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他们冲入宫门,那还得了?想到这里他再不敢耽搁,尖声叫道:“快!快传李纲!还有!传种师道!传种师道!命他赶紧领兵弹压!护驾!护驾!”( )
第二零六章 学生潮(下)
种师道被罢免以后,原本就满是皱纹的眉心抟得更紧了。听说宫门外学生为自己请命,他没有感到自豪或者感激,反而感到惶恐、无奈。从职位上来讲他是一员老将,但从出身上来说他又是一个老懦。他认为学生就该呆在学校里好好读书,现在闹得学生上街去请命甚至暴动,己不能说是谁对谁错,只能说是国家的不幸!
“叔叔,”种洌道:“林翼来了。”
“嗯,让他进来。”
林翼进门磕头后,种师道命坐,林翼道:“少保面前,林翼还是站着说话觉得舒坦些。”
种师道便不勉强他,说道:“彦崧在河北的情况我以前问过你了,我今天让你来是想问问你的情况。”
林翼大感惶恐道:“林翼位卑人微,何敢劳烦少保过问。”
种师道嘴角裂了裂,似乎是在微笑,道:“你是福建人?”
林翼道:“是。”
种师道道:“自有吕惠卿以后,我对于福建子便不喜欢。今日看你,恐怕也有些三心二意。”
林翼慌忙跪下道:“少保明察!林翼若做过半件不利于种少将军之事,愿上天降罪,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种师道看了侄子种洌一眼,示意种洌出去,这才道:“你是杨应麒的人,对吧?”
林翼心头大骇,在种师道的压力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种师道叹道:“忠武军的来历,我素来有疑。我那孙儿彦崧虽有些许才能,但能在这等时局中游刃于河北,若说背后没有汉部的支持,我无论如何不信!”
林翼心中震骇,仍不敢胡乱开口。
种师道咳嗽了两声,却不追问,忽然改口问道:“我大孙子彦崇的事情,你有得到过什么讯息?”
林翼道:“没有。”
种师道颉道:“我时日不多了,若你有机会见到杨应麒,请他帮忙照顾彦崇,我总觉得这个小子还在。”
林翼磕头道:“七将军对少保素来景仰,少保便是没有这句嘱咐,七将军也必尽力照拂。”
种师道微笑道:“你终于还是承认了。”
林翼道:“我人在汉部,但汉部亦是华夏。我虽领七将军命令,但没有干过一件不利于种家、不利于种少将军的事情,因为七将军对种少将军向来十分回护!”
种师道叹道:“没有不利于种家,未必没有不利于大宋!”
林翼道:“少保,我汉部至今,可曾对不起大宋?”
种师道嘿了一声道:“有没有你们自己清楚!”顿了顿道:“现在我己没有能力处理汉部的事情,不过……罢了,不说也罢。”他也知道,一些事情如果捅破,对时局并无帮助。
林翼顿道:“少保明鉴!”
种师道忽又问起了曹广弼:“曹二先生此来,家小可都还留在汉部吧?”
林翼道:“二将军并无家小。”
种师道奇道:“他也有三十了吧?就算没有高堂在上,也应该有妻有儿才对。”
林翼道:“二将军到现在还没成亲。”
种师道又是一奇,问道:“这是为何?”
林翼道:“不知道,我不敢问。”
种师道沉吟未决,外头种洌敲门道:“叔叔,朝廷来宣旨了。”
种师道微微一惊,对林翼道:“起来吧,今日之事,便当我没问过。”
林翼道:“是。”起身扶了种师道出门接旨。内侍宣读秘旨,种师道也不让种洌、林翼回避,听说宫门生变,种师道己是大吃一惊,再听说皇帝命自己去镇压,连种洌、林翼都吓得屏住了呼吸。
那内侍宣完旨意后就走了,种洌道:“叔叔!这事……可该如何是好?”
林翼道:“林翼虽然人微言轻,但在这件事上也要放肆一句:少保,学生们虽有不是,但镇压一事万不可行!”
种师道道:“放心吧,事情还没到那份上。我这边入宫,等见过了皇上再说。”
种洌道:“那带多少兵马去?”
种师道斥道:“去皇宫带兵马干什么?再说,我己经罢职,怎么调兵?”
种洌道:“入宫无妨,但宫外可都是暴民!听说他们连中使内侍都杀了!李邦彦白时中他们都吓得不敢出头了!叔叔虽然罢职,但您一句话放出来,未必调不动兵马。”
种师道斥道:“胡闹!既然罢职,怎么还能去调兵?你要造反么?”又叹道:“再说,我又不是中使、内侍,更不是李邦彦、白时中。宫门外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等他们把我也杀了,再叫他们做暴民吧。”
只命种洌带一车数马前往,又命林翼不得擅离左右。走到路上消息传来:李纲己奉命入宫,赵桓复李纲为尚书右丞,充京城四壁守御使。李纲持旨宣谕,宫外学生、市民正在逐渐散去,但仍有部分人要求见种师道。
种师道松了一口气道:“国人尚有良知。”因命马车加,种师道既老且病,一路颠簸极为难受,却仍苦苦支撑。越是接近皇宫,传来的轰叫声就越大,车夫颇为迟疑,种师道在车内咳嗽着喝道:“磨蹭什么!走!”
车马渐渐行近宫门,有学生望见叫道:“那莫非是种少保的马车?”只这一声便惹得千百人涌了过来,种洌颇为胆怯,种师道在车内问:“怎么了?”
种洌道:“他们……他们……”
这时人群己近,林翼高声道:“少保!学生们迎你来了!”
这一声高呼十分及时,有几个走在最前面的学生听见了便停住脚步叫道:“是种少保的马车,大家不得无礼!”
又有人道:“种少保是抱病上阵,大家不可惊扰了!”
涌过来的人群便缓和多了,来到马车前一丈外站定,环成一圈。几个学生代表上前求见,种洌尚在犹豫,林翼道:“种少保受不得风,你们派两个识得种少保的上来见礼吧。”
便有两个学生上前道:“我们认得少保。”
林翼拉开车帘,那两个学生见果然是种师道,顿而退,对围观者道:“没错一是种少保!朝廷终于重新起用种少保了!”
众学生听了无不欢呼,李纲等官员趁势劝诫,这才劝得众人渐渐散去。
这次差点闹成国人暴动的学潮风波过后,金、宋双方的局面才重新走上和谈的轨道。赵桓虽然被迫重新起用李纲、种师道,但对这两人盯得极紧,并没有改变对金军屈膝的意思。而宗望那边由于牟驼冈粮草渐尽,又见汴粱城外勤王之师6续而来,汴粱城内民气高昂,便也适可而止。双方于是在金军占尽便宜的基础上各退一步,宗望送回作为人质的赵构、张邦昌,又派使者来告辞。赵桓听说宗望终于决定退兵,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派宇文虚中拿了之前被李纲扣留的割三镇诏书前往金营卖国。
秦桧其时属于使团官员之一,闻讯上表奏道:“此去金营,专为割地,与臣初议矛盾,失臣本心。请许臣勿行。”朝廷不许,秦桧连上三表,这才获允。士林上下,闻此奏都赞秦桧忠君爱国。
种师道又道:“金人粮草己尽,臣请待其半渡而击之。”
赵桓道:“卿要让朕做失信之君么?”
种师道道:“城下毁盟,小信也;破敌以安江山万姓,大义也!”
赵桓好容易盼得宗望退兵己是谢天谢地,心中把这个不识时务的老家伙咒了半死,无论如何只是不许。
种师道叹道:“如此处置,他日必为中国之患!”
然而他叹息之声尚未消散,赵桓在宫中摆下的庆功宴便己升席。席位之上,自然没有李纲和种师道的位置。这一将一相,包括那些敢围堵宫门的学生在内,都是宴上诸公准备事后清算的对象。
宫门外汴粱萧条未减,而宫门内己是一片歌舞升平。( )
第二零七章 萧字旗(上)
杨应麒的三个最重要的文臣副手,除了各自该管的内政政务之外,杨朴和陈正汇分别都有涉外重任:杨朴主要盯着大金,而陈正汇则主要盯紧大宋。
汴梁告急期间,杨应麒日日都要过问战报,宗望退兵之后,陈正汇将这段时间以来各方情报整理成文,重新向杨应麒全面汇报一次:
“宋廷朝令夕改,宗望退兵以后,李纲请以大兵护送,宋帝一开始准李纲所奏,分遣大军,分数道并进,且许诸将度利出击。一开始大宋将士受命无不踊跃,宗望军被宋军所慑,一路也不敢妄动。但宋军追到邢州地界,忽传宗翰西路军继续南犯,汴梁朝廷便又改了主意,命大军中途折回,这一番折腾令大宋兵将士气低落,人人不知朝廷举措是何意思。从此再无进击之意,宗望军马见状又张狂起来,四出劫掠,所过村落无不残破。宗望军凡得男子都强制削剃头,令其为牵马荷担之奴隶;得妇女,年轻貌美的便掠去,老丑者当场屠杀。如今赵州以北,西至真定、东至河间都是一片混乱,河北民众家园被毁者数不胜数,因听说沧州有粮草赈济都朝这边涌来,流入沧州者光是这个月就多达十万以上,沧州存粮己经告急。
杨应麒痛声道:“救不得河北民众,却是我们的罪过。马上赎奴令:凡商人能从金军手中赎回被掠为奴之汉民者,可到塘沽、辽口报赏,两地政府当依其价全额赠还。至于沧州那边,粮草我们有的是,立刻传命塘沽再开一仓,交给沧州那边的自治政府赈济流民。”又问:“宗翰那边怎么样?他知道东路军已和宋廷讲和未?是否还继续进兵?”
杨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宗翰已分兵破忻州、代州,宋将折可求率麟府兵、刘光世率鹿延兵援救太原,都被宗翰在途中各个击破。”
杨应麒点头道:“看来宗翰行的多半是围点打援的策略。大宋处处失利,最大的问题恐怕就是中枢没有全面、有效的布置,致令西、北诸路军马各自为战,难以起到以多克精之效。”又问陈正汇:“汴梁方面准备如何?现在宗望兵退,他们刚好趁着这个空隙整顿河防、城防。”
谁知陈正汇却道:“林翼刚刚又来一信,信中说汴梁方面己经宣布解严,都城战备也全面停止了,黄河沿岸也未增设防务。”
杨应麒呆了呆道:“战备全停?”
“是。”陈正汇道:“据林翼来信,汴梁诸宰相认为金军己满载而归,应该不会再来,所以就不再备战。就连原来李纲、种师道在作战期间主持的城防修补工作也己经全停下了。而且种师道也己被罢职……”
杨应麒叫道:“种师道被罢职我知道,但不是有朝臣力争,又复他职了么?”
“是封他为河北、河东宣抚使。”陈正汇道:“官倒是挺高的,但据林翼查实,他如今手上并无实权。又:种师道建议合山东、陕西、京畿之兵屯守青、沧、卫、孟、滑州等地,以防金兵卷土重来。但宋廷宰相认为费用太大,未予考虑。”
杨应麒冷笑道:“费用太多?他们往金营送赔款时,怎么就没想到赔款的数目更大?”
杨应麒气乎乎把赵桓和他的宰相们痛骂了一顿,陈正汇等他骂完才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萧字旗的下落,找到了。”
杨朴奇道:“找萧字旗是我份内之事,怎么倒是你先知道了?”
陈正汇忙道:“此事我先知道也是凑巧,朴之不用挂怀。”
杨应麒问道:“这消息可是从四哥那里来的?”
“不错。”陈正汇道:“四将军大婚,虎公主命没有十万火急的事别去扰他,让四将军好好过几天舒坦日子。但今天己是第四天,他忽然向我透露这个消息,想必是要和七将军聊聊军情了。”
杨应麒领道:“好吧,我待会就去找他。顺便说说塘沽政学的事情。”
忽然门外来报:“四将军到。”
杨应麒嘿了一声道:“他倒是比我还心急!”忙迎出来道:“四哥,**一刻值千金!怎么有空跑这里来啊?”
欧阳适这桩婚姻虽非因情而动,但人逢喜事精神爽,洞房花烛总是佳,所以脸上看起来神采飞扬,大辣辣进房坐了,问杨应麒道:“怎么样?宋金战事,这几天有什么新变化没?”
“没有,还是那样。”
“什么叫‘还是那样’?”
“一句话:宋人不弱而宋廷弱,金人不多而金廷强。”杨应麒道:“大金兵强马壮,布置得当,所以大占上风,幸好女真人毕竟太少,他们对汉人又不肯放手信任,所以他们在大定府以西、以南的根基其实薄弱得很,至于燕云以南那就更不用提。不过相比之下,大宋的情况更糟。宋廷如今己经烂到根子里去了,不值一提。但境内民间力量甚强,英雄豪杰龙卧虎栖,也正是如此才令金人一时无法得逞。现在双方消磨之势己成,咱们就看他们慢慢耗着吧。”
欧阳适点头道:“这么说来形势对我们大大有利了?”
杨应麒道:“暂时来说是。至少现在宗翰己经完全没心思来理我们了,宗望那边也得把大部分力气用在对付宋廷上。只要双方相持不下,我们就可左右逢源。”
欧阳适叹道:“可惜现在老大在他们手里,要不然我们汉部便能大展身手了!”
杨应麒也叹道:“不错。为了大哥的性命,咱们还是得忍下去。对了,四哥,听说你打听到萧字旗的消息了?”
欧阳适对陈正汇、杨朴笑笑道:“我要和老七说点梯己话。”
陈、杨两人会意,连忙告辞。等他们出去以后,欧阳适对杨应麒道:“老七,有一件事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老六背叛,到底是真,是假?”
杨应麒犹豫了一下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欧阳适颇为不满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杨应麒“‘大哥没跟我说什么,所以我不知道!”
欧阳适哼了一声道:“没跟你说什么,难道也没暗示什么么?”
“这种事情,不能靠暗示。”杨应麒道:“我也不想把不确切的事情拿出来说。”
欧阳适道:“那好,就当是让你猜,你觉得老六是真的背叛么?”
杨应麒道:“这件事情,我不愿意猜。”
欧阳适瞪着他,愠道:“真受不了你!”
杨应麒淡淡道:“四哥,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是不是六哥私下寄信给你了?”
欧阳适听到他叫出“六哥”二字,笑道:“你这滑头!分明就己经信了老六不是真背叛,还不肯认!”
杨应麒耸了耸肩膀道:“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我又还没和六哥割袍绝交,便叫一声六哥也说明不了什么。”
“好了好了,我就不跟你鬼扯了。”欧阳适道:“先跟你说个事儿:这段时间以来,宗望、宗翰和挞懒都曾悄悄向我示好,之前我没跟你说,一来是书信上说这个不方便,托人带话更不合适,二来也觉得没即刻跟你说的必要。但现在见到了你,总要和你说清楚的。”
杨应麒微笑道:“他们来拉拢四哥,四哥怎么表态的?”
欧阳适也含笑道:“我当然是跟他们套近乎。他们要来拉拢我,总得给我些好处吧;我现在无求于他们,所以大可坐地收钱不还礼——这等好事,干嘛不做?如今塘沽的商人进出燕云、大定府都畅通无阻,还不是靠我罩着!”
杨应麒笑道:“现在我们兄弟几个和宗望、挞懒关系最好的,就是四哥您。这事杨朴也悄悄和我说过,还说四哥你卖了不少好东西、好情报给他们。但我却说四哥心里必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