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摸不清这是怎么回事。蒂尔尼小姐为什么发窘呢?莫非将军不愿带她参观寺院?可那建议是他提出来的。他总是这么早就出去散步,这岂不是很奇怪吗?她父亲和艾伦先生从不这么早去散步。这事真惹人烦恼。她急着要看房子,对庭园简直毫无兴趣。要是亨利和他们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啊!现在却好,她就是见到景色优美的地方,也欣赏不了。她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没有说出来,虽然心里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戴上了帽子。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当她第一次从草坪上观看寺院时,不觉被它的壮观景象迷住了。整座大楼围成一个大四方院,四方院两侧耸立着缀满哥特装饰的楼房,令人为之赞赏。楼房的其余部分被参天的古树和葱郁的林木所遮掩,屋后有陡峭的苍山为屏障,即便在草木凋零的三月,山景也很秀丽。凯瑟琳没有见过这么瑰丽的景色,心里真是喜出望外,也不等待内行人的指点,便贸然赞叹起来_将军带着同感激的心情听她说着,仿佛他自己对诺桑觉寺一直没有主见似的。
下一步是去观赏菜园。将军领着她穿过庄园的一小截,来到了菜园那里。
这块园子面积之大,使凯瑟琳听了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把艾伦先生和她父亲的园子合在一起,加上教堂的坟地和果园,还及不上它一半大。围墙似乎多得不计其数,而且长得无边无际,墙内的暖房多得好像是一个村庄似的。似乎可以容下整个教区的人都在里面工作。将军见她露出惊讶的神气,不觉十分得意。其实她脸上的神气已经很明显了,可是将军还要硬逼着她说,她以前从未见过可以与它伦比的菜园。将军随即谦虚的承认,他自己可没有这种奢望,连想都不曾想过,不过他的确相信这园子在王国是无与伦比的。如果说他有什么癖好的话,那就在这上面。他喜欢果木园。他虽说在吃上一般不大讲究,但他喜欢上等的水果,或者说,如果他不喜欢,他的朋友和孩子还喜欢呢。不过,照料他这样的果园,那是很麻烦的事情。那些最珍贵的果子即使费尽心血,也不见得一准能保证收得到,去年菠萝种植房总共才结了一百个菠萝。他想艾伦先生一定像他一样,对这些事感到很头痛。
“不,他才不呢。艾伦先生并不关心果园,他连进都不进去。”
将军脸上浮出自呜得意的微笑,但愿他也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他每次进园子,总发现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达不到他的计划要求,使他为之烦恼。
“艾伦先生的轮作暖房搞得怎么样?”将军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起了自己这个轮作暖房的情况。
艾伦先生只有一个小暖房,到了冬天,艾伦太太用来存放自己的花草,里面不时地生着火。
“他真有福气!”将军带着欣喜而鄙夷的神情说道。
“他领着莫兰小姐一区一区地都去过了,走遍了每一个角落,直至莫兰小姐实在看腻了,惊叹得没劲了,他才允许两位小姐趁机走出一道外门。接着又表示想查看一下凉亭经过新近修缮以后效果如何,建议莫兰小姐若是不累的话,大家不妨多走一段,不会引起不快的。
“可你往哪儿走,埃丽诺?你为什么挑选一条又阴又湿的小道?莫兰小姐会打湿衣服的。我们最好从庄园里穿过去。”
“我最喜爱这条小径,”蒂尔尼小姐说,“我总觉得这条路最好,最近。不过,也快有点湿。”
那是一条狭窄的小道,逶迤穿过一片茂密的苏格兰老杉林。凯瑟琳被小径的幽暗景致吸引住了,急切地想要钻进去,即使将军不肯赞成,她也止不住要向前走去。将军看出了她的心思,再次劝她注意身体,可是无济于事,便客客气气地不再阻拦了。不过,他本人要失陪了,因为他受不了那阻暗的光线,他要从另一条道上去迎她们。将军转身走了,凯瑟琳惊奇地发现,他这一走,她精神上反而感到大为释然。幸而这种释然来得真切,惊讶并未引起痛苦。她带着从容欣喜的口吻说起,这样的树林会给人一种愉快的忧郁感。
“我特别喜爱这块地方,”她的伙伴叹了一口气说。“我母亲过去最喜欢在这里散步。”
凯瑟琳先前从未听见这家人提起过蒂尔尼太太,蒂尔尼小姐的深情回忆激起了她的兴趣,使她骤然变了脸色,静悄悄地等着倾听更多的情况。
“以前我常和她来这里散步,”埃丽诺接着说道,“虽然我当时并不像后来那样喜欢这个地方。那时候,我实在奇怪她怎么会看中这个地方。可是现在由于对她的怀念,我也就很喜欢这个地方了。”
“难道他丈夫,”凯瑟琳心里在想,“不是也应该很喜欢这个地方吗?然而将军偏偏不愿走进去。”蒂尔尼小姐仍然一声不响,凯瑟琳贸然说道:“她的去世一定引起了巨大的悲痛。”
“巨大的、与日俱增的悲痛。”,蒂尔尼小姐用低沉的声调答道“母亲去世时,我才十三岁,虽然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我也许是够悲痛的了,但我当时井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这是多么大的损失。”
她顿了顿,然后以很坚决的口气补充道:“你知道,我没有姐妹。虽然亨利——一虽然我两个哥哥都很疼爱我,亨利还谢天谢地地经常回家,但我不可能不常常感到很孤独。”
“毫无疑问,你一定很想念他。”
“做母亲的就会始终呆在家里,像个朝夕相伴的朋友。母亲的影响比任何人的都大。”
“她是个十分可爱的女人吧?她长得很漂亮吧?寺院里有她的画像吗?她为什么那样喜欢那片树林子?是因为精神沮丧的关系?”
凯瑟琳迫不及待地提了这一连串问题。前三个问题当即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另外两个给略过去了。凯瑟琳每提一个问题,无论得到回答与否,都要对已故的蒂尔尼太太增添一分兴趣。她相信她的婚事一定不美满。将军一准是个无情无义的丈夫。他连他妻子散步的地方都不喜欢,那他还会喜欢他的妻子吗?另外,他虽然仪表堂堂,但他脸上有一种异样的表情,说明他亏待过他妻子。
“我想,你母亲的画像,”凯瑟琳觉得自己的问题十分圆滑,不禁涨红了脸,“挂在你父亲房里吧?”
“不。原先打算挂在客厅里,可我父亲觉得画得不好,有一段时间没有地方挂。母亲死后不久,我把它要过来,挂在我的卧房里,我将很高兴地带你去看看,画得很像我母亲。”这又是一条证据。妻子的画像,而且画得很像,做丈夫的却不稀罕。他对妻子一定残酷至极。
将军先前尽管殷勤备至,可还是引起了凯瑟琳的反感。凯瑟琳不想再向自己掩饰这种反感了。以前是惧怕和讨厌,现在变成了极度的憎恨。是的,憎恨!将军居然残酷地对待一个如此可爱的女人,真叫她感到可憎。她经常在书里看到这种人物,艾伦先生说这些人物很不自然,写过了头,可这里却是个确凿的反证。
她刚刚想妥这个问题,不觉来到小径尽头,马上和将军碰上了头。她尽管义愤填膺,但是又不得不和他走在一起,听他说话,甚至也跟着他笑。然而,她再也不能从周围的景色中获得乐趣了,脚步顿时变得懒散起来。将军觉察了这一点,为了关心客人的健康,就催促凯瑟琳和他女儿赶快回屋,他这样关切似乎在责备凯瑟琳不该对他怀有那种看法。将军在一刻钟后也跟着回去。他们又分手了。但是半分钟后,他又把埃丽话叫回去,严厉地责成说:在他回来之前,决不准她带着朋友在寺院里乱转。他再一次迫不及待地拖延了凯瑟琳眼巴巴想干的事情,让她觉得实在奇怪。
第八章
一个钟头过去了,将军还没回来。这其间,他的年轻客人左思右想,对他的人格着实没有个好印象。“拖拖拉住地说到不到,独自一个人逛来逛去,这说明他心神不宁,或者良心不安。”最后他终于出现了。不管他的思绪多么郁闷,他依然能够面带笑容。蒂尔尼小姐多少了解一点她朋友的好奇心理,知道她想看看这座房子,马上重新提起了这件事。出乎凯瑟琳的意料,将军居然我不到还要拖延的任何借口,只是停顿了五分钟,为他们回屋时要好了茶点,然后便准备陪她们去转。
几个人出发了。将军气派堂堂,步伐威严,虽然十分惹眼,但却打消不了熟读传奇小说的凯瑟琳对他的疑虑。他领头穿过门厅,经过共用客厅和一间形同虚设的前厅,进入一音庄严宏大、陈设华丽的大屋子。这是正式客厅,只用来接待要人贵客。客厅十分宏伟,十分富丽,十分迷人。凯瑟琳只能说这么几句话,因为她给搞得眼花缭乱,几乎连缎子的颜色都分辨不清。一切细致入微的赞语,一切意味深长的赞语,全都出自将军之口。无论哪个房间,家具的豪华精致对凯瑟琳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她不稀罕晚于十五世纪的家具。将军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仔仔细细地查看了每一件熟悉的装饰。接着,大家来到了书房。这间屋子也同样豪华,里面摆着收集的图书,谦恭的人见了兴许会感到自豪呢。凯瑟琳带着比先前更加真挚的感情,听着,赞美着,惊叹着,尽量这座知识宝库里多吸取些知识,浏览了半个书架的书名,然后便准备走了。但是她想的那种套间并没出现。这座楼房虽然很大,但她已经看过了大半。她听说,她看过的六七间屋子,加上厨房,环绕着院子的三面,可她简直无法相信,无法消除心中的怀疑,总觉得还有不少密室。然而,使她感到欣慰的是,他们要回到几间共用的屋子,穿过几间不很显要的房间,一间间的都对着院子,院里偶尔有几条错综曲折的通道,把几侧连结起来。途中,她更为欣慰地听说,她脚踩着的地方从前是修道院的回廊,主人把一些密室的陈迹指给她看,她还见到几扇门,主人既没打开,也没向她解说。她接连走进弹子房和将军的私室,搞不清它们之间是怎么沟通的,离开时还转错了方向。最后穿过一间昏暗的小屋,这是亨利的私室,屋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他的书籍、猎枪和大衣。
餐厅已经见过了,而且每到五点钟都要看一次。可是将军为了让莫兰小姐知道得更清楚,还兴致勃勃地用脚步量了量它的长度,殊不知凯瑟琳对此既不怀疑,也不感兴趣。他们抄近道来到了厨房。那是修道院的老厨房,既有昔日的厚墙和薰烟,又有现代化的炉灶和烤箱。将军的修缮技能没有在这里虚晃过去。在这个厨师的广阔天地里,他采用了一切现代化设备,来改善厨师的劳动条件。凡是别人无能为力的地方,他往往凭着自己的天资,把事情解决得尽善尽美。他仅只此处的贡献,就可确保他在这座修道院的恩主之中,永远成为佼佼者。
寺院的全部古迹到这厨房的四壁便终止了。四方院的第四面房子因为濒于坍塌,早被将军的父亲拆除了,盖起了现在这房屋。一切古色古香的东西到此便绝了迹。新房子不仅仅是新,而且还要标榜其新。因为本来只打算用作下房,后面又圈着马厩,也就没考虑建筑形式的一体化。凯瑟琳真要大发雷霆了,有人仅仅为了节省家庭开支,居然毁掉了本该成为全寺最有价值的古迹。假若将军许可的话,她宁肯不到这惨遭破坏的地方来散步,免得心里感到痛苦。但是,要说将军有虚荣心的话,那就表现在他对下房的安排上。他相信,在莫兰小姐这种人的心目中,能看看那些足以减轻下人劳动强度的舒适便利设施,总会感到十分高兴的,因此他尽可领着她往前走,用不着向她表示歉意。他们把所有的设施略微看了一下,出乎凯瑟琳的意料,这些设施是那样众多,那样方便,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富勒顿,有几个不成样子的食品柜和一个不舒适的洗涤槽,也就解决问题了。可在这里,这一切却在儿间恰当的屋子里进行既方便又宽敞。仆人川流不息,人数之众,与下房之多同样使她感到惊讶。几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穿着木跟套鞋的女仆停下来施礼,穿着便服的男仆则偷偷溜走。然而,这是一座寺院啊!如此安排家务,这同她在书里看到的差异之大,真是无法形容:书里的寺院和城堡虽说无疑比诺桑觉寺来得还大,但是房内的一切杂活至多由两个女佣来做,她们怎么能做得完,这常使艾伦太太感到惊愕。可当凯瑟琳发现这里需要这么多人,她自已又感到惊愕起来。
他们回到门厅,以便好登上主楼梯,让客人瞧瞧它那精美的木质和富丽的雕饰。到了楼探顶,没向凯瑟琳卧房所在的走廊走去,而是转了个相反方向,很快进入另一条走廊。这条走廊的格局踉那一条的一样,只是更长更宽。她在这里接连看了三间大卧房,连同各自的化妆室,一间间陈设得极其完备,极其华丽。但凡金钱和情趣能给住房带来的舒适和雅致,这里是应有尽有。因为都是近五年内装饰起来的。一般人喜欢的东西倒完备无缺,凯瑟琳感兴趣的东西却一无所有。看完最后一个卧房时,将军随便列举了几位不时光临的名人,然后喜笑颜开地转向凯瑟琳,大胆地希望。今后最早来这里作客的人里,能有“富勒顿的朋友”。凯瑟琳不由得受宠若惊,觉得自己瞧不起对她如此亲切,对她全家如此客气的一个人深感遗憾。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折门,蒂尔尼小姐上前一下打开门,走了进去,里面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她似乎刚想闯进左边的第一扇门,不料将军走上前来,急忙把她叫住'凯瑟琳觉得他好像很恼怒',问她要去哪里?还有什么要看的?凡是值得看的,莫兰小姐不是都看过了吗?前前后后跑了半天,她不觉得她的朋友可能想吃点点心吗?蒂尔尼小姐当即缩了回来,沉甸甸的折门又关上了。
但是说时迟那时快,痛心的凯瑟琳赶在关门的前头,趁机向里面瞥了一眼,见到一条狭窄的过道上开着无数的门,影影绰绰地还见到一条螺旋楼梯,相信自己终于来到了值得一看的地方了。她心灰意懒地顺着走廊往回走时,觉得要是许可的话,她宁可看看房子这端,也不愿意参观那富丽堂皇的其他部分。”将军分明是不想让她去看,这就越发激起了她的好奇心。这里一定隐藏着什么东西。她的想象最近虽然越了一两次轨,但是这回绝对错不了。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呢?两人跟着将军下楼时,蒂尔尼小姐见将军离着她们比较远,便趁机说道:“我本想带你去我母亲的房里,也就是她临终时呆的那间——”这句话虽然简短,凯瑟琳听了都觉得意味深长。难怪将军不敢去看那间房子里的东西。十有八九,自从那可怕的事情解脱了他妻子的痛苦,让他随良心的责备以来,他就从来没有进过那间屋子。
凯瑟琳抓住下一次和埃丽诺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冒昧地表示希望能允许她看看那间屋子,以及房子那边的其余地方。埃丽诺答应方便时带她去。凯瑟琳明白她的意思:要瞅准将军不在家时,才能走进那间屋子。“我想那屋子还保持着原样吧?”她带着伤感的语调说道。
“是的,完全是原样。”
“你母亲去世多久了?”
“九年了。”凯瑟琳知道:一个受折磨的妻子,一般要在死后许多年,她的屋子才能收拾好;与一般情况相比,九年的时间还不算长。
“很想,你守着她直到临终吧?”
“不,”蒂尔尼小姐叹了口气说:“不幸得很,我当时不在家母亲的病来得突然、短暂。还没等我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