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任何批评政府的言论都是严厉禁止的。谁敢公开质疑政府的政策就要被解雇,甚至还有遭遇暗杀的危险。日本的报刊、广播等媒体也在严格的审查制度监控下。外国人随时都可能因为一点小事情而被当成间谍;中学和大学里所用的教科书也都带有严重的国家主义倾向,很多国外的学科也被禁止;连广播台里播放给孩子的节目都总是包括他们的士兵如何英勇作战的故事。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客居日本的人很难不被这个国家的政治孤立主义和民族妄想症所触动。霍格开始学习一些简单的日语,他居住地方的主人也经常翻译媒体对此的报道给他听。这时,他才开始逐渐意识广播和报纸上对中国的描述,这是一个被内战和俄国布尔什维克革命撕碎的国家。这些宣传因为其部分真实性而给人留有深刻印象。另一方面,这也传递了日本的在中国的使命是教化人民的信息。日本军队入侵中国的目的是阻止其残酷的内战,阻止中国实行共产主义。日本当然希望阻止共产主义在中国的发展,但是这种宣传掩盖了他们的真实目的,即建立一个臣服于日本的地区霸权。
20世纪30年代早期,日本就处在狂热的军队控制下,热衷于帝国扩张。经济危机所带来的经济压力激发了这个国家古老的民族光环梦。战争大臣南次郎将军和他的高级军官为了创造并利用政治极端主义倾向做了很多准备。20世纪20年代向着议会民主和多元政治的缓和发展被最近十年中爆发的民族主义热潮所淹没。
帝国主义的传道者很容易地就可以找到借口来证明他们追求领土扩张是正确的。学校历史课上,老师一遍遍地告诉学生日本在19世纪的帝国野心被贪婪的英国和其他欧洲国家所阻拦。这些委屈有很多名目,澳大利亚和美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限制了日本移民的数量。这为他们的借口注入了新的民族理由,即由于欧洲人在经济贸易上享有的优越性,是日本曾经所寻求的。20世纪为了保护美国经济而设立的新贸易关税,更加增添了日本人对西方人怨恨。
通往中国之路(9)
20世纪30年代初期,中国很快就沦为日本信仰军国主义阶层和那些每天只想打仗的军官的牺牲品。对于日本进军满洲,并继续计划下一步入侵计划的举动,中国的反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抵制日货以及未曾停歇的反日游行的作用似乎也没有那么明显,20世纪20年代中国社会和政治混乱的局面,蒋介石民族主义政权急于一统地方军阀,消灭当时快速成长的中国共产党队伍,都只能加速日本进军中国的野心。
1931年9月18日,以“中国政府挑衅”满洲里附近的奉天镇为由,日军发动了进攻彻底攻占了整个满洲地区。这次入侵是日本人蓄谋已久的。当时的政府只是一直在商议增兵的问题。从那时起,直到日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投降,军方一直都在实际上控制着政府。
在日本的基督教联合运动是少有的反对政府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非常微弱甚至外界根本就听不到。直到1878年基督教才被日本宣布为合法。此前,日本的国教神道教意志都是整个帝国民众心中的精神崇拜,没有人质疑它的神圣地位。几个世纪以来,神道教都和佛教共存,在某种程度上说,二者已有些融合的地方。从19世纪末期,它被用作召集民众反对西方帝国主义的手段,它关注于崇拜,这样它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一种政治宗教。神道教的核心思想认为,日本天皇是太阳神灵的孩子,这个国家也因此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日本岛国和生活在岛上的人民也是神明的孩子。也正是因为这样,日本是比任何一个国家都优秀的民族。
由于乔治·霍格从小在信奉浸信会的家庭中长大,他对于在被带有侵略性的异教主导国家中基督教的困境表现出极大的关注。在这样一个拥有7300万人口的国家里,只有30万人信奉基督教。17世纪对宗教的迫害已经使得信奉基督教的人大大减少,而在这一宗教合法化后的岁月里,也只有一些小的基督团体零落地分布在国家的土地上,而且时而遭受恐吓和摧毁。
由于担心历史会再度上演,贺川丰彦博士和其他基督教领袖拼命寻找一切方法让这个野心十足的国家接受基督教。因此,对于日本在中国的军事侵略行动,他们小心翼翼地发表言论,避免受到政府的指责;对于此,霍格冷漠地写道:至少这些基督教堂还没有沦为为日本胜利而祈祷的场所。
第三章 追寻者(图)(1)
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这里有一套他不知晓的语言和他不能看懂的人,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孩子似的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命
一
霍格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已经好几天了,他一直处在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中。
他不停地大声喊着:“向他开枪……向他开枪……”
他觉得自己正面对着巴尔斯,这位以尖酸刻薄著称的著名记者,他依旧嘴不饶人,即使面对日本人的枪,他也不忘挖苦一番:“你们日本人是不是除了刀枪就没有别的语言方式?不握着一把枪你们就不敢开口说话?……”霍格很想劝他,面对刺刀和枪炮,说什么也没有用,可巴尔斯却说:“我也只有一样武器,那就是我的嘴巴。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嘴巴,我可以告诉别人一些真相。”……
霍格觉得面对刀枪的巴尔斯好像更英武了。他在想,要是下次见到他时一定得让他再给自己上一课,自己从前并不是一个好学生,他太喜欢运动,喜欢社交,喜欢一切热热闹闹的事,为此耽误了好多功课,虽然最后毕业的成绩不错,但是他自己明白,自己更喜欢的事情是橄榄球赛,是与剑桥每年的划船比赛,是女孩子们欢呼雀跃的身影。但他现在觉得当一名记者也不错,可以告诉大家一些自己看见的东西,不管叫不叫“真相”,但是一种现实。
他对巴尔斯说:“再世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当一个记者,当一个能冲锋陷阵的记者。”
……
他觉得他最喜欢的表姐伊莲娜到南京来看他了,给他做了很香的烤面包片,但是,不知怎的,一群日本人出现在她面前,每个人都那么凶神恶煞。他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掩护表姐,可是日本人已经开枪了,他不由得再次喊了一声:“伊莲娜!……”
他想去看看倒下去的表姐,但身体又剧烈地疼痛起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身上盖着一条很厚的被子,很沉很沉的那种,他躺在一副担架上,四周还有很多别的伤员,空气里充满一种强烈的血腥味。他抬头看见墙上挂着几个人的肖像,四个人中,他认识马克思、列宁和斯大林,还有一个中国人,他不知道那个是蒋介石还是毛泽东。
他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说:“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这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一个纯正的美国口音。他一下子糊涂了,那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发出来的。
他闭上眼睛,小心地问:“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里?”
他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个二十来岁的金发女人,有一张轮廓清晰的脸,她蹲在他的身边,身上穿着一件皮夹克和一条宽松的长裤,袖子上佩戴一个红十字的袖标。
女人道:“你不知道吗?你受了很重的伤。”
霍格看看她:“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觉得浑身都很疼,但却不知道是哪里受了伤。”
女人道:“可能是因为这天气太过寒冷了,现在江面上的温度是零下五度,你一直处在一种麻醉状态。你本来的伤并不是特别重,主要是因为你把大部分的血捐献给了扬子江的缘故。但是我们还是能让你活下来,你能不能活下去这事,我们现在能决定,你别紧张,你能活下去。”
她转身拿过一个注射器,对他笑了笑:“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两个星期你就能正常活动了。”她斟酌着句子,既要给霍格鼓劲,但又不那么离谱。她要用鼓励的话告诉他,让他能早点站起来。
霍格说:“我怎么觉得现在就已经正常了。”他试图自己坐起来,但是虚弱的身体一点也不配合他的大话。
女人道:“正常不正常可不是你说了算,得我们说了才有用。我最受不了别人不服从我的决定,所以我劝你最好能老老实实地躺着。这里已经够乱的了,你就别再添乱了。”
霍格只好乖乖地躺下,再次看看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想她应该是一个美国人,有着大部分美国女人那种大大咧咧和自以为是。
第三章 追寻者(2)
女人道:“希望你能感谢他救了你的命。”
霍格很认真地接着她的话说:“是啊,再次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女人哈哈笑起来,然后一个男人说:“她是在说我呢,对吧,丽?她觉得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霍格抬起头看,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面前,他身穿一件破旧但是很干净的军服,他的头上还扎着绷带,但已经能四处活动了。
那个叫丽的女人说:“我只是觉得一个中国人在中国被洋鬼子救了命,你应该感到羞愧才是,本来应该你救他才是。”
霍格道:“本来就是他先救的我呀,你不知道?”
丽摇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听那两个把你送来的战士说,你紧紧拖着他过了江,上了岸还爬了很远的地方,然后才昏迷过去。你看他,倒是好得比你快。”
她看看陈,又转过头来问霍格:“他说起话来是不是很不像一个中国人?不过他确实是个中国人。”她口里小声嘟囔了一句,“我真希望他不是中国人。”霍格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但她和陈的关系看起来非同一般。
丽给他注射完了,站起身来关照陈:“你再和他聊聊,让他清醒一点,我还得去给他们打针呢。”说完便起身走开了。
陈在他身边一个空担架上坐下,他见霍格正仔细地看着自己头上的绷带,便摸了一下,不经意地说:“没什么,只是蹭破了点儿皮,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影响了,只是偶尔有点头晕。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你救了我,我本来以为我是过不了江的。”
霍格道:“你不用这么说,但我真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他觉得心里很乱,于是闭上眼睛,想弄明白自己这几天来的经历。
陈问他:“这么说起来,你应该是牛津的?”
霍格没听明白,睁开眼看看陈:“你说什么?”
陈笑道:“你在昏迷之中说了很多话,我想,要是有人在你身边记录的话,能帮你写出一个有意思的故事来,最起码你家里有什么人、平时喜好什么,都能知道了。”
霍格有点不好意思:“是吗?我的天哪,我究竟说了些什么呀?”
“你喜欢划船,喜欢英式橄榄球,还喜欢个女孩叫伊莲娜。”
霍格一下子又想起刚才那段幻影:“那是我的表姐。我见到她从伦敦到南京来看我,她正在给我烤面包,日本人就来了,要向她开枪……”
陈探过身来拍拍他的床:“你真该醒醒了。你知道吗,今天是星期二,你已经在这里快一个星期了。我们早已经离开了南京,到了江北。然后你跟着战地野战医院又走了几百里,我们现在在安徽境内。”
霍格看看陈,有点不相信:“你开玩笑吧……那你呢?你是哪儿的人?如果让我猜的话,你不会是从英文语言学校学的英文吧。”
陈微微一笑:“西点军校!”陈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我学工程兵,造桥也拆桥。”
霍格继续追问:“我以为你是共产党呢?!”
陈点点头:“我是!”
霍格道:“那怎么会……为什么……”他突然一下子不明白自己要问什么了,这一切都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他实在没法将这一连串的事件给连起来。
陈起身道:“你不用着急,慢慢想,仔细看,你还有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更加了解中国人的。”
霍格觉得自己真是想不动了,索性闭上眼睛。他想,一切早晚都会有答案的。
丽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陈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他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呢,不过他足够勇敢。”
丽笑了:“这不是你最欣赏的年轻人吗?”
陈道:“我总是这么幸运。”
二
部队很快又要转移了,这个战地野战医院为了躲避日本人的炮火,一直在移动中。
早晨,要再次进行转移,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车在寒冷中冒着白色的烟。士兵们已经将大部分伤员的担架放进了车厢,然后将自己的背包往车上扔。
第三章 追寻者(3)
丽和陈在一个角落里说着话,一缕阳光透进来,将二人化成一种透明似的人儿。
陈给丽点燃了一支烟,他这几天一直在为霍格的事打不定主意。以现在野战医院的情况,霍格已经没法在那里住下去,因为都是一些轻伤员了,重伤员在几次转移中都安置在当地的老百姓家了。只有霍格,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再加上语言不通,他根本无法和当地人进行交流,也不可能让他独自再回到上海去。他想听听丽的意见,这个已经在中国待了几年的美国女孩,似乎比他更熟悉这里的一切。
丽低着头,看着他俩的影子:“以前从没想过,你会是那种好心收留‘野狗’的人。”
陈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直看到她不得不抬头看他。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自己话里的双关成分太重了,好像有点太过刻薄,但又不服气,便追了一句:“不收雄性的,至少是这样吧?”
陈继续看着她:“我总不能就这么把他丢在一边吧,现在的处境你是知道的,跟着走不可能,丢下他不忍心,而且……”
丽把口里的香烟递给他,他猛吸了一口。丽说道:“他至少一个月内不可能恢复太多的。没有三个月的时间,他恢复不了,这是实话。虽然我每次都跟他说,只要两周,只要两周,但他真是需要时间。”
陈为难地说:“我不可能把他带回上海。”他摇了摇头,“皮尔森小姐,求你告诉我,拿这个六英尺高的、一句中文都不会说的牛津毕业生怎么办?”
外面的喇叭响起来,他们在催丽,得出发了。
陈帮着丽捡起地上的褡裢一起往外走,先把褡裢扔上车,然后站在下面,把丽托上了车。
丽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他大声喊了一句:“杰克,你听说过一个叫黄石的地方吗?你让他去那里吧!”
车一下子开远了,把丽的声音吞没在一片轰鸣中,陈只听到“黄石”的字眼儿。
军队已经全部撤离了,只留下陈和霍格。日本人的军队随时都有可能到达这里。
霍格虽然还没有恢复,但已经可以在地面上走动了,不再需要整天趴在床上,他四处溜达着,这里原来是由当地的一所中学改建成的野战医院,他从一个房间里意外地找到了一个篮球。他有点兴奋地拿着球来找陈,希望陈能和他一起放松一下。
但他对自己的身体还没有把握,便先独自来到球场上,想测试一下自己的身体。他先轻轻拍了两下球,没事,他放松了一点,然后起步,一路运球,也没事,他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有身轻如燕一般的感觉。他起身投篮,但这个动作立即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胸口的伤口处猛烈地疼痛起来,刚要愈合的刀口像是被重新撕裂了一般。
他重重地坐在一旁喘了几口粗气,让自己的疼痛慢慢缓解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