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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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怒-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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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买臣和王朝、边通三位长史,还有几位大臣,跪在路旁接驾。朱买臣如今已是年近六十的人了,几缕白须飘在胸前,颇有风度。而王朝和边通则七十余岁,垂垂老矣。
  霍子侯掀开车帘:“启奏皇上,朱买臣等三位长史前来迎接圣驾。”
  武帝在车子内说:“噢?他们今天都这么着急?等朕回宫再说,不见!”
  朱买臣听到这话,却在车外大叫:“皇上!臣等有要事相报!”
  武帝这才慢慢地掀开车帘:“朱买臣,朕要你查的事,全查明白了么?”
  朱买臣凑上前来,小声地说:“皇上,臣等全部查明,李更买宅基之事,是张汤的管家鲁谒居相助。”
  武帝止住他的话:“慢着!朱买臣,朕让你查那个吴陪龙,你还没查出来,怎么又出现个管家鲁谒居?”
  朱买臣从身边拉出一个个头不高的人来:“皇上,这是乐成侯丁义丁大人,他就住在张汤家的隔壁。张汤家的事,他是证人。”
  武帝看了丁义一眼,半天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世袭乐成侯爵们的丁义。于是便问:“丁义,你知道张汤家的什么事?”
  丁义讨好地说:“皇上!臣蒙先皇恩典,世袭乐成侯爵,却没有给皇上效力的机会……”
  武帝不耐烦地说:“少罗嗦,快说,你看到了什么?”
  丁义说:“皇上,臣与张汤家只一墙之隔,那墙原是臣家的,张汤来了,却不另修,便与臣家共用一墙……”
  武帝有些动怒:“罗嗦!”
  东方朔却上前劝解:“皇上,您别着急,臣以为丁义他说的,有戏。”
  武帝不以为然:“有什么戏?说下去!”
  丁义看了东方朔一眼,继续罗嗦:“皇上,张汤以前从来都是在廷尉府吃住,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独守。可是,近两个月,张汤却天天回家了,每天晚上他房子都有些怪声音,弄得臣觉也睡不着……”
  武帝果然饶有兴趣地问:“什么怪声音?”
  丁义慢慢地说:“皇上,臣也觉得甚是奇怪,于是就弄个梯子,爬上自家的墙头,想看个究竟……”
  武帝急切地:“你看到了什么!”
  丁义口吃起来:“臣……臣看到,张汤和……和,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要么折磨犯人取乐,要么,就和那个男的在床上,他们……哎哟──皇上,臣实在……”说到这儿,丁义竟然用手蒙上眼睛。
  武帝岂能不明白丁义的意思?他将长脸一拉,严肃地说:“东成侯,你知道那个男的叫什么?”
  丁义答道:“臣听张汤先叫他‘陪龙’,后来又叫他‘鲁谒居’。”
  武帝转过头来问东方朔:“东方爱卿,怎么搞的,他们一会儿‘吴陪龙’,一会儿‘鲁谒居’,朕怎么觉得这吴陪龙和鲁谒居,好像是一回事儿。”
  东方朔想了一想,深有所悟地说。“皇上,您让臣想一想。对,有啦!这吴和鲁,音相同。吴在东南,鲁在其北,都是国名。
  再者,‘鲁’者,庐也,是睡觉的地方;‘谒’者,黑夜也,黑夜之中呆在庐内,还能做什么?‘居’者,居住之意。皇上,很显然,‘鲁谒居’这三个字,是从庐中深夜陪居而随意造出来的一个名字,与‘吴陪龙’三字如出一辙,不过是个翻版而已!另外,‘陪龙’这个名字,本来只有皇上身边的人才能叫,把陪龙改为谒居,这说明张汤心怀叵测!“
  武帝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好!朕全明白了。”他向周围看了一眼,然后盯住霍子侯说:“今天这事,谁也不准说出去。违令者,朕定斩不饶!”
  霍子侯连连点头,浑身发颤。
  武帝看了一眼朱买臣,说道:“朱爱卿,你回到东门边上,告诉那里的众位大臣,让他们都回家吧,今后朕出城进城,不要他们迎送。他们要是没事,就在家读读书,写写奏折,陪夫人说说话!真要有事,到未央宫说去!”
  朱买臣忙答应道:“臣遵旨。”
  武帝将脸转向东方朔:“东方爱卿,朕要驻驾甘泉宫,先跟你做几天邻居。”
  东方朔却说:“皇上,臣的金马门内,可没有梯子啊……”
  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朕想和你聊天,还想看看你家的珠儿!”
  (三)
  黄河边上,黄流怒吼。
  张汤和赵禹二人带着几个士兵,快马加鞭,不过两三天的功夫,便来到了壶口。那儿的守军告诉他说,什么丞相李蔡?李蔡已被皇上逼着,跳进黄河里去了!
  张汤大惊。李蔡已经被皇上处死了,可是,皇上却让我到这儿来找李蔡,这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东方朔,追着我说了一句,“你要是抓不回李蔡,皇上可就要汤蔡一锅煮啦!”难道皇上真的用不着我张汤了?难道东方朔也要对我下手了?他要为杨得意报仇?要为颜异雪耻?要为准南王鸣不平?要为衡山王一家上万人找回公理?不,他要为他的好朋友郭解、雷被复仇?张汤啊张汤,虽然你对东方朔敬而远之,可你所杀的重要人物,没有一个他不认识的!
  杜周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便过来对张汤说:“大人,听说皇上已经让公孙贺当了丞相。”
  张汤对谁当丞相并不在意,但他却注意到,身边的赵禹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是的,赵禹早就拍我的马屁,说李蔡如果不行了,丞相就轮到我张汤了。屁话,我张汤要做丞相干啥?那是个累死也不落好的差事!八成是赵禹盯着我这个廷尉的位置,希望我早一点离开。他和霍光打得如此火热,不就是为了这个位子么?哼!我就是当了丞相,还有杜周在呢,我也不会用你赵禹!
  杜周和赵禹都知道,张汤脸色煞白、不说话的时候,便是他的大脑奔腾运转的时候,也是将有新的祸害降临的时候。这时他们不宜多说,最好是在一旁等候结果。
  果然,过了好一阵子,张汤那张煞白的出现了红光。他走过来,先问赵禹:“我让你打听董仲舒的事情,打听清楚了么?”
  赵禹急忙回答:“启禀大人,下官已经打听清楚,董仲舒虽被皇上命为胶西王相,但眼下的胶西国就是高密国,国王很是严厉,董仲舒不敢前往,却被济南太守公孙遂接到历城,奉若上宾。济南太守公孙遂,是新任丞相公孙贺的堂弟,他们与公孙敖三人同是一个祖父。”
  杜周看了赵禹一眼,心里说,你这后边几句纯是废话!
  张汤却没生气,反过来对赵禹说:“赵大人,谢谢你。请你先和杜大人回京,照顾好廷尉府的事情,我要去济南看望一下董仲舒,向他老先生学点礼法。”
  杜周和赵禹不仅惊讶起来,谁都知道,张汤是个彻头彻尾法家,杀人不眨眼的执法者,他和满口恕道和仁义的董仲舒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当年皇上要他给董仲舒定罪时,张汤一连说过三个“非杀不可!”可是如今他要向董仲舒求教,董仲舒会见他么?八成他害怕再回长安,要开溜吧!
  张汤见他们两个都有些迷惑的样子,便笑了起来。“哈哈,二位大人,孔夫子曾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张汤如今再去求学,为时不晚。再说,张汤平生愿意求教的,只有两个人。那一个人已经被我推到对面去了,如今除了董老夫子,还有谁会教人呢?“
  杜周和赵禹都明白,他所说的那个人,当然是东方朔。是的,自从张汤杀死了杨得意,他们两个就知道,东方朔是非找张汤算账不可的了!他们既盼东方朔早点动手,好给他们让出飞黄腾达的空间;他们又怕张汤早早地死掉,因为他们还没明白,谁是他的继承人呢!
  张汤见他两个还是犹豫,便长叹一声:“二位大人,你们快回吧,张汤见过董仲舒,便会立即回到长安!”
  杜禹赵周给张汤留下五个精干的卫兵和几匹好马,然后顶着一头雾水,慢腾腾地返回了长安。
  (四)
  不仅出乎杜周、赵禹的预料,也出乎张汤本人的意料,董仲舒听说廷尉兼御史张汤大人远远地从长安跑来,说是求教,竟然一个“不”字也没说,急忙吩咐请他进来!
  这连在一旁陪着张汤的济南太守公孙遂也感到吃惊。几个月前,自从他奉了皇上的旨意,把董仲舒接到济南之后,老夫子根本不愿见人,整天在济南府后院的菜园子边上的房子内,看邹衍的《五行书》,还有什么《河图》、《洛书》。只有公孙遂一个可以独来独往,那是因为他是董老夫子的监护人。今天一大早,张汤火急火燎地赶来,公孙遂还以为皇上又变了卦,要抓董夫子回去呢,弄了半天,张汤是来求学的!这回公孙遂又犯难了,万一老夫子对这个曾要杀他的恶魔不理怎么办?那不是张汤下不来台么?虽说皇上对张汤不像以前那么信任,可他毕竟是一个人人都不敢得罪的凶神恶煞呀!
  董老夫子不仅同意接见张汤,而且特意换了一件新衣服。公孙遂那颗悬着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公孙遂是个文人,他既没有公孙敖的勇猛,也没有公孙贺的持重,可他与其二位堂兄一样,为人随合,很少与人争执,到处都有人缘。有一次公孙遂自己嘲笑自己说,谁让我们姓公孙呢,公孙公孙,便是给公众当孙子,这便是我们的本性。自从接触董仲舒以来,他就显得坦然了,原来这位天下大儒,比他这位公孙还要孙子,口口声声地自称“罪人”,动不动就说“得罪”、“请饶恕”,他不愿见人,是因为怕人指责他。可是张汤一来,他便要见,只能说明他更怕张汤,连不见都不敢呢!
  董仲舒毕恭毕敬地起身迎接张汤,张汤也同样毕恭毕敬地拜见董老夫子,这让公孙遂更为意外。公孙遂在长安时,曾与张汤见过几次面,他那副斜着眼睛看人的傲慢,今天已经荡然无存。难道真是公孙敖在信中说的,皇上已经烦他了?
  “董老先生,晚生过去对先生多有不周之处,还望先生多多原谅。”张汤好像是个锦心绣口的学士。
  “张大人,哪里哪里!老朽听学生公孙弘说过,张大人是天下罕见的奇才,老朽在有生之年,能在自己的家里,这么相敬如宾地和你相谈,也是老朽的造化啊!”
  公孙遂不禁想笑。你们相敬如宾,本来便是主人与宾客嘛!可是他转念一想,老夫子说的对!如果不是做客而来,那董仲舒便是大祸临头了!想到这儿,公孙遂不由地对董夫子有些敬佩。
  “董老先生,张汤身边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这一盒闽越产的功夫茶,最能提神。张汤请老先生笑纳,以便在困倦时解除疲乏。”张汤说着,将一个精致的纸包递了上来。
  “多谢了,张大人。”董仲舒受宠若惊。
  “董老先生,张汤平生问案,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张汤随即进入主题,话却说得诚诚恳恳。
  “张大人,也有您审不了的案子?”董仲舒表面上大为惊讶,实则好好地恭维了张汤一句。
  “老先生,事情是这样的:张三的老爹张二与李四的父亲李五为了争地界子,发生了口角。李五拿刀来刺张二。这时张三急忙拿着棍子来挡,两下一片混战。张三想将李五赶走,一横棍子就扫了过去。没想到那李五早有提防,一跳而起,躲了过去。可张二却没有防备啊,没想到他儿子的一棍,正打到自己身上,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张三急忙上前,一看,完了,自己的老爹没气了!李四和李五两个也不争地界了,当时就把张三拿住,送到官府。按我大汉之律,作为人子,殴打其父,便要袅首示众。可这个张三是为了解救父亲,不小心打死了父亲。要是杀了他,不是冤枉吗?”
  公孙遂和董仲舒都惊讶了进来,原来张汤的心目之中,也有“冤枉”二字!公孙遂并没说话,他要看看一向讲究仁孝的董仲舒如何发言。
  董仲舒笑了一笑。“张大人,这个简单。《春秋》上有一件事情:许止的父亲病了,许止为老父亲抓药。没想到许老爷子吃了药便死了。当时人就说了,许止毒杀了父亲!可是孔夫子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许止的心是好的,也许用错了药,他是无罪的。你说的那个张三,也是同一个道理。倒是那个李四,为什么他的老爹李五持刀刺人,他不去阻止呢?应该将他法办才对!”
  张汤笑了。“董老先生,在下没有说清楚,那李四早已病死,所以才轮到他老爹李五去和人争地界子。在下当时一怒,便将李五和张三全部拘下了。既然有《春秋》孔子之义,又有老夫子之言,在下回到长安,便把他们统统放了。”
  公孙遂和董仲舒心想,谁知你张汤说得是真是假?如果李四果有老爹,也应叫李三,不能叫李五呀!两个正在琢磨,张汤却又说话了。
  “董老先生,皇上到郊庙里头祭天,可是,不知道用多大的牛为好。是用巨大的牛呢,还是用小牛?是用红毛的牛呢,还是用白毛的牛?皇上也吃不准,所以让在下来向您请教。”
  董仲舒听了这话,便打开了话匣子。“张大人,这种事情,你可算是问对人了!《王制》中说:祭天地的牛,要大而纯色;祭宗庙的牛,腿有一把粗就行了;而其它祭祀,用尺把高的小牛就行。可是天子祭天之牛,一定是最大最壮的牛,而且颜色要纯,不能有一根杂毛,否则,便是对上天的不忠,上天就会发怒。《春秋》中说:”鲁祭周公,用白牡。‘白牡是什么?是纯白色的公牛!鲁人祭周公尚且用白牡,当今天子要祭天,岂能等同儿戏?一定要用纯白纯白的牛,一根杂毛也不能有!“
  张汤看了看满头银发的董仲舒,心里露出了十足的不屑。什么纯白纯白的牛,一根杂毛也没有,要是皇上在此,说不定要用你这把老骨头来祭天呢!心里这么想,可他的嘴里却依然谦恭地说:“老先生:皇上在祭宗庙的时候,按照礼法,当用凫来作祭品。可有人却用鹜来代替。老先生您说,这凫和鹜,是一回事么?”
  “不行,坚决不行!凫者,野鸭也;鹜者,家鸭也。家鸡不如野鸡香,这句话,连我老夫子都知道!这就是说,家养的鸭子,肯定味道没有野鸭子好吃!祭祀宗庙,怎么能以凫代鹜呢?《论语》中有篇《雍也》记载,孔子看到喝酒用的觚,和商周时代的觚的样子不一样了,便大发感慨:”觚不觚,觚哉!觚哉!‘喝酒的觚尚且如此,祭祀用的凫与鹜,怎么可以随便顶替呢?呜呼!老夫如在朝中,便要大声疾呼:“凫不鹜,鹜不凫,凫哉!凫哉!’”
  这几句话像绕口令似的,他那老嘴豁牙,早已说得呜噜呜噜凫鹜不清。可张汤和公孙遂两个却听得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董仲舒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张大人,请您转告皇上,决不能以鹜代凫,以鹜代凫,鹜凫不分,便是凫鹜不清,那样一来,遗患无穷啊!”
  张汤随便说起来凫鹜二字,没想到引来老夫子的一番感慨,弄得张汤和公孙遂两个,也分不清什么凫鹜,什么鹜凫,两个人全然一头雾水,究竟董仲舒说的是凫对,还是鹜对,一时谁都难以分辨。好在这下子把大家的感情拉近了,就连张汤过去连说三次非杀董仲舒不可的事,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董老先生,张汤不才,想向先生请教,张汤平生执法过严,缺少恕道,如何才能补上这些遗憾呢?”张汤这才露出真的用意,言辞确实恳切了起来。
  董老夫子反应甚快,他根本就没有怪罪张汤的意思,反而像在为一个老朋友开脱:“张大人,执法之时,怎么能去想恕道?如心中一直想着恕道,孔夫子还怎么去杀少正卯呢?圣人讲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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