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气红了眼,下手极重,他人虽老,身子骨却甚为结实,力气也不小,若非陆子煜有一身武功底子,只怕早己被打昏了过去。
一旁的家仆们个个看得是胆颤心惊,怎么也想不透平日温文儒雅的少爷怎会有此胆量杵逆老爷。
“住手!你快给我住手!”一名白发老妇由婢女扶著走入大厅,她年岁虽大,一双老眼却是湛湛生光,颇为精神。
陆明立时放下家法,惊道:“娘,您怎么来了?”
陆老夫人冷哼:“我能不来吗?再不来,我的宝贝孙子就要被你给打死了。来人,快将少爷扶进房内歇息,记得找大夫来为少爷治疗伤势。”
陆子煜虽是面色苍白,却仍强笑安抚:“奶奶,您别担心,孙儿伤得不重。”
陆老夫人双眉微皱,“煜儿,你就真这么喜欢那梅仙姑娘吗?”
陆明一惊,忙道:“娘,您别听小孩子胡言乱语,他不过是一时被那娼妓迷了心,只要不让他再见那娼妓便没事了。”
陆老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住口!你真当我老眼昏花、耳目不明了吗?我方才已听见煜儿对天发的誓,煜儿可是陆家的独苗,万万不能绝了后!”
她转向陆子煜,柔声道:“煜儿,奶奶虽然不出家门,但外头的闲言闲语可没少听过,听说那梅仙姑娘虽生于风尘,却洁身自爱得紧是吗?”
听她提起梅仙,陆子煜马上打起十二分精神,将身上的痛楚全抛诸脑后,温柔微笑:“是,她品性高洁,择夫不求名利,只求博学多才,所以立下了过三关的规矩。”
陆老夫人再问:“你方才发的誓,可是认真的吗?”
“是!”他沉声应答。
“好,奶奶明白了,你找个时间请梅仙姑娘来见奶奶一面,奶奶倒想瞧瞧她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竟能把你治得这般死心塌地的。”
陆子煜又惊又喜,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明却是又惊又怒,出言反驳:“娘,怎能让那种低贱的娼妓踏进陆家!孩儿身为陆家之长,绝不允许!”
陆老夫人又瞪了他一眼。“那也无所谓,她若是不能来,我就上绮华院去见她,反正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也没见识过何谓青楼,趁此开开眼界也不错。”
陆明为之语塞,老脸涨得通红,一旁的家仆婢女们却是暗笑在心,个个都明白陆老爷唯一的弱点便是他最敬爱的娘。
“是,孙儿明白了。”陆子煜朗朗笑开,浑然忘却了身上的伤痛。
虽然奶奶并未应承他与梅仙的婚事,但她愿意见梅仙一面,他已是十分开心,而且奶奶言语间似乎对梅仙并不排斥,他想,只要奶奶见过梅仙,便能了解梅仙的为人,有了奶奶的相助,他与梅仙的婚事,必定能顺利进行。
翌日一早,陆子煜虽是身上负伤,却仍执意要到绮华院来求见梅仙。
他满面笑容地请求九嬷嬷:“能否劳烦嬷嬷替在下做个说客,让在下与梅仙姑娘见个面?”
她迟疑道:“这……公子,不是嬷嬷我不帮你,而是梅仙她已说了,成亲之前,她不想见任何人……”
“嬷嬷,在下之前同梅仙姑娘是发生了些小误会,才会惹得梅仙姑娘不快,如今只得请嬷嬷帮帮忙,好让在下能与梅仙姑娘解释清楚。”他笑得更加温和,让人无法拒绝。
九嬷嬷一叹,“好吧,你稍待片刻。”
“多谢嬷嬷。”
九嬷嬷随即转身入内,一会儿后却又愁眉苦脸地走出。
“陆公子,真是对不住,任凭我怎么说,梅仙那孩子就是不愿见你。”
“是吗?她就真不愿听在下解释……”陆子煜敛去了笑容,神情转为苦涩。“嬷嬷,可否让在下前往梅仙姑娘的房外?就算见不著她的面,至少让在下同她说上几句话。”
九嬷嬷想了想,心一软,应道:“好吧,就算梅仙会怪找也无妨,你随我来。”
陆子煜随著九嬷嬷来到香雪阁前,只见房门紧闭,明显地表示主人不愿见客的意思。
九嬷嬷高声喊:“梅仙,嬷嬷领陆公子来见你了,你快开门哪!”
陆子煜静立一旁,眼中带著深思,神色沉郁。
他知道她在生他的气,可是他真的想向她解释清楚,让她明白他的心,他希望她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他,而非出于无奈。
九嬷嬷见里头毫无反应,呐呐道:“陆公子,真让你见笑了,梅仙也不知道在使什么性子,失礼之处,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他微微一笑。“不会的,在下明知她不愿见客,却还厚著颜面至此打扰,是在下自讨没趣,怪不了梅仙姑娘。”
房内依旧静悄无声,似是不为他的柔情言语所动,见言语无用,陆子煜微微皱眉,心念一转,对九嬷嬷笑道:“可否请嬷嬷替在下准备一几一琴?”
“这当然不成问题,却不知公子有何用处?”
“在下心中实有千言万语欲对梅仙姑娘倾诉,但言多必失,倒不如以琴代言,以歌表心,好让梅仙姑娘能明白在下一片真情。”
不多时,琴几已然准备好,他抚琴高歌道──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遨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此首歌名为“凤求凰”,一向用于表达爱意,陆子煜歌声清亮,琴音更奏得是悠扬宛转,间者莫不为其中的深情蜜意而感到荡气回肠。
可惜却感动不了怒气正炽的梅仙,任凭他求爱示好的琴声一曲接著一曲,香雪阁中却毫无动静,看来,她是真铁了心不愿见他。
最后,陆子煜停下手,轻轻叹了口气,眉目间尽是浓浓烦忧,高声一问:“梅仙,你就真这么铁石心肠,不愿接受我的道歉吗?”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静默。
他又长叹一声,起身走至房前,柔声道:“梅仙,我已向我爹提起要迎娶你为妻的事,他很生气,和我产生了很严重的争执,甚至还惊动了我奶奶,幸好我奶奶疼我,站在我这方,她说想见你一面,等你气消了,我们一起去见她,好吗?”
陆子煜等了片刻,仍未听见梅仙的回答,只得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是请你相信我对你的心意绝非虚假,假如你真不愿陪我一同去见奶奶也无妨,我会向她解释清楚的,明日我会再来找你,我先走了。”
他绝不放弃,终有一日,他必定会得到她的谅解,为了那一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入夜后,城中一片寂静。
陆子煜换上夜行衣,戴上面具,摇身一变,成了神秘的天道门门主,此次为的不是率领门众洗劫贪官污吏,而是要救出被官府所囚捕的门人。
数日前,他曾率领天道门累潜入富商金顺的府中劫取财物,行动虽是极为成功,盗得了近百万两的财物,却也为天道门招来大祸。
因为隐身于背后、收受金顺贿赂的大官对此甚为愤怒,认为天道门挡住了他的财路,特意派出大量官兵舆密探欲彻底除去天道门。
在官府大规模的查缉下,已有数名天道门人被捕,今晚,他就是要与方鹰见面商讨此事。
待到达约定地点,方鹰一见著他,立时迎了上来。
他沉声问:“查出那几名门人被关在哪儿了吗?”
“是的,他们都被关在衙门中的大牢,据探子回报,他们虽被严刑逼供,不过仍未吐露出任何有关于本门的消息。”
他沉吟:“其他门人都安排好了吗?线索也抹除了?”
本来他是预计在洗劫金顺的行动之后,至少,极大笔的钱财将令天道门在一年半载之内,不再有任何行动,他也能专心处理与梅仙的婚事,却没想到会招来如此大的麻烦。
方鹰点头:“各地的分舵皆已紧急移往旁处,除了那几名一时措手不及而被擒的门人外,其余门众皆已安排到安全的地方,短时间内绝无问题。”
陆子煜这才稍稍放心。“好,现在该做的便是将那些门人给救出来。”
方鹰担心地提醒:“可是大牢中守卫森严,加上他们极有可能设下陷阱……”
他目光沉郁,“我知道,可是,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那些门人。”
“属下明白,可是这么做真的很危险,请门主三思。”
陆子煜沉默片刻,吩咐道:“这次就由我率领几位自愿参与的门众前往救人,你留下来,若是我有个万一,门主之位就交给你了。”
他从怀中掏出门主令牌递去,方鹰却不愿收下。
“门主,救人的任务交由方鹰来就行了,请门主留在此处。”
他微微皱眉,怒斥:“我是门主,由我来决定此次任务的人选。”
方鹰虽是不甘,却只能应承道:“是!方鹰谨遵门主教诲!”
三更时分,香雪阁中还是灯火通明,虽然早已过了就寝时间,梅仙却仍坐于书案前,因为心思纷乱,她难以成眠,只能藉读书来使自己静心。
突地,门外传来几声轻响,她一怔,高声问道:“是谁?”
“梅仙,是我……”熟悉的声音响起,却是异样的虚弱无力。
梅仙神色一变,认出那是陆子煜的声音,心跳立时加快,“你来做什么?我已经说了,成亲前我不想见你!”
“我知道……可是,今夜我若是不来,怕日后再也见不著你了……”
她心一凛。“你这是什么意思?”
怪了,往日他若是在夜里来见她,都是直接悄然潜入她房中,怎么今晚他却没有这么做?
陆子煜没有正面答覆,只是轻声恳求:“让我进去好吗?我好想见你……”
“不行。”梅仙想也不想就拒绝。“你快些走,我绝不会见你的。”
低沉的笑声自门外飘进,夹杂著几分苦涩。“假如没见著你,我是不会走的……而且,我也没力气走了……”
“你是怎么了?”梅仙惊觉事情有异,急忙上前开门。
门一开,便见到陆子煜面色苍白地坐倒在门前,浑身衣衫破烂不堪。
见她终于开了门,他眼睛一亮,虽是笑著,神色却无比憔悴。
“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你发生了什么事?”
梅仙脸色瞬间转为惨白,赶紧奔到他身旁想扶起他,触手处竟是湿滑一片,她凝神细瞧,发现他满身是伤,血流不止。
“我……”
陆子煜本就凭著一口真气硬撑才能支持到此时,为的就是见她一面,如今心愿得偿,心一松,顿失依恃,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
梅仙见状既惊且惧,一探他的鼻息竟是气若游丝,顿时泪水盈眶,再也忍不住心中激动的情绪,失声哭了出来。
“子煜!子煜!”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会受此重伤……他……会死吗?
心中猛地一阵绞痛,梅仙皱紧了眉,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不!不行!她绝不能任他就此死去!
她一定要救他,她一定要救他!
梅仙急急扶起他,可他身子极重,柔弱的她险些难以负荷,但因他身分特殊,她不敢惊动他人,只能一人吃力地将陆子煜扶至床上,之后,她连忙出门端来干净的清水、布条与金创药,再回到他身旁替他褪下衣衫,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并上药。
包扎完毕后,她连忙将外头的血迹除去,以免让人发现他曾来过此处。
当梅仙好不容易忙完后,远处的天际已透出微微光亮,她这才惊觉自己竟已忙了一整夜。拖著疲累的身子坐至床畔,见他呼吸规律,面色已不如昨夜苍白,紧张的心才稍稍放下。
梅仙望著他沉睡的面容,眼中满是忧虑,她握住他冰凉的手,轻声道:“你不是一直都要我原谅你吗?我答应你,只要你平安无事,我一定原谅你,不,别说是原谅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之前为了救他,她来不及静心细想,一切心思全专注在照顾他的伤势上,此刻,在抛开一切无谓的顾虑之后,她再也无法压抑心中那波动不休的深浓情感……她是那么的深爱著他……
而他,在身受重伤时仍勉强到这儿来找她,以行动证明对她的爱意……她又怎能为了无谓的过往,懦弱地继续逃避下去……
她眼眶一红,泪水再次落下,哽咽又说:“你听到了吗?你一定要醒过来,要是你有个万一……我……我也活不下去了……”
此刻,她坦然地面对了自己的心意。
她爱他啊!好爱、好爱,不管是他的温柔、他的强势,她都爱啊!
她绝不能失去他啊!
明亮的晨光照进屋内,陆子煜悠悠醒转,见著不同于自己房中的布置,先是一怔,才愕然想起昨夜种种,他本能地一动,却扯痛了身上的伤口,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
原本伏趴于他身旁的梅仙猛然醒觉,一睁眼便望见清醒的他,又惊又喜地笑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你……一直在照顾我吗?”陆子煜望著她,有些不敢相信。
她脸儿一红。“是……”
他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欣喜,忍不住追问:“那么……你是原谅我了?”
“我……既然你醒了,我去替你准备一些汤药和食物……”梅仙面色更红,却不愿正面回答。虽然昨夜她已明白了自个儿的心意,可要她亲口承认,实在是说不出口。
“等等!”他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想趁机问出她的真心。“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原谅我了没有?”
望著他坚定的目光,梅仙心知他不会轻易放手,又担心危及他的伤势而不敢挣扎,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谈……”
陆子煜这才放开她的手,热切地望著她。“你可以说了。”
“我……我……”她迟疑著,仍有些羞涩。
见她涨红了脸,硬是说不出口,他也舍不得逼她,笑言:“就算你说不出口也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在乎我的,这就够了。”
心意被猜中,梅仙脸儿更红,想反驳却也无话可说,只能闷闷问道:“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什么?”
陆子煜沉吟著:“不,那些先不急,我到这儿来的事,除了你之外,有旁人知道吗?”
“没有,我知道你身分特殊,所以不敢告诉任何人,为了怕别人发现,我将外头的血迹都擦掉了。”
“多谢你了。”他这才放下心。
梅仙仍是挂心著他的伤势,担心又问:“你觉得怎么样?需不需要我替你准备什么汤药?”
“不用了,我随身有带伤药,你替我倒盅茶水来便行了。”
她依言倒了盅茶给他,“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陆子煜接过茶盅,将药服下,沉默片刻,才淡淡地说:“你也知道我是天道门的门主,我……不想让你知道太多,免得也将你卷进危险……”
“你说这是什么话!”梅仙拧了秀眉,既生气又伤心,双眼一红,泪水如断线珍珠般纷纷落下。“你知不知道昨晚我多担心你!好怕你会因伤势过重而死去,心里想的全是你,你现在却和我说这种话……”
他急忙解释:“你别哭,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担心你,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受到任何伤害……”
她啜泣道:“我也担心你啊!一想到你晚间过著与官府为敌的危险生活,我就好害怕,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我……我……”
见她泪流满面的悲伤模样,陆子煜顾不得身上有伤,硬是坐起身将她搂入怀中,柔声安慰:“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为我担心受怕,昨晚我是为了营救被官府擒下的门人,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