,此事你倒不需着急,先安心操办婚事就是。”
唐朝六部以吏部为尊,其主官要比其它五部尚书职高一品,同时这又是最有权地衙门,加之李林甫本人就兼着吏部尚书的位子,只听他这安排,唐离便知这位岳父地确是对他爱护有加。
就唐离本心而言他原也就不是个有大志的,是以听说去不了吏部,倒也并不难过,淡淡笑着回了一句:“但听朝廷安排就是!”。
新进士们往往对于求官都是火炭儿一般的心思,唐离这份反常的沉静倒让李林甫心下暗自称赞他有静气,只是面上却不多说,只微一点头道:“宅子的事尽快定下来,现在去看看腾蛟吧!”。
…………………………
这是唐离第一次踏进李腾蛟的闺阁。
这间闺客中用器华美自不待言,而房中那些千奇百怪的稀奇玩意儿,倒也不出唐离的意外。
“都出去,都出去!”,轰小鸡一样赶走了那些侍侯的婢女,李腾蛟转身“嘭”的一声关上门后,立即出言问道:“爹爹没有责罚你吧?”。
见唐离摇头,李腾蛟才大喘了口气道:“还好,还好,不枉我又器了一回”,一句话说完,她便咯咯笑出声来。
至此,唐离才知道适才李林甫会如此宽宏大度的原因,看着眼前笑的灿烂如花的纯真少女,感激之情涌起地同时,一个蓦然的想法也随之而起,“她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
轻轻伸出手拉起李腾蛟的手,唐离微微一笑,柔声道:“腾蛟,我要多娶一个妻子,你介意吗?”。
“唐离你的手指真长”,边绕有兴趣的与唐离比划着手指长度,李腾蛟晃动着脑袋道:“我大哥有七个老婆,二哥还要多一个,四哥最少也有三个,唐离你才两个,还少得很呢!再说多一个人更好玩儿了!”。
调皮的在唐离手心挠起痒痒,李腾蛟嘟着嘴道:“唐离,咱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哪?现在都不能去找你,闷死人了!我催了爹爹好几次,你倒是也快点!”。
天子赐婚以后,在正式成婚之前,李腾蛟自然不能再如往日那么随意去找唐离,甚至连出府也受到限制,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但却把丫头给憋的不轻。
“快了,快了,就是半月之后!”,抓住她那只恶作剧的手,唐离忍不住揉着鼻子自语了一句道:“这还是个孩子!”
第一百零一章 大婚一
“恩,最近我出不去,你这几日得空儿可一定要来找我玩儿呀!”,双手挽着唐离的臂膀,晃荡着三丫髻的李腾蛟一路将唐离送别到府门处,依依不舍的说道。
于府们处站定,唐离拉过李腾蛟的葱白似的小手,轻轻用指甲划着,逗出她卫片咯咯笑后,才柔声说道:“乖乖在家呆着,这几日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一句话说完,又伸出手去拨了拨好晃动发髻后,唐离一笑转身向自己坐骑走去。
“该去那儿买院房子!”,一路打马而回的过程中,唐离不断注视着路边那些宅院,不断寻思道。
回到小院,刚刚进门,就见那正过来拉马的青衣家丁凑上前来道:“姑爷,刚才府里来了个恶客,您告待会儿见他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儿!”。
唐离见这青衣家丁年纪当在三十左右,面相也善,只是却不知道名字,“恶客?”。
“正是,此人名唤黑天,浑号黑天王,乃是本城五流儿的首领,不知今天为何寻到了这里,姑爷,您见他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心!”,这家人说话间,很有一副担心的样子。
“黑天找我做甚?”,脑中思量,唐离对这个家丁印象倒是不坏,动步间说了一句道:“恩,多谢了!”
“您说这话不是折煞了小的,六姑爷您是主子,小的是奴才,实在当不得您这个‘谢’字”,这家丁陪笑了说了一句后,牵过马缰自去了。
看着这走开去的家丁,唐离一笑间摇摇头,径直向书房走去。
走近书房,就见那身形长伟的黑天正于书房闲坐,唐离走进书房的同时,面带微笑的拱手道:“不知黑兄大驾光临。回来得晚了,怠慢了,太怠慢了!”。
惹府长安城中消息灵通。只怕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这位黑天王,唐离这几日在长安城中风头之劲,他自然更知道的清楚,见这位新科状元见了自己并不拘傲,黑天心下又生出几分好感,因起身抱拳还礼道:“上次多承了情分的。”
“请坐,请坐!”,束手邀客示意黑天安坐,与书几后坐定了身子地唐离笑道:“黑兄说那里话来。当初在下初来京时就曾受惠过黑兄,上次略有小报,原也是份所应当”。
见黑天面有不解之意,唐离遂笑着将当日发生之事再说了一遍,到最后他更接上一句道:“若非当日黑兄来得及时,只怕在下刚进长安难免就要露宿街头了!这份高情焉能不报!即便不说这些,就是当日黑兄一人之出,顿令宵小束手。这份气概也主在下心折的紧哪!”。
紧紧注视着唐离。见他这番话说的诚恳,绝不是虚伪地敷衍。黑天愈发觉得这状元郎特别。
只是他本也不是爱多说客套话的人,听完唐离这番言语后,径直开言道:“状元公子可有意要寻宅子?”。
“黑兄如何得知”,这句话可算问到了唐离的心口儿。
“某今JP来备了些薄礼,倒也是进了这宅子才生出这想法!高中状元,又是天子赐婚,这房小院儿虽然幽静,怕也是住不得了”。
“莫非黑兄知道有什么好宅子要售卖?”,收起轻叩书几的右手,唐离俯前了身子绕有兴趣的问道。
“明日一早,某当再来拜会,以报当日之恩”,这黑天行事倒是干脆,一句话说完,抱拳一礼后,起身便去。
一路将他送到院门处,目送他走远,唐离正要转身进门,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老远喊道:“阿离,快来接客!”。
自己地朋友中能喊出这句话地,不用看,唐离也知必是翟琰无疑,只是此次他倒来的声势煊赫,居然前后有三辆马车同行。
可惜唐离刚刚活动开的手肘却无用武之地,三辆马车靠近前来,第一个下来的却不是翟琰,而是第二辆车中滚下的一个肉球儿。
“姐夫,姐夫!”,这小胖球儿刚一滚下车,口中就开始迭声叫了起来。
“姐夫,你干地真不赖,中了状元还捞个天子赐婚,姐姐知道该有多高兴…………”,郑鹏下了车就奔到唐离身边,扯着他衣襟兴奋说道。
可是,他叽里呱啦说的这些,唐离几乎一句都没听进去,此时,他的目光都被刚自马车上缓步而下的一个中年所吸引。
这是一个年近五旬的中年,头戴一顶远山冠,身上穿着也是麻布所制,但形制与唐离紧腰收袖不同,却是极为复古的宽腰博袖。
虽然已过四旬,但这中年地面容依然称得上“俊秀”二字,尤其是那双眼睛,便如同一潭碧水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