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上,已经有黄色的鬼子群在追逐着人群,逃难的老百姓在敌人的炮火下东跑西奔“
“要马上突围!”李正果断的说,“不然西边山上的敌人压过来,我们会受到夹击、被消灭在这湖边的!”
“怎么个突法呢?要冲不出去,倒不如利用工事来和敌人拼个痛快!”
“现在就得很快决定个办法啊!……”
李正是坚持不同意拼的办法的,可是他又不能马上作出最好的决定。他又抽了一白烟,望着远处山坡上渐渐多起来的黄色鬼子群,在追赶着老百姓。那么,他们冲出去,一定也会遭到追逐的。他看到一队鬼子追一群老百姓,老百姓跑到水里去了,鬼子沿着岸边想对从水里逃出来的中国人射击。他又看到另一队鬼子过来,两队鬼子大远处摇了摇红白旗,就又各走各的去搜山了。
“黄色的鬼子群追逐着杂色的人群……”李正在想着、想着,突然想到陈四不愿埋藏的那儿捆鬼子军装,他的细长眼睛马上亮了。他对老洪说:“换衣服!冲出去!庄里还有鬼子服装!”
他们便匆匆的到庄里去了。刘洪命令小山叫北边的阵地上的队员马上撤进庄里,由南边阵地上掩护;最后再由机枪掩护南边阵地上的队员进庄。小山就匆匆的出庄,冒着炮火到北边阵地去了。
北边阵地的队员顺着壕沟进庄了,接着是南边阵地的也进庄了,只有王强指挥着彭亮、小坡和申茂三挺机枪在阵地上扫射着进攻的敌人。可是这次敌人的汽艇很多,平遮了水面,向这边压来,三挺机枪使劲的在扫射着,枪身都打红了,可是敌人丝毫没有退的意思。王强红着小眼有点责备政委为什么把队伍撤进庄里,敌人马上就要扑到岸边了。突然后边山上也扫过机枪子弹,已经是万分紧急,阵地要保不住了。小山流着汗,顺着小交通沟跑过来叫着:“大队长命令,机枪马上撤进庄里,快!”
三挺机枪向敌人扫了一阵,王强就带着彭亮、小坡、申茂急急向庄里撤去了。可是一进庄,看到庄里满是穿黄军衣的鬼子,他一楞,正要回头,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王强同志!快来换衣服!”
这是政委的声音,他再仔细一看,才看清站在街边的老洪和李正都穿上鬼子服装。其他成群的黄色人群都是队员,有的已经趴在庄边,在准备对冲向岸边的鬼子进行抵抗了。他们跑过去,也换上了黄呢子军服。
就在这时,村里又落了一阵炮弹,有几处房子起火了。满庄都是烟火。最后留着守家的老百姓也都纷纷的逃出庄去。就在这群哭叫的逃难人群后边,从庄里出来一队黄色的鬼子群,他们朝前边逃难的人群的上空打着枪追过去。
整个微山岛上,还是炮火连天,到处弥漫着烟雾。大队的鬼子从山坡上向东边的湖边压来,南边也是黄央央的一片鬼子,只有西北湖山之间,还是个空隙。出庄的老百姓就往那里跑,后边黄色的敌群也往那边追。
突然从西边山坡走下一队鬼子,向这边打着枪,李正眼看着已经离得很近,就命令王强用机枪向那里扫射了一阵,他无论如何是不能叫真鬼子走近身边的。对面的鬼子停下了,站在一块石头上向这边摇着红白旗,并用日本话向这边叽咕着,显然对方怕伤了自己人,是来取联络的。
李正叫过穿着鬼子服装的张兰,对他说:“你照样摇一下红白旗,喊几句日本话,就说游击队往南去了,我们是追这群老百姓的,因为里边有几个游击队。至于番号,你随便说一个就是了。”
张兰站在一个高处,照样也摇了一下红白旗,遥遥的向鬼子叱呼了一阵日本话,鬼子果然向南去了,他们向西北的湖边走去。就这样,他们一路穿过搜山鬼子的空隙,用红白旗和鬼子打哑谜,当到达山北湖边的时候,迎面来了大队鬼子,对着老百姓乱打着枪,村民们折进湖里去了,老洪也指挥着他的队员们尾追着到湖水里边去。
对面的鬼子,看到后边已有日军从水里追去了,也只向这边摇了摇联络旗,就折向其他方向去了。
他们在水里向北岸走着,开始水有膝盖深,慢慢的有齐脐那么深。前边的老百姓是知道水的深浅的,这微山湖夏秋水深,冬春水浅,没船的老百姓可以趟水过去的。他们一边向前边逃难的人群上空打着枪,一边在水里走着。
湖里到处是逃难的老百姓,东一群,西一群,都是被搜山的鬼子赶下水的,他们想从水里冲到对岸去。鬼子的小汽艇穿梭似的,在上边架着机枪,扫射着逃难的老百姓。可是看到这一群老百姓后边有日军追着,就不过来了。
和鬼子战斗到现在,又在齐腰的水中前进,到北岸边还有几里水路,扛着武器是够疲劳的,黄呢子衣服浸了水,象石头堕着一样沉,汗水都从队员们的脸上流下都大声的喘着气。可是大家都被突围出去的希望所鼓舞着,吃力的在水中迈着步子。
张兰的身体是瘦弱的,平时他只是趴在票房里看帐本,出外都是坐火车,从来没大跑过这么长的路,而且又在水里走。肩上的步枪,象千斤担样压得他弯着腰,腿疼得象两条木棍样不好挪动。他口干、气喘,心又跳得厉害。眼看着还有四五里水路就到岸边了,大家脸上都显出喜悦,可是他却连一步也走不动了。
彭亮看着张兰的样子,就过来说:“老张,你身体弱,来,我替你背枪!”就把张兰的枪拿过,斜挂在肩上,两手还是端着他的机枪。
小坡也过来把张兰身上的子弹盒拿下来。张兰感激的望着他们,身上轻了许多,也可以走得动了。小坡把机枪扛在肩头上,从腰里掏出他的短枪,交给张兰:“你拿这个轻些!手里没武器是不行的,到岸边还有一场战斗。”
快到岸边了,这群被后边日军追击着的老百姓,蜂拥的向岸边跑去,象被淹的人,在水里突然抓住了船帮。可是就在这时,岸边封锁的敌人向这边射击了。
“准备好!同志们!冲过去!”
前边遭到迎面射击的人群向两边一闪,老洪挥着他的二十响,领着队员在浅水滩里,飞奔着向岸上冲过去了。三挺机枪端在手里向岸边的敌群扫射着,掩护部队前进。没有一个队员落后。
岸上封锁的正是一队伪军,当他们看到老百姓后边突然出现一队日军,就有点吃惊,是不是把日军打恼了。在一阵激烈的弹雨里边,伪军溃乱了,闪开个缺口,铁道游击队就冲过去了。
一上了岸,四下的道路就都是熟悉的了,走哪条小道到铁路近些,他们都知道。他们要冲过铁道东去,只有冲过被铁甲列车封锁的铁道,才算最后突出敌人的重围。岸上所有的村庄都驻有敌人,他们在村庄之间,绕着小道,排成二路纵队向东挺进,遇到远处的敌人,他们摆着旗子,遭遇到少数的敌人,就把他们消灭,然后冲过去。这支前头有着太阳旗的黄呢子服装的队伍,一步不停的,在敌群里向东走去。将近中午,他们终算冲到铁道边。他们从两列铁甲车之间的空隙里,匆匆的穿过,可是当他们刚过去,一列铁甲车轧轧的开过来停下,车上向他们摇旗,要他们停下,可是老洪指挥队伍却走得更快,因为已经出了包围圈了,他哪还有心来对红白旗感什么兴趣呢!他觉得最要紧的是马上走掉,不要被敌人发觉。
张兰走不动,所以走在最后,彭亮在后边督促着他。当车上摇旗的时候,张兰也站在那里,照样的摇了几下。可是,就在这时,列车上一阵机枪打过来了,张兰就应声倒下去。彭亮急忙伏在一个土包边,用机枪向铁甲车的射击口扫去,敌人的机枪哑巴了。他爬过去,看到瘦弱的张兰已经躺在血泊里,他摘下他的枪,挂在自己身上,他不忍把张兰的遗体抛在这里,就俯下身去,把这瘦小的身躯打上肩,端着机枪向列车上扫了一阵就转身去追赶队伍。正好小坡来接他,掩护着彭亮安全的向东去了。
直到他们在洪山口停下来,已是下午了,微山湖里还响着沉重的炮声。湖面依然被炮火的烟雾笼罩着。
李正低声的说:“打吧!鬼子找不到我们,可能自己发生误会了。”
他们以沉痛的心情,把张兰埋在山脚边。
第二十五章 她的遭遇
芳林嫂在微山湖里过了春节,就匆匆的出湖回苗庄了,因为她的老娘生了病,捎信要她马上回去。
她一进门,就感到母亲病势的沉重,望着母亲枯瘦的脸颊,无神的眼睛,不由得一阵心酸,老人的喉头象被什么梗塞住似的,不时发出困难的呻吟。当老人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儿到来时,就紧紧握住女儿的手不放,象深恐她再离开似的,眼里滚出了热泪,显然老人在病中盼女儿已盼得很久了。自从在这庄打特务,芳林嫂砸了松尾特务队长一手榴弹,她的名字已经在鬼子那里很响亮了。虽然铁道游击队在这一带已经打下基础,到处设有情报网,队员们也常在这里活动,搜捕特务。可是临城的特务队总想尽办法,要擒获这个女飞虎队员。所以芳林嫂常常被夜半的枪声惊醒,披衣跳墙逃走,在白天她也时常蹲在庄头,瞅着临城方向的动静,一看不妙,就挟着一叠煎饼到青纱帐里去了。有时为了逃避鬼子的搜捕,她在外庄住一个时期,或者她坐上小船划向湖里,待在铁道游击队的后方。总之,她是不大常在苗庄住了,和铁道游击队一样,她也习惯这种到处流动的游击生活了。在这种情况下,病弱的老人缺少女儿的护理,又不断受到敌人的威吓。有时鬼子用枪托打她,有时用刺刀顶着她的胸膛。发疯的鬼子把她家的家具、粮食全毁了,老人气得发抖,但她最担心的还是女儿的安全。就这样,老人经过几番惊吓和痛苦的折磨,就卧床不起了。
几天来,芳林嫂不分昼夜,做饭煮药,守在母亲床边。她知道母亲的病是为自己的事而加重的,她感到悲痛,可是生在这和鬼子展开激烈斗争的湖边,又能怪谁呢!唯一的只有痛恨敌人,和敌人更倔强的战斗。每当静静的夜里,她听着母亲的呻吟,望着屋角的黑影,在作着经久的沉思的时候,她一边为母亲的病焦虑,一边却又得警惕着敌人的袭击。就是白天,她也总把大门关上,叫凤儿守在门旁,听着外边的动静。靠邻院的短墙边,已放好一条木凳,遇到情况,她就踏上木凳,翻过墙去。现在她的行动完全象一个铁道游击队员一样,每到一个地方,先看这里的地形,哪里容易为敌人接近,如果敌人包围了以后,哪里可以冲出去。
这天,临城、沙沟沿站鬼子增兵,一村传一村的情报也传到了苗庄。芳林嫂因为母亲的病重,不能分身,就由庄上的人,把消息送到湖里。可是到了下午,鬼子象黄色的水浪一样,向湖边冲来,湖边各庄都驻满了鬼子。老百姓在鬼子未进庄前都逃到田野里去,芳林嫂扶着病弱的母亲夹在人群里四下逃难。
老人本来是病得下不去床的,可是听说鬼子来了,她还是要女儿扶她走出大门,她哼哼呀呀的说:“我死也不能死在鬼子手里!”
芳林嫂扶着母亲一步一拐的走,汗珠从老人枯瘦的脸颊上流下,她很艰难的走着,咳得浑身发抖。一到野外的一块洼地,老人就跌倒了,再也爬不起来。
湖边的风是厉害的,虽然已经打了春,可是残冬还在统制着大地,使病人感到刺骨的寒冷,老人趴在泥地上喘息着说:“死就死在这里吧!人老了,也该死了!拖着你们娘俩也活受罪!”
芳林嫂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哀怨,她一手拉着凤儿,一手扶着老娘,不时的撩着额上被风吹乱的黑发,用美丽的大眼睛,瞅着四外的动静。如有敌人追来,她就照顾着一老一少赶快转移。
敌人和以往扫荡不一样。以往一进庄就派出部队到田野里搜捕逃难的人群。这次对逃难的老百姓,并不理会。敌人只在大路上行进,分股的窜进村庄,一意要马上驻满这一带的村庄。
芳林嫂坐在洼地里,望着远处的湖水和突出湖面的微山的山影,她盼天快些黑下来,想到黄昏以后,摸到湖边,找一只小船划进湖里去。老娘害病,这样在田野里跑动又不方便,而且会加重老人家的病。她想把母亲送往岛上,靠近铁道游击队,老洪会替她找个人家住下,她就带着凤儿怎样跑动也不怕了。
她终于盼到天黑了,但庄里的敌人,毫没有撤走的动静,沿湖一带村庄,都烧起熊熊的火光。这是敌人准备在村里过夜的征候。四下看一遭,没有哪个村庄不起火的,敌人把所有的村庄都驻满了。看样子,逃难的老百姓只有在田野里过宿。
她正要扶着老娘,拉着凤儿往湖边走去,迎面来了从那边折回来的难民,说湖边都驻满了鬼子,湖已被严密的封锁了,渔船都逃往湖里去了,没跑及的也被鬼子扣住了。湖面上有汽艇在巡逻,进湖已经是不可能了。
芳林嫂只得又坐回洼地里,把带出的一床被子铺一半在潮湿的地上,叫老娘躺下,把另一半盖在老娘身上,只有在这里过夜了。老娘在被底下哼着,呼吸已很困难了。在这田野里又不能给病人烧碗热水喝,眼巴巴的望着病重下去;凤儿又哭着叫饿,芳林嫂把挟出的干煎饼,撕了一块给凤儿,自己满怀愁闷的坐在那里。
她望着四下的火光,再低头看看蜷伏在地上的老娘,不由的感到心酸。明天敌人就可能到田野里来捉人了。老娘病得这个要死的样子,怎么能跑得脱呢?就是不被枪子打死,东跑西奔,累也累死的。她又透过湖边的火光,遥望着夜色里的湖面,想到刚才逃难人的叙述,敌人一定要进攻微山了。因为湖边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鬼子,湖面上从来也没有汽艇出现过。想到这里,她又在担心着湖里的铁道游击队刘洪他们了。
“那里可再待不得了呀!你们要连夜出湖啊!”
她在焦急的低语着,一半心放在重病的老娘身上,另一半心被山里的人撕去了。她搂着凤儿,凤儿吃了干煎饼,借着妈妈怀里的温暖,静静的睡去了。夜风带着凉气,吹动着芳林嫂的凌乱的头发,她依在一棵小树根上,怎么也睡不着,眼泪偷偷的从她的眼角流下,滴嗒滴嗒的打在她的肩上。她是个倔强的女人,自从芳林死后,她没有为困难而流过泪。自从和老洪认识后,她眼睛里更有神了,浑身又有了力气。可是现在重病的老娘躺在这夜的田野里不能走动;老洪他们又处在那样危险的境地。这一切都在撕着她的心,她不是感到自身的孤独,而是在为他们着急和担心啊!
“情报已经送进湖里了,他们也许会离开那里的!”在万般无奈的时候,她又回头来想,用她热诚的希望,来安慰自己。
可是,在黎明时,她刚蒙胧着睡去,就被震耳的轰隆声惊醒。她猛地从地上抬起身来,向湖边望去,只见万条火箭向湖里喷射,沉重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微山岛在炮弹爆炸的火光里闪动。接着湖面上也响起稠密的机枪声,湖水映着一片红光,整个微山湖象滚锅似的沸腾了。
鬼子对微山的围剿开始了,每条火箭都象穿着芳林嫂的心,带着哨音的炮弹象不是落在微山,而是落在她的胸膛上爆炸。芳林嫂象疯了样,把凤儿推在一边,忽的从地上爬起来,可是没有站住脚,就又跌坐在地上。她低低的叫道:“完了!他们完了!”
整个早晨,微山湖里枪炮声都在不住的响。炮火的烟雾象浮云一样在水面上飘动,微山岛都被遮住了。逃到田野里的湖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