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赵兴试用期满以后,钱总把赵兴调到财务室当记账员。钱总想,再磨练磨练,等到将来公司壮大了,他能成为一个靠得住的帮手。这才有了春节聚餐时的那番话。
钱总的苦心赵兴不是不知道,也装作接受而且感恩戴德的样子。
和钱总聊了几句闲话,赵兴就告辞了。推开钱总办公室的门,呼吸到清冷的空气时,赵兴脸上浮现出来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赵兴有些得意,但是又觉得自己非常卑鄙无耻。
送给钱总的盐水鸭并不是赵兴从南京带来的,而是他通过网络在南京订购的。赵兴并不是真叫赵兴,他的老家也不在南京城。
1。“髀里肉生”的启示
岳阳市位于湖南省的东北部,京广铁路线从这里穿过。岳阳市东近江西省的铜鼓、修水和湖北省的通城,西临洞庭湖,北接万里长江,南连三湘四水,是湘北水陆联运要地。它又紧邻湖南省会长沙,正处在湖湘文化的发源地中心地带。因为人文荟萃,在近现代历史上,曾国藩、左宗棠、谭嗣同、毛泽东、刘少奇等赫赫有名的人物,都在这里留下过足迹。
2002年8月9日,37岁的曲无间踏上了从岳阳开往北京的列车。在他的行李箱中,除了随身的衣物外,还有一本《曾国藩传》和一本《三国演义》。
曲无间1965年出生在岳阳市的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似乎沾染了家乡的灵气,他打小就喜欢阅读名人传记,并有了一定要有所作为的志向。1983年,曲无间考上了当地的一所中专,学习财务管理。1986年,21岁的曲无间毕业后,进入了当地一家著名的食品厂担任会计。照他的话说,那是一个人人羡慕的单位。
可是,自命不凡的曲无间并不满足于得到的一切。他一边上班,一边上夜校攻读本科学历。1988年,经过两年的学习,23岁的曲无间终于拿到了财务管理的本科学历。第二年,他不顾家人的反对,辞职离开了岳阳,到了改革开放的核心地带深圳市,在一家电子厂担任会计。
从岳阳来到“时间就是金钱”的深圳,曲无间才真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文化和价值理念的冲突。就在这个时候,厂里的一位岳阳籍女工给了他精神上的安慰。身处异乡,两颗孤独的心很快融在了一起,1990年春节,两个人结了婚,并在1991年有了爱情的结晶——一个男孩。曲无间又把父母从湖南接到深圳,和他们住在了一起。
潜伏——公司“无间道”(3)
尽管生活稳定了,曲无间在事业上却颇为不顺。在工作单位,无论曲无间怎么努力,都得不到提升的机会。他发现,被提升的人不是老板的亲戚就是老板的亲信。这让曲无间觉得打工的日子没有头,干得再好也是在为别人挣钱,他有了自己创业的念头。
工作上不顺利的同时,曲无间在生活上也有了麻烦。因为文化水平的差异,曲无间和妻子的共同语言渐渐少了。妻子来自农村,喜欢斤斤计较,也让曲无间打心眼儿里不高兴。让曲无间更加不满的是,他发现妻子对自己的父母并不尊重,常常背着自己给他们气受。渐渐地,两个人争吵多了起来,最终发展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曲无间也想过离婚,但是看到孩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他只能忍耐。
就在这种忍耐中,时间又过去了*个年头。2000年5月7日,是曲无间35岁的生日。当吹熄生日蜡烛的时候,曲无间突然想起了《三国演义》里那则“髀里肉生”的故事。当时刘备在与曹操作战失败后,丧失了地盘,只得投奔皇族刘表。一天,刘表请刘备喝酒聊天,刘备看到自己大腿上长出的肥肉落下泪来,说:“吾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意思是,原来他东征西讨,不离开马鞍,现在不常骑马,大腿上的肉都长出来了。时间过得很快,我要老了,可是却一事无成,所以才悲伤啊。
想到这则故事,曲无间更不甘心为人打工了。2000年年底,曲无间辞了职,带着十多万的积蓄回到了湖南老家,打算干一番自己的事业。可是,故乡缓慢的生活节奏已经让曲无间不能适应了。在岳阳待了一年多以后,曲无间发现自己实在找不到发展的机会。怎么办?他想起了自己有一个表弟在北京的一家医院当医生,还没有结婚,于是他收拾行囊,踏上了前往北京的路。
在岳阳火车站的检票口,当检票员手中的剪子咔嚓一声,在曲无间的车票上留下一个裂口的时候,曲无间和以往的生活告别了。
2。 逐渐形成的圈套
赵兴离开了钱总的办公室,回到了财务室。出纳徐冉已经在屋里坐着了。赵兴把一只盐水鸭放在了她的桌子上,徐冉赶忙说了声谢谢。
徐冉21岁,她的家在北京市密云县的农村。2003年9月,徐冉刚刚从一所中专财会专业毕业,经舅舅介绍,来到了这家食品厂当出纳员。从学校走入社会,徐冉有些不知所措。工作中难免有些拿不准的事情,她就常常请教赵兴。赵兴也不嫌麻烦,常常指点徐冉如何理账,也常陪着她去银行办理业务,几个月下来,徐冉把工作处理得有模有样,小姑娘自然也对赵兴产生了些许的好感。但从2003年11月开始,赵兴似乎和车间里一个叫刘伶的女工谈起了恋爱,看到他们在一起,徐冉心里总有一些酸溜溜的味道。接过赵兴手里的鸭子,徐冉突然说:“这鸭子也有刘伶一份吧?”这一问,让赵兴愣在了那里。
赵兴的确在和刘伶谈恋爱。
刘伶20多岁,来自东北农村。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高中毕业后,刘伶就离开了家乡外出打工。一个人在外面闯荡久了,刘伶坚强了很多,也更懂得父母的不易。2003年8月,刘伶的父亲得了一场重病,急需要用钱。刘伶就拼命加班,好赚一些加班费寄回家里。这一份孝心,打动了赵兴。赵兴想,如果自己的妻子像刘伶一样,他现在的生活或许是另外一副样子。因为有了好感,赵兴就和刘伶接近了起来,渐渐发展成了男女朋友关系。
潜伏——公司“无间道”(4)
徐冉的醋意赵兴听出来了,她吃醋只会对赵兴的计划更有利。赵兴计划中包含的公章和支票,其中公章一项赵兴已经揽到了手里,而支票就在徐冉的手里。从徐冉到单位的第一天起,赵兴就觉得那是上天对他的酬劳。因为徐冉少不更事,正需要一个像自己这样的老大哥来指点,这不正是自己的机会吗?而现在4个月过去了,徐冉已经对自己深信不疑。赵兴相信,徐冉已经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想到自己的计划,赵兴对徐冉说:“钱总需要一些现金支票,你看什么时候买一本,给钱总准备一下。钱总还说,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
徐冉早就知道赵兴在钱总心里的地位,再加上为了表示对赵兴的好感,她痛快地答应几天后准备一本支票给赵兴。
徐冉不知道,在答应之后,她就落入了一个可怕的圈套,成了一个阴谋的“帮凶”。
3。 假赵兴,真赵兴
2004年2月14日,北京,阴,沙尘。
这天一大早,时任北京市崇文公安分局刑侦支队现案队队长的王文军,开着他的小云雀来到了刑警队。王文军这一年44岁,1米77的个头。在刚过去的春节长假里,因为刑事案件下降,王文军总算在一年中歇了一回。可是还没等他歇好,一过正月十五,刑事案件又多了起来。
上午10点多一点儿,王文军就接到了刑警队值班室的电话。“什么?人不见了?钱也没了?从银行提的钱?怎么连个活人都看不住,他们干什么吃的?”面对王文军的质问,值班室的侦查员明显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期期艾艾地说了报警人提供的地址。撂下电话,王文军就招呼刑警赵晓涛找警车出现场,可是又突然意识到,队里的警车已经被他一大早发出去了,他只能开着自己的云雀出发了。
20多分钟后,王文军推开了食品厂钱总办公室的门。王文军和钱总是认识的,不久前一伙人翻墙进入食品厂实施盗窃,就是王文军出的现场。正是那一回,他认识了钱总,也了解到了食品厂的经营状况。他知道,厂子正处在壮大期,建设厂房需要钱,购买设备需要钱,扩大销售点也需要钱。在这节骨眼上,正需要大量的现金作为流动资金,一个小闪失就可能造成流动资金链断裂,就有破产的危险。这不,钱总和财务室主任以及出纳员都在办公室里你对着我,我对着你,沉默不语。看着他们的样子,王文军也不用寒暄,找个椅子坐下就直奔主题。
原来就在2月12日,也就是食品厂报警的头两天,厂里的记账员赵兴没有按时来上班。财务室主任想给他打手机,这才想起赵兴就住在宿舍,压根儿也没有手机。于是,她到宿舍找人,发现赵兴并不在宿舍。同宿舍住的是厂里的工人,因为是夜班,他们也不知道赵兴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财务主任以为赵兴家可能出了急事,没有来得及请假,就准备等等看。可是没想到,到了14日早晨,赵兴还是没有出现。财务主任这才意识到可能出了大事,她赶忙去银行查账,发现在2月6日、8日、9日、11日这4天时间里,赵兴用现金支票从银行分别提取了几万元到十几万元不等的现金,加在一起总共47万元。这可是食品厂春节过后刚刚收到的货款,这些钱够发工人小半年的工资了。听了财务主任的汇报,钱总怀疑赵兴已经逃走了,赶紧报了案。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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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赵兴仅仅是个记账员,王文军产生了疑问:赵兴从哪里得到的现金支票?支票上要盖财务章,章应该在会计手里,他又是怎么盖上的呢?听了王文军的问题,出纳徐冉脸上不禁一红。她回忆起春节过后上班的头一天赵兴跟她要现金支票的情形,徐冉说她以为支票是钱总用的,就给了赵兴。至于财务章,她告诉王文军,赵兴是记账员,老要在凭证上盖财务章。年前因为大家都忙,赵兴老去会计那里拿不方便,所以就把财务章放在了他那里。
钱总给王文军沏上了一壶茶,等出纳说完,他给王文军介绍了赵兴的情况:赵兴是2003年5月应聘到单位的。人不错,又肯干,大家都和他关系不错。2003年11月,他又和单位的一个女工谈起了恋爱,一切都非常正常,大家压根儿就没有防着他。
随后,钱总把赵兴的女朋友刘伶找了来。女孩也是刚刚听说了赵兴出走的消息,眼中含着泪水,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告诉王文军,2004年2月11日晚上,就在赵兴失踪的前一天,赵兴邀请她一起去外面吃的饭。当时,赵兴透过饭馆的窗户默默地望着远方,不住地叹气。刘伶问他出了什么事儿,赵兴没有回答。
经刘伶提醒,财务主任也想起了一件事儿,同样是在11日,早上,财务主任告诉赵兴,公司为了今年的发展,要彻底查账,好做财务计划。那个时候赵兴已经从银行取了3笔钱,听了这个消息,他又取了一笔,这才在11日夜里离开。
听了这些线索,王文军捋出了事情发生的大致经过:通过应聘来到食品厂的赵兴,在过去的8个多月时间里,从一个车间统计员,升到了财务室的记账员,这期间他得到了上上下下的认可;2004年春节前,赵兴以用财务章为由,从会计手里得到了财务章;春节过后,他又以钱总要支票为由,骗到了现金支票;2004年2月初,厂里收到了货款,赵兴分4次用现金支票提了款;就在他要走的当天晚上,还请了自己的女朋友吃了顿饭。
王文军有些气愤了:在每一个侵财案件里,犯罪嫌疑人能够得逞,几乎都有被侵害者自身的弱点和漏洞存在。这个案件也不例外。可这是一连串多么低级的错误,多么不该出现的疏忽!在赵兴的整个犯罪过程里,但凡有一个环节被卡住,他都不会得手。比如财务章不违规交给他;比如在他以钱总的名义向出纳要现金支票时,出纳向钱总核实一下;比如在大额货款到账后,会计每天和银行对一次账……到底是这个食品厂的干部员工,把自己单位当成了世外桃源,所以根本不设防呢?还是这个叫赵兴的男人有一种魔力,让严格的财务制度搭建成的关卡,一道一道在他面前都失去了作用?
还有,他请刘伶吃饭时的那声声叹息,是代表了因为有隐情而无奈携款外逃呢?还是蓄谋已久,对于往事的缅怀呢?
“走,去他宿舍看看。”突然之间,王文军对赵兴产生了兴趣,他想看看赵兴生活过的地方是否留有破案的线索。在职工宿舍里,赵兴临走的时候把被子褥子都拿走了,光光的床板上没有留下一张纸条。而在赵兴的办公桌里,除了办公用品还在,其他个人的东西全部不见了。
这些迹象表明,赵兴是铁了心不让别人再找到自己。
可半夜三更,拿着这样一大堆东西,赵兴怎么出的厂门?难道没有一个人发现?!
潜伏——公司“无间道”(6)
在钱总的电脑里,王文军见到了赵兴,那是厂里举办的2004年春节联欢晚会录像。屏幕上,赵兴在朗诵一首自己创作的诗歌:“伤心落泪的时候要坚持,不被别人理解的时候要坚持……”钱总说,赵兴总是那么有诗意。他又记起了赵兴那次和他下围棋时说的话:“钱总您知道您输在哪儿了吗?下棋和做人一样,您得站远了看才能看清楚,近了您看不清楚。”钱总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别人:“怎么从一开始赵兴就话里话外地透露出有今天呢?”
钱总的问题很快有了答案。回到刑警队后,王文军按照赵兴留下的简历进行了调查。朝阳区确实有一个赵兴。找到这个赵兴后,他了解到这样一个情况:2003年2月,真赵兴在报纸上刊登了求职信息,一个自称是公司老板的人在一家酒店大堂见了他,在拿到了他的身份证和其他材料的复印件后,让他回家等消息,结果石沉大海了。而这个自称公司老板的人,后来成了假赵兴。
眼见什么线索都没有,王文军有点懊恼,感觉到一些单位的防范意识实在是太薄弱了。如果这家公司在招聘的时候能够到相关的部门去核实一下这个人的身份,如果在财务管理上严格一点儿、规范一点儿,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王文军想,这起案子可没什么省劲的办法了,从对赵兴最基础的调查开始吧。
4。 阴谋诞生,身份转变
2004年2月14日,湖北省武汉市,晴。
伴着车轮撞击铁轨发出的咔哒咔哒的声音,火车慢慢驶离了湖北武汉站,再过几个小时,火车就要到达湖南岳阳站了,这是赵兴的目的地。不,这时候不应该再叫他赵兴了,他已经和34岁的赵兴告别,恢复真实身份——39岁的曲无间。坐在火车的卧铺车厢里,看着窗外熟悉的一草一木,曲无间默默地回忆刚刚逝去的北京生活。
2002年,他从岳阳来北京投奔表弟,住在表弟在望京小区租的一个两居室里。凭着在深圳的工作经验,他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在一家IT企业当会计。然而,日子久了,曲无间又懈怠了。做一个普通职员,不是他来北京的目标,更不是他人生的目标。怎么能快速致富,成为了曲无间成天琢磨的课题。
2003年年初的一天,曲无间买了一份报纸打发无聊的时光。报纸上的一篇文章,让曲无间不由地心中一动。此文报道了深圳一家公司的财务人员,从银行提走了大量的现金后下落不明。经过警方的调查发现,那名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