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紫薇离开后,她终究忍不住轻问:“陆公子,您为何会想来对梅仙所出之联语?”
陆子煜眸光一闪,似笑非笑。“实不相瞒,其实是听闻朋友于无意间谈起姑娘出联择婿之事,在下一时心有所感吟出下联,便为那些朋友们哄闹著来见姑娘一面……”
其实,此次特地前来对出她的上联,乃因难以压抑心中思念,纵是家规甚严,他也无暇再顾及,为的就是想再见她一面,只要过了她所出的三关难题,必能摘下她这朵傲雪寒梅,让她完全只属于他。
“原来如此,那陆公子其实并无意迎娶梅仙了……”
未待他说完话,梅仙以为他此番前来只是出于好胜之心,而非真心想娶她,心中一时也分不清是何感受,有些许释然,更有些许失落。
陆子煜急忙解释:“请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在下绝无半分轻蔑之心,只是对姑娘的才学甚为仰慕,才会生出亲近之心……”
她还是没听完他的话,即自顾自地叹道:“不,梅仙并无半分怪罪之意,反倒为公子的无心而感到释然。梅仙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公子千万成全。”语毕,即盈盈倾身下拜。
“姑娘有任何请托,在下自当尽力而为,请姑娘切勿再行此大礼,在下承受不起。”连忙伸手欲扶。
“梅仙久居风尘,见惯世间冷暖,早已没有从良打算,立下三关规矩,其实是梅仙阻去求亲者的借口,既然陆公子无意迎娶自是最好,只是外人误以为陆公子对梅仙有意,还得请求您对外澄清。”
陆子煜眼中显出愕然之色。“姑娘不想从良?”
这是怎么回事?他以为以丽京第一才子的身分出现,便能以俊雅外表与出色才学轻易获取她的心,让她对自己动情,未料她竟不为所动,甚至直接表明了不愿嫁人从良?!
梅仙微垂螓首,双颊绯红。“是,梅仙本以为自己所出之上联无人能对,不料……”
陆子煜黑眸略黯,闪过复杂的情感,诧异兼杂愤怒,但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叹了口气。
“如此说来,倒是在下坏了姑娘的事了……”
“不,陆公子也是无心,梅仙岂敢怪罪,只是眼下景况仍得早日澄清才好。”
陆子煜心思百转,瞬间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笑言:“倒不如将计就计,姑娘以为如何?”
“此话怎讲?”她不解地偏头。
他柔声开口解释:“若是众人皆以为姑娘心仪在下,有意与在下结为连理,自然能断绝他人对姑娘的非分之想,姑娘也毋需再烦恼该如何拒绝他人的求亲了。”
她诧异地眨了眨眼,他的提议虽是有些荒唐,却也有几分道理。可他是真心想帮她吗?她又该不该接受呢?
见她面有豫色,他又道:“请姑娘信任在下,在下只是想帮姑娘,绝无半分恶心。”嘴上说得诚恳,实则是蓄意设下陷阱,欲诱她往里跳。
梅仙又沉吟片刻,终究觉得不妥,温言推阻道:“梅仙十分感激陆公子的盛情建议,只是此事不能有半分闪失,梅仙需要些时间细想。”
陆子煜心知不能操之过急,免得引起怀疑,只得笑著告辞:“是,眼下时刻己晚,在下也该雕开,请姑娘静心思考,在下明日下午再来便是。”
不急,时间多得是,他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就算她现在对他无意,可终有一日,他会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夜半时分,一道黑色身影飞掠而过,瞬地隐入丽京城北的一户宅院大厅,厅中数十人一见来人,立时倾身行礼,齐声道──
“见过门主。”
来人戴著半幅黑色的面具,灼灼黑眸闪出骇人的邪肆光芒,薄唇噙著一抹浪荡笑意,正是夜郎──亦是陆子煜。
“别多礼了,方鹰,快快禀告这几日的成果。”夜郎懒懒地挥手,没兴致和他们多耗。
他心里念念不忘的只有那张冷艳的绝色丽颜,迫不及待想见到她。不知当她得知自己夜郎的身分时,会是何反应?
应该是又惊又怒吧?真希望能见著一丝喜悦,一点点就好。
此时一名壮硕男子应声出列,正是天道门的副门主方鹰。“门主,这些日子以来,门人分别潜入三户贪官及五户奸商家中搬空财物,也顺手教训了他们一顿,所得总计二十七万两,请问该如何分配?”
夜郎沉吟开口:“留下七万两,当作是门中花费所需,五万两分发给丽京城中的贫民穷户,其余十五万两则送至各地分舵,由他们分给当地有需要的百姓们。”
方鹰点头,顺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片。“是。还有,这是属下近日来查出的贪官污吏名单,请门主过目。”
他接过纸片,打量著上头密密麻麻的人名,冷冷笑道:“好个太平盛世,这些小人却怎么也不曾减少过,就拿这丽京富商金顺来说,他家财万贯却苛刻成性,还与官府勾结欺压百姓。下一次的行动就以他们作为目标,我会先行查探,过几日再展开行动。”
方鹰应道:“是!”
待众人离开后,夜郎思绪远飘,回忆起过往──
十多年前,东霖战乱连连,为了逃避战祸,陆家举家逃难,路上他不慎与家人失散,险些死于盗贼之手,幸亏师父沉毅救了他。
之后沉毅带著他找寻家人,他才得知师父乃是武林一代奇侠;可惜他性好行侠仗义,得罪了不少贪官奸人,竟被官府污蔑为绿林大盗,派出官兵追捕。
沉毅虽侥幸逃过一劫,但全家老小已为恶人所害,悲痛之余,即暗地里成立了天道门,为的不只替家人报仇,也是为了百姓除去那些贪官污吏、奸商恶贼。
沉毅不幸的遭遇对他而言是一大震撼,因为不曾听闻世上竟有此等不平之事的他,才明白是非善恶,其实只在一线之间。
官不一定好,贼也不一定坏。
之后,他恳求沉毅传授他武艺,表明自己也想加入天道门为百姓除害的心意,所以沉毅便暗中将一身武艺尽数相传,辞世前,亦将门主之位传给他,开始了两面人的生活。
白日,他循规蹈距,是众人眼中温文尔雅的谦和才子;到了夜晚,为隐瞒真实身分,他戴上面具,刻意放荡随性,摇身一变成为神秘至极的天道门门主。
终有一日,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会合而为一,那才是真正的他──这个念头,在见到梅仙后愈来愈强烈。
想起那令人魂牵梦萦的倩影,他黑眸转柔,心中泛起汹涌情潮,喃念著:“你是我的,不管怎么拒绝,我也绝不放开你。”
低哑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厅中,分外骇人。
香雪阁中,梅仙坐于镜台之前,轻轻梳著乌黑秀发,心思却早已远游。
她想著两个男人,两个截然不同、有如白昼与黑夜的男人。
望著手上的伤,她想起陆子煜,他是那么的温柔、体贴……柔情似水,他的目光、他的笑容,在在令她冰寒的心,生出一股暖意。
抚著唇,她想起了夜郎,他的吻,灼热而狂野,如火焰般烧化了她的理智……只是这么想著,她的心、她的身体,便起了一阵无法克制的战栗。
这两个不同的男人,却同样地令她难以忘怀。
怪了,从她入青楼以来,面对无数文人雅士蓄意示好,总能心如止水,不产生任何感情……可现在心中起伏澎湃、让她坐立不安的是什么呢?
梅仙轻叹了声,怅然又不解,不愿再多想的她起身准备就寝,但烛光只是那么一闪,房中居然就硬生生地多出一人。
那人身著黑衣、戴著半幅黑色面具,正似笑非笑地睇著她。
梅仙大惊,险些失声尖叫,但男子的动作更快,手指轻弹,瞬间点了她的穴,让她既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
“怎么?才不过隔了数日,你就认不得我了?”
夜郎笑得无比邪气,一双幽闇的眼直在她身上打转,她仅著单衣,窈窕曲线因衣衫单薄而展露无遗,他目光不禁转为深浓,名为欲望的火焰逐渐燃起。
梅仙早认出他便是那曾对自己大肆轻薄的神秘夜郎,她恨恨地瞪著,愤怒的眼神十足表现了对他的深恶痛绝。
他怎么还敢出现在她面前?而且这儿可不是四下无人的荒郊野外,只要她一出声,绮华院中的护院小厮便会一涌而上,就算他武功再高也难以脱逃。
夜郎又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儿人的确不少,但可一点都妨碍不了我来见你的心;我甘冒大险只为见你一面,你是不是很感动?”
他无耻的言语气得她怒不可遏,偏偏又无法开口反驳,只能愤然瞪视他,拿他无可奈何。
“这香雪阁精致华丽,只可惜外头人多嘴杂,怕会坏了我俩独处的兴致。我知晓一处清静所在,可以让我们好好聊聊,就请姑娘同我走一趟了。”夜郎灼亮的眼扫过她单薄的衣著,显出浓浓的关怀之意。“外头冷寒,你还是加件衣衫妥当些。”
他环目四顾,见著一旁屏风上披著一件外衫,伸手扯来披在她身上,动作轻缓柔和。
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令梅仙微愣,她蹙紧了秀眉,水眸浮现困惑之色。
夜郎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现在,让我们换个能好好谈心的地方。”
语毕,他搂著她走出阁外,瞬地跃上高墙,在陡峭的屋顶上疾掠而过。
梅仙骇得闭紧双眼,身子禁不住发颤,只觉有如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寒风在她耳畔呼啸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梅仙顿感风声乍停,似乎又回到了平地,才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已身处于一间陌生的房间内。
夜郎弹措解开她的穴道,梅仙一能行动,便立即退到离他最远的角落,一脸戒慎恐惧。
他眉头略紧,心中竟感到一阵疼痛。明知她讨厌他夜晚的这个身分,但见到她如此明显的表示,仍感到难受与不悦。
他不要她那么看他!
她的目光,不该是那么疏离嫌恶;她的神情,也不该是那么愤然不平。
她望著白日里的他时,眼中会带著真诚的仰慕之情。
难道就因为白日里的他是丽京第一才子,人品又温和俊雅,所以她比较喜欢白日里的他吗?
夜郎的目光转为沉郁,薄唇紧抿──生平第一次,他嫉妒起另一个自己。
终于,他强压下心中不满,倒了盅茶走近她。
见他走近,梅仙惊疑地斥道:“走开!你不要靠近我!”
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柔声道:“方才你在外头吹了风,还是喝杯热茶让身子暖些才好。”
见她仍是不愿接过茶盅,他蓄意暧昧开口:“还是你想以之前的那种方式取暖?我倒也乐意奉陪。”
一想起那夜他拥著她的种种情景,梅仙忍不住脸红,可心念一转,便伸手接过,却又故意松手让茶盅跌落摔碎,接著,她倾身捡起一片锋利的碎瓷,厉声恫吓──
“你退开,不然别怪我伤了你。”
他皱眉道:“不,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你的手己受了伤,快扔了那碎片,别再弄伤你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受过伤?”她瞪大了眼。
他呼吸一窒,急忙辩解:“我……我是方才看到的。”
“可是我的伤口极小,你不可能会注意到的,你是不是……”狐疑渐转愤怒。
他心跳加快,屏气凝神地问:“我怎么了?”
“你是不是暗中监视我?”
“当然不是,我眼力较常人锐利些,才会注意到你手上早受了伤。快放下那块碎片,我不想见你再受伤。”
她冷笑道:“哼,你掳我来此不就是为了轻薄我吗?何必故作好心,看了就讨厌!”
“原来你是这么看待我的?那么,我似乎不该让你失望才是。”他唇畔邪笑依旧,笑声中却多了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
梅仙一惊,立时感受到他话中之意,正想逃开时,他已倏地欺近,擒住她的手,用的力道极为巧妙,虽未弄伤她,却让她疼得无法再持住碎瓷。
当啷一声,碎瓷落地,梅仙的心也随之下沉,无比的恐惧与绝望笼罩了她,小脸骇得雪白。
怎么办?他会怎么对她?
出乎意料之外的,夜郎眼中虽有怒意,却也满蕴担心和关怀。“你的手又流血了,你坐著,我去拿伤药替你包扎。”
他转身出房,不久后即端著清水、伤药和布条进来,见她仍呆立原地,柔声道:“过来,我替你疗伤。”
梅仙暗暗叹口气,才略有不甘地走了过去。
望著他专注地替自己包扎伤口,她秀眉微微蹙起。为何他的一举一动竟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突地,她想起先前陆子煜替她包扎伤口时的种种,两人包扎的方式,居然一模一样?
可转念又想,她不禁暗笑自己多心,她怎么老将这相差得天南地北的两个男人想在一块儿?真是无稽。
见她似有些失神,夜郎问:“怎么了?”
梅仙不答反问:“你……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说了,我想和你好好谈心。”他故意凑近她,笑得邪气极了。“或许,我将你带到这儿来,只是为了对你大肆轻薄,夺去你的清白。”
她芙颊泛红,知道他是故意用自己所说的话来嘲弄她。“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我们能谈的可多了。”白日里,他可是以陆子煜的身分和她相谈甚欢,明明是同一个人,她可不能厚此薄彼。
“你我素不相识,性格不合,无话可谈。”她正想坐开些,却被他一把拉回,拥入宛如铜墙铁壁般结实的怀抱中。
他深深凝视著她,眼中带著某种复杂的情感,沉声宣示:“梅仙,你永远都是我的。”
他的目光炽烫、执著,让她的心狂跳不止,蹙紧秀眉,她咬唇道:“不,我只想离你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再见著你。”挣扎著想逃开,却是徒劳无功。
夜郎紧紧搂著她,十分享受她柔软的娇躯在他身上扭动所带来的销魂快感。一时间,怒气消去,欲望取而代之,他在她耳畔低笑道──
“别乱动,再动下去,找怕自己真会忍不住占了你的身子。”
梅仙立时僵住,脸儿涨得通红,愤然一斥:“你自己说是来谈心的,为什么又老搂著我不放?”
“有人规定谈心不能这么谈的吗?我就喜欢搂著你谈心,若是谈到兴起──”他邪邪一笑,以长指轻柔抚弄嫣红的唇瓣。“我还喜欢吻你……”
想起之前的热吻,她心跳得又慌又乱,羞窘地撇开头。“你分明是强辞夺理。”
夜郎轻捏住她的下颚,笑叹:“枉费我急急处理完要事,便到香雪阁找你,又大费周章地将你带到这儿,你居然一点都没感受到我的苦心,真是无情哪!”
她好奇地问:“处理什么要事?”
“你想知道?是关心我吗?”
她一窒,有些恼羞成怒地冷哼:“我才不想知道你的事,也不想关心你,反正你不是好人,做的也一定不是好事,”
夜郎略怔,放声大笑,笑声中却带著些许苦涩与无奈。“对你而言,我的确算不上是个好人……”
“你……”
他的笑声听起来一点也不开心,反倒带著一种难以形容的感伤,竟令她的心在瞬间沉了下去。
夜郎猛然起身步至窗畔,望著窗外沉思半晌,之后,朝她伸出手。“过来,我送你回香雪阁。”
“你……”她有些不敢相信。
“你要是不想回去,大可在此睡上一宿,我也是欢迎得很。”他笑得邪气,目光灼人。
梅仙脸一红,急道──
“我……我当然要回去。”
“那就过来,这次我就不点你的穴了,乖乖的,别乱嚷嚷也别乱动,不然,吃亏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