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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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怒-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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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汤早被东方朔的引经据典,说得浑身发抖,他心里直恨董仲舒,你这老不死董老朽,你这个只配用土疙瘩擦屁股的东西,原来你是想让我送死!如果我要是活在秦朝,肯定会把你们这些儒者,连同你们的妻儿老小,学生弟子,七姑八大姨,表侄小舅子,统统埋到垃圾坑里!张汤啊张汤,眼下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平生以法起家,还是说说你在法律上的成就罢!也许皇上会因此而回心转意!想到这儿,张汤便将头在地上死磕,边磕边喊道:“皇上!臣不知董仲舒那老不死的话是真是假,臣以为您会喜欢,才说这些的!罪臣无话可说,罪臣只想让皇上知道,如今我大汉之律,已达三百五十多章,大辟之罪四百多条,共有一千零八十多事;单是死罪一条的细律条文,便有一万三千四百七十多条,这些都是罪臣一生的心血,如果没有罪臣,谁来为您执法啊!”
  武帝一听这些,还真愣了。是啊,从执法这一点来说,张汤功劳之高,无人能比啊!杀了他,到哪儿去找这么个人才?
  “皇上!”东方朔在一旁又叫了起来。“皇上,您听见没有,张汤他自己说,‘单是死罪一条的细律条文,便有一万三千四百七十多条’,老百姓要想活着,真是不容易啊!这比秦始皇时候,真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啊!皇上,您再想想,我汉家高祖入关时。是拿什么取得民心的?高祖西入长安,与天下民众‘约法三章’:只是‘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十个字啊!与这十个字相比,张汤的律令汗牛充栋,盈窗积案。可是无辜冤魂,也是积于草野,遍于山丘哇!”
  还没等武帝说话,张汤便转过头来,跪倒在东方朔的面前,又是一阵死磕:“东方大人,东方爷爷,东方祖宗!小人张汤多有对不起东方大人之处,您大人不见小人怪,饶过小人一码,小人今后就是做牛做马,做您的驴子,决不会乱走一步,决没有一句怨言!”
  东方朔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他怒目圆睁地叫道:“张汤!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东方朔还记着那些皮毛小事吗?从良心上说,我东方朔不想杀你,舍不得杀你。可你也想想,十几万被你滥杀和送到边关而屈死的无辜者,他们的冤仇,何人给报?还有那颜异,他因你炮制的‘腹诽之罪’而死,他的冤魂至今还有长安街头徘徊!还有杨得意,一个连男人都做不成的好人,不是被你刺死了么?还有张骞,不是你的盯梢威逼,他会饮鸠而死么?你能活到今天,已经是大错特错了!如果皇上让我结果你的性命,我会毫不犹豫地拔出我的剑来!”说到这儿,他果然将身后又一把利剑拔了出来。
  武帝听了东方朔的一席话,尤其是想到了颜异之死,杨得意之死,还有那个自己也参与谋害的张骞之死,他简直觉得痛不欲生,无地自容!他真想让东方朔用剑,一下子挑了张汤。可他还是有些恻隐。他看了看张汤一眼,直着嗓门吼道道:“你给我滚!滚回家里呆着去,朕再也不想见到你!”
  张汤连滚带爬地爬出了大殿。
  东方朔非常激动,也非常悲伤地说:“皇上,臣要去张骞大人府上……”
  武帝不等东方朔说完,便将他一把拉住,乞求似地说道:“东方爱卿,你等一等!”
  东方朔只好停下。
  武帝先对霍光说:“霍光,你去对卫青说,朕对不起张骞!你再通知公孙丞相,要他按王侯之礼厚葬张骞!”
  霍光唯唯诺诺:“臣遵旨。”说完起身要走。
  武帝又伸出手来,将霍光拦住。“慢!——还有,你设法告诉皇后,说西域事情紧急,张骞又被朕派了出去。大行令之职,现在由你代理。”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威严地对所有人说:“谁要敢对皇后说出真情,朕就将他立斩不饶!”
  霍子侯和所有的太监,一个个地跪在地上,磕头称是。
  武帝转过身来,对东方朔说:“东方爱卿,迅速告知朱买臣、王朝、边通和众位大臣,朕这就到未央宫上朝,听他们三位长史的面奏!”
  东方朔带着一颗颤抖着的心,叫道:“臣遵旨!”
  (四)
  张骞安祥地躺在一个硬榻上,他的匈奴妻子和两个孩子在一边痛哭不已。
  公孙贺和卫青站在张骞身边,看着太医验尸,心情十分悲伤。尤其是一向深居简出的卫青,此时看上去面色憔悴,白发萧然,和六十多岁的公孙贺比起来,好像是同龄之人。
  胡太医检查了一会,站起身来向二位说道:“丞相,大将军,张骞大人是服药而亡。”
  卫青问道:“胡太医,是什么药?”
  胡太医摇摇头:“此药不是来自宫庭,也非我大汉所产。”
  公孙贺问张骞的夫人道:“夫人,这几天,张骞大人和谁在一起?”
  张骞的夫人汉语还不纯正,带着异族人的腔调说:“除了霍光大人,他和谁都没有来往。”
  卫青大惊:“你们什么时候发现张大人不行了的?”
  张骞夫人说:“昨天晚上,他独自一人,饮酒到深夜,今天早上,他就再没睁开眼睛。”说完她便大声痛哭。
  卫青的悲伤之泪也涓涌而出。他的脑海里是他和张骞少年时期,两人带着卫子夫在汉中放羊打猎的情景。一次急风暴雨之中,他们走散了,卫青好不容易才在一个山洞里找到卫子夫,却见张骞正用手拉着卫子夫,两人面色绯红。卫青当时很是气急,便打了张骞几拳,从此两人便不多来往。后来卫青得知母亲到了长安,在平阳侯家里做事,便带着妹妹进了长安,没想到张骞后来也来到长安,也在皇上面前做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可他今天以死来告诉我,他根本不看重功名利禄,他平生最大的憾事,就是不能与我妹妹相好。是我卫青那几拳头,打断了张骞和子夫的一世情缘!
  卫青的泪水,自霍去病死后,便没再流过。此刻,他却一任满腔苦辣酸涩,拥鼻夺目,恣意横流。
  公孙贺听过自己的夫人卫少儿讲过卫青、卫子夫和张骞的事,但此刻他只能相劝卫青。“大将军,人死了,痛苦也就没了。你还是自己珍重吧!”
  卫青拉起一块白色的单子,慢慢地给张骞盖上,口中喃喃地说:“兄弟,你先走吧,卫青也要随你而去的!”
  (五)
  久已闲置的未央宫,钟鼓齐鸣,人声鼎沸。
  除了正在给张骞治丧的卫青、公孙贺和霍光三人之外,只有张汤一个人没能上朝。群集于此的大臣,看了看文臣武臣内臣外臣都没了头领,只有一个隐居了的东方朔站在皇上身边,个个都是提心吊胆地站着。他们知道,要有大事发生了!
  三声万岁叫毕,大臣们全都肃立四周,没人胆敢斜视一下。
  武帝面色铁青,杀气外溢。
  东方朔站得离武帝最近,他示意朱买臣快念奏折。
  朱买臣终于等到了向往已久的时刻,他跨前一步,慷慨陈辞:“皇上,经臣朱买臣、王朝、边通三位长史一一核实,御史大夫兼廷尉张汤,残害忠良,滥用酷刑,残杀无辜,结党弄权,私养佞臣,贪赃枉法。其恶之大,虽田鼢主父偃,无法望及项背。扬东海之波,难以洗其斑斑劣迹;罄南山之竹,无以书其昭昭罪恶。更有甚者,张汤与罪臣李蔡之子李更,贪治河之款以建私宅,侵先皇陵寝之地以腴其宅……。”
  武帝拍案而起:“不用念啦!赵禹何在?”
  赵禹的心中带着几分恐惧,也带着几分希冀,急忙走上前来:“臣赵禹听旨。”
  武帝怒不可遏地叫道:“赵禹,朕命你现在就到张汤家中,传朕旨意,限其接旨三刻之内,自行裁决!”
  赵禹有点哆嗦:“臣遵旨。”他答应完后,转身便去,但他的步子七歪八扭,有些跟不上线。
  武帝又喝道:“三位长史!”
  朱买臣与王朝边通齐齐跪下:“臣等在。”
  武帝还是有点不太放心:“你们说张汤有六条死罪,可最后一条贪赃枉法,你们有证据么?”
  朱买臣早以准备好了,此时立即应道:“皇上,李蔡和其子李更,均已死无对证。但李更的画押还在,他招认以次等草包充当救灾物资,以及侵占先皇寝陵之事,原是张汤与那吴陪龙的主意!另外,与张汤沆瀣一气者,有义纵、主父偃等人。义纵死时,南阳宁成的家财,几乎全据己有;主父偃更是家拥黄金数十万两啊!还有,主父偃有遗书在此,向臣等控告张汤贪财无数。臣又查得,近日孝文皇帝陵前的祭奠之钱,为一个叫田信的商人派人所盗,而那田信,原是田鼢家的旧臣,又是张汤的亲信。据他所供,廷尉府每月所购之物,多达十万之钱,张汤全让田信一人办理,其中大部分物品,直接送达张汤家中!”
  武帝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盛怒地叫道:“简直是无法无天!田信何在?”
  朱买臣说:“皇上,臣已将田信押在庭外。”
  武帝一拍案子:“押他进来!”
  一个獐头鼠目,很似田鼢的人,被押了进来。
  武帝亲自审道:“田信,张汤每月费钱十万,要你为他购物,此事真否?”
  田信早被打得遍体鳞伤,再加上身戴重枷,说话时结结巴巴:“皇……皇上!小人都是按张大人的旨意办……办差啊!”
  武帝:“你办的是什么差?!”
  “皇……皇上!小人按张大人的旨意,多多采……采购张大人喜……喜爱之物……”
  武帝早不耐烦了,大叫一声:“将他拉下去,砍了!”
  两名大力侍卫,将其驾出。田信早已不能自己站立,硬被拖了出去。
  武帝手持御用镇尺,怒击御案,拍得震天价响:“张汤身为廷尉二十余年,朕念其忠,还让他兼任御史。现在连他也贪赃枉法,朕还敢相信谁呢?东方朔!朕命你速带公孙敖和五十名大内侍卫,到张汤家中,查明其是否已经自裁;然后将其家产多少,清查清楚,速速报来!”
  东方朔迟疑一下,还是说:“臣遵旨。”
  张汤呆在家中,面前大案子上摆放着吴陪龙的尸体。他在那里痴痴傻傻地、安安静静地坐着。
  赵禹带着几十名狱卒走了进来。
  张汤对此视而不见。
  赵禹走到张汤面前,用脚碰了一下吴陪龙的尸体,问道:“张大人,他死了?”
  张汤平静地说:“他自裁了。”说着,他拿出一个小罐罐,向赵禹示意了一下。“这是张骞从西域带来的药,是用孔雀之胆炼成的鸠药。他只喝了一点,就没命了。”
  赵禹无奈地摇摇头:“张大人,那你也请吧。”
  张汤好像早有准备,于是微笑地点了一下头,问道:“皇上让我自裁了?”
  赵禹既无同情,也不憎恨,公事公办地点了点头。
  张汤圆睁那双智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赵禹的脸,想从上面发现出一点此话不真的蛛丝马迹来!
  赵禹依然在那儿微笑,不动声色地微笑,沉着冷静地微笑,义正辞严地微笑,久旱而逢霓似地微笑,火中取栗似地微笑……
  看到赵禹这个样子,张汤突然也大笑起来。他边笑边叫道:“好啊!我张汤终于到了末日。该杀的,被我杀光了,该死的,我全让他们死尽了!皇上!你别忘了,你依靠一个东方朔,文能安邦,武可定国,可要他杀人治狱,却是比我张汤远差十万八千里地!你可以赐死我张汤,可我张汤所定的的大汉条律,你要永远执行下去!皇上!你等着,我张汤也为你种下了果实,一种让你去见天仙的果实!哈哈哈哈!”张汤边说,边笑,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赵禹第一次见到张汤流泪。此时赵禹也不禁心酸起来。俗话说,兔死狐悲,何况张汤不是一只兔子!赵禹纵然是条狐狸,心中也泛起了酸辣麻烫苦的味道来。
  张汤见赵禹面部木然起来,便泛出一片生的希冀。“赵大人,你我共事多年,深知在下对你有情有意。今天皇上将我赐死,实因张骞之死,让皇上心中悲愤难遣。我张汤端出了董老夫子给的拍马良方,让皇上以名讳为令,天下独尊,都没能让皇上回心转意,张汤自知天意难回了!还有那个朱买臣,他是什么东西!他为什么老盯着我!不就是要为主父偃报仇么?那个王臧,死有余辜!还有他朱买臣,他是赵绾!当年太皇太后将他赐死,就是东方朔将他经狼代尸,让他逃走的!我张汤没能揭穿这个骗局,是我一生最大的憾事!赵大人,看在我们为官多年的份上,你也当一回东方朔,让我到霸陵歪脖子树下,假装吊死;然后你再用一个尸体来代替我,用狼尸,用狗尸,用耗子尸体都行!只要能让我张汤保得这条小命,我就是当你的儿子汤,孙子汤,重孙子汤,乌龟王八汤,都是可以的啊!……”
  赵禹脸上那掬同情之相,突然间跑到爪儿洼去了!原来这个不可一世的张汤,也是一个怕死的张汤,一个惜命如金的张汤。他杀死的人,有数十万之多,他居然还觉得自己的小命,是世间的一大宝物。对皇上来说,如今他的用处只不过是一堆老鼠的碎肉,可他倒把自己看得比千金还重!可是,我赵禹能够保护得了你么?纵然我是东方朔,也没那个能耐了!再者,留下你张汤的一条命,就等于我赵禹半只脚进了鬼门关。我赵禹早也盼,晚也盼,不就是盼你张汤死去,让我来当廷尉的这一天么?没想到你张汤,在临死之前,也是这副熊样,你还不如主父偃呢,不如李蔡呢!想到这儿赵禹不由得冷笑起来,他大声说道:“张大人!你也太不知道你自己如今的份量了!请你想一想,自从你主管刑狱以来,有多少人被你杀掉了?有多少个家族被你灭掉了?淮南王、衡山王,动不动就是万人以上。还有那些无辜的草民,就更是不计其数了!田鼢当年害死四五个人,便被恶鬼索去了性命,如今要到你这儿来索命的恶鬼,岂止成千上万?今天你被三位长史揭发,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根有据,连我赵禹都觉得,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皇上不想将你的头砍掉,而是让你自己解决,已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了!难道你还想因此而株连他人么?张汤,你的老母,她有何罪?难道你要皇上大怒,将她也杀了么?快点自决吧,赵禹不愿看到老人家惨遭刀斧的景象!”
  一席话说得张汤目瞪口呆。他将脸向旁边转了一转,看了看那扇破旧的柴扉,心中涌起一种愧为人子的悔恨来。他再回过头来看看赵禹,面对着那副狰狞的目光,张汤觉得自己找到了依托。于是他不再暴跳,不再乞求,而是从从容容地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写好了的绢书。“赵大人,你多保重。我这就走。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这块绢书,就请你呈交给皇上。”
  赵禹接过那张绢书,打开一看,只见上面有三行小字。他没有念,而是思索。
  张汤见他没念,便自己凑到赵禹跟前,大声念起那绢书来:(KT)
  皇上,张汤死不瞑目!
  陷臣于死地者,三长史也!
  臣有义子,在杜周之处!
  (SS)
  赵禹凄然一笑:“张大人,你放心吧,等你上了路,赵禹马上就将这封绢书呈交皇上。
  张汤笑了一笑,坦然地走到吴陪龙的尸体边,从吴陪龙僵硬的手下拿出那个小罐罐,从容地将小罐的盖子打开,然后一仰脖子,将药喝下,嘴中居然咂吧两声,如饮佳酿。
  片刻之后,他便倒毙在吴陪龙的身旁。
  赵禹惊恐地看着张汤,只见张汤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赵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六)
  不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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