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摆摆手:“慢!那一‘算’是多少钱?”
辛苦子:“一‘算’就是一百二十铢!”
东方朔吃惊了。“也就是说,二千铢要交一百二十铢,可文帝以来,一直是一千铢收三十个个铢,他这一算整整多算出了一倍!那老百姓家里没钱的,又怎么个算法?”
辛苦子说:“有地,有物啊!张汤说了,物也要算!凡有车者交一算;有船者也要交一算;有奴仆的交一算……,有地的,更要交一算!”
东方朔急得直瞪眼:“算算算!这一算一算又一算,把老百姓的血汗钱全算到国库去了!”
辛苦子:“爹,你真聪明!不然,张汤到哪儿去弄粮草啊!”
东方朔气得坐了下来。“那我说我没钱,不交!”
辛苦子来了劲。“不交?张汤还有‘告缗’这一招,比‘算’缗还厉害!”
“告缗?怎么个‘告’法?!”
辛苦子比划着:“先让你自己算,如果有人将自己的钱财不算,或者算少了,别人就可以告发他家的缗数。一经查实,被告者的所有家产通通归公;告发的人可得被告人家产的一半!”
东方朔更急了:“那,那些游手好闲、白吃白拣之徒可好了,整天去‘告缗’,还不发大财?”
“对啊!爹!长安就有这样的人,专门查别人的家产举报给义纵。义纵去核查,一查一个准,当场就封,就没收,那义纵说得到做得到,还真的分给了举报人一半!”
东方朔叫道:“那不是民无宁日了吗?”
“爹,你别急啊!那个举报的人得了财产,也想少报。结果又被别的人给举报了,他的财产也是一半充公,一半赏给了举报者。”
东方朔又瞪眼:“你报完了我再报,报报报……”
齐鲁女抢着说:“还不是都报到了皇上的手里?”
辛苦子拍着大腿叫:“对啊!老娘,连你都明白!爹,你还文曲星呢!妈都成了智多星!”
东方朔站起来,踱起步子。“这天下人的财产,都算计到了国库,报到了皇上手里,军队是有钱粮了,老百姓还活不活哪!”
辛苦子动情地说:“长安现在人心惶惶,皇上让张汤、义纵办理此事,还加上杜周、赵禹等人,一个比一个酷。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啊!”
齐鲁女“嚯”地站了起来。“当家的,咱不能在这儿躲清闲,得回长安,跟张汤和义纵那些狗日的对着干!”
东方朔迟疑了,他拿出诏书。“可是,皇上命我去衡山!”
齐鲁女一把夺过:“那就快准备吧!去完衡山,咱就回长安!”
道儿正从门外进来,一见到辛苦子,就亲热地对着他肩膀上打了一拳。
齐鲁女说:“道儿,快准备,我们要回长安!”
道儿高兴得跳起来:“要回长安?真的!”
齐鲁女说:“那还有假?准备回家看你那胖老婆吧!”
道儿起身就往外走。“那好,让我把门外那两个从衡山来人先打发走!”
东方朔惊叫:“什么?衡山来人了?怎么不报!”
道儿说:“老爷,我们不是要回长安了,还理他们干啥?”
东方朔大怒:“不象话,快给我请进来!”
一转眼,道儿领着衡山太子刘爽和白赢二人进来。白赢将一大堆礼物放到桌上,刘爽向东方朔深施一礼:“衡山王太子刘爽和太子宾客白赢拜见东方大人。”
“原来是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三辆漂亮的三驾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轻快地行驶着。那头小毛驴用不上了,被拴在车后跟着跑。
太子为了和东方朔说话方便,邀请他同坐在一车。
刘爽开门见山地说:“东方大人,刘爽请大人到此车中,是有密事要向大人请教。”
东方朔说:“太子殿下,不要客气,就我们二人,有何不好说的?”
刘爽问道:“听说您与淮南王交往甚深,那你对家父衡山王也应有所了解。”
“本人与淮南王交往并不太深,只不过知道他喜欢读书写书,喜欢练功求仙学道罢了。”
刘爽却说:“家父这些都不爱,但却有一点与他极象。”
“噢,莫非是与女子练双修之功的事……。”东方朔笑了。
“大人所说极是,家父此好有过之叔父而不及。”
衡山太子说出此话,倒让东方朔楞了一下。“啊?这些你也跟我说?”
刘爽说:“大人,我们衡山王家的事,必须从这儿说起。”
东方朔不干:“太子,可我从不管别人的家事!”
刘爽解释道:“大人,不知我们家事就不知衡山国事啊。”
东方朔一想,反正坐车也无聊。“嗯,也是。那你就说说。”
“父王有三个夫人,本人是长子,母亲是家父的结发之妻,原为衡山王后。”刘爽打开话题。
东方朔关心的是现在。“现在呢?”
刘爽悲伤地说:“我母亲十年前生病,被人用药毒死了!”
“那……。”东方朔同情地看着他。
刘爽接着说:“父王有一宠姬,叫做徐来。当时有人说是她下的毒,她想当王后。”
东方朔摇摇头。“后来呢?”
“后来父王又喜欢上了姚姬,徐来就被晾在了一边。”
东方朔觉得有点烦,想跳过这一段。“太子有兄弟几人?可曾取妻?”
“刘爽有一弟一妹。弟弟名为刘孝,今年二十有三。妹妹无采,今年二十。生母死时,他们都还十来岁。……”
“他们怎么样?”
刘爽并不回答,接着说另一件事情。“那徐来,也有一个儿子,比我弟弟小一岁,今年二十有二,因父王怀疑他不是自己生的,徐来一着急,便将他取名为刘不疑。那徐来为了让刘不疑当太子,就取悦父王,孤立于我,连我的亲弟弟亲妹妹,都被她拉走了。”
东方朔摇摇头,说道:“这个女人,要么她是个大善人,要么她是个大不善的。那你弟弟妹妹怎样?”
“咳!一言难尽啊!我的亲弟弟刘孝,总以为他比我有本领,要夺我的太子之位。整天练兵习武,还和淮南王太子刘迁相勾结。那徐来为了整倒姚姬,竟安排我弟弟和姚姬一起喝酒,还在酒中下了春药,从此他两个……。”
东方朔知道,诸侯王中,儿子与小娘结伴的事多得很,也就说了声“造孽”,由他说去。
刘爽哭泣地说:“我妹妹无采前年嫁的人。可她不喜欢自己的老公,徐来就把她接回王府。后来我才知道,徐来用计让她和刘不疑两个好了起来……。”
东方朔这回有点发怒。“混帐!你父王他整天在干什么?”
刘爽有些口吃:“东方大人,我不敢说,太难了,如果东方大人您这次不能帮我家解开烦难,我都不想活了。”
东方朔看他那副熊样,心里就烦。“刘爽啊刘爽,你也是王侯之种,你的胆量和勇气到哪儿去了?”
刘爽自知无能。“东方大人,你到了衡山就知道了,简直是一团乱麻。”
东方朔用手晃动车前的横木:“我就不信!只知道有理不清的丝团,还没见过剪不断的乱麻!”
衡山王府。衡山王刘赐接见东方朔。太子刘爽、次子刘孝、幼子刘不疑,与相国枚赫、淮南旧臣陈喜、太子宾客白赢三人,分左右而坐。
衡山王恭维地说:“东方大人,你的惊世奇才本王早已是如雷贯耳。本王家难当头,求贤若渴。大人能来,真是让我衡山生辉啊!”
东方朔应道:“殿下,东方朔不才,被皇上贬到武陵。臣德不足服众,更不足理家,不敢有负殿下的厚望呀。”
衡山王看了陈喜一眼,说:“大人不用客气。听说当年淮南王要拿整个淮南八骏换你一人,有无此事?”
“那不过是淮南王一时戏言罢了,殿下不必当真。”
东方朔接着说:“殿下,臣听说殿下衡山国老臣是枚赫,那是枚乘之弟,枚皋之叔,既有文声,又有威望。而新进之臣,远有陈喜,近有白赢;太子天下称贤,公子奋发有为,用不着东方朔多管闲事。”
衡山王摆摆手。“先生差矣。我衡山国中,你所说的能人,今天尽在眼前。老相国枚赫,已有七十高龄,因无人接替才留任至今。其它人等,本王不冤枉他们,全是名不副实的!”
东方朔不解:“名不副实?”
衡山王道:“是啊!不怕先生笑话,先从我这三个儿子的名字说起。太子刘爽,本王期盼他豪爽豁达,可他却终日愁容满面。次子刘孝,整天对他哥哥竖眉瞪眼,不知什么是礼孝!那个老三,虽叫不疑,可是本王却怀疑……。”
东方朔看到他的三个儿子面色难看,急忙打断。“殿下,臣以为,按殿下的说法,名字全部倒着推演,那臣以为,可有上上大吉啊。”
“大吉?吉从何来?”
“殿下,要是像你这么反着说,这陈喜不是陈旧的喜事,而是新喜。还有太子宾客,他叫白赢,反过来一说,不就是真赢吗?既有新喜,又能真赢,殿下,这还不算上上大吉吗?”
衡山王大笑:“哈哈哈哈!好!太好啦!东方大人果然机智非凡,无人能比。大人,本王听说,你给皇上写了三千竹简,装了两大车,有此事吗?”
“东方朔不才,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不值得一提。”
衡山王不同意。“呃,东方大人,可不能这么说啊!听说,皇上整天看那些书简,视为宝贝!先生能给本王透露一点吗?”
东方朔问:“不知殿下想知道些什么?”
衡山王正经地说:“大人,本王以为,不论是皇上,还是王侯,首先关心的是天下以什么为重?”
东方朔想了想:“殿下,要说天下什么最重嘛……我认为有五个最重,其中衡山国就有一个。”
衡山王大喜:“果真如此?你说说,衡山国的什么是天下最重?”
东方朔说:“殿下,天下最重的五个东西,就是五岳啦。这南岳就是衡山,您是衡山国王,还不以为衡山最重吗。”
衡山王大失所望。“先生不要取笑于本王。本王不是问什么东西最重,而是问天下权势什么最重!”
“殿下,恕臣直言,天下权势哪个最重,那是皇上考虑的事情,东方朔不该乱想,你衡山王恐怕也不该去想吧。”
衡山王觉得有些失言,马上转过来:“本王随便问问而已。”
东方朔却说:“殿下,不能问!你这一问,就是问鼎啊!谁都知道,天下最重的器物是鼎。淮南王如此威风,可他的混帐儿子图谋问鼎,结果落得满门抄斩,株连五族!”
不料刘孝嚯地站了起来。“株连九族才好哪,那不是连皇上都连上了吗?”
东方朔也不容忍:“混帐!你是想让大汉江山都不稳吗?那你还姓刘干吗?你父王说你不孝,果然不孝。此等胡言若让张汤知道,衡山国就完了!”
衡山王连忙陪笑:“大人息怒,犬子无知,一派胡言。依先生之见,本王眼下应该怎么办才能立足于不败之地?”
东方朔严肃地说:“殿下,还是那一句话,衡山为重!”
“衡山为重?”
东方朔义正辞严。“对,衡山为重!殿下,百里衡山是殿下封地;衡山周围都是殿下的子民。山川草木,气候平和方能休生养息,百姓万民,不遭战乱方能繁盛啊!如今皇上已成千古一帝之势,内铲豪强,外灭匈奴,下抚民心,上应天意。殿下已经看到,不论是诸侯大臣还是富商豪强,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殿下应以衡山为重,国民为重,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啊!”
太子刘爽起身附合:“父王!东方大人所言极是啊!”
衡山王点了点头。“嗯。东方大人,你一番言语,令本王茅塞顿开!这样做不仅大大有利我衡山国,对我刘赐一家,也是大恩大德之言啊。刘爽,你去召集全家的人来,我们开个家宴,为东方大人接风!”
太子刘爽却不想动:“父王!这……。”
衡山王大叫:“你又不爽啦?让你办,你就去办!”
太子刘爽无奈地看了东方朔一眼:“是……。”
衡山王内府。衡山王刘赐与徐来、姚姬三人坐于上席,东方朔坐于宾席;太子刘爽与夫人叶氏相陪;次子刘孝、幼子刘不疑,还有其女刘无采为成年者,坐于对面。
衡山王见人已到齐,就举杯说道:“今天,本王设此家宴,一来是让你们见见东方大人,二来也有一事相嘱。东方大人要我以衡山数十万百姓为重,本王甚有同感。你们都听着,以后不论是谁,都不得在本王面前谈什么兵起事,也不许再与淮南王旧臣交往。太子,你替本王监督,谁再说不敬皇上的话,做不利于衡山国的事,我就将他逐出家门!”
太子刘爽干脆地答道:“儿臣尊旨。”
衡山王见其它人没有反对,就很高兴。“那好,既然你们都表示听命,今天,我们就来个大爵进酒,一醉方休!来,东方大人,本王要敬你三大碗!”
东方朔推辞道:“殿下,本人不胜酒力。”但架不过衡山王热情相劝,无奈喝了三大碗。觉得有些头晕,索性将碗一扔佯装醉了。“殿下,东方朔不行了,我要睡一会儿。”说完还真的,呼噜都出来了。
衡山王乐了:“哎──你们都看哪,东方朔才智天下第一,可喝酒,连我们家的娃娃都赶不上,三碗就不行了!哈哈哈哈!人生无酒,那还有什么意思?夫人,孩子们,来!我们一醉方休!”
刘孝等人兴奋起来:“好,好,一醉方休!”
刘孝和无采给父亲敬酒。刘不疑给母亲敬酒。一家人,觥筹交错,大饮起来,唯有太子还是神不附体,偶尔饮上一杯。
衡山王开始纵饮,众人也渐失风度。东方朔悄悄睁开眼睛,只见无采和刘不疑两个,旁若无人地挨着头边喝边亲热。一会儿,两人索性起身进了左侧的一个隔间。那隔间没门,卿卿我我之声不时地传出来。
太子刘爽看了东方朔一眼,露出愧疚之色。东方朔装作不知,继续睡觉。
刘孝再度走到衡山王面前敬酒。“父亲,儿臣敬你一碗,也敬母亲和姚姨娘。来,干!”
衡山王等干了杯,也开始意乱神迷,胡言乱语起来。刘孝将姚姬拉过来,手挽着手喝酒调情,然后也悄悄进入边上另一个隔室。
太子和太子夫人叶氏去给衡山王敬酒。衡山王拉着叶氏的手一块儿喝,并把她半拥着走向后室。太子惊恐地看着东方朔,东方朔在那儿鼾声如雷。其实,他的眼睛没合紧!
这时房中只剩下徐来和太子两个人。徐来走到太子身边,软软地说:“来,太子,喝了这杯。”说完就碰碗。
太子刘爽不知所措,见她干了,也只好将碗中酒全部喝干。他的面色很快就红中发紫,走路有点踉跄,不,简直脚下无跟,要向一边倒去。
徐来急忙将太子扶住,嗲嗲地说:“太子,不要害羞。你看,你弟弟跟姚姬,你爹都不介意。不疑和你妹妹,也由他们去吧。你夫人和父王,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了,看惯了也就习惯了。太子,你一个人多孤单。来,姨娘我来陪陪你!”
刘爽拼命挣脱:“我不要!你们这么乱伦,是要遭报应的!”
徐来一下子将太子抱住。“哈哈哈哈!报应!就让他报应吧!你和老娘好了,你的太子之位才能稳固。不然,刘孝他就会夺了你的位子!”
刘爽害怕地,看了一眼东方朔,“我……我……。”
徐来将他紧紧地抱住,半抱半推地向另一个去处走去。
房中只剩东方朔一人,他不再打鼾。他站起来,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