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兖州,晋阳郡,苏氏封地。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尚带着些早春的微寒,苏家的一众子弟却已经开始了晨练。
拳风呼啸,步伐整齐,一众子弟全都在教习的带领下认真学习拳谱,一板一眼地认真照做,生怕自己的动作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仅是片刻,众人的鼻头和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拳法乃武道根基,只有将拳法融会贯通,才能继续学习掌法、指法等更高深的武学。苏氏子弟现在学习的这套“神意拳”并不是克敌制胜的武学,而是养气安神的一种法门。
长久练习神意拳,可以温养神识,体悟天地元气,对武者从锻体境提升到聚气境,甚至凝神境都大有好处。
而演武场东方不远处的书院中,也已经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修行的目的,无非是强身健体,掌控力量,乃至于有一日白日飞升,羽化为仙。虽然仙事虚无缥缈,不可考究,已然仅存在于传说中,但众多的修行者们却依旧孜孜不倦地想要突破十境的束缚,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踏天路,成真仙。
修行之路有两条,文修或者武修,虽然两者修行到第七境后殊途同归,但在前期的修炼之法终究迥然不同。更何况,泱泱数十万修行者,能破七境的不到百人,大部分修行者终其一生都摸不到第五境的门槛。
书院弟子是文修,注重对神识的锻炼。武修是通过锻体聚气,将身体修炼得硬如金铁,而文修则是凝神聚气,以神识驱使天地元气杀敌。
这些文修子弟正在念诵的,正是《鸿蒙书》。《鸿蒙书》乃是周朝名臣姜子牙所著,姜子牙百二十岁时预感到自己将破九境,即将白日飞升,登临仙界,于是将自己毕生感悟写成一书,道尽宇宙至理。这《鸿蒙书》可以视作是所有修真者的启蒙读物,浅显易懂而又微言大义,奥妙无穷。
不多时,演武场的训练已经告一段落。武修子弟们全都大汗淋漓,站在原地活动筋骨。神意拳既耗体力,又费精神,短时间内就将这些精壮的年轻人们体力耗尽。武修子弟们终于放松了下来,一边休息,一边说笑。
就在这时,一个白衣少年从不远处翩然走来。武修子弟们看到这少年,脸上全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这废物今日又是吃饱了撑的?竟然起的这么早。”
“嘿,你不知道么?这废物每天都是起的这般早。”
“咦?他若真的如此勤奋,何以现在还没入第一境?他吃的天材地宝大概比我们吃得饭都多了。”
“你不知道么?这废物虽然每天早起晚睡,却从不正经修学,既不看《鸿蒙书》,也不练神意拳,每天除了闲逛,就是窝在自己屋中看闲书,这样的废物,你给他吃再多天材地宝又有何用?”
“唉!真是可惜,这些天材地宝若是给了我,说不定我已经破了第二境。”
“嘿,整个晋阳郡的人谁不这么想?可又有什么法子呢,毕竟他是文信君的嫡长孙。”
“哼,文信君一世英名就要毁在这个纨绔手里了。不过依我看,这废物的嫡长孙也当不了几日了,他明年就十六岁了,再破不了第一境,文信君怎么可能再让他继续如此下去?”
众人议论纷纷时,少年已经走近。只见他白衣飘飘,一条青色缎带束在腰间,长发没有加冠,只是随意地束起垂在脑后,颇为潇洒;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看起来十分讨喜,尤其是时常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手中捧着一卷书简,只是看不清到底是何书。
“苏起见过伯父。”少年举手作揖,对着教习深施一礼。
“起儿免礼,你是嫡长孙,见我不必拘礼。”教习嘴上这么说着,却微微颔首,坦然接受了。
这教习正是苏起的伯父,文信君苏牧之的长子,苏伯俞。当年他与自己的二弟,也就是苏起的父亲苏仲文争夺家主之位,被苏仲文力压三招,饮恨败北。
苏家一向十分重视对子弟的教化,所以苏伯俞便担了武修的总教习,苏仲文的三弟苏叔常则担任文修的总教习。苏起既不修文也不修武,连他父亲苏仲文也毫无办法,只能听之任之。苏伯俞自然也将苏起当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看待,看到苏起快到十六岁仍然如此散漫,心中反而暗喜。
苏起和苏伯俞打过招呼,又悠悠然地一边看书,一边向不远处的花园走去。
“嘿,看到没有?这废物大清早又钻到花园里去了,谁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书?”
“我看他多半是随便在书房抽了一本,拿来当枕头罢了。”
“家主是怎么能容忍这废物的?竟然纵容他直到十六岁,真是……啧啧。”
“你没听说过么?这苏起三岁时得过一场重病,险些夭折,所以身子一向虚弱,家主本想让他学学神意拳强健体魄,他却不乐意,家主对他太过溺爱,拗不过他,便听之任之了。”
“依我看,家主已经想好了,哪怕这人废了,嫡长孙的位置不保,也至少能保他一生富贵。”
“哎,人与人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苏起听着众人的议论,微笑着摇摇头。他轻车熟路地在花园中三拐两拐,来到一处大花圃。花圃周围是青石砌就的宽阔花坛,苏起便在花坛上一躺,读起书来。
苏起手上拿着的,是一卷《神道经》。这《神道经》乃是天下第一神书,据传是老子所作,全书不过五千余字,却蕴含天地大道。只是这书太过艰深,对修行者的修行毫无助益,所以大部分修行者都不会深入研究,只有一些已经破了七境的修行者试图参透其中的奥秘,却终究无甚所得。
“《道德经》变成了《神道经》,老子也白日飞升,跨过真仙位,一步封神。这个修行者的世界,当真是匪夷所思。只是修仙修仙,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苏起将《神道经》中的内容和《道德经》两相对照,发现大同小异,但在修行者的世界中,自然就有了另一种解释。
“修仙修仙,我梦蝶乎?蝶梦我乎?”
苏起看了片刻,便觉困意袭来,干脆将竹简枕着,酣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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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什么都没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苏起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
“公子……公子,别……”一个女声低声说道。
“我爹让你来给我做丫鬟,显然已是默许了,再说,少爷我很快就要破第二境,你跟着我,哪怕是做妾,也必然是吃香喝辣,断然不会委屈了你。”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说道。
苏起已经听出这男子的声音,正是他的堂兄苏玉。苏玉是苏起大伯苏伯俞的次子,年纪刚过十六,比苏起稍大几月,前些日子据传将要破第二境聚气境,被苏伯俞寄予厚望。这女子,大概是苏玉新收的丫鬟,这苏玉风流之名在外,苏起也是略有耳闻,实在是分不清这到底是哪个丫鬟。
苏起倍觉尴尬。这大花圃花开正盛,生长得枝繁叶茂,苏起躺在花坛上被花丛遮挡的严严实实,对面的苏玉两人竟然看不见他。苏起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可听到两人接下来的对话,苏起却更加不好意思站起来了。
“公子,公子,这光天化日……”女声逐渐急促,慢慢地带了些喘息声。
“放心吧,那些子弟们要么在演武场练拳,要么在书院读书,没人会来这花园。至于那些下人们,全都在忙活我爷爷的接风宴,自然也不会跑到这花园里。”苏玉宽慰道。
“可是,公子!”女声一顿,显然是挣开了苏玉的怀抱,“公子你已经临幸了两三个丫鬟,我才貌都不出众,虽然公子待我不薄,但事关我一生幸福,也不能就这般草草决定……”
“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所以不肯将终生托付于我。既然如此,我苏玉便在此立誓,加冠后立刻便迎娶你,就算不能做我正妻,也一定许你一个偏房。我大哥早晚要成嫡长孙,日后他继承家主之位,我便可掌管族中生意钱粮和赋税等诸多要务,到时候你我双宿双飞,做一对快活眷侣多好?”
“啊?云公子他,他要做嫡长孙了?那苏起少爷……?”女声似是十分惊讶,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抖。
苏起听到这里,不由得皱了皱眉。男子二十加冠,便算是成年,但官府却没有明文规定不加冠不可成亲,名门望族十分重视门庭兴旺,不加冠便成亲的世家子弟也多得是,所以苏玉这个誓,立得实在是没什么诚意。等听到苏玉讨论嫡长孙,苏起不由得眉头一皱,有些好奇了。
苏玉的大哥叫做苏青云,是苏伯俞的长子,只有十八岁却已经隐隐摸到了第三境凝神境的门槛,天赋可以说是苏家晚辈之中的第一人。苏青云一向眼高于顶,自视甚高,对苏起自然是瞧不上眼,总觉得这嫡长孙的位子应该是自己的。
“嘿,你玉少爷什么时候骗过你?要说起来,这也多亏了那废物,若不是他快到十六岁都没入第一境,爷爷恐怕也不会动了换嫡长孙的念头。嫡长孙的废立虽然牵涉众多,但苏家家大业大,当然不能让一个凡夫俗子来接管家主之位。所以这次爷爷回来,便是要宣布这事。”苏玉得意洋洋地说道。
“那……那……”女生声音越来越低,惊讶中也多了几分欣喜。她自然知道这次废立的含义,苏玉和苏青云形影不离,若是苏青云真的做了苏家家主,那苏玉立刻便会成为苏家炙手可热的权势人物,想到这里,丫鬟的抗拒也逐渐变弱,开始半推半就起来。
苏玉大喜,一把抱住丫鬟开始上下其手。苏起听到花圃另一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由得更加郁闷,正在想着到底是应该现身还是应该装不存在时,却听到苏玉突然的一声低喝:“谁在那里?”
苏起不由得一阵无语。
苏玉将破第二境,视听感知已经远优于常人,甚至已经可以感受到一些天地元气的细微波动,按理说,他没理由感觉不到苏起的存在。大概是因为他没想到大早上花坛上会有人睡觉,又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美丫鬟身上,所以一时没有察觉。
苏起只得干咳两声,坐起身来,面带歉意地一笑:“抱歉,我刚才在睡觉,什么都没听见。”
丫鬟满面飞红,急忙挣开苏玉的怀抱,一溜烟地跑了。苏玉也大是尴尬,完全没想到花圃后躺着的就是他口中的“废物”苏起,也不由得红了红脸:“阳光明媚,花香袭人,堂弟你在这里睡觉,倒是颇有雅兴。”
苏起虽然被许多人称为“废物”,但那也只是背后的闲话,他毕竟还是苏家的嫡长孙,深得家主苏仲文的疼爱。若是苏起向苏仲文告上一状,苏玉可逃不开父亲的一顿鞭子了。
“最近入夜有些失眠,刚才睡的神清气爽,这便回去看书了。”苏起也不拆穿,只是微微一笑,转身往外走。
苏玉长出了一口气:“幸亏这个废物还算识相。”
苏起又捧着那本《神道经》翩然地走回自己房间,在窗下读了起来。家族中的这些弯弯绕绕他早就了然于胸,却懒得去理会,他本就是穿越来到这个世界,区区一个嫡长孙的位置,他还没有放在心上。
读了一会儿《神道经》,苏起又拿起一本《计然策》。这《计然策》乃是商圣范蠡所著,其中既有兵法韬略,也有治国之策,甚至连商道也包含了进去。范蠡是以商道悟天道,最终得以封圣的第一人,可惜后来便再也没有人能够以商道封圣。
若是按照原来那个世界的历史,吕不韦必然够得上这个条件,可惜,这个世界却没有吕不韦。
苏起已经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就是春秋战国时代的世界,只是从周朝开始,历史便开始出现了诸多变化,到了战国时代,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最根本的原因,便是修行者的出现。由此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让这个世界和之前苏起所熟悉的春秋战国时期,发生了严重的错位。
周文王被商纣王囚禁时,推演《周易》,却阴差阳错间明悟了天地至理,感受到了天地元气的存在。只可惜他当时寿元将尽,只是突破至第六境炼心境,便阖然长逝。文王死后,他所研究出的修行法门传给了武王和姜子牙等人,从此这个世界便进入了修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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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下大势
到了春秋末年,周室衰微,天下大势又是一变。经过了几百年的发展,修真已经蔚然成风,修真者成为各国王室不断争抢的宝贵资源。到了春秋五霸时期,历史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而到了战国时期,这种变化最终引起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大变革。
这些大变化的根源在于修真者。在春秋时期,千乘之国便可以算得上是中等诸侯国,所谓千乘,也不过是一千辆兵车,举国之兵也不过十万人左右。春秋时战法落后,普通士兵面对修行者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像姜子牙这样的九境修行者,一人屠灭万人也不在话下。所以对于这些诸侯国来说,整饬吏治、富国强兵、积数十年之功往往也比不上培育出一个五境以上的修行者。
如此一来,修行者的多少就变成了衡量一个国家实力是否强盛的绝对标准。晋国在春秋时期称霸时间最长,道门积累最深厚,所以并未被韩赵魏三大世家所吞灭,反而一直维持了这种强势的统治,成为了最大的诸侯国。
没有了三家分晋,晋国周边的国家便岌岌可危了起来。短短十数年间,晋国南灭楚,东灭齐,占据了青州、徐州、豫州、荆州、扬州,天下九州中的五州全都成了晋国的领土。
就在晋国虎视眈眈想要一统天下之际,发生了三件大事,最终止住了晋国的灭国大潮,形成了天下三分。
第一件大事,是周室覆灭。只是一夜之间,周王室所有王室成员、官员和王畿之地的贵族、国人、隶农全都被杀了个鸡犬不留,象征着山河社稷的九鼎不翼而飞,天下震动。这件事情直到现在,仍是一件悬案。毫无疑问,能做出这般大手笔的,必然是一群强大的修行者,可到底是哪里的修行者,诸国便各执一词,谁也不肯承认了。
周王室虽然已经衰微得不成样子,但好歹还有一些镇国法器,除非四名以上的七境修行者一起出手,否则绝对不可能做到这般无声无息。众多修行者们的第一个怀疑对象便是晋国,晋国的修行者最多,统一九州的愿望也最迫切,又不能公然对周王室用兵,否则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以只能暗中派出修行者,将周王室一举吞灭。
可也有人不同意,认为晋国虽强,灭周的愿望却并不迫切,完全可以灭燕、灭秦之后再慢慢灭周,没必要现在急匆匆地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千夫所指。
要说嫌疑,秦燕嫌疑也一样大:秦国历来是西戎蛮荒之地,不被视为中原主流,又正处于变法的关键时期,根本无力抵抗晋国的大军,所以这一手嫁祸可以让晋国被天下唾弃,秦国就可以集中精力变法图强。而燕国除了这两个目的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