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谙班勃极烈吴乞买等重臣上表请阿骨打称“大圣皇帝”定明年为天辅元年。
天辅元年的春节对汉部来说也并不难熬。辛苦的劳作只是锻炼了他们的筋骨——只要劳作过后得到符合期望、甚至出期望的报酬那这番劳苦只会让人感到更加幸福。这一年最后两三个月里他们收起了番薯种下了小麦虽然屋子简陋但身上有新衣屋内有煤炕口里有热食手中有分红——望着窗外的瑞雪新的一年似乎都充满了希望。( )
手中有了余钱之后杨应麒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兴建管宁学舍。他在津门城郊择一处好山水划下一大片土地将那处丘山命名为朱虚山作为管宁学舍的所在。由于工兵正承办津门、辽口方面的建设走不开他便另花重金聘请了高丽一个良匠募集境内的旷夫、流民、逃奴、乞丐按自己的预想来规划建设。
卢克忠看了那草图但见房屋鳞比错落于山水之间规模非同小可不由得大吃一惊心想真要把这个管宁学舍给建起来津门的财政非给榨干不可。忙劝道:“津门各方面都方兴未艾在在都要花钱。兴学虽然是好事可却不是急事。能否暂缓一二?”
杨应麒道:“不行!什么都迟得就是这事迟不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土地一战而胜可得粮草几年丰收可得钱财巧取生息可得唯教书育人见效最慢但这却是我汉部兴旺的根本我就是借钱也要马上动手的。不过你放心这副草图上的建筑也不是一下子要建起来的现在先打下个坯子建几排简单的房子就好。其它的以后再说。”卢克忠这才放心。
管宁学舍动工以后杨应麒三天两头地便往朱虚山跑。汉部的工兵起身行伍一切工程都以简单耐用见称。高丽受汉文化熏陶已久瓦木楼台之建制要比汉部工兵优雅得多但相对的进度也较慢。杨应麒看得有些不耐烦却仍是忍住了不去指手划脚。
这日进城蓦地望见城西有楼台耸立非工非商也不在津门公营建设规划之内心中奇怪驱车往观却是一座正在建设中的寺院他围着那寺院转了一圈便回政厅问卢克忠是否知道此事。
卢克忠道:“是一个渡海而来的和尚法号慧观。他去年秋风起之前便已到此带了几个弟子施医布药颂经讲佛募得许多钱物便要建一座寺庙。我想这是有益的事情便答允了。”
杨应麒道:“怎么从没听你提起?”
卢克忠道:“这也不算大事。七将军你连庶政的常务也不理会我还以为你不会关心呢。”
“胡说八道!这怎么不是大事!”杨应麒道:“看来这慧观和尚面子比我还大!才到了没几个月便有钱建造寺院!我要兴建管宁学舍还得从自己腰包里掏钱补贴!”
卢克忠问道:“七将军是觉得这老和尚有不对头的地方么?”
杨应麒冷笑道:“当然不对头!嘿嘿!嘿嘿!”卢克忠再问有什么不对头杨应麒却再不肯说。他离开后留下卢克忠一个人在那里独自懑闷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事命人重新去打探那老和尚的来历。
第二日那才建了一半的寺院便停工了。杨应麒望见心中冷笑也不过去看问径自往管宁学舍的工盘附近来巡视了一会中午便在朱虚山另一面的竹屋中点校《三国志》。
时交午未忽听外头一个苍劲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贫僧慧观求见七将军。”
杨应麒心道:“老和尚来得好快!”应声道:“和尚哪里贫了?你来这里不到半年便有钱修建寺院这还算贫天下便没有富人了。”走出门来看那和尚:双眉半白脸上却一丝皱纹也没有看不出多大年纪。
杨应麒作揖道:“和尚哪里来?如何来?来作什么?”
慧观还了僧家礼道:“贫僧从江南渡海而来来传佛祖真言。”
杨应麒道:“和尚老实啊却不和我打禅锋。”
慧观微笑道:“打什么禅锋!是真佛就说平常话。打禅锋是他们禅家末流干的事情非真佛子所愿为。”
“他们?”杨应麒问道:“然则和尚不是禅宗了?却不知和尚是何宗派师承?来这边讲什么经?”
慧观道:“贫僧天台外派承先师祖孤山智圆余绪来讲大学中庸。”
杨应麒一听放声大笑说道:“佛子也讲大学中庸?老和尚狡黠了!你要来奉承我也不用自改门庭以至于此!”
慧观微笑道:“治天下安国家一日不可无孔氏。若天下震荡家国危亡我佛家安能自存?所以大学中庸佛子也要讲的。”
杨应麒颔道:“老和尚有点意思进来坐坐吧。”
进了门童子安座。慧观道:“贫僧从江南来身无长物只带得雨前龙井二两见这朱虚山好山泉不如就泉烹茶、对山讲道如何?”
杨应麒心道:“这慧观和尚功夫做得足!知道我好这个!”便让童子取茶具慧观则命随他而来的两个徒弟去寻取泉水。
一个少年一个老僧便在这竹屋中对坐讲些长白故事说些苏杭人物。
杨应麒听慧观夸耀江南人物便问道:“老和尚江南这般好你却万里迢迢跑到辽东来干什么?”
慧观叹道:“自当今大宋天子继位以来宠信王老志、王仔昔、林灵素崇道抑佛把我释家真言都作异物观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朝中宰相州县官员也个个趋老奉道因怕遭了天子的忌竟都对我佛门避之唯恐不及。如今虽未明旨灭佛却也是我佛门百年不遇之厄。”
杨应麒笑道:“原来老和尚你是在江南呆不下去了。可如何想得到要来辽东?”
慧观也不隐瞒说道:“老衲本不是要到辽东而是要去扶桑。因船只遇风竟漂到此地。船家本打算修好船只就走但我见此处市集井然民丰淳朴说的又都是汉家言语在此立寺传经却不胜于远去异邦他国了?因此改了主意决意留在津门。”
杨应麒哦了一声问道:“和尚你带了多少弟子门人?多少经书?多少财物?”
慧观道:“及门弟子八个徒孙两个行者二人经书八十箱释门常用衣物器皿若干钱财却无多了。”
杨应麒道:“钱财无多怎么能建寺庙?”
慧观道:“建寺之费都是津门的施主们大善心。”
杨应麒问都有哪些大施主慧观一一说来却把在津门做生意的几大家族都包囊进去了。连卢克忠也捐了不少钱。杨应麒还没听完便指这津门方向破口大骂:“津门的公家事务也不见你们如此热心!”( )
杨应麒将捐钱给慧观建寺的商人、士人都骂了一顿等他停下慧观才微笑道:“助公家赞佛门都是积德行善。”
杨应麒冷笑道:“钱是落在你老和尚手里你自然这样说。”
慧观也不生气说道:“贫僧来津门也有两月了暗中看七将军建制理政虽古之管仲、商鞅亦不能及……”
杨应麒没等他说完便摆手道:“少来!这两人我是不敢比的!”
慧观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今日一席话更见七将军是通情达理之贤人却不知为何对我佛家有如此深之偏见。”
杨应麒笑道:“老和尚我看你也不是迂腐之徒既然如此我便跟你敞开了说。自来为政者只要不太昏庸无不对佛家又爱又恨你可知道为什么?”
慧观道:“我佛家导人向善劝人积德朝廷自然要爱我。至于说为何憎恨贫僧却不解了。”
杨应麒骂道:“老和尚自己卖瓜自己夸!好我便把历代朝廷恨你们的事情一一说来。第一件就是想做和尚的人太多。做和尚虽然不能娶妻生子喝酒吃肉却有诸般好处:既不用纳税又不用服役且有四方施主供奉乃是天下间第一清闲潇洒的归宿。所以崇佛风气一开剃度落的人便如蜂趋蜜!对朝廷而言和尚多了种田行商、交粮纳税的人便少了!对世俗而言人人都去做和尚传宗接代的事情怎么办?所以一到了僧多为患时节如何叫朝廷不恨你们如何叫儒生士子喜欢你们?”顿了顿又道:“其实剃度的人过多对佛门本身也未必是一件好事!那么多和尚真心向佛的有几个?大多还不都是身上披着袈裟心里想着酒肉胯下挺着淫棍?难道多了一大堆滥竽充数的光头佛祖便会高兴不成?只怕不见得吧。此是第一弊。”
慧观点头道:“七将军说的是。”
杨应麒继续道:“朝廷恨佛门的第二件事情便是和尚们占着太多俗产。和尚本该四大皆空戒贪戒痴。但和尚也是人也要吃饭穿衣所以我佛在世时也要去乞食否则何以维持这副臭皮囊?只是你们佛门中的那些假和尚却常常干出贪占田产财货的俗事!口里阿弥陀佛兜里富可敌国!天下财货本有定数这边多了那边就少了。且有钱的和尚必好敛财好敛财的人生性必吝!性吝之人拿到钱财便到死不肯吐出来用!世间财货如人身上血脉流动则康健滞塞则病死。财货死在你们和尚庙里不肯流出来则民生必因之而病你们小贪则民生小病你们大贪则民生大病民生大病则天下危乱社稷震荡。此弊若和第一弊交相生为祸更大!如你方才所言家国危亡佛门焉能独存?大家一起倒霉你们和尚也别想躲得过去!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是个明智点的皇帝宰相都要灭佛的!结果是假和尚连累了真和尚坏和尚连累的好和尚!此是第二弊。”
慧观口宣佛号道:“好一句假和尚连累了真和尚坏和尚连累的好和尚!”
杨应麒道:“第三便要说到更具体的事情了。你们佛家喜欢兴建寺院这也就罢了偏生又喜欢造偶像。金佛像也罢铜佛像也罢这金铜都是我神州大地颇为缺乏的物产偏偏又是国家必备之物。小佛成百上千斤大佛万斤十万斤一座大寺十尊佛便要耗费十万数十万斤铜。老和尚你可知十万斤铜能造多少钱?我辽东又能有多少金、铜来供你佛门挥霍?所以只要是我主政便万万容不得这等事情!其实参佛当以了悟为主渡世当以济民为德修那么多大佛像有何作用?若这些佛像既误了民生国事又害了百姓黎民则佛像修得越多越大你们和尚造的孽便越深越重!当日梁武帝饭僧百万建寺逾千达摩却说他未曾立什么功德便是这个道理!此是第三弊。此外种种尚有不少我也不多说了。但就算佛门只有这三弊我也绝不允你建寺传经。”
慧观闻言道:“七将军所言三弊是真和尚亦深恶之。却不知七将军有善法疗之否?”
杨应麒笑道:“除弊之法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假和尚们苦不能行而已。”
慧观微也笑道:“若真和尚呢?”
杨应麒道:“真和尚自然行得。”
慧观道:“愿闻其详。”
杨应麒道:“除第一弊便是选真去伪。但凡剃度不得私下行之须仿科举察其品行端正否考其佛经通熟否问其佛理明晰否。若三者皆备则为有心向佛者许其为居士。命之行于僻野之乡行善积德或三年或五年或十年期满再考若中则可为和尚。如此则能存真和尚去假和尚。世间有一万个真和尚胜过一万万个无心向佛的秃头。老和尚你说是么?”
慧观微微一笑道:“七将军所言甚是。大宋对佛子也有考核之法只是不甚严格尔。”
杨应麒心道:“我当面骂秃头他居然半点不怒这慧观好涵养。看来这事可借他来办。”便继续说道:“除第二弊要点就在端正佛门子弟用钱的态度!”
慧观问道:“如何端正?”
杨应麒道:“佛家募钱财何用?一是自养一是济世。自养需设制度方丈月钱几何长老月钱几何知客月钱几何沙弥月钱几何。若所取过其所需这和尚便是贪!便是六根不尽!至于募钱而来的钱财若自养有余则当用于行善济世而不是去满足和尚们的私欲。济世亦需立制度依我看佛门济世以如下五事为先:一是义葬平时收敛鳏寡孤独老病无能自葬者瘟疫灾荒则收无主野尸火化入塔颂经生;一是义医募名医或自习医术而为医僧给贫者施医赠药;三是义食常开粥厂以待贫者;四是义学收三教经书供寒士研读设学僧教贫家小儿识字;五是义仓丰熟之时则收购稻麦以待灾年助农赈贫。”
这五件事情杨应麒说一件慧观念一句善哉。五事说完慧观道:“只是一个小庙未必能有这许多钱财。”
杨应麒微笑道:“这些善事其实都是为政府之助。如义仓一项并不是要佛寺独立解决灾厄政府自然另有备荒之仓佛门义仓只是补充而已。而若佛门弟子能本着良心办这等好事当寺院财竭之时公家岂会袖手?”( )
慧观听了杨应麒的话赞叹不已杨应麒又道:“只是如此一来你僧门不但有私人之捐献且有公家之资助若太平岁月一久到时候入胜于出只怕便富比帝皇却如何能保其间不生蠹虫?嘿!说实在的我对你们和尚的操守可怀疑得很那!”
慧观沉吟道:“唯有请公家派人严加监督了。”
杨应麒摇头道:“那还不够。最好是将所有钱财的来龙去脉一一公开让捐献者知道自己捐的钱去了何处同时也可告诉世人:佛门无私弊。”
慧观颔道:“此法甚好。至于第三弊则更容易易金菩萨、铜菩萨为石菩萨、泥菩萨、丹青菩萨便可。”
杨应麒一听大喜心道:“这慧观和尚大不简单!这样改革意味着什么想来他心知肚明!”
两人言语投机越说越起兴杨应麒对佛法知之不多然而一法通万法通慧观说出一些佛门规条来他却能逐一评驳。一席话下来杨应麒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蓝图知道如果能帮助慧观完成他宗门的变革那慧观领导下的宗派将转化为州县政厅的极佳补充。有许多社会事务政府直接介入实不如其它民间力量自觉介入来得好。两人一直谈到黄昏慧观这才带着两个弟子告辞而去。
走出一段山路其中一个弟子道:“这七将军可真是难缠竟然开出这么多的条件来。”
慧观一听斥责道:“痴儿!竟然未悟!”
那个弟子愣愣不知当如何回答另一个弟子接口道:“师兄糊涂!若依了这位七将军则我宗不仅能立寺传经而已。将来我宗大兴也许便在这几条变革上来!”
慧观指着他的这个弟子道:“证因你且说说看。”
证因道:“这五大济世之方前辈高僧或也曾为只是未作明文定制又无人在起始时大力支持因此行之而不能及远。若我宗能将之定成规条则佛家必成为政者不可或缺之臂膀。义食是养生义葬是送死义学结儒士之心义仓收农氓之信义医更是造福于民的大功德!若能募私富之财借公家之力成此五事则我道之昌必可垂之千古!”
慧观颔道:“不错!天下大变在即我观辽东有非常之气这七将军有逾常之能。我宗若能从而助之岂止远来求存而已?将来泽及天下也未可知!”顿了顿道:“若得便我当相一相那位折大将军看看他运数如何。”
慧观走后辽西方面送来一份谍报。杨应麒善于利用民间力量几年间已经建立起一个颇具架势的情报系统。东京平定之前帮他做事的赵履民、刘介等人还显得畏畏缩缩只是收集一些市井上能打听到的普通消息。东京被大金攻破以后北国局势大变赵、刘等人看清了形势做事也大胆起来大把花钱收买大辽的官员、太监唯恐被竞争对手抢了功劳。
杨应麒眼前这份谍报说的是辽主在众议之下立皇叔耶律淳为都元帅募粮集兵准备再次伐金。杨应麒接到情报后立即打道回津门命人请找欧阳适来商议。
自萧铁奴和欧阳适聊过之后欧阳适言行大有改变不但没了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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