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一些大权在握的人,比如帝王们,会有一段时间专注于这种冶炼的事情。他们迷信于一些方士的玄谈,梦想长生不老,所以最想结交的就是神仙。有些专门研究冶炼仙丹的就成为帝王们的亲近人士,这些人当中有的可能真有本事,他们并不完全是江湖骗子。至于丹丸,有没有长生不老的神奇功力是一回事,是否有助于身体健康又是另一回事。书上记载有的帝王死于丹力暴发,中了丹毒,这是不容置疑的。不要说古代,就是今天对一些再普通不过的维生素药丸,也充满了争论,有的说可以延长寿命,有的却说害处极大。总之对于丹丸一类有个漫长的实验过程,是需要综合考察的事物,难以一时定论,焦急也没有用。
古代炼丹的人以及服用者,大半是心智健全且较为聪明的人。虽然这当中也有一些太过急于求成的人,但总的来看仍然还不是一群荒诞之人。从花草之类合成丸散膏药,发展到用炉子熬炼矿物,让其发生化学变化,做出一粒粒丹丸,是在医学养生上性质大变的事情。中国古代医药的开始,有不少来自感性而不是理性,发挥主要作用的是形象思维而不是理性思维。一种植物草木以及其他东西,往往是看上去投脾气、模样好,以至于引起了喜悦和联想,就拿来试食。冬天长青的用来御寒,大风中直立的用来防风,就这样试来试去,有时还真管用。
想象离不开形象,而形象思维又会把人的思考引向遥远。渐渐医家的始祖们尝起了百草,传说中有具体的神农等,其实大概是无数人的综合之力,是漫长的时间的积累。一个人的智慧大小是一回事,时间的大限又是一回事。一个人生命的长度毕竟有限,千万人的生命连续并集中起来,能量也就大了,这巨大的成果也会让个体生命难以理解。
炼丹的人用晶亮的松香、光滑的玉石、闪烁的金子,甚至是落地成珠的水银之类熬炼起来。他们相信如此美好可观之物,必然会有完美神奇的功效,结果有时得手,有时失算,中毒而死的事时有发生。当时没有化学知识,却在进行一些化学反应的险事,结果炉子炸了,人熏得七窍流血,都是曾经有过的。炼出了一种丹,近水楼台先得月,炼丹的人先服下去,几天过去不仅没事,还有腿脚轻快两眼发亮的感觉,于是也就以为大功告成了。最终怎样,还要经过长期的观察。当时没有化验这一说,也没有白鼠试验,只有大家多吃,坚持一段时间才行。这有点拿生命开玩笑的意味,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当代人有了医学化验、药物毒性测试的方法,也只是与古代相比较而言的一点进步,对更深的利益和危害的认识,还需要更远的未来。这个过程是没有尽头的。化学合成的药品,说白了就是形状功能不同的各种丹丸,它们是现代丹炉以流水线方式生产出来的,产量之大,足以进入寻常百姓家。其中的一些最新最奇的丹丸,一般人大概仍然还得不到,所以这些情形与古代比较起来,也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最有名的求丹帝王大概就是秦始皇了。这个人有大能量大成功,统一了中国,所以依照前面的道理所说,也就更加追求长生,更加深入地思索过这一类问题。他统一中国后寻找各类人才也就容易了,特别是炼丹的、谈长生不老的人物,那会儿一抓一大把。从东方海边来的方士进了长安,一时身价倍增。这些人在后来的记载中都声名大坏,被说成了专门骗人的家伙,其实是不对的。秦始皇一班人并非那么好骗,他们当时面对的不是骗子,而是一帮科学技术人士。对于最时新最前沿的科学技术,还真需要一点接纳的胸襟和勇气,这是从古到今都能相通的道理。对新事物,必要十全十美十拿九稳万无一失才干,这个谁也不敢保证。科学允许失败,并且允许多次失败、最惨重的失败。以秦始皇的雄才大略,他未必不懂得这个。
方士们当中肯定也有一些怀有政治抱负的人物,这是自然而然的,他们不全是纯粹的专业人士。这部分人对秦始皇而言才是危险的。不过大多数方士还是一心追求长生之法的,他们有东方的技术和心得,要对千古一帝贡献出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齐国和鲁国地域与文化的区别
(见原书第一章之《齐国怪人》)
方士和长于神仙术的人主要来自齐国。一说到了齐国,就需要多费一番言语了,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大不平凡的地方。齐国的边界一再变更,随着国势的强弱或收缩或舒放,但大致还是今天的山东半岛地区,它西到济南,南到泰山,腹地是胶莱河以东。它的国都在今天的临淄一带,往北不远就是大海,国土三面环海,有鱼盐之利,不仅富庶,而且由于接近苍茫大海,国民的性格和思路也就大不同于内地。
西边紧靠齐国的是鲁国,因为没有海,风习气象也就大大有别。鲁国产生过圣人孔子,他生前奔走过许多地方,到过那么多诸侯国的腹地,但齐国的心脏地带,也就是胶莱河以东地区,却没有去过。当年方士的看家本领,其实就是孔子不愿谈论的那些“怪力乱神”。这些方士从齐国大学者邹衍那儿得来灵感,采纳和实践了他的“大九洲”学说,幻想寻找海外天地,认为海中真的藏有神仙。这些方士主要的聚集地就在今天的蓬莱龙口莱州一带,还有东边崑嵛山和荣城海角那些地方。他们当中有许多人由于亲眼见过了海市蜃楼,所以谈起神仙现象也就言之凿凿。沿海地区打鱼的人多,遇到的各种海象多,登临和观测的岛屿多,口耳相传的故事也多,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也就形成了海边人特有的想象力和思维方式。
在内地的人看来,方士们都是一些怪人,远在咸阳的秦始皇等人最初见了他们,也未必不会惊讶。方士们身上携带了仙丹,肚子里还有一套寻找神仙的方略计策,这都是关系到人生根本的大问题,怎么会不引起秦始皇的极度好奇和向往?对他来说,长生不老在这之前只是一个梦想,在这之后却忽然变成了可能,那么鼓励和尝试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上有所好,下必效法,一时间咸阳城里就有了许多齐国的方士,这些人身穿华丽的东方丝绸,与天下最富有的大商人一块儿来到了秦国都城。方士入秦是历史上的重要事件,这个事件延续下去,竟导致了后来的焚书坑儒,这又是中国历史上发生的更大的事情了。
一般来说,焚书坑儒的起因是秦始皇被方士欺骗后的盛怒,并由此而巩固了专制统治,维护了思想上的禁锢。但这大致也是一场东西部文化上的大冲突。因为沿海和内地差别太大,齐国富裕奢华而且开放,军事上却败于秦国。齐国人的优越感有一部分集中体现在方士们身上,这些怪人到了咸阳会有何等表现也就可想而知了。富裕开放之地的人到了以农为本的西部,总会有一些难以掩藏的傲慢气,这种傲慢气难免刺激他人。怪人的长生理论、神仙言谈虽然诱惑人,却也容易被当成一派胡言,因为大多数人与他们还是难以沟通。对付怪人的办法,在一个不知民主为何物的封建城郭中,杀伐就成了最简单的选择。
有些方士吓跑了,有些方士杀掉了,有些方士还在观望。而此刻远在齐国东部沿海,怪人们的大本营,正孕育着一场更大的阴谋或计划。说到底还是地理环境决定了文化传统,这种传统会长久地维持下去,滋生出一个个代表人物。齐国从建制上被秦国灭亡了,但它的文化风习直到几千年后的今天也还存在,更不用说当年了。齐国都城以至于东部腹地的富庶繁荣气象,也会让人一直怀念下去。
齐国是怎么强盛和富裕起来的,大可以讨论。但总的看似乎可以认定:它如果没有吞并东部的莱国,从而将东海地区纳入版图,要变得如此强大也是不可能的。莱国占据了东部,是最早的丝绸业发祥地,还发明了炼铁术,拥有世上最大的粮仓和最多的骏马,还是水稻最初的栽培者。这里被称为东夷。从记载上看,莱国被齐国所灭是齐襄公六年。但莱国并未就此消失,而是继续东迁,成了历史上所说的“东莱”。大多数专家认为,东莱的国都就在今天的龙口市归城村,那里直到现在仍然存有古城遗址。不管怎么说,齐国最后完全囊括了莱国,于是东部沿海地区成为它最重要的经济带,使其富甲天下。
考察齐国的山水才能理解它的独特文化。这是中国北方最不寻常的文化支脉,今天虽然保留了下来,但因为儒家文化、西部的农耕文化成为了主流,齐文化已经面目模糊起来。从地形上看,它就像伸进大海中的一只犄角。这犄角与日本列岛、辽东半岛及朝鲜半岛遥遥相望,此呼彼应。犄角上有一些林木蓊郁的山峦,如栖霞的牙山和荣城的崑嵛山、龙口的莱山以及青岛的崂山、莱州的峄山等等。这些特别的地形地貌,也就形成了文化的皱褶,里面夹杂有各种奇特的人物传承。比如道教,就在这里找到了最好的生存土壤,道教大师丘处机就出生在栖霞市宾都里,这里至今仍有他生活和传道的踪迹,著名的道教胜地太虚宫仍然残存。莱州的铁槎山、青岛的崂山、荣城的崑嵛山,无一不是道教重地。
西部人眼里的怪人,在齐国东部则是见怪不怪。就在秦始皇大肆杀伐方士的年代里,东部沿海仍然活动着一大批方士。秦始皇焚书坑儒后曾经东巡,走到齐国瑯琊一带又杀了一些方士。然而当秦始皇继续向东,渐渐抵达方士们老巢的时候,却有一个人敢于大谈长生不老神仙术,并主动求见了秦始皇。
关于方士徐福的考证
(见原书第一章之《徐福》)
这个因为胆大包天而名传千古的人,就是徐福。《史记》等正史上记为“徐巿”,后来不知怎么通作“徐福”。可能后来人着眼于他成功地欺骗了秦始皇,出逃成功,总算为齐国出了一口恶气,算是修成了大福吧。可见这个人的手眼心术非同一般。
徐福是齐国海边的一个方士,这是没什么争议的。有争议的只是这个人更具体的籍贯以及最后的出航地。有人认为他是胶东半岛南部人氏,也有人认为他是蓬黄掖即今天龙口一带的人。至于出航地,从古航海学的角度来看,也只能从龙口或蓬莱湾过海,先抵辽东半岛,再逐海岛链往东,这样才能不断规避风浪和补充淡水,最终抵达朝鲜或日本。当时的航海条件也只能如此,因为徐福出航的时间整整比哥伦布早了一千七百多年。所以说这是中国航海史上的大事件,虽然最初只是求仙寻药的借口,最后却从许多方面产生出了历史的大意义。
徐福要取得秦始皇的信任,就得冒着杀身之祸把谎撒圆。以前的方士试了多次,结局是身首异处。秦始皇修长城,平六国,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干的都是前无古人的大事,是所谓的大手笔。这样一个人对一些谈天说地的海边怪人随手杀上一批,应当是很小的事情。但现在的问题稍稍有了不同,就是他已经年老体衰,自觉来日无多了,豪气虽然还在,但已经不像过去那么长了。他几次来东方巡视,其中一个主要的目的就是想亲眼看一看神仙出没的大海,心里想的依旧是一件最最要紧的事情,那就是长生不老。
这之前他也服了不少丹丸,可能有些效果,但功效不能持久。受道家异术的影响,他还试过其他一些不可思议的健身法,如有的书上说他甚至接受过采阴补阳的损招。一切极端的方式都试过了,还是不能阻止衰老的脚步,那就得下更加坚定的决心了。想一想以他这样的身体和年纪,坐着一辆马车从咸阳赶到胶东海边,那该是怎样的长途苦旅。可是这在他看来差不多是和死神赛跑。所以这一次他就近与徐福谈论寻找仙山的事情,内心里还是抱了一个很大的希望。
徐福不仅有多次出海远航的经历,精通大九洲学说以及诸多方士的技术,还一定会有相当高明的表达力。直到今天胶东都流行一个说法,即“黄县人的嘴”,说的就是这个地方的人特别会说话,有超人的说服力。徐福对秦始皇说了求仙之苦、多次不成的症结所在:海里由于有大鲛拦路,根本不能靠近仙岛。他认为要想一举成功,必须再做更周到更严密的准备,把困难和艰险想得更足才行。他提议要打造更坚固的楼船,形成一个浩大的船队,并且要配备最好的弓弩手,还要载上五谷百工和三千童男童女。
他提出的船队和粮草武装之类今天倒好理解,但把那么多童男童女拉走就不好琢磨了。这种明显的移民嫌疑,秦始皇怎么就没有察觉呢?这次大王竟然一口应允了,命令从广大地区寻找面貌娇好的男童女童。今天有人推论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即徐福当时要以祭祀的理由说服对方,说既然是一桩伟大庄严的求神使命,那就需要非同一般的仪式,到时候需要最隆重的生人祭。他以献给海神一大批美物为借口,生生把三千青春运到了海外,这真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可是他真的成功了。
秦始皇也许是为了验证徐福的话有多少真实吧,记载中他亲自率人沿大海走了一遭,从古黄县一直走到东邻的福山,然后又去荣城成山头,还亲手射杀了一只大鲛。这使他对大鲛的存在以及拦路一说深信不疑。这次东巡,除了射鲛,他还登上了龙口的莱山,这在当时是一座名山,上面是月主安居之地,建有一座月主祠。他祭了月主,然后又祭了阳主,阳主在荣城成山角,那是海的最东端,是太阳最早照亮的地方。
秦始皇登基之初就上了泰山,搞过声势浩大的封禅活动。可见他对于神是多么敬畏。这在现代人看来有些愚昧,觉得他在浪费工夫。其实无论是帝王还是平民,有所敬畏总比没有要好。敬畏可以约束自己的行为,修葺自己的内心。毫无敬畏的个人和群体往往是非常可怕的。徐福利用了秦始皇的敬畏之心,而他自己也是充满了敬畏的人。现在胶东一带还有许多当年徐福出海祭祀的地点,一些关于他率船队出海之前举行祈祷仪式的记载。方士本来就是言说鬼神的,这种言说对他们来说不可以看作是一种策略,而是真实的认识、是一种世界观。大海深处出现的海市蜃楼现象,还有无边无际的大水,对他们都是无尽的想象和神秘。
有人推测徐福是齐国隐藏下来的学人,是暗中与秦国对立的代表人物,只不过以方士的身份遮人耳目罢了。他船上真正装载的,主要还是一些思想和政治人物,不过这会儿化妆成了技术人士。这种推测当然也能成立,因为自从焚书坑儒事件发生之后,一些学术思想人物流散到了各地,他们的生存压力一定很大。秦国的文化政治中心在咸阳,它的威慑力自西往东会逐步减弱,于是越来越多的异端人士也就流向了东夷,即胶莱河以东的海角地区。但这里对于他们来说,恐怕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早晚还是有个移民海外的问题。
可能是秦始皇的第二次东巡,过瑯琊时杀掉了许多方士儒生。这次大屠杀发生的时间和地点都是极具威胁和刺激性的,于是徐福率人出走,已经是十二分紧迫的事情了。
结果徐福在两到三次探索性的出海之后,最后一次终于成功了。正史上记载他的浩大船队逃到了日本外岛,得到了一大片“平原广泽”,于是自立为王,再也不回故国了。直到今天的韩国济洲岛等地,还有徐福路过的遗迹,而日本的许多地方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