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灵均也看见了秦悦,嘴唇微动,像是想劝她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扶伊停下了打斗,静默地看了一会儿秦悦,反问道:“你可知,我活了多少年?”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秦悦抿起了唇不说话,双手藏在袖子里,各自捏住了一道灵刃。她知道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她不想坐以待毙。
“我活了多久,我自己也记不清了。”扶伊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粗粗算来,少说也有十万万年了。”
秦悦在心底扳着指头算了一下。哦,这个墨蛟,竟是一位上古时期的妖修。
“我在十品,也停留了十万万年有余了。”扶伊慢慢道来,“我想一登仙界多时,久未得法……后来我听说了一个说法,说是这世上仙妖并存,若不可登仙,改修妖道亦可。”
此刻扶伊似乎陷入了回忆,灵均看准时机,又扔出了一个存音螺。
袅袅乐音缓缓流淌出来,扶伊缓了一缓,才继续道:“但我不想放弃毕生灵力,改修什么妖道。我修行多年,此心所向,唯浩瀚仙途,从不是那成妖之路。”
灵均见他不还手,心头一喜,一个接一个地甩出了存音螺。间或还扔出几道高阶的符箓。可惜这些就算给扶伊添了几道伤,他也能迅速地恢复过来,根本不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后来,我对登仙歇了心思,镇日混迹于人修之中,学人修钻研出来的炼丹术、设阵法、符箓机关,还学人修品酒弈棋,悟道参佛。那时我觉得这样过下去也很好,即便不能登仙,此生也无憾了。”
秦悦隐约觉得扶伊接下来便要说一个转折。
果然,扶伊叹息了一声,道:“可惜后来我得了一个邪门功法,上面有个登仙的法子,我生来是个妖兽,没有你们人修心中的道义,这等邪术,你们人修不屑为之,我却是无所谓的。”
这时秦悦耳畔传来了灵均的传音:“墨蛟一族畏惧音攻,师妹精通此道,不妨趁其不备,攻而杀之。”
秦悦心道:“显然扶伊正在说这场幽境祸事的来龙去脉,我还没听够呢,怎么能打断他?”
但此刻确实是个偷袭的好时机。扶伊把他们困在这里,终归不是想让他们活命的,现在不出其不意地攻击他,难道等扶伊过后警惕了再出杀招?听故事重要,还是活命重要?
秦悦这么想着,神色就变得坚决起来,可转念一想,掠影琴断弦未补,此刻再用已不适宜。于是传音给灵均:“你且把我那支横笛还给我。”
灵均微愣,随后自袖中翻出一支玉笛来,瞅准时机,遥遥扔给了秦悦。
秦悦顺手接住,看着面前的扶伊,微微笑了起来:“感谢昔年相赠元冰之举和无量海的搭救之恩,但是……席昭之恨,我也要讨回来。”
说完便将横笛吹奏了起来。
扶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仿佛讲故事的心情被打搅了一般。笛声徐徐飘散在四周,他依旧立在半空,像是不为之所扰。
秦悦心头一阵挫败。她早知自己于音攻之道的领悟还不够透彻,现下果然斗不过这个居于仙渡期万万年的大妖。
“你不必谢我。我赠你元冰,救你一命,只是因为你颇通佛法,和寻常人修不同罢了。”扶伊抬手捏了一个法诀,“当初我往来于幽海和禹海,那个登仙邪术我已筹谋多时,未见成效,多亏了你提醒我顺其自然,才让我今日有缘一踏仙途。”
秦悦听到最后,吹奏出来的笛声不觉乱了曲调。正巧扶伊手上的法诀打完了,空气中出现了轻微的灵力波动,旋即秦悦手上的笛子竟瞬间碎成了齑粉,微风拂过,这堆玉质的粉末便随着风飘进了深不见底的大海。
秦悦怔了一会儿。这支横笛是大师兄墨安亲手所制,作为结婴贺礼赠与她的,就在这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她该感谢扶伊手下留情,不曾取她的性命吗?
这时,许多人修围了过来。他们的面色颇为愠怒,又隐隐约约夹杂着几分惧色。显然他们此刻都发现了那个拦住他们的禁制,所以既有愤懑,又有惊惶,聚到这儿来八成也是想同这妖修决一死战。
“先前那个女修自尽了。”扶伊扫视了众人一眼,很快移开目光,像是不屑一顾,“我看你资质尚佳,可曾想过有朝一日登临仙渡?”
后面这句话是对秦悦说的。秦悦的心神飞快地运转了起来,心知“那个女修”说的便是席昭,而他口中的“登临仙渡”定不是什么好事,八成是如席昭那般,给他登仙做甚媒介。
秦悦自然摇头。心中警铃大作,盘算着千百种对策,又暗自逐一否决。
“先前你踏足无量海,我已提醒过你,那是我最后一次……救你。”扶伊神色漠然,“若你尽快离开,便不会是这个结局,偏你在此逗留数月,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
他朝着秦悦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手掌渐渐变得狰狞,幻出了一只兽爪的模样。秦悦只知道自己的手脚脱离了控制,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向扶伊那儿移了过去。(未完待续。)
舍冰锥本命宝护主 窥妙境浮生琴悟道1
第二百一十章
在不远处观望的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由呆住了,有人面露担忧,也有人心存侥幸,后者的心思大抵是:有墨宁道君首当其冲,兴许我还能捡回一条性命。
灵均深知大事不好,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师妹!”
喊完他就露出了几分懊悔的神色,转眸看了众人一眼,见众人大多各怀心事,没在意他这句话,遂渐渐放下心来。
秦悦原本离扶伊并不远,这般被迫移过去,没多久便到了扶伊面前。
此刻她的表情很复杂,极力的平静从容下既有不甘,又有遗憾,还有几分思索之意。
扶伊收回了手,秦悦在那一瞬间重获了自己身体的主导权。她当机立断地把掠影琴取了出来,避开了那根断弦,迅速地拨出了音攻的曲调。
画卷与她心念相通,自发地从她脚下飞离,向扶伊飞了过去。可秦悦猝然失了飞行道器,身子难免不受控制地下坠,灵均见状,连忙朝她那儿扔了一片枇杷叶。那片叶子正是一件飞行法宝,飞快地移到了秦悦的脚下,稳稳地接住了她。
与此同时,画卷徐徐铺开,几十个寒意凛凛的锥子同时从画卷里飞了出来——竟是先前在禹海时,自那冰赤鳞手中接下来的冰锥。
当初画卷把那些冰锥全部吞噬了,这会儿危急关头,竟一个不差地吐出来攻击扶伊了。
可惜扶伊是海族,对这种招数熟悉得很,更兼有仙渡期修为,即便这些冰锥一股脑儿地朝他飞了过来,也不能对他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
倒是秦悦手上的掠影琴着实令他不满。相比吹笛奏曲,秦悦的琴技仿佛更精通一些,扶伊感觉自己周身的灵力随着琴声变得紊乱了起来。
灵均趁势拿出了一打存音螺,干扰着扶伊的神智。
秦悦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心道:“灵均应是有备而来吧?我亦尝读古籍善本若干,从没有见过墨蛟畏惧音攻的说法,灵均方才既然能那般肯定地说出来,还带来了这么多存音螺,必已筹谋多时。”
此刻画卷慢悠悠地飞了回来,画轴低低地垂了下来,像极了一个灰心丧气的人。
秦悦不由一笑,纵身一跃,重又站上了画卷。先前脚底的枇杷叶则飞到了原主人灵均的身边。
扶伊终于不堪音攻之扰,扬手打出了一个法决,两道流光分别朝灵均和秦悦的方向飞了过去。灵均打斗经验丰富,不惊不慌,错身险险一避,便将此招避过;秦悦怀里还抱着一把琴,一时闪躲不及,情急之下,连人带琴原地旋转了几圈,一袭墨发扬了起来,身影快得让人看不清。
极速的旋转带动了她身畔浓郁的灵气,那些灵气渐渐凝成实质,形成了一层光圈。扶伊打过来的流光飞近,碰上了光圈,前行的方向朝旁侧一偏,冲着远方海面上的礁石飞了过去。
秦悦的手无意识地按紧了掠影琴。她心知琴音之攻确实对扶伊有影响,但她也明白,掠影琴尚缺一根琴弦,此时此刻,只可拦扶伊一时罢了……
可现在情势危急,去哪儿寻一根琴弦来?秦悦心下焦躁不安,十指翻飞,乐音越发急促。忽然,秦悦福至心灵:除了掠影,她还有一把琴,绛衣古神的浮生琴。
她心念一动,掠影琴便化作了一束光,飞进了她的衣袖,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更为古朴精致的琴。
苍茫天地,无垠星河,浩浩仙途,匆匆浮生……秦悦只可用浮生琴奏出这等虚无缥缈的画面,原本可以信手拈来的音攻之术此刻却半点都施展不出来。
但这也无妨。在场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沉浸在这样一幅恢宏壮阔的画面里。浮生琴的音色和曲调都有别于掠影,若说掠影琴是婉转慢啼的鹂鸟,浮生琴则是俯瞰天地的苍鹰。这一刻的秦悦仿佛上古时期走来的神祇——淡漠冷静和慈悲怜悯共存,庄敬持重和矜持内敛并举,威严肃穆和端和温善同在。
不是音攻,却胜于音攻。在场诸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秦悦移动,看着她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她周身漂浮不定的灵气,看着她泠然而又端妍的容颜。
他们从不知昔年扬名斗阵大会的墨宁道君亦是擅音律之人。
许多年后,这一幕情景仍会被他们津津乐道。他们兴许不会说那一夜是如何险象环生,如何惊心动魄,如何困于幽境而不得脱;但他们定然会提起那一夜的墨宁道君,何以身处空明月华之下,独立于山水画卷之上,何以用一琴一曲,灭杀了为祸南域的妖修,何以凭化神期的境界与十品大妖争斗,大胜而归。
秦悦也在细细品着这份琴意。她手下旋律未断,心神却飘忽了起来。仿佛转瞬便跨越了数百年的光阴,她看见了自己当初耐心制作“流云”时的情景,也想起了昔年领悟的一星半点的琴心之境。
随后心境倏然一变,展眼竟看见了鸿蒙之初、天地之始的混沌情形。开天辟地的景象,凡妖二族各自繁衍生息的情景,一一在她眼前浮现。她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了千万种风景,最后才变成了眼前明澈的月光和幽蓝的深海。
秦悦隐约觉得手中的琴尽可以抛却,只要她愿意,音律曲调便可存乎心间。
这便是……琴心之境。秦悦心中渐渐了然,所谓琴心,非琴之心,而是人之心。唯有心中有琴,手中琴与心中琴合而为一,方可抵达此等境界。
秦悦徐徐从这等玄妙的境界中走出来,见面前的扶伊面色茫然,停在半空一动不动,略微思忖了一下,便试着拨出了几个音攻的曲调。
此刻她已领悟了琴心之境,方才尚不能奏出音攻的浮生琴此刻却扬起了铿锵肃杀的曲调。
扶伊突然抬起了右手。
秦悦心头一紧,慌忙带上灵力奏琴。
扶伊右手捏成了拳,无意识地按上了自己的心口。
秦悦松了口气,继续着无休止的弹奏。
扶伊终于露出了几分痛苦的神色。(未完待续。)
舍冰锥本命宝护主 窥妙境浮生琴悟道2
因秦悦此刻改成了音攻,所以先前沉迷于浮生琴构造的宏大世界的人修纷纷清醒了过来。看着半空中的秦悦,都是一种既钦佩又羡慕的神色。
灵均就立在不远处,看秦悦神态闲适地拨弦奏琴。一旁的扶伊脸色苍白,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煎熬,简直与秦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世人都说音攻之道为大玄通,我原也不曾尽信。”灵均暗道,“现在看墨宁游刃有余地越阶挑战,方知此话不假。”
刚刚耽于秦悦所奏的琴音,不少人都对天道仙途有了更深的理解,灵均亦然。遂知音律既可击退敌手,又可参悟道心,当真羡嫉至极。再想想这位师妹一手出神入化的解阵法和炉火纯青的炼丹术,竟又觉得释然了:
本就是惊世之才,他这等凡夫俗子何以比之?
扶伊渐渐支持不住了。音攻摧残的是他的心神,他此刻连反击都做不到。后来竟维持不住人形,慢慢地化出了墨蛟的本体。
秦悦琴音一顿。她突然想起了扶伊先前在禹海和自己论佛品禅的情形,心中唏嘘惘然不已。
灵均见她停了下来,不由蹙了蹙眉。自袖中取出了一个存音螺,正准备扔出去,便见秦悦再度扣弦,乐音接上了断处,悠悠扬扬地流泻而出。
灵均收回了存音螺,冷静地看着墨蛟。后者一会儿摇摇晃晃地在空中扭动,一会儿又把身躯盘成一团,呆滞原处。间或发出几声兽类的嘶吼,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果不其然,须臾之后,那墨蛟便从半空中直挺挺地坠了下来,兽瞳微阖,宛若一条死去的蛟龙,径直坠入了无量海。
灵均心存谨慎,又拿了道器给墨蛟补了几刀,墨蛟通身的灵力渐渐散了开来,一颗妖丹飞了出来,兽身迅速地衰败了下去。
确实是死透了。
灵均飞了过去,将妖丹接了下来。远远地对秦悦道了一句:“待回了宗门再将此物予你。”
秦悦淡淡地应了一声。方才专心奏琴,倒毫无所察,现在结局已定,万事终了,她竟觉得心神倦怠了。
众人的面色中流露出渴望。那可是十品大妖的妖丹啊……但秦悦拿这枚妖丹他们确实心服口服,没人有什么异议。
此刻终于拂晓,晨曦微露,朝阳初升。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遮掩了昨夜的血雨腥风。漩涡早已炸毁,墨蛟也坠入了海中,无量海面一片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走吧。”秦悦略有疲惫道。
众人应了一声,见她慢慢飞近,两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昨日若无道君在此,我等兴许就折在这里了。”
瞧见灵均也渐渐飞了过来,几人又添了一句:“也承蒙这位前辈几番同那妖修相斗。”
灵均一直都不曾报上名头,他们也不知应当如何称呼他。见他和秦悦师出同门,便当灵宇宗英才辈出,一时竟有些神往。
灵均默不作声,很是谦逊低调。修为仍压在了元婴后期,相貌也经过了几分变化,在场除了秦悦,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而秦悦则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没有因为搭救了这些人而变得目中无人,沾沾自喜。她的眼光扫过众人,竟没看见承影的身影。
她愣了一愣,旋即想起自己先前让承影寻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也不知承影去了何处。
秦悦和众人一道飞离了无量海,一边飞,一边仔细寻觅着承影的所在。奈何直到抵达了幽境的出口,都没瞧见承影在哪儿。
耳边只闻得众人欢喜的笑声:“那妖修设下的禁制果真不在了。”而后是接踵而来的道别声,诸如“墨宁道君,晚辈先行一步”,或者“道君今番大义之举,某必亲赴灵宇宗,登门致谢”,又或者“道君深明大义,解救苍生,晚辈佩服!待某回了宗门,定向师门尊长宣扬道君德行”……如是种种。
秦悦有一句没一句地应承着,渐渐众人都飞走了,只剩灵均一人在此。
“你怎么不走?”秦悦顺口问了一句。
“我不是在等你吗?”灵均颇为自然地开口,“一起回宗门罢。”
他口中的“回宗门”显然是回灵宇宗。
秦悦敷衍了两句:“有个木摇宗的弟子不见了踪影,我还要再寻她一会儿。你不妨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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