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少翁没有理他,可郭解却在墙边听了个明白。
籍少翁进了关,那俊俏士兵便转过身来,对身边的土豆说:“管他娘的,要是郭大侠真的来了,我们就跑!”
天色渐黑,关上关下,不见动静,只有一片蛐蛐的叫声,在古关内外,如琴而鸣。
郭解从腰中掏出一根绳子,向城墙上一甩,然后攀援而上,转眼上了城墙。
籍少翁并没远走,而是在城楼边站着,若有所思。他随意望去,突然见到一个黑影。凭着多年的经验,他知道来人不凡。于是马上提着灯,几步便闪转到了这边,正好撞上正在找道出关的郭解。
“你是谁?”籍少翁见来人个头不大,也不拔剑,只是低声地问。
郭解双目直盯着他,也是低低地声音:“你说说,我还能是谁?”
“难道你是郭……?”
郭解毫不掩饰。“正是郭解。怎么样,不想拿郭某人去领赏吗?”
不料那籍少翁马上拜倒于地:“大侠光明磊落,少翁佩服。”
郭解正色地问:“你是这里的守将?”
“小人正是。”
“快,拔出你的剑来!”
“大侠,这是何意?”籍少翁不动,连剑鞘都不摸。
“那你说,是和我打?还是放我走?”
籍少翁伏地而拜:“小人怎么会和您打?大侠如不怀疑,请到小人家中一叙。”
郭解迟疑片刻,然后果断地说:“好,请!”
二人走下城楼,来到了籍少翁之家──一个房角上挂着灯的土岗楼。
籍少翁进了家门,就低声叫道:“安世!安世!”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闻声跑了出来。
“爹爹,什么事?”
“快快给郭大侠跪下,这就是郭大侠!”
那孩子看到眼前这人如此矮小,将信将疑。“爹爹,您说,这是郭大侠?”
郭解乐了:“对。本人正是郭解。你不相信?”
“爹爹,我听人说,郭大侠身高九尺,怎么……?”
“你嫌我矮了,是不是?看!”郭解说完,跳将起来,伸手将土楼顶上那盏灯给摘了下来。
那男孩眼中露出光芒。“啊?果然是郭大侠。安世每夜都梦见大侠,安世要拜大侠为师!”
籍少翁说:“那就快快给郭大侠跪下,拜他为师啊!”
郭解说:“将军,你们这是?”
籍少翁忙解释道:“郭大侠,不瞒您说,小儿籍安世,六岁那年,死了母亲。他就跟我在军营中长大,整天练习武术,多少有点武艺。他终日让人给他讲大侠的故事,前天,他看到皇上悬赏大侠的布告,急都急哭了几回!”
“郭某何德何能,让你们父子这样信任?”
籍安世却说:“郭大侠,带我走吧,我要学你的武艺,长大了跟你一样!”
籍少翁也求道:“大侠,过了临晋关,往东走就没有关口啦。请你将安世收下,籍某也便遂了孩子的心愿,也就对得起他死去的娘了!”
“这……。”
籍安世跪下再三磕头:“大侠,收下我吧,安世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郭解无奈:“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籍少翁也跪了下来:“谢谢了,郭大侠!快请吃饭,明天一大早,我就送你们出关!”
郭解饿了,看到籍家父子刚刚准备好的晚餐,二话没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门外有一双眼睛向里看,那个人脸长长的,暗影中显示出,他便是那位英俊士兵。
是啊,刚才城关土墙上的对话,他怎会听不到呢。
五天以后。义纵带七八匹快马,一阵风似的来到临晋关,找到籍少翁。
“你是这里的守将,籍少翁,籍将军么?”张汤问。
“在下正是。”
“知道我是谁么?”
“在下不知。”
“我是长安执金吾义纵。”
籍少翁摇摇头。实际上,长安有个心狠手辣的义纵,他岂能不知?
“你知罪么?”
“在下不知。”籍少翁还装糊涂。
义纵接着问:“你的儿子哪里去了?”
籍少翁这才知道,他将儿子和郭解送走的事,已经露馅了。但他还是佯装不知:“我的儿子走亲戚了,难道不成?”
“走亲戚了?”义纵从身后拉出那个英俊士兵来:“这是你手下的江充,他可亲眼见到,你的儿子,跟着姓郭的亲戚走了,对不对?”
籍少翁看了那英俊士兵一眼,腹中泛起一阵恶心。他深知下边义纵会如何行事,于是突然拔出剑来,大笑道:“哈哈哈哈!你们既然知道了,何必问我呢?”
义纵喝道:“大胆!快说,谁让你放走郭解?他们逃向何方!”
籍少翁也叫道:“郭解带着我的儿子,逃到了天上!你们上天抓他们吧!夫人,我随你去也!”说完之后,他用剑在脖子上一抹。
义纵和那位叫江充的英俊士兵见了,大吃一惊。二人急忙上前,在他的鼻子前试探试探,看他还有没有气。
籍少翁面上露出微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建章宫中。武帝正对着张汤发火。
“张汤,你怎么搞的!怎么连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都看不住?”武帝气愤地嚷道。
张汤吓得跪在地上,低声说:“皇上,要是别的人,我还敢阻挡。可是,抢走他们的是霍小将军,是霍去病啊!”
武帝明知故问:“霍去病为什么要抢走郭解的老婆?”
“他说,郭解老婆是他义弟霍光的姐姐,他要把人押在羽林军中。”
武帝心想,这也是自己的疏漏。自己只想到防着东方朔和卫青,却没想到,还有个霍去病,也是郭解的忠实信徒。而霍光,又是他的义弟!“那好吧,朕先不管这些,反正要等抓到了郭解再说。”
张汤连忙磕头谢恩,但他又多了一个心眼,开口说道:“皇上,臣还有个请求。”
“说!”
张汤见武帝不再生气,便说:“皇上,今天是霍去病抢了郭解的老婆儿子,说不定明天臣等抓住了郭解,还会有人抢走他。请皇上给臣一个明诏,抓住郭解,臣便可处死他;有人丝纵郭解,臣也可以处死他!”
武帝明白张汤所指的是哪两个人。尽管他们一个被看管住了,一个被他用皇太后给压在家中,可说不定他们会冒出来!想到这儿,他气愤地拿过自己面前的黄绢,在上面用御笔书写了八个大字:“必杀郭解,私纵者斩!”然后向张汤怀中一扔:“你,还有义纵,你们两个,朕要你们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这个郭解,给朕捉拿归案!胆敢违抗和私自放过者,随时斩杀!给你们两个如此权限,再要拿不到郭解,朕就让你们两个替他死掉!”
张汤急忙跪下:“臣仅遵旨!”
张汤走出宫门,愁眉苦脸,一筹莫展。
只见主父偃和吴陪龙在建章宫门外等候。
主父偃一脸的媚笑:“张大人,皇上怎么说?”
张汤看也不看主父偃,只是对吴陪龙说:“皇上要我们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郭解捉拿归案。不然……。”
“不然会怎样?”主父偃不管那么多,还要凑上来。
“不然的话,皇上要我们几个,替郭解顶罪!”
主父偃却轻松地说:“张大人,既然皇上说了,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行,那就好办了。”
张汤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主父大人,你有什么办法?”
主父偃说:“我还有什么办法?是张大人的这位手下,吴陪龙吴大人,他刚才给我讲了一个恶招。依我看,现在,非下这个恶招不行了!”
张汤来了精神:“都什么时候了?管他什么恶招不恶招,能抓到人,就是高招!”
吴陪龙向前一步。“二位大人,那郭解不是带走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吗?我们就从这么大的孩子身上着手。大人,你们下令,把陕晋交界处,姓籍的,姓郭的,再不然,把所有十二、三岁的男孩,统统抓来,那还怕郭解不出来?”
张汤高兴地上前一把,抓住了吴陪龙的手。“太棒了,真有你的,陪龙!”看那架式,要不是主父偃在场,张汤会拥抱他。
主父偃贼得很,把这个情景深深地印在了脑子里。
一个小山包。义纵等人抓走了十多岁的三个男孩。七八个大人在后哭叫。义纵叫道:“你们听着:快快想方设法,将郭解打听到了,告诉本官,这些孩子才能放出来!”
几位父母哭天叫地追赶出来,义纵一挥手,如狼似虎的士兵便将他们推倒在地。
东方朔正在家中,与夫人一道,问大儿子蒲柳的话。
“我说儿子,你倒是说话啊。那金娥,为人怎么样?对你好不好?”齐鲁女问。
蒲柳红着脸,不说话。东方朔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话都让你爹给说光了,这个儿子,就是哑巴!”齐鲁女气愤地说。
“我说夫人,他不说话,就说明他们两个,情投意合。你啊,快去找修成君,跟她套套近乎。这事情成不成,还得看你的本事!”东方朔把事推到了夫人身上。
齐鲁女爱子心切,转身就走。
东方朔这才将蒲柳叫过来。“蒲柳,刚才你弟弟说了些什么?”
“爹爹,辛苦子说,郭夫人和小郭家都没事,霍去病和霍光一天到晚和他们在一起。”
东方朔点点头。“那皇上呢?”
“皇上一天到晚派人问张汤,问人捉到没有。”
东方朔点点头。
蒲柳却焦急地说:“爹爹,张汤他们已经抓住三百六十多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了。义纵放出话来,说十天之内,郭解再不出来的话,他们就将这些孩子统统杀掉!”
东方朔叫道:“量他们也不敢!这一招也太狠毒,他们是想引郭解出来。他们知道郭解最重名声,如果有的孩子因此而死,他就会名声扫地。”
“爹爹,万一郭解不知道这事,又怎么办?张汤他们会不会真杀孩子?”
东方朔笑了:“你以为他们傻?皇上又不是七老八十的,真的糊涂了!”
“可是,孩儿听人说,皇上近来耽于酒色,根本就不像原来的样子啊。”
东方朔叫训儿子:“不许这么说皇上!蒲柳啊蒲柳,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啦?皇上身边,现在小人太多,尤其是李少君和主父偃两个。再者呢,边境上匈奴一两年没有骚扰,所以皇上就以为天下太平了,他该享受了。”
“我听道儿说,主父偃这个贼子,爹爹在霸陵不该救他!”
东方朔看了他一眼:“你也以为你老爹是神仙,什么事情都会未卜先知?”
蒲柳茫然。“爹,儿子不管你是不是神仙,可那个主父偃,还有义纵,张汤,他们也太坏了!”也许蒲柳想起了金吾子的死。
“这几个小人,气数也快尽了。”东方朔说着,就想出去。
蒲柳却追了上来:“爹爹,你说,郭大侠他会上当么?郭夫人和小公子,还都在去病哥哥那儿呢。”
东方朔回过头来。“郭大侠不出来,他们母子安全得很。郭大侠要是回来,他们母子二人,可就性命难保了!”
蒲柳子瞪大了眼睛。
淮南王刘安的府上,最近也是不安。那刘迁招兵买马,演练战阵,气得刘安头都昏了。他与儿子争吵,可儿子说得很有道理:“你以为刘彻会让你安宁?你要是不交出‘枕中密籍’,他就会整死你!刘迁这是保护爹爹,至少也是有备无患!再说,从祖宗到皇上,有谁说诸侯不能演练兵阵了?”
刘安头昏脑胀,索性什么都不管,一头札进书房,删改他的《淮南子》去了。
有一个人比他心急得多,也清醒得多,那就是前些时一心想去战场,现在却又为郭解安全着急担忧的淮南八骏之首──雷被。
这天早上,雷被刚刚练完剑,正准备洗沐更衣。更衣房内,四周全无动静。雷被的上衣刚刚脱掉,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急的一转身,原来是郭解,文人模样地出现在他身边!郭解身后,还有一个书僮,不用说,那是皇上张榜捉拿的籍安世。
雷被大吃一惊。“郭大侠,你,你吃了豹子胆啦?怎么敢到这里来?”
郭解笑了。“怎么,雷被,你害怕啦?害怕了,可以拿我去请赏啊。”
雷被又向四周看看,确信无人后,才说:“大侠,别开玩笑。你打算怎么办?”
郭解正色地说:“这个孩子叫籍安世,他的父亲籍少翁舍命救我,我决不能将他丢掉不管。因此,特来淮南,请雷大人代郭某收养他。”
“那你……。”
“郭某不能让张汤义纵等人,坏了我的名声!”
雷被摇摇头。“大侠,你不去,也许那些孩子没事;可你去了,你就没命了!”说着,他转过身去,要找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
郭解在他的背后说:“再没事,郭某人也不能拿那些孩子,还有他们的父母作为赌注!雷大人,籍安世就交给你了,郭某如有不测,也许他就是替我报仇的人!”
雷被穿好衣服,转过身来,郭大侠已无踪影。只有那个籍安世,瞪大一双眼睛,看着他。
静夜无月,天黑风高。
霍去病的羽林军营,在上林苑中。这里有许多帐篷,其中最大的一个,便是霍去病的大本营,如今被用来安顿霍云儿母子二人。
就在这个大帐篷前,闪过一个小巧而又矫健的人影。
帐篷之内,霍去病与霍光一起,照看着霍云儿和她的儿子。霍光在一边发呆,而霍去病,正逗着七八个月的小不点儿玩耍。
“兄长,我们顶着皇上的旨意,就这样把姐姐和郭家藏起来,可是抗旨行事啊。”这是霍光的声音。
“怕什么?说什么皇上也不会跟我急。再说,我找过辛苦子了,让他问东方干爹,给我们拿个主意。”
“辛苦子怎么回答?”霍光急着问。
“干爹说,危难的时候,就把郭夫人和小公子送到他家去!”霍光说得很是干脆。
霍云儿满面愁容,正在那儿给孩子整理衣物。“两位兄弟。不知道你郭大哥他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他的消息?”
霍去病说:“姐姐,你就放心好了,郭大侠独往独来,千军万马之中,如走平地。只要姐姐你和小家伙平安,郭大侠就没事!姐姐,你快歇息吧,小家伙都睡着了。”
小家伙果然睡着了,睡得特别安详。
霍去病和霍光二人相继告辞,走了出去。云儿正要拉上帐子的布幔,突然,一只手挡住了她。云儿定睛一看,原来是郭解。
云儿大吃一惊,泪水夺眶而出。她小声哭泣着,扑上前去:“夫君!”
郭解看她和孩子都好,便放了心。他也低声说:“夫人,让你和孩子受苦了!”
云儿哭泣着问:“夫君,你怎么回来了?这儿多危险啊!”
“夫人,我不能让你和孩子在军营中遭罪,也不能让三百六十多个十来岁的孩子,还有他们的父母,受着非人的煎熬啊。”
云儿一惊:“夫君,霍光说,噢,是东方大人讲的,只要夫君不回来,那些小孩子就没事,相反,夫君你若回来,说不定那些小孩会遭殃的呢。”
郭解握住云儿的手,说:“夫人,我郭解行侠一生,从来没让老百姓受过苦。可如今,三百多个孩子被关起来,成百上千的人在哭泣,纵然他们能忍受,我郭解也不能忍受啊!”
云儿大惊:“那你回来,想要自首?”
郭解一笑,并不正面回答:“夫人,我回来,给你一件东西。你答应我,不能看。”
云儿点点头。郭解将一块写了血字的绢书交给她。“你在最危难的时候,可将它拿出来,交给东方朔大人。”
“云儿知道了。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