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眼前自己最挂心的两个人好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时,陆景昳便觉得做什么都值了。
“娘!”右手臂弯里还抱着头盔,陆景昳搭在腰间佩剑上的手越来越紧,如今他只觉得自己在战场上的满腔热血早已化作一腔浓情,满满当当地似乎要撑裂他的胸膛。
将手中的头盔快速塞到身后一名小兵的手中,陆景昳一个箭步冲到两人面前,双膝一曲便跪在曹氏面前。
“景昳,儿子,我的儿子!”曹氏开口才觉自己声音竟带着颤抖和哽咽。
在陆景昳跪下的一瞬,陆晼晚清楚感受到自己娘亲身子猛然一颤,慢慢松开自己挽在她胳膊上的手,曹氏便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颤颤巍巍地往前挪了两步,俯身看着俊逸非常的儿子,拇指覆上他那沾染了风霜的脸庞轻轻擦拭着,温柔中透露着疼爱。她一直盼望着的儿子啊,如今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跟前。
陆晼晚见着,只觉得眼眶涩涩的,有些酸肿。吸了吸鼻子,陆晼晚唇角扯出一股酸涩的笑意:“哥。”
满园秋叶凋零,却挡不住这如火般热烈的亲情,所有场景,一瞬便成了这一家人浓情的陪衬。
014 天伦之乐
“来,快起来。”曹氏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盼回来的儿子,眼眶一阵泛红。在听到女儿的声音之后,这才深吸一口气,将陆景昳从地上扶了起来。
“晼晚……长大了。”陆景昳虽说心疼妹妹,但到底是自小随着舅舅和外公在军营里长大铁骨铮铮的汉子,有些话在心里憋了许久,到张嘴的时候却只有这一句。长大了,只有三个字,却不难听出他言语中的欣慰。
两年前他也曾回来过,那时候的晼晚十一岁,一副瘦骨嶙峋、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当时只道是自己这个做兄长的没能在身边陪着,却又恨自己的爹——这尚书府的当家家主,任由那些人欺负自己的妹妹。
因着家中无嫡长子的缘故,他这个庶出的大儿子便得到了些许荣宠,倒也能与那人交换条件换来现在娘亲和妹妹偏安一隅,虽不像许氏母女几人那样永远光鲜亮丽,但也不至于比府上某些下人还不如。
如今回来,看着两人安好,倒也没让他对陆桁彻底灰了心。那人虽说是自己的亲爹爹,但时时刻刻想着的无一不是自己前程似锦、荣华富贵。想到这里,陆景昳内心不免轻嗤,若不是自己仗着大少爷的名分,想来他们这一家早已被弃之如履。
“娘,妹妹,先进去吧,外面风大。”一左一右护着两个他最珍爱的人,陆景昳从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虽看着有些生疏,但不乏温情。
“诶!”曹氏赞同地点了点头,一路望着陆景昳消瘦的下巴,既是欣慰又是心酸。
随行的两名士兵在门外守着,同院里那几株银杏一样,挺拔屹立。
易妈妈将几人送进里屋便开始在在外间张罗,清瑶也跟了出来一一帮衬着。
“瞧,娘亲见着哥哥都不带眨眼的。”陆晼晚见着曹氏凝神注视着陆景昳,不由得打趣了一句。前世曹氏早亡,还未能等到哥哥回府便被那些人害死,偏偏自己还不争气,只是一味地避让,让那些人更加肆无忌惮。而等到哥哥回来之际,一切都已成定局无力转圜。
既然现在自己能知晓未来发生的一些事,就必定要挡在前面改变局势,她绝不会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再重蹈覆辙!
“呵呵,你这丫头,以前怎么不见你这样巧嘴滑舌!”因为离得比较近,曹氏伸手点了点陆晼晚的鼻尖,一脸无可奈何。
陆景昳坐在曹氏右手下方的杌凳上,那顶银色的头盔端正地搁置在他身后的桌案上,显得异常肃穆。看着娘亲和妹妹之间的互动,陆景昳一直绷紧的神情再次松懈了不少,要是他能一直在她们身边守着多好!
但男儿有志在四方,不能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况且,若是他足够强大,娘亲和妹妹的处境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尴尬。想着来兰漪院之前陆桁对自己说的那番话,陆景昳只能嗤之以鼻,什么时候他能将亲情放在首位?
“哥。”见陆景昳一直不说话,曹氏又有满腔感慨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陆晼晚也只得从中调节着气氛,便冲着陆景昳神秘地笑了笑。
陆景昳耸了耸眉,有些不明所以,曹氏此刻也像这边望了过来。成功将两人的注意力牵走,陆晼晚勾了勾唇角,站起身来,淡蓝色的长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着,裙裾上的点点红梅也漾起一圈圈涟漪,栩栩如生。
但陆景昳注意到的并非她这一身装扮,而是她头上那支梅斑白玉簪,那是他在晼晚十岁的时候买了送给她做生辰礼物用的。晼晚一直宝贝着舍不得戴出来,因此在他离开之前他也未能亲眼看着她用上那一只发簪,没想到这一次却是见着了。
唇畔的笑意越来越明显,陆景昳刚毅的脸庞被层层温柔所渲染,最后只剩下宠溺:“很配你。”
“哥哥眼光好!”
这时候,易妈妈也从外面走了进来,见着三人说着笑,轻声禀道:“姨娘,少爷,二姑娘,午膳已经备下了,少爷一路风餐露宿,怕是饿了。”
“对,对。”自打进屋一来,曹氏一直听着他们兄妹二人的对话,也将陆晼晚的举动看在眼里,不禁心中一暖。如今儿子出息,女儿也长大懂事了,知道疼人了。
起身一左一右牵着二人的手,曹氏道:“咱们边吃边说!”
餐桌上,曹氏只一个劲儿地将好吃的好喝的往陆景昳面前挪,都要将他眼前仅剩的一点儿空处都给占满了。
陆景昳微愣,迟迟不肯下筷,扭头见自家妹妹一副我无能为力的表情,更是哭笑不得,不得不冲还要继续给他夹菜的曹氏道:“娘,我碗里都装不下了!”
“啊?呵呵,慢点儿吃,慢点儿吃。”曹氏见状看了眼,果然儿子桌前已经被自己推过去的菜肴挤得满满当当了,碗里也堆得像座小山丘似的,不由得抿唇笑了笑,有些尴尬。她是不死太着急了,待会儿吓着儿子怎么办!
但很显然曹氏的担心是多余的,陆景昳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也只得暗自叹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在外面让娘亲过度忧心了!
“娘,您也多吃点儿,来的路上便听那些丫头们的闲言碎语,这两年我不在府上,他可有对您和妹妹好些?”在曹氏关切的目光下,陆景昳作势扒了两口饭菜,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了这么一句。
“他……”曹氏握着银箸的手一顿,眼神有些闪躲。她当然知道儿子口中的那个他是谁,只是,毕竟两人是亲父子,如今闹成这样,却反倒像是水火不容的仇人了。想了想,曹氏涩涩一笑,“景昳,你父亲他这些年也不容易……”
“娘,您还打算忍让到什么时候?”陆晼晚见曹氏一副不忍心的样子,心里一阵窝火。她倒是对陆桁尽心尽力了,但她那好爹爹但凡分出一点心来关心一下自己的娘亲,又怎么会有半年后娘亲被关宗祠抑郁过度的惨状!
“我……”见到一双儿女都对自己不置信甚至失望的样子,曹氏心中一痛,原本神采奕奕的脸色瞬间沉郁了不少。
她是爱着那人的,只是那人不懂爱也不值得爱,他只关心他的仕途是否平步青云。如今她们娘儿能在这尚书府偏安一隅,那都是儿子一分一毫地拼回来的。
想着往日他默许几房妻妾对自己和晼晚的欺负,曹氏叹了口气,也断了对陆桁仅存的最后一点期盼。
015 心思各异
兰漪院里里外外一派和谐,锦绣园诸人却是寝食难安,整个儿显得压抑非常。
都说天不遂人意,眼下原本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也突然间变的沉闷起来,风静了,院子里陡然间寂静无声。
许氏坐在软榻上,听着屋外的沉寂,下意识皱了皱眉,抬头冲身边的罗妈妈问道:“可有什么事?”
“夫人,看样子怕是要变天。”罗妈妈闻声走到窗边望了一眼,天色有些暗沉,空气似乎是阻滞了般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变天了!”许氏半垂着眼睑,轻声呢喃了一句,意味不明。变天了,哼,这偌大的尚书府,即便是变了天她也是独一无二的女主人。曹心悠,别以为你有儿子撑腰就能翻身,在这后院里头,做什么还不是我说了算!
指尖骤然一收,原本躺在掌心的一串珠链被捏得呲呲作响。
沉寂片刻,房门外当值的丫头突然出声:“夫人,柳姨娘来了。”
许氏不悦地皱了皱眉,若说曹心悠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不拔不痛快,那么柳翘儿就是一颗愚笨的棋子,只等用到尽是便可抛弃。曹氏好歹是老爷按规矩迎娶过门的,可她柳翘儿不过是爬了老爷的床,往肚子里塞了个野。种,哭着闹着让老爷抬了姨娘。
若她能安分守己说不定能图个安生,偏偏她高调张扬,被人不齿却还一副乐得其所的高傲模样,果然,人啊,至贱则无敌!
但像她这样的人,才是最容易拿捏的!否则,凭她一个被抬了姨娘的通房丫环和她那没脑子的庶出女儿,早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院尸骨无存!
许氏抬了抬手,示意罗妈妈让人进来,自己则是歪了歪身子,躺在榻上假寐。才刚刚躺好,便有两名穿青色服饰的丫鬟走了过来,一上一下地为她捏着腿。
罗妈妈半垂着头绕道屏风前,冲外屋的丫头吩咐了一句便进了屋继续在许氏身边站着。
院外细碎的脚步声逐渐清晰了起来,在空寂的院子里显得趵趵作响,单调而重复的节奏让人听了心生烦闷。
“夫人……”
话还未说完,房门便从里面被拉开,柳氏面上一喜刚要抬步跨进门槛,却见一道浅粉色的人影堵在了那里。
抬头不悦地看着那人,柳翘儿却是不敢造次。这挡在门口的虽是大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但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平日里唯夫人是从,深得夫人喜爱。说白了,那身份也不比环佩和兰馥两个大丫鬟差。
“姨娘莫要叫唤,夫人刚刚躺下。”
凝霜人如其名,整日都木着脸,说出来的话也毫无情绪起伏,一双平淡的眸子盯得柳氏莫名发憷。正当她嚅动着唇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又听凝霜补了一句:“姨娘可先进屋等着。”
“是。”柳氏看着凝霜转过去的背影,一阵咬牙切齿,若不是看她是夫人身边的人,自己何必这样低声下气。
想着兰漪院现在的热闹,柳氏眼中怨怼。见凝霜不知何时又转过身来看着自己时,便深吸一口气平静了自己的内心,脸上绽开一抹笑意,这才迈开步子随凝霜在外间等着。
进屋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儿,闻得多了,柳氏莫名觉得自己心情平复了不少。这气味清醇幽雅,怡神悦心,当是沉香无异。想着自己屋子里头的檀香,柳氏不由得皱了皱鼻,颇有些不满。檀香虽好,但比起沉香也还要差上一截儿,想来这几年自己与许氏亲近,却连这家居物什自己也没能讨半点儿好,到底只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算不得最亲近之人。
柳氏坐了许久,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丫鬟们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在哪儿杵着,柳氏撇了撇嘴,也说不得什么,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许是屋子里太过沉闷,坐了不一会儿,柳氏在这沉香香气中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便干脆拢了衣袖将手肘撑在桌面上打起盹儿来。
“柳姨娘,醒醒,柳姨娘。”
迷糊间,有人过来推了推她的胳膊,柳氏猛然一点头,睡意也去了大半。努力睁了睁眸子,柳氏这才看清楚叫醒自己的人是夫人的贴身丫鬟环佩,一袭翠色罗裙煞是好看。
“夫人可醒了?”柳氏整了整妆容,朝内室窥了一眼,却还是没听见半点动静。
“先前倒是醒了小半会儿,知姨娘来了准备传见,奴婢见姨娘睡着了,不忍打扰,便回去禀了夫人。”环佩生得比较清秀,说起话来也舒缓至极,娓娓动听。
可柳氏心里不舒服了,听着环佩一番平心静气的话,不免心生恼意,自己等了这老半天,丫鬟婆子们没一个出来服侍,连杯润口的茶水也没曾上。如今三言两语便要打发了自己走,那她平白无故在这儿消磨这么长时间做什么?
“姨娘别急,夫人今日身子不爽,虽未能见姨娘,却有东西让奴婢代为转交。”环佩将她面上的不耐看在眼里,心中轻嗤,也难怪夫人只当她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棋子,如今只是等了这一盏茶的功夫便奈不住性子了,还能有什么大作为!
一听环佩提到许氏有东西要交给自己,曹氏压下心中的不耐烦,眼神亮了亮,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问道:“什么东西?”
“姨娘别急。”环佩故作神秘地一笑,另柳氏更加的期待,两眼闪着精光看着她的双手。
环佩从袖间掏出一个绣着海棠的锦囊,好不迟疑地交到她手上:“姨娘,您也别怪夫人。夫人也挺不容易的,您想,朱门大户最注重传宗接代,延绵子嗣,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如今夫人膝下无子,大少爷又在这节骨眼儿上回来了,做事多少也得避着些风头,姨娘平素与夫人亲近,自当体谅夫人的苦楚。”
柳氏看着手中金丝镶边的绣花锦囊,疑惑地蹙着眉头,不解地看向一脸笑意盈盈的环佩:“夫人可还有说些别的?”
“姨娘且先回去吧,这东西可要好好保管,莫叫外人看了去。”
环佩说着故作高深地拍了拍柳氏握着锦囊的双手,笑着走回了内室。
016 徒生悲戚
一家人各怀心思地用完午膳,气氛没了先前的和美。
末了,陆景昳嘱咐曹氏多加休息,便借口先离开。陆晼晚见状也不多留,只叫自己娘亲且先放宽心便也跟了出去。
“姨娘。”
易妈妈一直在外厢守着,好让他们母子三人说说话儿。却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大少爷便面色不虞地离开了,二姑娘跟出去又吩咐自己进来照顾好姨娘。这一进来见着曹氏脸色如此,不免有些忧心,但她一个下人,又不能过问太多。
曹氏应声叹了口气,由着易妈妈将自己扶了起来,却是不着急回房歇着,边让易妈妈陪同自己在院子里走走。
刚一出屋,才感觉到先前停散的风又开始作怪,院子里新扫的落叶被风卷起,飘落到四下里没一个角落,倒是忙坏了一帮拿着笤帚清扫的丫头。
“且先放着罢,这风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难消停,来来回回地清扫反倒吃亏,等晚间风停了再扫吧。”
“是。”丫头们应了一声,便带着工具离开了。对于曹氏这样体恤下人的行为,兰漪院上上下下的人都是感激的,若是放在了别的院子里头,怕是一天到晚的难以消停。
见丫鬟们都退下,曹氏由易妈妈搀着,沿着回廊一路徐行。目光触及到眼前的台阶,易妈妈小声提醒了一句。见曹氏脸上仍未散开的愁闷,实在忍不住便试探着问了一声:“姨娘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
“景昳和晼晚都说,是我太过于隐忍了。”双唇翕合,曹氏将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里,扭头看向脸上已染上风霜的忠实仆人。易妈妈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虚长她几岁,原本不太亲密,却在自打她入了这尚书府之后变得亲近了许多,也是如今这院子里头为数不多能说得上话的几人之一。
“姨娘,老奴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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