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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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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遏必隆被这诏谕震得身上一颤,方欲启问,便听康熙接着道:“他吴三桂缺甚么粮,他自己铸钱,自己煮盐,自己造兵器,云贵川黔四省粮秣喂不饱他十几万人?”见遏必隆听得发呆,康熙加重了语气,“缺粮的是北京!京、直、山东驻防八旗绿营五十余万,北京连年天灾人祸,饥民遍地,难道反而不缺粮!”

他将“人祸”二字说得山响。遏必隆心中噗噗乱跳:像康熙这个岁数,北京人称为“半桩娃子”,任事不懂。听得人说,康熙整天只知打猎、玩布库游戏,并不大理会朝政,谁料他竟如此熟悉情况,如此明断果决!偷眼看时,康熙也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忙答道:“圣上所言极是!”

“这叫饱汉不知饿汉饥!”康熙道:“你这一趟去芜湖。一年之内务要办六百万石粮,由运河秘密调到北方听朕调度。如果运河塞滞,还要就地筹银募工疏通。”

遏必隆起身伏地启奏:“倘京中辅政及有司催问,平西王派人索粮,当如何办理,请圣上明示。”

“这要你自己想法子。”康熙笑道,“古人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

遏必隆默然不答。

康熙心知其意,冷笑道:“有朕为你作主,不必忧虑。也罢,朕索性再帮你一把。可是朕也要告诉你,要是办砸了,朕诛你易如反掌!”说着拿起朱笔,写了一道御旨“遏必隆筹粮事宜,系奉朕特旨钦差,内外臣工不得干预,钦此!”写完甩给遏必隆,“这尽够你应付了。你是聪明人,好自为之!”

见康熙不再说话,遏必隆思索再三,终于说道:“圣上所谕,奴才铭记在心。目下政局虽然清平,但也有隐忧,南方也不平静,望圣上留意。”

“这还像个话。”康熙点头笑道,“你明白就好。跪安吧!”

遏必隆一去,康熙便启驾至乾清宫,早见孙殿臣、明珠、赵逢春、穆子煦、犟驴子、郝老四等人在月华门口候驾。远远见圣驾过来,大伙儿一溜儿跪下。只孙殿臣满面春风地迎上来请安道:“主子爷,我们几个给您解闷来了。”

康熙看了看这几个人回头问道:“就这几个?”

魏东亭忙赔笑道:“奉主子爷旨,过几日才能再添呢。主子到忘了?”

康熙这才想起,挥手叫他们起来,逐一问过他们的姓名。他对明珠特别感兴趣,笑道:“这名字倒好,是掌中之珠,还是土中之珠?”

明珠初见皇帝,本来有些紧张,见康熙说话随和,便壮着胆子回道:“奴才愿为皇上盘中之珠!”

康熙点头,又问郝老四:“你排行老四?”

郝老四按魏东亭事先的关照答道:“奴才本名郝春城,因自小除了天、地、皇帝,甚么也不怕,所以人们叫我郝老四!”

“好,知道敬天畏命,算得上是规矩人!”说完又问,“还有一个犟驴子呢?到朕跟前来!”

犟驴子听得,几步上前,咕咚一声就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康熙笑问,“你原来是作什么的?”

“做过没本钱生意。”犟驴子早把魏东亭的关照忘得精光,“不过那是前些年的事儿,这几年可没杀过人。”魏东亭、穆子煦正自担心,却听康熙哈哈大笑:“起来吧,还是你的老本色好!”便问魏东亭:“你的这几个朋友,大约都是平生不修善果的罢?”

魏东亭知道“平生不修善果”是《水浒》中鲁智深坐化钱塘江畔留下的偈语里的话,下一句便是“只知杀人放火”。忙笑着回道:“除了明珠,都是的,不过跟着主子爷,要不了几年就出息了。”

“好。”康熙道,“你去告诉敬事房,给他们各补一份钱粮,按八品供奉吧,每月一总关到你那去就成。”说到这里,远远见张万强和苏麻喇姑走来,便道:“往后每天都进宫当差,也不用带甚么器械,玩拳就是。魏东亭,这事交给你了。”说完便回养心殿去了。

康熙去后,魏东亭便把几个人叫在一起说道:“主子的话都听见了!从今个起,你们都是朝廷的命官了,得有点规矩。走一步道儿,说一句话都得循着规矩来!主子既然叫我来办这个差,少不得把哥们义气朝后放放。谁要在这紫禁城里捅了漏子,别说大哥我救你不下,便是救下,家法也难饶!”

他板着脸说了这番话众人只好肃然敬听。只有犟驴子别着脑袋咕哝了一句什么。魏东亭见大家无话,接着说道:“每日辰时和申时,咱们各在日精门和元华门内当差。主子来时陪主子,主子不来,就候着听差使。回到家里,咱还是哥们。”

魏东亭说完便带着大家穿过雨道,进了月华门,迎头碰上班布尔善从乾清宫下来。班布尔善见了魏东亭,站住了仔细打量。魏东亭忙上前扎了个半跑道:“给班大人请安。”

班布尔善满脸堆笑,连忙用手拉起魏东亭说道:“魏军门,这又何必呢?你这是——”

魏东亭见他注视穆子煦几个,忙笑道:“哦,这是新选进的几个低品侍从,是陪皇上玩的。”班布尔善满腹狐疑,表面却丝毫不露,连连夸道:“好好!一个个都是少年英雄,正是后望无穷!”魏东亭呵呵笑道:“大人夸奖了,瞧他们这模样,乌眉灶眼的,哪里像什么英雄少年!”说毕二人畅怀而笑。

第二十三章 小兄弟奋发练硬功 老教头喜收众高徒

事隔一日,班布尔善便到鹤寿堂来会鳌拜,见鳌拜正和遏必隆交待征粮事宜,便闪到一边,直候到遏必隆辞去方才进来。

一坐下班布尔善就迫不及待地问;“中堂,魏东亭领着那一帮人是干什么的?”鳌拜似笑不笑地答道:“干什么的,陪皇上练武玩的呗。”班布尔善听鳌拜不阴不阳的回话,不解其意,忙问:“依中堂之见,这里可有甚么名堂。”

鳌拜抬头看了看门外,冷冷答道:“不过是要你我的人头罢了。”

“既知如此,”班布尔善皱眉问道,“中堂为何不设法阻拦呢?”

“他是皇上,”鳌拜半闭着眼睛身子向椅背上一仰,冷笑道,“我要连这点小事都不允,岂不太不给面子了么。”说完,他一正身子,格格笑了两声,“不过,他指望这几个毛猴子来治我,也太小看人了。你瞧——”说着顺手抓起案上一方铜镇纸递给了班布尔善。班布尔善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大吃一京。原来,鳌拜刚才一捏之下,那铜镇纸上已然印上五个深深的指印!

沉默良久,班布尔善将镇纸放回案上,说道:“虽然如此,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中堂还是要多加留意才是。”

“当然。”鳌拜点头道,“你的话有道理!所以我已叫穆里玛接管了隆宗门,讷谟管着景运门,乾清宫也有咱们安插在大内的十几个高手。昌平、居庸关、门头沟、丰台、通州、顺义的守备、千总都已换了咱们自己的人——这安排你看怎么样?”

班布尔善沉吟着问:“只换守备,怕不行吧?”

眼下也只能如此。“鳌拜道,“搞得声势太大,惊动了兵部就会满朝皆知,反倒坏了事。”

“中堂,”班布尔善此时已经释然,轻松他说道,“现在辰时他们正练武呢。咱们去瞧瞧如何?”

鳌拜一跃而起,兴致盎然地笑道:“好,依你,见识见识他们的拳脚!”

二人不多时便进了紫禁城。刚进隆宗门,就见遏必隆在乾清门外向内张望。鳌拜笑道:“此老心火毕竟未除。我们不去见他。”班布尔善道:“他还是放心不下老三。”

二人一边说一边步上乾清门。恰逢阿思哈当值,见他们进来,忙躬身迎接。忽然从月华门传来嘈杂声,鳌拜侧耳静听了半晌,倒像又厮打,又说笑似的,不甚真切。便拉班布尔善道:“走,到月华门去。”

这里郝老四和赵逢春正打成一团,康熙在旁看得乐不可支。赵逢春原是正白旗下的一个十人长,并没有经过真正的战阵,当了索额图的戈什哈,闲着没事儿才和门房兄弟们练练拳脚,舒展一下筋骨,说到武功底子却是很薄的。

郝老四急着要在康熙面前露脸,几次用关外大力擒拿法向他攻击,赵逢春占了力大的便宜,两人攻来打去,不分胜负。郝老四看准了他下盘不稳,双手勾成鹰爪形直扑上来,赵逢春将手一格,右时直撞郝老四胸前。不料郝老四急变一招,赵逢春竟扑了个空,被郝老四当胸一掌,一个屁股墩跌坐在地下,康熙不禁鼓掌大笑:

郝老四得意地收势,正欲退下。那赵逢春怒喝一声:“不要走!”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扑了上来。郝老四毫无防备,躲闪不及,早被赵逢春揪住了辫子。郝老四转身回脚一踢,踢中了赵逢春的下巴。赵逢春仰面朝天倒下,兀自拉着郝老四的辫子不松手,郝老四也被他拽了个四脚蹬空。

两个人坐起来,对看着发愣。郝老四道:“你这叫甚么拳,赵逢春也不饶让,道:“打倒你便是好拳!”旁边坐观战的康熙哈哈大笑。魏东亭训斥道:“起来新比过。打的没一点章法,活像两个街痞子!”赵逢春和郝老四红着脸,讪讪地爬起来。

站在月华门外的鳖拜和班布乐善交换了一下眼色。鳌拜轻蔑地笑笑:“走,进去瞧瞧。”说完便一个跨步迈了进去,在康熙身后笑道:“皇上好兴致!”

康熙回头一看、见是鳌拜和班布尔善,兴致勃勃地对魏东亭几个道:“高手来了!喂,鳌拜,你何妨下场与这几个奴才玩玩儿?”

鳖拜摘去大帽子,也不脱外层衣裳,对郝老四等人一拱手道:“请各位一齐赐招儿罢。”说罢腿一蹲,缓缓起了势。魏东亭将手向众人一摆,说道:“哪一位跟中堂讨教!”

犟驴子头一个冲了过来,憋着劲发了一招庖丁解牛,单掌直切而进。双方手掌刚一抵,犟驴子便觉一股极大的推力直贯掌心,逼得他踉跄后退几步才站稳,不由得瞪眼盯着鳌拜。

魏东亭动也不动地挺立在康熙左首,冷冷地看着。班布尔善暗道:“这小子到底明白,只护着老三不动。”

穆子煦、郝老四、赵逢春见犟驴子吃了亏,相互看了一眼,打个手势,便一齐逼了上来。那鳌拜视有如无,眯着眼口中念念有词:

声东击西不须真,上下相随人难进。

任彼巨力来攻吾,牵动四两拨千斤。

引进落空合即出,沾连粘随如守神……

他一边念,一边挥动双手,竟是谁也靠近不了。

犟驴子回过神又扑了过来,刚好鳌拜转身,将一条二尺多长的辫子甩得风响。犟驴子顺手绰在手中,猛地一拉说道:“中堂朝天……”一语未终,自己竞凭空被摔出七尺远,幸而是肩头着毕,未曾受伤,坐起来骂道:“奶奶个熊,怎么弄的?”也顾不得弄明白是怎样摔的,红着眼大吼连声又扑了上来。

鳌拜见他无礼,将袍袖向他迎面一扫,早又把他摔出两丈开外,这一次跌得更重,趴在地下半天起不来,郝老四、赵逢春一匠之下,也被鳌拜袍袖扫到,都跌了个仰面朝天。穆子煦反应快,向后跳了一步,未被扫倒。向鳌拜一一拱毛道:“领教了!”

鳌拜不答,闭着眼念道:

太极无始更无终,阴阳相济总相同。

走即粘来粘即走,空是色来色是空!

任他强敌多机变,焉能逃吾此圈中?慢慢收了势,对康熙笑道:“皇上,奴才不恭得很。”

康熙见他并未用掌击人,竟接连打倒了三个人,不禁大为惊奇,问道:“你打的甚么拳,这等厉害?”

鳌拜无言一笑,拱手道:“奴才还要去送遏必隆大人,不奉陪了。”竟自带着班布尔善去了。

康熙胀红了脸,勉强笑道:“咱们还玩,朕的兴致好得很呢!”

魏东亭道:“他虽不说,咱们也知道。这叫‘沾衣十八跌’,挨着衣服便要摔倒。这全凭内功,它只能伤人,却打不死人。要是真地被他拳掌击中,也不过如此。”

康熙见魏东亭识得鳌拜拳法套路,聊觉安慰,便笑着问道:“原来你也精干这套掌法么?”魏东亭笑道:“哪里说得上精,多少知道一点罢了,比起鳌中堂自不能及。不过他这掌法也并非登峰造极。史龙彪曾说过,太医院有个胡宫山对此极为精通,只要内功比他强,借力打力,他用沾衣十八跌,反会吃大亏。”当下众人又练了一会,终究难再挑起兴头来,康熙便命散了。

魏东亭一干人闷声不响回到住处。今日初试锋芒,穆子煦、郝老四兄弟大触霉头,心里不痛快。只有犟驴子不于不净地骂:“妈拉巴子,甚么玩艺儿,横得太没边了!”穆子煦叹道:“老小武功是不弱,眼下咱们兄弟远不是他的对手。”犟驴子撇嘴道:“我不信甚么沾衣十八跌,他那是妖法。下回弄桶尿来给他淋淋!”

正烦恼间,史龙彪二挑帘子走进来。他是长辈,众人都起身上来见礼,七嘴八舌地把今天与鳌拜比式的事讲了一遍。史龙彪听了哈哈一笑说道“若论‘沾衣十八跌’这种武功并不是杀人功夫,但他内功如此之强,倒也不可掉以轻心。”明珠道:“魏大哥不是讲太医院姓胡的精通,咱们何不请‘他来教一教,学会了还怕他个甚么?”魏东亭瞟了一眼明珠,道:“容易!那得多少年功夫?”

几个人正说个不了,老门子慌慌张张进来道:“张公公来了!”魏东亭笑道:“这也值得慌成这样,快请进来!”老门子道:“他捧着圣旨呢!”

一句话说得魏东亭也慌了,忙吩咐:“开中门,快准备香案!”嗯?怎么我刚从宫里回来,这圣旨随后就到了,莫非又有什么意外,张万强直入中庭南面而立,捧旨便读:“朕偶冒风寒,着魏东亭赍旨召太图院胡某入宫视疾!”魏东亭跪着不吭声:好半天,才勉强答道:“臣,领旨!”

公事办完,分宾主坐定。张万强才问:“足下接旨迟疑不定,是怎么了,”魏宋亭笑道:“皇上召见太医乃是常事,如由我去,岂不令人生疑。”张万强笑道:“足下也是过虑。皇上因没记清胡某姓名,若认错了人,便要闹笑话了。自然是我与足下同去的了。”

魏东亭刚要叫人看茶,张万强却已起身说道:“不用了,只怕耽搁了正事,上头要着急的,咱们走吧。”说完,两人出门上马竟自去了。

刚才魏东亭接旨时,屋里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见他俩去了,穆子煦疑惑不解他说:“哎,皇上不是好好儿的,一刻功夫不到,怎地就‘冒了风寒’呢?”

明珠想了一会儿,突然笑道:“这要怪你们几个引出个‘沾衣十八跌’,大约是跌出来的病。”

一句话正说到众人的心病上,都觉得没趣。史龙彪见大家尴尬,便道:“胡宫山这人能行,早年在丰台我们印证过武功,虎臣还是从我这儿知道的呢!”

明珠没有武功,心眼子却比众人都多。他默坐片刻又道:“列位今日不吃败仗,就不会有这事儿!不然为什么魏大哥答应得那么不爽决呢,”

这话几个人听了都不受用。郝老四便有心撩拨,笑问:“这话我便不明白了,方才魏大哥不是对那个没胡子家伙说过了么?”

在坐的除了明珠都留有胡子。明珠见他装憨骂自己,只是摇头:“那只是说得出的东西,只怕还有难说的东西在内里呢——你们不知我的这位表台,要论心思细密,咱们谁也没法比”

郝老四笑道:“依你这二诸葛看,是个什么意思呐,”

明珠对他的揶揄似乎并不在意,摇着扇子踱了几步,真地摆出仙风道骨的架势。犟驴于听他寒碜自己弟兄,本就窝火;又见他这样子越发腻味,忍着气听明珠继续说道:“皇上意思挑明了未必有好处。不过据我看,养咱们几个是要干大事的。现在眼看不成,能不着急么?”

“你说我们窝囊?”犟驴子到底忍不住了,“你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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