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染上洁净的宣纸,娟秀的小楷字体在纸上蔓延开来。清瑶早些时候跟在曹氏身边,颇受曹氏喜爱,便跟着曹氏学了些字画,眼下二姑娘写的这些字她倒是认得,不知不觉便读出声来:
“义公习禅寂,结宇依空林。户外一峰秀,阶前终壑深。夕阳连雨足,空翠落庭阴。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
听着这比自己大不了不过三四岁的丫头将这诗词念了出来,陆晼晚顿笔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复而收回目光看了眼未干的字迹,将狼毫笔放在笔格上,起身绕道书案前。
清瑶见状赶忙将手中捏着的眉子砚放下,搀着陆晼晚向软榻边走去。
见着贴身丫鬟如此的小心翼翼,陆晼晚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并没有孱弱到需要人搀扶才能行走的地步,只可惜说了多少遍清瑶都听不进去,非要自己手把手搀着才放心。
“清瑶,焚香。”坐在美人榻上,陆晼晚理了理衣摆,漫不经心地吩咐着。
清瑶只应了一声,便转到香炉跟前,须臾间,雅风阁暖阁内便飘满了迦南香的味道,让人一阵心脾清爽。
知道陆晼晚一贯的习惯,也不用她再吩咐,清瑶便折身将窗子开了一丝缝隙,细风进来,将浓郁的香味吹散了些许。
“娘,是不是可以搬了?”屋外传来一丝雀跃的声音,不是陆嘉宁又是谁。
陆晼晚权当听不到,随手抽了本书斜卧在榻上,由着她们去了。反正陆嘉宁搬走于她而言没有半点坏处。事情如何发展,与之前一点变化都没有。
前世便是如此,陆锦宁与陆嘉宁换了院子来与自己同住,两人之间也没什么交集,反倒是自己的懦弱害了这个最小的妹妹……想着这些,陆晼晚心中一痛,一双秀眉轻蹙着。
清瑶一直在边上伺候着,自是将陆晼晚的一举一动都纳在眼底,见此不免担心:“二姑娘可是又不舒服了?”说着便要回内室去拿披风。
“诶,无碍,想了些事。”深吸一口气,陆晼晚扯唇笑了笑,就着清瑶的手臂站了起来,“出去吧,屋里闷。”
反正她不出去,外头那一对母女也会一直吵闹着,搬个住处罢了,太过高调可不是什么好事。
“五妹妹,母亲现在正在锦绣园里呢。”
果然,见到陆晼晚迈出房门,陆嘉宁便停止了喧闹,嘴角上扬着,显得十分得意。可接下来陆晼晚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她们娘俩的好心情打入了谷底。
高官贵族对于等级的划分异常严苛,在这偌大的尚书府里自然是执行严格。
娘?这府里头可只有一位正儿八经的母亲,那便是高坐主母之位的大夫人许氏,而柳氏充其量只能被称作姨娘,即便是她亲生女儿,也只能称她为“姨娘”!
柳翘儿素来争强好胜,自打被抬了姨娘,便像是当真成了这宅院的唯一女主人一样。如今,陆晼晚只不过是提醒她一句,在她头上压着的,还有一个正儿八经的主母。
可这样的提醒,已经足够让柳翘儿怒火攻心,更让她——不甘!
005 太子相邀
陆晼晚自然是没有错漏柳氏那一脸扭曲的表情,明眸清扫,在垂下头的一刹那唇角扬起。
就是要让柳姨娘不甘心,恨起来才叫好呢,最好能窝里斗,她可没忘记前世的教训,没忘了大夫人许氏和柳姨娘做的那些腌臜事儿。
柳氏愤懑地瞧着垂下了头似乎一脸小心翼翼的陆晼晚,目光发狠,双手绞着帕子下了狠劲揉搓着,恨不得把她拆了骨头生吞活剥。
“娘……”称呼都已经起了个头儿,陆嘉宁却像想到什么赶紧打住,悻悻地瞥了一眼脸色不虞的柳氏。
见着清瑶那贱丫头搀着陆晼晚在廊前坐下,似乎在她开口的时候又不经意看过来一眼,陆嘉宁抿着唇跺了跺脚。
此时正值晌午,九月的天虽然开始转凉,但受不住一直在院子里晒着,更何况陆嘉宁娇气惯了,眼下早已香汗淋漓。
烦闷的挥着手中的香帕,陆嘉宁美目一瞪,剜了一眼隔了老远守在沐春阁门口的秋晴:“死丫头,没长眼吗,要晒死本小姐和娘……姨娘吗?”
“五姑娘,奴婢一时眼拙……”
秋晴被陆嘉宁这一嗓子唬的一愣一愣的,刚开始不是姑娘和姨娘非要跑到二姑娘房前闹的吗,还不让人跟,现在吃了瘪便冲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撒气。撇着嘴偷偷看了一眼同陆晼晚处于廊前檐下的清瑶,不免有些歆羡,同为奴为婢,可其间的差距不止一星半点。
心里虽然是不痛快,但左不过是个做丫鬟的,怠慢了这位姑奶奶,回屋了指不定会吃什么罪。秋晴话音尚未落,便折身取了一把纸伞过来,小跑着到了陆嘉宁和柳姨娘跟前,替二人撑着伞。
在陆晼晚说了那句话后,柳氏便一言不发,虽是不满秋晴的怠慢,却也只是瞪了她一眼,便拉着陆嘉宁回了沐春阁。
从始至终,陆康都站在旁边看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有柳姨娘走的时候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直淡然平静的陆晼晚一眼。
他虽然在府中的日子不多,但还是知道一些关于这位二姑娘的传言的,什么胆小、懦弱、愚笨,所有一些不好的词都用在了她身上。可如今再看一眼,便觉得这二姑娘并非如那些人口中言说的那般,反倒沉稳、睿智,从容淡定得不像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尤其是那双眼,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一般,深邃神秘。
心下微惊,余光瞥到柳氏已入了沐春阁,便不再耽搁,吩咐了身后的几名家奴也跟了过去。
有了陆桁的允诺,又得了陆康在一旁监工,两位姑娘换院子倒是没引来多大的风浪,连大夫人许氏那里也没传来什么动静。
近日来的烦闷,全交付于一场瓢泼的大雨,雨势汹涌且绵长,直到四日之后才放了晴。
这一日,陆晼晚正在屋子里摹字,便听到清瑶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似乎在与人说这话:
“二姑娘最近身子不好,正在里头歇息呢。”
“可小七哥那边等着回信儿呢。”
小七哥?莫不是上次见到的赵子彦身边那随行小厮?听这说话的声音,似乎是扶香苑外头守院的护卫。
清瑶有意降低语调,这让陆晼晚心头一暖,不论是前世亦或今生,清瑶总是最贴心的那一个,也是最忠心的那一个。
由于停顿太久,笔尖上积蓄的浓墨滴落在宣纸上,瞬间便晕开如同墨莲般的印渍。
陆晼晚敛眸一看,不由得惋惜,好好一首神秀示法诗就这样被玷染了。
后面两句勉强逃过一劫,可前面两句确确实实被污染得厉害。“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几个字却只能看个十之五六。
罢了,将笔搁置在笔格上,陆晼晚起身清理了台面,转身便往外室走去。
“清瑶。”
“二姑娘怕是醒了,你且先候着。”同那护院嘱咐了几句,清瑶便入了屋子,才一进屋就见着陆晼晚已经自己走了出来,赶紧上前几步稳稳地搀着往旁边的玫瑰椅走去。
陆晼晚却是摇了摇头:“这才刚站起来呢,雨后初霁,正好出去转转。”
清瑶一听,知道她肯定是听到自己与那护院在屋外的对话了,不由得皱眉,只当是自己扰了二姑娘的清梦,当下便自责了起来。
“我醒了一会儿了,屋子里闷得厉害。”
清瑶也不再多言,候着她一起出了屋子。才在檐下站稳脚跟,那护院便冲陆晼晚行了一礼,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姑娘,太子殿下身边的小七哥来传话,说是邀您一起游湖,眼下人还在等着。”
唔,游湖?
想到前几日赵子离身边小厮的传话,陆晼晚皱了皱眉。如今事情的发展与前世并无多大异处,可越是这样,她便越不能掉以轻心。要知道,上一世便是在这游湖之后才完完全全被赵王给变相软禁了起来,直到自己及笄行礼才出了这个宅笼,却不曾想又转入了另一座囚牢……
“可还有其他人?”似乎是想要确认一番,陆晼晚随即又问了这么一句。
“除了赵王,不曾有其他人。”护院老老实实回复着,因垂着头,并未看清楚陆晼晚脸上的表情。
“罢,你且去芳菲苑请大姐姐,就说是殿下邀约。”
“去吧!”摆了摆手,陆晼晚往扶香苑外走去,院外站着的,正是上次见到的那随行的小厮。
“二姑娘可是准备好了?”看了一眼陆晼晚和跟在她身后的清瑶,小七笑了笑。
陆晼晚清浅一笑,与小七问了一句:“姐姐喜爱游湖赏景,我们姐妹二人素来投机,上次小七哥不也说殿下会邀我们姐妹二人?”
闻声,小七愣了愣,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日子,也是在这扶香苑外头,那陆大小姐的娇蛮性子实在是不怎么讨喜。但二姑娘都这么说了,想必是已经决定了,想着自己太子对自己的嘱咐,便笑了笑:“大小姐能去自然是好。”
话音才落,那被派去请人的护院便带了陆霏宁过来。
一见到陆晼晚,陆霏宁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但当着太子贴身小厮的面儿,也不好表现出什么,只得抿着唇勉勉强强一笑。
“既然如此,二位小姐便随小的走一趟吧,想必殿下也等急了。”
侧身站到一边,手臂往前一划,小七等着两人走上了前,这才不远不近的跟着。
早在进府之前,小七便已禀明了尚书大人,如今带着两位小姐出府倒也方便,出了大门便有马车在那儿候着。
马儿不安分地晃动着身子,四蹄轻践,看上去显得有些不耐烦。
006 不幸落水
上辈子被锁在深闺高宅,陆晼晚自是没机会见到这外面的热闹,难免有些好奇。
马车逐渐远离了尚书府融身于市集街道,街摊小贩的叫卖声层出不穷,隔着帘子,也能听到来往行人驻足于摊主讨价还价的声音,以及摊主据理力争之后为难的应答声。
不知是哪家的珠翠轻晃,步摇发出了清响,还有银铃发出的清脆悦耳声响。
车轮从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轧过,发出轱辘辘的声音,在马车车厢里显得格外响亮。
听着这枯燥的声音,陆晼晚不免觉得有些烦闷,扬手掀起了车帘的一角,摆满银饰佩环的小摊赫然映入眼帘,在阳光下,那些银饰亮眼异常,她甚至能看到那些饰品周围氤氲着一圈五彩的斑斓,眼中不由得染上了一抹平淡以外的欣喜。
“二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快将帘子放下来!”陆霏宁下首坐着的丫头冬莲见状大惊,想也没想便斥出声来。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掀开车帘不等于是给人家看吗,这样不合礼数的事二姑娘竟做得这样自然。她被人看了去倒没事,连累自家小姐蒙羞可不成。这样想着,冬莲眼神里便蒙上了一层鄙夷,到底不是嫡出的小姐,这样没教养。
陆晼晚闻声微愣,扭过头看了冬莲一眼,将她眼里的鄙夷看得一清二楚。再观陆霏宁,端坐在位置上好不娴雅,隐隐约约,她从陆霏宁的脸上看出了幸灾乐祸。
哂笑一声,陆晼晚道:“不过是看看街景,还不让看了?”
“二妹妹难道不知,未出阁女子的样貌不能轻易示人。方才若是让你将帘子掀起来,岂不是叫人嚼噱头。”陆霏宁似笑非笑,眼神轻飘,扫了右手边的陆晼晚一眼。
听到这话,清瑶也暗恼了一阵,她只顾着二姑娘高兴,倒是忘了这规矩,若今日真让二姑娘掀了帘子,这名声可就蒙了灰了,到时候老爷夫人还指不定怎么罚姑娘呢。
前世看过了那么多的阴谋算计,陆晼晚嗤笑一声,什么名声,还真是让这些人说出来的,都言众口铄金,上一世她便饱尝了被人恶意中伤被人辱骂的滋味儿。这一世,难道还会重蹈覆辙不成?
“姐姐真会说笑,莫不是让人看一眼便是伤风败俗?”陆晼晚看了一脸理所当然的陆霏宁和与主同心的冬莲一眼,不禁莞尔,“太子殿下当日到访,我记得姐姐是出院子到前厅了吧,当时姐姐的美貌可是让太子殿下看了个透彻呢。今儿小七哥来请,姐姐不也是见了?”
前面那句说得陆霏宁心头一阵欣喜,她当日可是以最完美的仪态出现在太子彦的面前,殿下肯定是瞧见了的。可还没等她娇羞劲儿过,陆晼晚后面的一句话无疑是当头泼了她一盆冷水,直教陆霏宁身子一僵。
她是见了小七没错儿,可是……
陆霏宁想要争辩,却发现自己失了言语。毕竟她所学都是《女诫》《内训》一类的书,也不像陆晼晚死后重生,眼界已被框定的死死的。
“若真这样,姐姐应当想想,待会儿是不是得找一方巾帕遮住自己的容颜,毕竟赵王也在。”看出陆霏宁的羞窘,陆晼晚不忘再补一刀,能让陆霏宁不痛快,也就是她最大的痛快。
说完便也不再去看她们主仆二人的神色,反倒是被她们一通搅和失了兴致,索性将手收了回来,歪了歪身子,靠在车壁上假寐。
陆晼晚现在只盼着能快点儿到绿松湖,与陆霏宁同处一个空间着实让她难受。
清瑶看着另外两人脸色不虞,便也学着陆晼晚低垂了头,在她们看不见的角度弯了唇角。
大小姐平素在府里娇蛮惯了,二姑娘又是个软弱性子,因此扶香苑倒成了大小姐撒泼胡闹的场所,院子里的丫头小厮们没少被打骂。虽不知如今二姑娘怎么有胆量敢反驳大小姐,但清瑶承认,此时此刻,看着大小姐和那欺软怕硬的冬莲吃瘪,她心情分外愉悦。
帘外车辕上的小七听着马车内的几句辩驳,讶异之余便多了好奇。谁能想到,人们口中胆小怕事的尚书府二姑娘竟是个不屈从于世俗条规的。
也许是少了这些烦人的事儿,接下来的时间竟是非常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穿过市集到达了绿松湖渡口。
喧嚣声散尽,周围只剩下船夫与来往行人偶尔的几声轻语,亦或是船桨划过水面时涟漪泛泛的声音。
“吁!”车夫高扬马鞭,勒令马儿停了下来。
车内几人由于惯性晃了晃,陆晼晚也随即睁开了双目,平静无波的眼神如同一潭深水,让人捉摸不透。
“大小姐,二姑娘,到了。”待马车停稳,小七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在外面恭恭敬敬地候着。
冬莲率先起身,掀开帘子躬身出了马车,下车后冲陆霏宁搭着手:“大小姐,小心。”
弯身出去之前,陆霏宁侧着脸瞪了还安安稳稳坐在那里的陆晼晚一眼。先前那番话,她陆霏宁记住了!
前世看过了太多遍这样的眼神,陆晼晚早已免疫,如今早已能做到视而不见。待陆霏宁下了车,清瑶才搀着她不紧不慢的走了下来。
湖心停着一艘雕梁画栋的精致画舫,船身三层,舫间纱幔随风曼舞,高高翘起的檐角上悬着铜铃,风过便带起一阵清脆的声音,与这舫间的丝竹阵阵自成一股交响。
陆晼晚抬头,一眼便瞧见三楼靠窗位置的两道人影,一黄一墨,唇角勾了勾,看着那艘画舫弯了眉眼,眼光流转,似是在欣赏一件足以晃动她心神的精致物件。
陆霏宁早已被眼前的景象勾去了心神,看着那艘如梦如幻的画舫,一想到她心仪的男子就在那里头,不由得一阵羞怯。
小七见着画舫中自家主子给自己的示意,便领了两位小姐往画舫靠近,同时,那艘画舫也慢慢驶向岸边,其精致与大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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