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晞心里一阵阵地疼,就像有人在用拳头捶她的胸口。她也不敢走远,只有在医院的餐厅买些吃的回来。饭菜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还计划着出院后带未晞去旅行。说是自己好久没放大假,一定要带着她好好放松一下。
未晞实在忍不住了,又不忍扫他的兴,只得虚应着。
好不容易挨到睡觉的时候,阮劭南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他的鼻息很重,一定是很累了才会这样。未晞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她也很累,却怎么都睡不着,又怕自己在房间里会惊动他,就悄悄退了出去。
走廊的窗子没有关紧,清凉的夜风透进来,让人瞬间清醒了几分。未晞透过窗子,望着夜空里静静流动的云,一轮弯弯的下弦月在云层间忽隐忽现。
就在这时候,碰巧遇见了查房的小胡医生。
他很客气地跟她打招呼,“阮先生休息了吗?”
“他睡着了,谢谢你的关心。”
“他可真要当心,这病不容易好,平时要多注意才是。”
未晞忍不住问:“胡医生,他……还有没有希望治好?”
小胡医生笑了,“阮先生还这么年轻,身体底子又好,当然能好。只要平时多注意饮食,生活规律,少喝酒,很快就好了。”
未晞愣了愣,疑惑地问:“不会吧,胡医生,他不是得了骨癌,只剩两个月吗?”
小胡医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阮先生只是轻微的胃出血,怎么会只剩两个月呢?您是听谁说的?”
未晞的脑袋嗡的一下就乱了。她听谁说的?当然是听阮劭南的好哥们凌落川说的。
未晞尴尬地笑了笑,“没事就好,看来是我被人骗了。”
小胡医生也笑了,“您是阮先生的女朋友吧?您放心好了,除了胃有点问题,阮先生其他地方都健康得很,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
“呵呵,没事……”小胡医生看着未晞身后,有点惊讶地说,“啊,阮先生,还没休息?”
阮劭南穿着医院的衣服,走过来将一件外套披在未晞肩上,搂着她的肩膀问:“怎么我刚睡一会儿,你就不见了?”
“我看你睡着了,出来透透气。”
小胡医生笑眯眯地说:“阮先生,我跟你女朋友刚才还在说呢。不知道是谁跟她开了个玩笑,说你得了骨癌。呵呵,这根本是没影的事,还让她担心得要命。”
阮劭南明显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才笑笑说:“估计是我交友不慎,连累她担心。以后一定注意……”他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未晞一句话都没说,小胡医生以为她在闹脾气,于是很好心地为他们打圆场,“哈哈,现在解释清楚就好了,小姐也不要再生气了。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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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小胡医生,阮劭南才问:“是不是落川告诉你的?”
未晞没说话。
他有些紧张,“我没跟他串通,你相信吗?”
未晞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推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阮劭南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在她身后急急地说:“未晞,你别走!你听我说,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相信我……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疼得弯下腰,又不肯放开她的手。
她本来只是一时气不过,却没想到他会这样,赶紧扶住他,紧张地问:“你怎么样?不要吓我。”
“胃疼……”他把脸贴在她的肩上,忽然紧紧抱住她。
未晞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一个凌落川还不够,他竟然也来骗她?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他一下将她打横抱起来,什么都没说就带回了病房。
房间里还弥漫着昏沉的气息,如同一个暧昧的邀请。他将她压在之前颠鸾倒凤的床上,似乎想重温那段美好的甜蜜。
“阮劭南,你放开我!”未晞气得大叫,手脚并用地挣扎着。
可他就是不放!他用自己的身体钳制住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不让她离开。
她用纤瘦的手臂拍打他的背,打得自己的手都疼了。混乱中,她的膝盖撞到了他的胃。大约是很疼,他咝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却怎么也不肯放手,只是一声不吭地任她打、任她闹。
直到未晞打累了,也闹累了,再也想不出其他法子来,最后被他逼得哭了出来。
“阮劭南,你浑蛋!你们都是浑蛋!”她在他怀里,抽抽搭搭哭个不停,“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来骗我?怎么能这样来吓我?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你可能会死的时候,我有多难过?我整个人都懵了,我甚至想过,如果你死我,我也不要活了。结果却是骗我,你们都骗我。阮劭南,你真的吓死我了。”
男人一点一点给她擦眼泪,那么耐心,那么小心翼翼。可是怀里的人仿佛是水做的,怎么都擦不干净。
半晌后,他忽然无奈地笑了,“其实,我该好好谢谢那小子。如果不是他,我还要等多久,才能听到你的真心话?”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未晞,你不能再离开我了,我会死的,这句话是真的。”
凌落川坐在病房的椅子上,手里拿着茶杯,正思忖着要不要将它倒掉。原因无他,茶是未晞倒的,他多少有点怀疑这杯茶的安全性。
阮劭南笑着看他,“放心吧,没毒。”
凌落川撇了撇嘴,“这可难说,你没听过,不怕豪客刀,就怕美人笑?”
阮劭南接过未晞削好的苹果,一边享受美人恩一边调侃他,“就算有毒你也不用怕。这里是医院,抢救会很及时的。医生也很负责,还有那些对着你流口水的小护士,绝对不会让你一命呜呼就是了。”
凌落川从鼻子里哼出来,“算你狠!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
未晞有些好笑地看着两个大男人斗嘴,这实在是外人难以想象的情景,估计被媒体和他们的属下看见,这两个人的一世英名尽毁不说,又该跌碎多少人的眼镜?
相对于凌落川的愤慨,阮劭南就春风得意多了。未晞这些日子一直在他身边贴身照顾,温柔体贴,知冷知热,让他心情畅快之余,吃东西的动作也变得豪气了许多。
未晞倒了一杯暖胃的茶给他,忍不住柔声提醒,“慢点吃,医生说你现在要细嚼慢咽,才能让食物容易吸收。”
他笑着摸摸她的脸,很听话地放慢了速度。
“老天,我的心都要碎了。你们两个差不多就行了,酸不酸啊?”凌落川手捂心脏煞有介事地说。
阮劭南瞥他一眼,“受不了你可以走。”
凌落川却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眼睛看着未晞,话却是说给阮劭南听的,“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不过你可以记住,这么好的女人,可是我帮你骗回来的,你可要好好对人家。”
阮劭南拉着未晞的手,心满意足地回道:“这还用你说?”
凌落川却又不正经起来,“不过未晞,他这个人其实很闷的,尤其是在公事上,简直就是六亲不认。如果有一天你受不了他了,记得来找我,我的怀抱永远对你敞开。”
未晞只当他是拈花惹草惯了,对谁都是这个调调,当个玩笑听听也就算了。
谁知阮劭南却轻笑一声,冷冷地瞧着他,十分认真地回敬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可要小心点。你知道,我对敌人,向来不会手下留情。”
未晞坐在凉亭里,远远看到两个头发花白的夫妻相互搀扶着,在夕阳下散步。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一个写得很大的“人”字。
男人们在谈公事,她索性出来透口气。他们没有避讳她,可她自己总要避嫌。说到底,他们要对付的,并且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
再说,他们两个人都是谈笑能用兵的主儿,真真假假,让人分辨不清。
就像刚才,阮劭南认真的模样,着实让她紧张得要死,谁知两个男人不过是玩笑。笑过之后,竟都像没事人一样,回到之前的亲亲热热。这样的节奏,这样的做派,这样的匪夷所思、朝晴暮雨,真真让她承受不住。
她跟不上他们的脚步,这是不争的事实。每次想到这里,她会感到一阵空茫的无力感。过去就是这样,他们之间一直隔着一条宽宽的河,站在对岸的永远都是阮劭南。她可以欣赏,可以仰望,可是,她如何能跟他并驾齐驱?
未晞一个人在外面坐了很久,抬头看了看天,已经很晚了。站起来的时候,却看到阮劭南已经向她这边走了过来。她迅速地收敛心思,微笑着迎了过去,“你怎么出来了?”
“看你半天不回来,我有点不放心。”
“他走了?”
“嗯。”
“那我们回去吧。”
“未晞……”阮劭南忽然拉住她的手,“你生气了,是不是?”
未晞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我没有生气,你怎么这么问?”
“我觉得你在生气,如果你不喜欢,以后我们不在你面前谈公事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你认为我有意回避你。”
几句话说得未晞心里暖暖的,他竟然连这么细微的事都留意到了。
“你们没有故意避开我,就是没有拿我当外人。我明白,只是……”她顿了一下,忽然低下了头,“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阮劭南抬起她的下巴,“傻丫头,干什么跟我这么客气?只要是你的请求,一万件我都答应。”
未晞笑了,阮劭南又贴在她耳边说:“只除了一件事——陆家。”
未晞的笑还没来得及收敛,就僵在了脸上。
男人叹了口气,“未晞,我要你待在我身边,做一个简单快乐的小女人。我什么都不要你想,什么都不要让你操心。我要你把整个身心都空出来,想我也行,想你的画也行,只要你开心,你做什么都行。但是,我不要那些无谓的人和一干扰到你,尤其是陆家的人。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这个道理你该懂的,是不是?”
未晞仰起脸看着他,“斩草除根?是不是也该包括我?你难道忘了?我也姓陆。”
男人却抱着她笑了,“傻丫头,这怎么一样。好了,我们不要为了这些无聊的小问题争下去了。我饿了,陪我回去吃东西,好不好?”
未晞叹了口气,他就是这样,总是喜欢把她当孩子看待,以为只要哄哄她就好了。
其实她心里明白,阮劭南再怎么喜欢她,也不会让她成为他的“红颜祸水”“亡国妖姬”。他已经在那么高的位置上,绝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弱点,更别说给敌人以此掣肘的机会。
说到底,对于这些叱咤风云的男人来说,再好的女人也不过是天上的云。男人在闲暇之余,可以欣赏白云的美丽。可是,云就是云,终究带不来覆雨,更别妄想可以改天换地。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陆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罪大恶极。就像我的小妹幼晞,她小的时候发生意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医生说是高位截瘫,这辈子都要躺在床上。而且……她从来都没害过人,更没害过你。”
她见眉头微蹙,阮劭南又柔声哄着她,“看你,说着说着就皱眉头。好了,我答应你,会仔细考虑一下这件事,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里了,未晞还能再说什么呢。他阮劭南是从不跟人讨价还价的人,没人敢,也没人能。现在不管是敷衍也好,哄她也罢,他却愿意为了她而让步,她真的没法要求更多了。
第二十章 幸福的定义
阮劭南的快乐时光并没有持续得太久,他出院后就有一堆公事等着他去处理。
未晞的学校已经放假了,虽然阮劭南再三要求,可是她没有搬到他的别墅去住,也没有再去“绝色倾城”上班,考虑到阮劭南的身份,她多少还是有些顾忌。
可是,少了那笔收入,她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出了问题,还有那些昂贵的颜料和画具。
阮劭南给了她一张附属卡,却被她一直扔在他别墅的抽屉里。他的心意她领了,可是她不想让自己像那张卡一样,变成一件附属品。倒不是她矫情,而是多年的习惯使然。另外就是自尊心作怪了,越是感觉到她与他之间的差距,她越是想在金钱方面保持自己的独立性。
后来,她把这种想法对如非说的时候,如非倒不以为然,“你为了他连出国留学都不去了,他自然有责任照顾你。再说,他又不是养不起你,你又何必为难自己?”
未晞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什么都靠他,那以后他要是不要我了,我不是要活活饿死?”
如非想了想,“你说得也没错,不过阮劭南一看就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你这样,他碍着面子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一定会生气。”
“他应该……能理解吧?”未晞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心虚,其实,她自己也拿不准。
这些日子,未晞就一直在外面跑。可经济危机的当口,找工作实在不易。几天下来,跑得她腿都软了,还是没有着落。
阮劭南不动声色地看了几天,最后似乎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问她,“花我的钱就这么难为你吗?你是因为我才失去了工作,就当是我补偿你,这也不可以吗?”
未晞刚从外面回来,一边喝水一边摇头,“不可以!是我自己决定辞职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当我借给你好了。我也不是白借给你,等你毕业找到了工作,按银行利率连本带利还给我好了。”
未晞略略沉吟了一下,还是摇头,“还是不行,学费可以跟你贷款,可是我的生活费总不能也找你贷款,总要我自己赚才行。”
阮劭南真是哑口无言,挑眉看她,“你这脾气到底像谁?”
未晞笑着说:“你不知道吗?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家都是穷困潦倒的。艺术只有诞生于饥饿的瞬间,才能触动人的灵魂。听说过高更吗?他喝过刷海报的糨糊。还有梵高,他饿极了连掺过松节油的油料都吃过。还有……”
阮劭南越听越不舒服,干脆打断她,“行了,我可不想让你去吃那么恶心的东西。要么这样吧,我有很多生意上的朋友喜欢收藏名画,你可以帮他们修画,应该是笔不错的收入,比你在‘绝色’赚得要多,工作时间还自由。”
未晞点点头,“的确是个好办法,可是……修补名画一般都会找比较出名的画师,那些画大多都价值连城,他们信得过我吗?”
阮劭南正在忙着自己的公事,连头都没抬,“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我只负责介绍介绍,成不成在你。是你说要自力更生的,怎么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吗?”
未晞想想也是,要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她这么多年的画真是白学了。虽然这份工作是阮劭南介绍的,可是她凭本事挣钱吃饭,倒也心安理得。
阮劭南的确很有面子,看着放在他书房的那几幅画,未晞好像做梦一样。她不知道阮劭南这都是些什么朋友,收藏的竟然都是大师的珍品。她捧着那些画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生怕有什么闪失。
阮劭南看她放也不是,拿也不是的模样,慢腾四稳地说:“几幅画而已,就算你弄坏了,我也赔得起。”
未晞刚刚松了一口气,阮劭南接着又说:“不过我的钱可不是白搭的,反正你除了画画也没别的本事,以后干脆钱债肉偿一点一点还给我好了。”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毒?她不过是拒绝了他的帮助,他就这么挤对她。她知道,这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