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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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性-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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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那是一场有准备之仗。
  我们在猪牯岭阻击来犯的白军。我们抢占好山头,挖好壕沟后,白军才开始攻击。先是一阵炮火朝我方阵地狂轰乱炸,炮火停了以后,白军朝猪牯岭主峰发起了冲锋。
  我们投入的是一个营的兵力,而白军足足有一个团的人马,况且他们的武器比我们精良,一开始接火,我们就明显的处于劣势。其实在炮火轰炸时,我的脑袋就有点发懵,看着那些被炸死的战友,我真想一跑了之。我就趴在张宗福的旁边,上官雄则趴在他的另一边。炮火停止后,张宗福问我:“伤着没有?”我摇了摇头。他朝我笑笑:“没炸死就好,就有机会!李麻子,我手下的兵要嘛战死,没有逃跑的孬种!记住我的话!”
  我朝他点了点头,也许他已经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他为什么不和上官雄说这些话,而偏偏对我说。
  他对我说话时,上官雄的目光注视着山坡上蜂拥而上的白军士兵。
  他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相信你是好样的,准备战斗吧!”
  很快地,我们和白军的进攻部队接上了火。枪一响,张宗福就顾不上我了,他边开枪射击边大吼大叫,像个疯子。
  我的心狂蹦乱跳,勾动板机的手指头在颤抖。
  我漫无目的地放着枪,那在山坡上倒下的白军士兵不知道有没有死于我枪下的。突然,我旁边一个战友的身体扑在了我身上,死沉死沉的,我推开了他,发现他的眉心有一个弹洞,血从弹洞里喷出来。他已经死了,我的心里像是被一颗子弹击中,也在喷射着热血。子弹在我耳边呼啸而过,我有点发呆。
  张宗福把一颗手榴弹扔了出去,然后伸手一巴掌拍在我头上,大声吼道:“给老子杀敌!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李麻子,你还活着,活着就要战斗,你不杀敌人,敌人就要你的小命!给我打呀,狠狠地打呀!”
  张宗福的那一巴掌打醒了我,我大吼着:“干你老母!”
  然后疯狂地朝敌人射击。
  张宗福大声说:“李麻子,好样的!你打死一个敌人了,给老子瞄准了,狠狠地打!”
  我开始瞄准了,一枪出去,我瞄准的那个白军士兵应声倒下!我心里已经没有了畏惧,张宗福说得没有错,我不打死敌人,自己就会被敌人消灭。我又瞄准了一个白军士兵,勾动了板机,子弹像长了眼睛般飞射出去,击中了他的胸膛……我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它让我激动,让我疯狂,让我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白军在我们有效的阻击下潮水般退去。
  猪牯岭顿时沉寂下来,只有硝烟还在弥漫。
  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一动不动地趴在壕沟的边缘上,满脑子还是呼啸的子弹。
  张宗福不吭气了,他背靠着壕沟壁,从兜里掏出一个烟斗,往里面塞着烟丝,接着就大口地吸着烟,那神情十分平静,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上官雄走到我的身边,对我说:“土狗,你没事吧?”我说:“没事,你呢?”他笑了笑:“没事,打仗真过瘾!你杀了几个人?”我说:“我没有算。”他得意地说:“我杀了三个人!”看得出来,上官雄没有害怕过,他一开始就进入了状态,这一点,他的确比我强。
  张宗福抽完一锅烟,把烟斗塞回了兜里,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脑袋:“好样的,李麻子,我还以为你会尿裤子呢!”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血性 第二章(4)
张宗福说完就指挥人清点牺牲的人数,并且让大家把牺牲战友的尸体抬到一边,等仗打完后埋葬。
  看着那些战友的尸体,我的心隐隐作痛。
  我想,我要是变成了一具尸体,会怎么样?
  只要还有仗打,我就有可能变成尸体!
  5
  几次仗打下来,我竟然变成了神枪手,和连长张宗福有一拼的神枪手,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一次中央苏区红军的大比武中,射击项目上我和张宗福打成了平手,并列第一名。不久的一次战斗中,我们连的一排长牺牲,张宗福让我接替了一排长的位置。
  我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上官雄私藏那支手枪,这个排长一定是他的,因为他的各项工作做得都比我出色,当然他的枪法和我是没法比的。那支手枪是勃朗宁手枪,连长张宗福将它没收后告诉我们的。上官雄开始时把手枪藏得很隐蔽,可时间一长就露了马脚。某天晚上,上官雄忍不住了,偷偷地把手枪拿出来欣赏,没有想到被连队的号手许良发发现了,许良发把这事情报告了张宗福。张宗福把上官雄叫到了自己跟前,臭骂了一顿后就把手枪没收了。一连几天,上官雄垂头丧气的。
  可我这个排长没有当上两天就被撤了。
  我当上排长的那天晚上,上官雄偷偷地把我拉到了一个老乡家里,老乡家里准备好了一桌子的酒菜,我说:“阿雄,你这是干什么呀?”上官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兄弟,你当排长了,我心里高兴呀,就让老乡准备了些酒菜,给你庆贺呀!如果我们师傅听到这个消息,他也会喝酒庆祝的,九泉之下的我爹和黄七姑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这是个很好的喝酒的借口。
  于是,我们俩就你一杯我一杯喝将起来。这一喝不打紧,却喝出事了。那个晚上,部队突然接到命令,连夜撤出这个村庄。部队要出发了,张宗福找不到我们,急得直骂娘。要不是有人看到我们进了那个老乡家里,也许我们就会成为白军的枪下鬼,因为在我们部队撤走后不久,一个团的白军包围了这个村庄。尽管如此,我刚刚当了一天的排长就被撸掉了。张宗福宣布完撤销我排长职务的命令后,对我们破口大骂:“你们这两个狗东西,取得一点成绩尾巴就翘上了天!你们还以为自己是土匪毛贼?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组织无纪律!你们如果不好好从思想下认识自己的错误,彻底地消除土匪习气,我看你们迟早要出大事!奶奶的,无法无天了!”
  事后,张宗福和我私下里聊了聊。他说处理我万不得已,如果不处理我,他这连长没法当,兵也没法带,并且要求我放下包袱,一切从头开始,机会还是把握在我的手上的。我十分感激他,我对他说,我没有思想包袱,我从来就没有想要当什么排长。他又严肃地对我说:“你这样想是不对头的,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可我真的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我的确想要当好一个兵,一个勇敢的兵!
  6
  中央苏区局势的变化瞬息万变。
  从我参加红军到1934年10月撤离中央苏区,我们一直转战闽西赣南各地,打了不少的胜仗,张宗福也由连长变成了营长,而我也当了连长,上官雄是我的副连长。
  1934年是让人窒息的一年,我们面对兵力数倍于我的国民党军队的强大攻势,屡战屡败,我们就像是陷进了一个巨大的泥潭,而且越陷越深。有人把红军老打败仗的原因归结为是因为王明的瞎指挥,而王明又听那个鬼佬李德的,我不明白李德跑我们中国来干什么,我们闹我们的革命,关他什么鸟事?共产国际是什么东西,我也一无所知,我也不知道它有多大的权利。9月,我们又从赣南进入了闽西,随大部队在长汀县南部集结,在一个叫温坊的地方好不容易打了一次胜仗,紧接着,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惨烈的大仗——松毛岭保卫战,便拉开了序幕。想起那场战斗,我身体的某个部位还隐隐作痛,我无法穿越时光回去把握什么,许多东西在岁月之河中流逝之后,就再也把握不住了,比如生命……
  

血性 第三章(1)
1
  是的,那的确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事。多年以后,我陪已经是共和国将军了的上官雄重新回到松毛岭凭吊时,还可以看到暴露在荒野的累累白骨,那累累白骨在阳光下发出惨白的光芒,刺得我的眼睛异常疼痛。我难于猜测上官雄内心的感受,那时我们俩中间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鸿沟,再也不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了,也不像从前那样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了,而且他说的话我很多都听不懂。我很后悔陪他去了松毛岭,他离开闽西回京城之后,我很长时间心里都有一把刀子在割着,不为别的,就为当年死在松毛岭的那些兄弟!
  2
  松毛岭是长汀东南面的一座大山,是进入中央苏区的一条必经之路,也是进入中央苏区的最后一道屏障。松毛岭从南至北40多公里,到处都是崇山峻岭,森林茂密,其中段是全线要冲,只有两个通道,一个在白洋岭主峰,另外一个通道叫刘坑口,两地距离五华里左右,地势十分险要,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松毛岭之战前半个月的温坊战斗,红军消灭了国民党李玉堂部的一个旅和一个团,逃回去的旅长许永相被蒋介石枪毙了,师长李玉堂也由中将降为上校。蒋介石又调了六个师的兵力,向松毛岭进逼。温坊战斗,指挥员是没有请示王明而自作主张的,尽管胜利了,指挥员也两天两夜没有睡着觉,怕受到责备。但是因为江西方面的兴国告急,军委也顾不了许多了,非但没有批评,还从这里调走了几千人马回师增援。
  红九军团和红二十四师在松毛岭白洋岭和刘坑口两处布下了重兵,构筑了工事和雕堡,居高临下,严阵以待。这种雕堡从地面往下挖一圆地,坑上架起大木头,顶上铺一层几尺厚的泥土,泥土用草皮或者树枝伪装。在其他几个主峰上也作了周密布置,大小据点组成火力交叉,阵地内各主要据点间挖交通壕,相互连接沟通。阵地前有外壕,并用鹿柴或竹签作为障碍物。主阵地带前面的一线高地,也筑了简易的工事,作为红军前进的阵地或警戒的阵地。
  张宗福带领的“老虎营”早早地进驻了白叶岭主峰前面一线高地的阵地,也就是说,我们将最先和白军接火,我们阵地离主阵地有几百米远,白军只有跨过我们的前沿阵地才能上去攻击主阵地。大战前夕,张宗福招开了一个连以上干部会议,他在这次会上的话十分简短,不像以前上起话来滔滔不绝。我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这场战事非同一般!他最后说:“我还是那句老话,战死了就是烈士,活着就要战斗到底!你们回去准备吧!”
  3
  那是个露水味浓郁的清晨,可以听到山林里鸟雀的鸣叫。其实我天没亮就醒过来了,我把头探出壕沟,前面黑漆漆的一片,这是黎明前的黑暗。负责警戒的上官雄趴到我身边,对我轻声说:“怎么不多睡会儿?仗打起来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睡了!”我对他说:“你睡会吧,我来警戒!”上官雄笑笑:“睡不着了,没那心思睡了,你看这壕沟里趴着的弟兄,有几个是真睡呀,都醒着呢。”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是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温度。我伸出手擂了他一拳:“你害怕吗?”上官雄笑笑:“你说呢?”我说:“怕,谁不怕死呢?”上官雄沉声说:“我就不怕死!真的不怕!”我轻声说:“我怕。”
  天渐渐地亮了。
  这是个晴天,天空干净得一丝云都没有,让我感觉到了秋天的凉意。我突然在这个晴朗的清晨想起了黄七姑,仿佛她就站在那间小泥屋的门口,朝很远的方向张望,在等着我回家。那是稍纵即逝的情绪,我抓不住。
  阵地上,战士们在准备战斗。
  我看到号手许良发在擦着军号,我走到了他面前。他抬头看了看我,笑了笑,然后说了一句:“我今天准备吹冲锋号呢!”我没有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在阵地上巡视起来。
  太阳还没有露面,白军就发起了第一波进攻。
  白军炮兵用榴弹炮和山炮还有迫击炮向红军阵地狂轰乱炸,这个美好的清晨被炸得支离破碎。在炮火的掩护下,白军朝我们阵地发起冲锋。我把盒子枪插在了腰间的皮带上,端起了一支三八步枪,对着冲上来的白军瞄准。白军离我们越来越近,我看着差不多了,就开出了第一枪,高喊了一声:“弟兄们,给我打!”我那一枪洞穿了一个白军小军官的额头,算他运气不好,碰上了我这个神枪手。 txt小说上传分享

血性 第三章(2)
战士们喊叫着朝冲过来的白军发射出愤怒的子弹。
  白军士兵一排排地倒下,阵地前丢下了一具具尸体。
  ……
  白军的又一次冲锋被打退了。
  营长张宗福跑过来问我:“李麻子,你们连伤亡情况如何?”
  我说:“情况很不好,我连100多号人,牺牲了40多人了!”
  张宗福皱了皱眉头说:“他娘的,这样打下去,非把我们老虎营的兄弟拼光了不可!”
  我说:“张营长,我们已经守了整整一天了,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守多久!”
  张宗福又说:“不管怎么样,在没有接到撤退命令之前,一定要死守阵地,那怕咱们老虎营的兄弟全部死光!谁让咱们是老虎营呢!”
  我没有话可说了。
  这是血腥味浓郁的黄昏,和清晨时的景色完全两样,硝烟弥漫,伤员痛苦的叫喊和呻吟不时响起。我凝视着如血的残阳,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焦渴,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喝一口水了,我拿起了水壶,水壶空空的,一滴水也没有,原来我的水壶被子弹打穿了一个洞,水都流出去喂了被战火烧焦的泥土。我大叫道:“许良发,给我水,老子要喝水!”
  上官雄走到我面前,把他的水壶递给我说:“喝我的吧!”
  我接过他的水壶,不顾一切地拧开水壶盖,把水倒进口里,我大口地往喉咙里灌水时,可以感觉到清凉的水经过我的喉管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就像水浇在烧红的铁块上发出的声音。
  我竟然一口气喝光了上官雄水壶中的水,把水壶递还给上官雄时,我的目光落在了他缠着纱布的左手臂上,纱布被渗出的血染红。我睁大了眼睛:“阿雄,你挂彩了!”
  上官雄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擦破了一层皮。”
  说完,他拿着空荡荡的水壶,转身朝壕沟的另一边走去,夕阳照在他的宽阔背上,我突然想起了上官明的背影。上官雄边走边回过头对我说:“土狗,许良发牺牲了,上午就牺牲了,你怎么忘了呢?”
  是什么样的刀锋捅到了我的心上,如此尖锐,如此疼痛。
  是的,我们连的号手许良发上午就牺牲了,一块弹片从他的太阳穴里深插进去……他没有来得及吹响冲锋号,就已经倒在了焦土上。我怎么能够忘记呢,忘记许良发已经牺牲了?我竟然在他死后还管他要水喝,我多么狼心狗肺!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那时,夕阳掉落了西山,大地顿时变得昏暗。
  4
  那个晚上十分的沉寂,那是松毛岭保卫战的第三天晚上。三天下来,我们损失惨重,我们连队已经死伤过半,整个老虎营也死伤过半。我们在黑夜里舔着自己的伤口,借着白军也在晚上休整,我们也有了喘息的机会。
  我和上官雄背靠背地坐着。那时,我感觉我们是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我内心的最深处,失落感无时不再,尽管我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血性汉子,战火已经把我锻造得百毒不侵。
  我说:“阿雄,我们还能回长岭镇去吗?”
  上官雄坚硬地说:“回不去了,我们离开的那天就注定回不去了。你想回去?”
  我说:“想!师傅不知道怎么样了?”
  上官雄叹了口气:“土狗,你不要想那么多了,想了也没有用,师傅有师傅的活法,我们想了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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