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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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怒-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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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之后,他便倒毙在吴陪龙的身旁。
  赵禹惊恐地看着张汤,只见张汤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赵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六)
  不一会儿,东方朔和公孙敖也来到张汤院中。看到张汤已死,东方朔便站在张汤的尸体旁,发起愣来。
  赵禹心神不定地站在他的旁边。
  公孙敖带着众多侍卫,到处搜寻,结果一无所获。
  公孙敖让众侍卫拿来一大堆稀奇古怪刑具,堆到张汤的尸体旁边,整整堆了一大撂。公孙敖向在一旁发呆的东方朔说:“兄长,张汤家中,陈设简单,就像下人的家一样,没有一件重复的家具。除了这些刑具,再也没有可抄之物。”
  东方朔点点头,问赵禹道:“赵大人,你是张汤的助手。那田信说,他每月都给张大人家中送来十万钱的好玩之物,难道你就一点也不知道?”
  赵禹苦笑一声:“东方大人,田信所送之物,就是这些刑具!张汤他在家中,与吴陪龙先行试用,用得顺手了,就拿到廷尉府中正式定作刑具,家中怎么还会有别的东西呢?”
  听到这话,东方朔和公孙敖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不远之处的矮墙边上,一个破旧的小门打开了。一个衣裳蓝褛的老太太,也就是张汤的老母亲,她右手持着拐杖,左手背在身后,颤颤巍巍地从那小门中走了出来。
  赵禹告诉东方朔:“东方大人,这是张汤的老母亲。”
  东方朔大惊,急忙站到一边,给老人家让开道来。
  张汤老母平静地走到张汤的尸体前,没有一丝眼泪。她平静地说:“儿啊,你早该走啦!”
  东方朔惊诧地问:“老人家……”
  张汤老母却说:“你们是皇上派来抄家的吧。”
  东方朔张口结舌:“老人家,你……”
  张汤老母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抬了起来。那手中是一串钱。她向东方朔说:“大官人,这是我家中仅有的五百缗钱。是我老太婆积攒下来的,烦劳你给他买一领芦席,为他裹尸吧。”
  东方朔毛骨为之悚然,他弯腰对着老人,颤抖地问:“老人家!难道你不伤悲?!”
  张汤老母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儿杀人太多,早该去他应去的地方了!皇上这会儿才让他死掉,对他太纵容了!”
  东方朔不由得对老人家大为敬重,也大为动容:“老人家,你还有什么要办的?”
  张汤老母微笑地说:“我想见见皇上。”
  东方朔不由得泪水盈眶,他将张汤老母背在身后,说道:“好吧,老人家,来,我东方朔背着你去……”
  老人家顺从地让东方朔背着,口中喃喃地说:“原来你就是东方朔。我儿一生只佩服两个人,除了皇上,就是你东方朔……”
  未央宫中,武帝还在端坐着,等待东方朔等人的到来。
  众大臣仍是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突然门外一阵喧哗。众人望去,只见东方朔背着一个白发苍苍、面目瘦削、皱若核桃的老太太走了进来,一直走到未央宫的大殿,走到皇上面前。
  武帝吃惊地站了起来:“东方爱卿,这是何人?”
  东方朔将老太太放到大殿之上,然后低沉地说:“皇上,张汤已经自尽,家中仅有她老母一人。”
  武帝大惊:“那他的家产……”
  庭中静无人声。只有东方朔那低沉的声音在朝上回响:“皇上,张汤家无重物,库无片金,仅老母一人,积五百钱,专为张汤购买芦席,以作裹尸之用。”
  武帝目瞪口呆:“这……那田信每月所购之物?”
  东方朔说:“田信所送之物,都是张汤用来审犯人的刑具!”
  说到这儿,他一挥手,公孙敖便带着十多名士兵,拿着一大堆试验中的刑具,走了过来,堆积在武帝面前。
  朱买臣和王朝、边通三人,先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汤老母拄着拐杖,走向神色严峻的武帝,微笑地说:“皇上,你好啊!”
  武帝不知所措:“你……”
  老人依然微笑地说:“皇上,张汤为你尽力啦……”
  武帝为之动容,不禁走上前来,用手扶着老人。“老人家,你的儿子……”
  张汤老母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的儿子,去了他早该去的地方!我老太婆一直纳闷,都说皇上是千古一帝,怎么早不让我的儿子走呢?还有那个东方朔,都说他是神仙,他怎么也让张汤留在世间这么多年?”
  武帝和东方朔对视一下,眼睛里都是一片凄然。
  张汤老母又说了起来:“皇上,东方大人!都是老身教子无方,给皇上和大汉养了这么一个千古无人匹敌、千古都被唾骂的酷吏……可是,皇上,东方大人,人既已死,一善也佳。我老婆子来到宫中,只想为我的儿说一句良心话,我儿虽恶,可他对皇上从来都是忠心耿耿,他也确是一个千古罕见的廉官啊……”
  东方朔再也忍不住了,他拉开武帝,自己跪到张汤老母面前:“老人家,别说啦!你是个好母亲,东方朔愿意奉养你,以尽天年!”
  所有大臣,包括朱买臣,还有年纪可能长于张汤老母的王朝、边通,全部“刷”地一声,齐齐地给张汤老母跪了下来!
  张汤老母此时方从眼中渗出点点泪花,她凄然地叫道:“皇上,我儿张汤,说他平生最敬重的人,就是你和东方朔,今天老身看到了,觉得我的儿子,还算有眼光!东方朔啊东方朔,张汤整天说你神通广大,皇上对你言听计从。可你怎么会让皇上尴尬到今天这个地步?”
  东方朔觉得平生此时最为满面羞惭,他噙着泪水答道:“老人家,你说的对,臣有罪,臣有罪过啊!”
  张汤老母还不停下,她颤颤巍巍地接着说:“东方朔啊东方朔,你是神仙,就由你说,从此以后,还有人能像我儿那么残酷,还有人能像我儿这样廉洁么?”
  东方朔再次叩首,哭泣着说:“老人家,东方朔不是神仙,可是东方朔敢说,从此以后,像你儿子那么残酷的人,不见得没有;可像他那么廉洁的,恐怕难以再现啦!”
  张汤老母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儿啊,如此说来,老娘为你守此残生,也算值了!”说完,她这才放声大哭起来。
  武帝再也站不住了,他不由自主地从他的金殿上走了下来,走到了匍伏于地的众人面前,走到了东方朔和张汤老母中间,他没有犹豫,生生地也给老人家跪了下来。
  众位大臣见皇上也跪了下来,全都伏在地下,不敢抬头。
  武帝面色惨然地问道:“老人家,没有您这样的母亲,哪里会有张汤这样的廉官?朕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张汤啊!”
  张汤老母摇了摇头:“不,皇上,是老身对不起皇上,是张汤对不起天下的人啊!”
  武帝再生怜悯,不由地问道:“老人家,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么?”
  老人抬起头来,擦了擦泪水,轻轻地摇了摇头。
  赵禹伏在一边,这时他才想起张汤的嘱托,便将双手伸到皇上面前,将绢书递给武帝:“皇上,这是张汤自裁之前,让臣呈给皇上的!”
  武帝接过张汤遗下的绢书,颤抖着双手,将那绢书打开。他的耳边,顿时传来张汤的声音:(KT)
  皇上,张汤死不瞑目!
  陷臣于死地者,三长史也!
  臣有义子,在杜周之处!
  (SS)
  武帝的面容“刷”地一下,由惨痛的通红变成杀气四起时的惨白,他突然站立起来,大声叫道:“来人!”
  满庭只有侍卫兵们没跪,他们不知是跪为好,还是忠于职守,在那儿站着。听到武帝叫来人,便一齐大声应到:“有!”
  武帝怒而将镇尺摔到地下,那镇尺立即断为两截。武帝大吼道:“将朱买臣等三位长史,给我拉出午门,立刻斩首!”
  朱买臣和三个长史全都呆若木鸡。
  东方朔急忙起身,上前制止:“皇上!”
  武帝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对卫兵们说“快送东方爱卿,回金马门隐居!”
  东方朔还想上前阻拦:“皇上!”
  武帝指挥着侍卫兵:“快把他们都拉下去!”
  四名侍卫抬起东方朔,边挣扎,边走出宫殿。又有多名侍卫,将朱买臣三个长史拖出庭外。
  朱买臣这时才大梦初醒,他一边被拖着向外走,一边叫道:“主父偃!王臧!你这个恶魔!你死了还要祸害于我,我到了地狱里,也要找你算账!”
  朝廷上死一般地寂静。人们个个颤颤惊惊,唯有张汤老母还在那里冷笑。
  武帝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绢书,冷冷地问道:“杜周何在?”
  杜周从容起身,走向前来:“臣杜周听旨。”
  武帝问:“张汤说他有一义子尚在你处。有此事吗?”
  杜周恭敬地说:“启奏皇上,张汤义子名为张安世,现在臣的手下做捕头。”
  武帝坚决地说:“传朕旨意,封张安世为上林苑一等侍卫,官从四品。让他速速接回他义父的老母,朕再赐她黄金百两,归养天年!”
  杜周应道:“臣遵旨!皇上,张汤的后事……”
  武帝叹道:“就按老人家之愿,以此五百钱,买一领芦席,草草安葬吧。”
  张汤老母这才躬身相谢:“老身谢过皇上!这样便对得起汤儿啦!”
  赵禹走上前来,向霍光看了一眼。
  霍光没有反应。赵禹讪讪地发问:“这廷尉之职……”
  武帝讥讽地说:“赵禹,你已等不及了吧!朕可有事给你做,长安执金吾之职,就由你接任吧。”
  赵禹有点不理解:“皇上,这……”
  武帝反问道:“怎么?这个职务,不合你的心愿?”
  赵禹惊慌地跪下磕头:“臣遵旨!臣谢皇恩!”
  武帝再叫一声:“杜周!”
  杜周跪拜:“臣在。”
  武帝说道:“廷尉之职,大理寺之任,还有御史大夫之位,从今天起,由你继而兼任。”
  杜周跪而又拜:“臣谢皇上隆恩!”
  武帝又加一句:“朕告诉你,张汤的规矩,一概不许改动!”
  杜周跪而再拜数次:“臣杜周遵旨!”
  (七)
  汉家元鼎末年的一天,一大清早,东方还在曦微之中,长安的市民们就纷纷从家中出来,聚集在一起,准备观看难得见到的两个葬礼。人们知道,有两位著名的人物死了,两个人都姓张。一个是连小孩子都熟悉的名字,因为每当长安城的小儿们哭闹着不听话时,他们的父母会用“张汤来了!”听了这句话,准让他们吓得再也哭不出声来。如今张汤这个恶魔,终于被皇上赐死了!
  还有一个姓张的也死了,他的名字虽然人人皆知,但很少有人见过他,他就是张骞。在长安人的心目中,这是个传奇人物,听说他有一双飞毛腿,可以日行千里。他第一次出使西域,十三年间,走了三十多个国度;后来他带着霍去病打通河西,接着又出使西域、乌孙等众多国度,带来了许多高鼻子、蓝眼睛、大包头的西域使者,还给皇上带来了大宛的良马——天马,而长安人最大的享受,还是那些晶莹璀灿的西域珍宝,珠子,玛瑙,琉璃器皿,孔雀、大象、沐猴,再加上可以吃的胡瓜、胡桃、胡豆、胡葱、胡罗卜、芝麻、葡萄、石榴儿,还有畜牲爱吃的苜蓿,好听的胡琴和西域歌舞,等等。听说张骞是病死的,他临死前虽只是个博望侯,皇上却让丞相用藩王的大礼来安葬他,长安的百姓人人觉得这也了却了自己的心愿!
  长安人上到王侯公爵,下至市井平民,大都葬在终南山一带,都要从南门出来,所以,人流都向南门外拥去,人们要看看这两位名声赫赫的张大人,是怎么走出长安城的。
  寅时过后不久,天色刚刚发亮,人们便见两辆牛车,从廷尉府的方向出来,向南门慢慢走去。
  这两辆牛车,由两个徒步的赶车人牵着,前边的车上草草地盖着一具芦席,那下面分明是一具尸体。而后边一辆车,则坐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车后,跟着一个壮实的年轻人。不少人已经认出,这个年轻人是长安的捕头张安世。
  已站在南门的长安市民争相观看着,有的露出兴奋神色,有的人在吐唾沫。更有几个大胆的人,他们抓过路旁的脏物,对着前面的车子掷了过来。
  张汤老母坐在车上,举起双手给路人作揖。她的口中念念有词:“长安的父老乡亲,老身养了个恶魔,对不住你们了,你就让他回到杜县老家吧!”
  张安世身穿孝衣,走在牛车之后。他看到老人家用那副虔诚的样子对待众人的谩骂,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叫张安世,是张汤的义子!”人群中有知情的说。
  “张汤有义子,怎么还是个捕头?”有人不解地说。
  “别看张汤恶,可他是个廉官呢!听说他死时候,皇上派人抄他的家,家里居然没有重样的家具,只有他老母亲攒了五百钱,给儿子买芦席!”
  “这可是没想到的事,世事难预料啊!”
  张安世听着路边的人议论着,一声不响地往前走。突然,前面的路被人堵住了。他正要往前去打开道路,只见有几个小孩子拿着干牛粪,还有的拿着砖头,迎面向他投掷过来。
  张安世拔出身上的佩剑,“嗖——嗖”几下,将扔来之物全部挡落路边。面对着前面持有鄙夷眼光的人,张安世的双眼露出凶光。
  路人见他这副样子,仓皇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又过一个时辰,太阳已经升到半空。只听一阵哀乐,锣声大作,张骞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百名御林军的队伍。他们一律黑衣,骑着黑马,甚是肃穆。再往后边,是身穿孝服的卫青大将军,他骑在马上,带领着三百人的队伍,一律穿白,骑着白马。再往后边,才是十多辆送葬的大车。前面的一辆大车上,是张骞的家人,那个匈奴女子全身白色,在车上痛哭。张骞的棺椁放在第二辆车上。棺材是黑色的,其棺木尺寸之厚,让长安百姓为之咋舌。棺材之前有一黄色大结,这分明是皇上向他表示的哀思!再往后看,第三辆车上坐着丞相公孙贺、霍光和一帮大臣,第五辆车上坐着堂邑父等一些张骞的故旧;第六辆车往后,全是一些深目高鼻的西域人,他们有的是作为某国的人质留在长安的,有的是某国的使者常驻长安的,还有的是自愿来长安做生意的。他们听到张大人死了,个个悲伤不已,纷纷到张府慰问。武帝觉得这也是大扬国威的好时机,于是让他们全都登上大车,给张骞送行。虽然武帝本人没来,但长安的官员和市民看得出,这是有史以来在长安举行的最为隆重的葬礼,即使是以前的文景二帝驾崩,也没有这么多的外国人出席,也没有这么多的长安人到街上观看!
  突然,宣躁的送葬队伍突然静了下来,锣鼓止了,叫声没了,人们把目光集中在前面的马队上。只见卫青大将军用左手将头上耷拉下来的白色孝带扯住,右手却拿着一个小东西,放在口上,呜呜地吹了起来。
  这是长安人都听得懂的埙声。这种泥制的、火烧的埙,发出的呜呜之声,足以让天地哭泣,鬼神哀号。卫大将军自从当上将军,便再也没有吹过这东西。可他今天却要在马上,用自己的埙声,给少年的同伴送行。呜呜作响的埙声,吹出了汉中草野上的寒酸,吹出了西域沙漠的荒凉,吹出了塞外寒风的吼叫,吹出了汉家宫内的悲怨。吹得长安人的心,像冬日寒夜中躲在浅浅树洞里的野兔,簌簌地抖动着,直想将浑身的寒毛全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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