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龙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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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荒龙蛇-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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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恶狠狠地进入牛栏。

柴瑞缓缓站起,手抚在胸口上,仰首向天,泪下如雨,手颤抖着,用只有他自己方可听到的声音说:“苍天,难道说,我们的罪还没有受够么?难道说,我们已无路可走了么?难道说,真要我们铤而走险么?苍天,我们能忍到什么时候?”

不管他是否能忍,牛栏中已传出可伯的牛鸣,撞击声惊天动地,李雁的叱吼声刺耳。

他以手掩面,转身急步走了。

他回到厅中不久,李雁提着一大块血淋淋的牛肉进人厅中,往桌上一丢,冷冷地叱道:“给我送入厨下,手脚放快些。”

小娃娃看到牛肉,吃了一惊,焦急地问:“爹,怎么回事?怎么我们家里……”

柴瑞摇手禁止小娃娃往下问,说:“小哲,把牛肉提着,跟为父人内,帮你母亲准备酒菜食物,不要多问。”

“孩儿遵命。”小娃娃顺从地答。

父子俩提着牛肉,默默地进入内。

内堂中,中年妇人掩面饮泣。柴瑞脸色铁青,叹口气一字一吐说:“权将冷眼观螃蟹,看他横行到几时;我们除了逆来顺受,别无他途。”

中年妇人饮泣道:“官人,我们的牛没有了,明年……”

“天无绝人之路,明年再说。”

小娃娃大惊,急问:“爹,我们的牛……”

“可怜的老牛,你再也看不到它活生生地偎在你身旁了。”柴瑞惨然地说。

小哲一咬牙,奔向墙角。

“站住!不许你胡来。”柴瑞低叱。

“但……爹!”小哲咬牙切齿流着热泪叫。

“打掉牙齿和血吞,忍不了也得忍。”柴瑞沉声说。

小哲用衣袖拭掉眼泪,愤怒地站在那儿,小拳头握得死紧,大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浑身因抑制而颤抖,一言不发,不住吞咽口水。

柴瑞长叹一声,欲言又止,最后接过小哲的牛肉,向乃妻说:“琼瑶,下厨去吧。

仙佛无凭,我不信天心,但物极必反,这些人早晚会受到惩罚的。”

半个时辰之后,酒菜俱备,由小哲将酒菜送上,并且在旁伺候。

李雁和梁雄踞桌大嚼,酒到碗空,只片刻间,便喝了两壶酒,一大盘红烧牛肉少掉了一半。

李雁吃相相当恶劣,牛肉火候不够,他用手帮着牙齿撕咬。喝了半碗酒,伸出油腻的大手,拍拍站在身旁的小哲肩膀,醉眼朦胧地说:“娃儿,你长得好清秀,多大了?”

小哲咬着下唇,一面替他斟酒,一面没好气地说:“十岁”

李雁看了小哲不驯的神态,大为光火,猛地一掌掴出,“叭”一声给了小哲一耳光,冷笑道:“该死的东西,你敢无礼

小哲连退三步,强抑怒火问:“你……你是什么意思,打人好玩么?”

“打人虽然好玩,但打你并不是好玩,而是教训你。”

“你……”

“教你一些做人的礼貌。向太爷回话,必须态度卑谦,必须说回大爷的话五个字,知道么?”

梁雄接口道:“我们是大学士府的人,身份可比皇亲国戚,因此你必须态度谦恭,记住了。”

小哲记起父亲的话,打掉牙齿和血吞七个字,不知包含了多少血和泪。他心中在痛恨,但口中不得不说:“回大爷的话,小的记住了。”

他知道,假使他胆敢反抗,那么,家破人亡的大祸必将光临。为了这座三代安居的家,他必须逆来顺受,忍不了也得忍。

在这一带,种庄稼必须倚赖牛马,而以马为主,但由于边塞需马极殷,民间的马已经被征用,只好转而使用大黄牛。同时,普通人家也养不起骡马,牛便成了身价百倍的牲口,小哲眼看倚以为生的牛成了暴客桌上的佳肴,心中本就痛苦万分,再受到暴客的无端煎迫,心中的怒火已接近燎原之势,但为了全家的安全,他居然忍受下来了。在内心深处,反抗的意识被现实环境硬压了下去。

李雁桀桀笑,得意地说:“这些穷荒僻壤的老百姓,骨头生得贱,只有这样对待他们,他们才会服贴的。”

梁雄阴阴一笑说:“兄弟不以为然,如果咱们不是大学土府的人,没有抄人的家灭人的族的权势,就不能为所欲为了。你看.这个小鬼表面上伏贴容忍,事实却心中很极,从他眼中所流露的神色中,可以想到他心中是如何的愤恨了。这小鬼幸而是穷乡僻壤未见过世面的平民百姓,不然,将是个可怕的人物。小小年纪,居然能忍辱负重,心中愤怒如狂,仍能小心下气不动声色,假使让他在江湖中闯荡,那还了得?”

小哲脸上红肿,用充血的眼睛,木然地注视着手上捧着的酒壶,吁出一口无可奈何的低低叹息,久久方说:“在连年天灾人祸的煎熬下,平民百姓不得不苟且偷生。

两位大爷身处豪门,怎知我们此地贫穷山野之民的痛苦呢?两位大爷为了一时口腹之欲,杀了我家倚以为生的耕牛,可知我们今年的日子……”

“趴”一声暴响,李雁闪电似的反掌扫出,重重地掴在小哲的右颊上,怒叱道:“小王人蛋!你居然胆大包天,教训起太爷们来了。太爷每餐无肉不欢,从京师吃到山西,谁也不敢违逆,只有你这家人不识相,诸多刁难,该死!太爷只顾自己的肚皮,哪管你们的死活?哼!你简直要……”

话未完,门外传来急骤的蹄声,把李雁的话截断了。李雁推椅而起,向梁雄叫:“罗爷来了,咱们出去迎接。”

两人掀开帘子,拉开大门奔出。

小哲被打得倒退五六步,脸上变形红肿,口中血往外溢,眼中爆出怨毒的寒芒,本想用手上的酒壶扔击,却又忍住了。

李雁两人出到门外,看到镇北的官道上,五匹健马冒风雪急驰而来。

“罗爷来了。”梁雄首先说。

两人戴起风帽,等五骑行将驰到,方离开屋掀帘迎出。李雁高举右手,大叫道:“属下李雁和梁雄,奉命在此迎候罗爷。”

五匹健马缓下来了,徐徐驰近。

第一匹马上的骑士,戴银鼠皮风帽,穿白狐裘,皮裤,短统雕花快靴,十分神气。

脸部只露出双目,鹰目中厉光闪闪。身材高大,手长脚长。佩一把镂珠镶嵌的佩剑,剑鞘珠光宝气,耀目生辉。看穿章,他定是这些人的首脑。

其他四人皆穿了乌云豹裘,也佩了剑,四人的身材同样高大,同样有一双锐利的鹰目。

“他们呢?”为首的骑士问。

“他们到前面找下手的地方。”李雁欠身恭敬地答。

“混帐!下什么手?”

李雁打一个冷战,惶然地说道:“属下未将经过禀明,难怪罗爷生气。从南京跟王小狗来的张彪,是南京陈爷派来的人,在这儿与夏三兄会面,说是三小狗稍后可到。

夏三兄把属下两人在此迎候罗爷,说是不宜在市镇下手。所以到前面找一处偏僻所在,选定在板泉坡,在那儿……”

“王小狗何时可到?”罗爷不耐地问。

“张彪说他今晚可能在此地打尖。”

“那是说,还有两个时辰,王小狗方可到来罗?”

“是的。

罗爷扳鞍下马说:“那么,我在这儿等消息。”

“属下已命宅主准备好了酒食,罗爷请入室。”李雁谄笑着说,一面替罗爷接过缰绳。

罗爷向厅内闯,四骑士也纷纷下马。

李雁将柴瑞叫出,吩咐父子俩人重整杯盘,换盛上热腾腾的牛肉,另开一坛好酒。

罗爷站在厅中,鹰目四顾,审视片刻说:“晤!这家人倒是不俗。”

他取下风帽,一名骑士恭敬地接过抖掉雪花,接过马鞭,顺手递给侍立之一旁的梁雄捧着。

取下了风帽,现出了本来面目,鹰目高颧,满脸横肉,耳后见腮。给人自印象是:阴险、狡猾、剽悍、凶残,令人一见难忘。心怀恐惧。

他瞥了整治杯盘的柴瑞一眼,傲然地问:“喂!你姓什么?可是这间房司的主人?”

“他姓柴……”李雁洋洋自得地抢着答。

“谁问你了?”罗爷不悦地冷叱。

李雁打一冷战,欠身惶恐地说:“属下多嘴,该死,”

柴瑞垂下头,放下活计说:“小的姓柴,名瑞。”

罗爷大马金刀地落坐,指了指壁上的字画问:“这些字画是出于你的手笔?”

“小的涂鸦,不登大雅。”

“不错,你进过学合?可有功名?”

“小的三代务农,少读经书、”

“很可惜,你想不想功名?”

“小的缘俚福薄,不敢奢望。”

“人不能自甘菲薄,那没出息。如果你有兴趣,我抬举你到京师投门路.或者到江西干一番事业。”罗爷意气飞扬地说,神色相当友善。

“小的一生不曾离开过本乡本上,爷台的好意.小的心领。”

罗爷解开裘带,拈起酒杯说道:“事在人为,天下是闯出来的。英雄造时势方是真英雄,等在家中坐并观天,未兔辜负你满腹才华。我姓罗,如果你想通了,到京师找我。只须到京师提起罗某,便不难找到我,京师的三尺小童,也知道罗某其人。只要你找我,我会替你安排出路的。”

“罗爷抬爱,感谢不尽。只是,小的是粗俗村夫,身无一技之长,还是在此度日好些。”

“罗某不以为然。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已看出你不是池中物,终有飞腾变化的一天。罗某一介武夫,亟需一些怀才的读书人相助,我保证你日后飞黄腾达,怎样?”

“小的恐怕要辜负罗爷……”

“你舍不得这个家?”

“可以这么说。”

“这算什么?放把火烧掉,日后罗某给你一座公候府亦非难事。”

“小的……”

“就这么办,在一月之内,你到京师找我。”

“只是……”

“罗某言出如山,不许你推搪拒绝,你必须记住了。咦!这位小侄儿是令郎么?

怎么头青面肿?”

李雁接口道:“回禀罗爷,属下在此替罗爷准备酒食,柴家父子听说属下是大学士府的人,诸多刁难,属下不得不教训他们,他们瞧不起大学士府的人。”

罗爷拍桌怒叫道:“你简直混蛋,在下手处附近,你暴露了身份,日后……”

“没有日后,谁敢向外张扬?”梁雄冒失地接口。

李雁反而神色从容,梁雄却一反恭顺之态,从容地说:“山西境内兵荒马乱,地面贫瘠,居民生活清苦,但却民风剽悍,不怕盗贼只怕官,找食物相当困难,有金银也买不了酒肉,不暴露身份,非饿死不可。再说,在京师出发时,罗爷并未说在山西地境不许暴露身份。假使属下不道出身份,那么,罗爷所吃的将不是牛肉,而是无法下咽的小米粥。这些牛肉,还是李兄亲自动手割来的呢。假使不许属下暴露身份,属下受不了这种受人冷待,形同乞讨的生活,总不能说属下不是大学士府的人吧?想当初汪大哥派咱们四十人投奔小丞相图富贵,并不是前来吃苦的,连这点好处都沾不上,咱们还用说图富贵?属下即转回京师,叫弟兄们回徽州去算了。”

“你敢?”罗爷怒叫。

李雁胆气一壮,接口道:“梁兄如果不敢,属下敢,这点小事罗爷也大发雷霆,咱们委实受不了。咱们把情形禀明汪大哥,今后,小丞相休想再向汪大哥要人。”

大明一代,自胡惟庸被抄家灭族后,即不再设丞相。自从严嵩当政,事实上已成了无名有实的丞相,好事的人称他为大丞相,称他的儿子严世善为小丞相,父子俩狼狈为奸,罪恶滔天。

罗爷没料到两人居然敢顶撞他,本待发作,却又忍住了,气得脸色铁青。

四骑士在他身后左右分立,脸色平静。其中一人淡淡一笑,进言道:“大爷何必和他计较?李兄两人固然多有不是,说起来确也不无道理,尚清三思。”

李雁接着说:“大人不记小人过,罗爷难道为了这点小事,和属下小题大作,问罪么?”

罗爷突然桀桀笑。说:“不错,似乎只好这样办了。

显然,这位罗爷表面上神气万分,惟我独尊,六名属下只配侍席而无同席的卑微地位,其实并无完全主宰众属下的大权。而李雁梁雄表面顺从,骨子里倔傲,身份似乎有点特殊。

李雁的神色完全松弛下来,阴森森地看了柴瑞一眼,狞笑道:“罗爷请放心,属下自知善后。”

“好,交给你全权处理。”罗爷怪声怪气地说,开始踞案大嚼;酒到杯干。

由于柴端的事打岔,李雁忘了将杨氏昆仲的事禀明。可坑惨了前往板泉坡埋伏的十七位仁兄。

李雁的话,用意已昭然若揭,柴瑞心中有数,藉取菜离开了厅堂,然后在堂后大叫道:“小哲,进来一趟,帮帮忙。”

小哲相当懂事,向罗爷欠身告退,匆匆进入内堂,迳奔厨下。

厨中,柴瑞夫妇正等候着他,他刚踏入厨门,乃母突然轻捷地闲在门口,向他低声说:“孩子,你爹有话和你说,沉着些,神色中不可惊模。”

柴瑞闪在通向柴房的小门旁低声说:“小哲,准备和你母亲离开。”

“咦!爹的意思是……”他讶然问。

“他们已动了杀机,所以你必须伴你母亲先一步离。开。”

“姓罗的不是很友善么?”他不信地问。

“姓罗的鹰视狼顾,好险恶毒,他的话还能信?似乎他那些手下,另有来头,即使他想友善,也强不过众手下的要挟唆使。等他酒足饭饱,必定要杀我们灭口。”

“这……”

“严嵩国贼所豢养的爪牙,无一不是凶残恶毒的畜生,如果你误以为他们友善,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爹,我们何不先发制人?”小哲咬牙说。

“不行,这七个恶贼无一庸手,难操胜算,敌众我寡,等于是飞蛾扑火。同时,为父希望所料非真,未至生死关头,决不轻言反抗,为免祖宗基业毁于一旦,为父希望他们动了慈悲之念,以便保全身家性命。快,带你母亲从后门脱身,在三里外的黑松林等候。如果在入暮时分不见为父前来会合,那么,不必等我了,速保护你母亲到姑射山莲花洞投奔你母舅栖身。”

小哲突然纵身一跳,到了门外,大眼睛似要爆出火来,坚决地说:“母亲自己可以走,用不着孩儿保护。爹一人留在家中,孩儿不放心,多一个人便多一分照应。再说,孩儿如果伴同母亲离开,必定会引起恶贼们的怀疑,恐怕他们提前发难,岂不可虞?孩儿决不走。”

柴瑞怔住了,最后沉声说:“不可,你必须先走。”一面说,一面纵向厨门。

小哲飞退八尺,说:一孩儿宁可负上不孝之名,却不愿爹独自冒险在此任人宰割。”

说完,扭头便跑,直奔前厅。

柴瑞刚拔步追赶,却被乃妻拉住了,低声向他说:“官人,不要小看了我们的孩子,他为人聪明绝顶,机警过人,身法滑溜如蛇,拳脚阴狠古怪,有他在,或可助你一臂之力。至于我,可惜我……”

“琼瑶,那么,你先走一步。”

“官人,答应我一件事。”

“你……”

“见机行事,权衡利害,不可逞匹夫之勇。”

“我理会得。”

“我到陈家的后仓房躲上一躲,如果你父子有个三长两短,我……陈家的仓房,就是我毕命之所。”

“琼瑶……”

“多年来,你忍受折磨,从不反抗,苦心孤诣,为保全家业而忍气吞声。柴家从平阳迁此,三代单传,无人知道柴家祖孙三代允文允武,家传武艺身怀绝技。假使不是生死关头,希望官人能一本初衷,忍别人忍不了的气,以免公公在天之灵不安。”

琼瑶饮泣着说、最后几至语不成声,掩面而泣。

“琼瑶,我……我会克制自己的。你……你还是……”

“我到陈家的仓房,那儿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天啊!可恨我……我这因岔气而伤了的手太阴肺经,不然……我走了,官人保重,好自为之。”

琼瑶饮泣着说完,仓俊奔出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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