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什么时候。”“今天那场闹剧…………你看得还算过瘾吧!”她抬头直视他双眼,嘴角是无所谓的笑,语气淡而又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将眼光挪开,伸手摘去她发髻上娇艳的头花,“行了,没人看你笑话,明天我进宫去跟皇兄解释,不会怪罪你的!傻丫头,睡吧,没事的!”满头青丝便如此散落在肩上,她挑起一缕绕在指尖,自嘲的笑了笑,“皇上怎么会怪罪我,今夜他该偷笑的,终于得了一名值得信任的虎将!”她看一眼完颜煦越发深沉的表情,继续说道:“那日在宫中匆匆一瞥,王爷急着将我带走,是不想我在你们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见他吧,那般你们便无法监督我与韩楚风的一言一行,此后,王爷大概是和皇上商量好了,决定趁着年节喜庆热闹,大发慈悲地带着莫寒去见老朋友,从而用我试探韩楚风,看他是不是真心投诚?如此,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得了个人人喜闻乐的见结局。”“其实…………你…………”她冷冷的注视着他,细小的声音在静谧如斯的夜里划出一道深痕,“把我耍着完很有意思么?”
完颜煦无语相对,沉默良久,她突然起身脱去衣衫钻进已被完颜煦捂热的被窝里。
尽在咫尺的是他英俊的面容,但也许,此生只能是同床异梦。
“如果王爷的复仇只是想让我看看曾经的未婚夫是如何苟延残喘地活在敌国的土地上,进而深深地羞辱我,打击我,令我痛不欲生的话,那么再次恭喜王爷,你成功了,圆满完成了你的复仇计划。”“但如果,王爷你是想让我深深爱上你,继而毫不留情地甩掉,令莫寒成为落寞的闺中弃妇这般幼稚的话,那不幸的,我要遗憾的告诉你,王爷就算费劲心里也不会成功,因为莫寒已然是没有力气再去爱的人,如此,完结,睡觉!”她转过身,将被子尽可能多得往身上裹,闭着眼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手心似乎还有些痒,是韩楚风的指尖划过她掌心的感觉。
他写在她掌心的第一个字——忍。
为什么,要活得如此辛苦。
“如何?查到什么没有?”“昨日在郡马府中查探,趁无人时,截住郡马将公主的香囊交托,郡马只说午时,旧地。”
“辛苦你了,念七。”“职责所在。”……喧嚣繁华的街道,青石板砖修葺的高峻城墙,带着厚重京片子的叫卖声,熔铸了燕京城的古老与沉静,这座城已然随着外族人的性格而改变。
阳光毫无遮掩地洒落在肩上,但却依旧不能给人带来温暖,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她却冷得恨不得把头缩进皮袄里。
眼前颇有江南园林气质的建筑便是玉樊楼了,她提起裙角,迈过高高的门槛,四周看了看,小二便殷情地迎了上来。
“这位夫人,是要吃饭呢还是打尖?”她搓了搓冻木了的双手,温和地笑道:“小二哥,我要见你们老板,麻烦你带路。”
“要不夫人您先坐着,小人去去就来。”小二将抹布熟惗地往肩上一甩,招呼莫寒坐在内厅雅间。
念七已早早潜伏在暗处,以防有人跟踪或偷听,但她依然不放心,不知什么时候染上疑神疑鬼的毛病,不敢完完全全地相信,没有充足的安全感。
一道锁已然足够,但她仍旧要加上第二道、第三道锁,如此纠缠不清,害人害己。
不多时,穿着灰色袍子的掌柜已然敲门而入,他约莫三十左右,笑容可亲,正恭谦地说道:“不知夫人要求见在下有何事?”莫寒起身,抬手示意掌柜入座,“此番前来,是想看看江南来的锦缎。”说着抽出袖中白色锦帕,摊开于掌柜眼前,一瞬不瞬地观察着掌柜的表情,慎而又慎。
掌柜起身一拜,道:“但凭夫人吩咐。”“好。”她小心收起锦帕,理了理袖口,淡然开口道,“此处可有适合说话的地方?”
“此处便可,待在下去清理清理即可。”“嗯,若遇到身材高大,容貌俊美,二十三四的男子,你便上前问问他是否来寻莫九,若答是,你便带他上来吧!”雅间里的窗户捂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她怕冷,所以宁愿躲在暗处,即使这样并不温暖。
离午时,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她在等,也在给自己准备的时间,她要笑,她要让韩楚风不那么痛苦地去走他自己选择的路。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独自一人时必有的呆滞时光,冰冷的空气趁着他推门而入的瞬间窜进屋内,莫寒不禁打了个寒颤。
剑眉星目,英姿勃发,是曾经携手同游的少年,言笑晏晏地走过那一段荒芜却美好的岁月。
韩楚风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熟练地捡了莫寒右边的位置坐下,为自己斟上一杯温热的酒,尝过旧醅的浓烈,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牵过莫寒的手,将颜色暗陈的香囊放在她手心,那红色的缎面上沾染着他无法褪去的血渍,“收好它,不然,烧了也成,别让它拖累你了。”带着厚茧的手传来一种温暖,即将抽离的瞬间,莫寒猛地握住他,做了无数的准备,但一开口,却仍是止不住的哽咽。
“很…………苦么?”韩楚风反握住她冰冷纤细的手指,笑笑说:“都过去了,无所谓。”“对不起,除了这一句,我竟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对……对不起……”
他所不曾识得的眼泪坠落在手心,烧灼出内心压抑已久的思念,恍然惊梦,他早已失去资格。
抬手替她将鬓角碎发理到耳后,他努力让自己笑出来,努力让自己忘却所受过的折磨。
“傻丫头,你做得很好。
若果不是你,他们又怎会完全信任我?你已经做了太多,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以后,不能照顾你了,以后…………终究是我负你…………如果你肯恨我有多好……”
手心老旧的香囊已然有了他们二人的体温,她合拢手,遮掩香囊上深浅不一的红,那是一段谁也不能忘记,但却无人愿意提起的往事,彼时苦痛的记忆席卷而来,冲击着仅存的意念。
“以后…………你准备怎么办?”“等。”他仰头饮尽杯中苦酒,仿佛回到出征时的模样,怀着对胜利的笃信,“等皇上挥师北上,平定中原,夺我河山,韩楚风永远忠于大齐,永远忠于我韩家一门英烈!”
她默然,千言万语凝结在喉头,只怕一开口,眼泪便再也止不住。
“回去吧,你留久了,怕六王爷疑心。”“嗯。”指尖触及木门的刹那,她突然回头,红着眼睛说道:“楚风,不要了,就这样吧,我只希望,希望你平安。”韩楚风猛然将她拥进怀里,紧紧地搂住她瘦小的身体。
她几乎就要不能呼吸,但颈间温热的液体让一切停滞,连呼吸都要带走。
“我不能回头,不能啊!大齐已然容不得我…………我已无路可走,但我不能死,韩家只剩我一人,还有你,还有死去的千万弟兄,我不甘心…………愿战死沙场,也不愿死在同僚手中…………但,我又如何能叛变…………”这一刻,她冷静异常,只是轻轻拍着韩楚风的背脊,告诉他,只要平安就好。
袭远将会占领这片土地,韩楚风也会成功,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一定…………残冬的阳光亮的耀眼,骏马的嘶鸣声引得她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突然停下的马车。
来人一身青色衣衫,面容清俊,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他于莫寒身前三步立定,谦和地说:“王妃为何独自一人在此?竟没有随侍护卫?”年夜里他们曾见过一面,此人姓言名崇,似乎是完颜晟十分器中的臣子。
“在府里待着怪闷的,便想出门走走,也不想让那些呆头侍卫跟着,见了心烦。
只是没料到能在此处遇见言大人,真乃幸会。”“王妃言重了,不知言某是否有幸邀王妃同乘。”“这…………”言崇了然的笑道:“今日我若独自离去,六王爷定不会饶我,还请王妃卖在下个面子,勉为其难让我送王妃回府,六王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已把话说满,莫寒无法,只得应一声“好”。
“不知王妃在燕京过得可还习惯?”遥遥晃晃的马车上,言崇温和地问道。
没来由的,莫寒对眼前儒雅的男子生出一股抵触的情绪,只盯着车窗外的街景,随意应和。
“嗯,燕京有燕京的好。”“自熙宗推行汉化多年,燕京与汴梁的差别也不是很大。
就连方才的玉樊楼都是汴梁巨贾所开。”心猛地颤了一下,她依旧保持着淡然的笑容,轻声答道:“是么?那确实好。”
不知为何,回府的路程显得特别长,街景无非都是大同小异,莫寒百无聊赖,总觉得有哪里不妥,不经意间回头,却对上言崇茫然的眼,他正有些呆滞地望着她,但那眼光仿佛正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言崇缓过神来,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乌禄的投诚,令王妃十分伤心吧?”
“不忠不孝之徒,提他作甚!”“王妃莫要如此说,那地牢里的苦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一百八十余种酷刑,十几名狱卒轮番上阵,乌禄能熬过两个月已是非常人所能及,初见他时,只觉得那根本不是人,摊在地上的就是血肉模糊的一团,乌禄身上怕是没有一处完好。
要说也得感谢王妃,若不是听到王妃远嫁和亲的消息,乌禄恐怕还在地牢苦苦挣扎。”他用平静如常的口吻诉说着这件似乎根本不重要的事,但于莫寒却是刮骨割肉之痛,指甲已然陷进皮肉,猩红的血在握紧的拳头里停滞,但她依然要平静,要费尽所有心力将这场戏演下去。
“是么?当初被俘时他就应该一刀了解了自己,也免了之后的麻烦。”她冷冷地说着,将目光挪到言崇的脸上,逼着自己和他对视,但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的除了试探更多的是怨毒,是深入骨髓的痛恨。
“哦?王妃大概不知道,大金的狱卒可是能把人折磨得连自裁的力气都没有。”
车轱辘终于停止转动,熟悉的门匾就在眼前,她从来没有如此急切地想要回来。
“多谢言大人。”她屈膝行礼,回头却看见风风火火冲出来的完颜煦,欣然一笑。
站在桥上看风景却俨然不知成了他人眼里的风景谁点缀了谁谁错过了谁谁是谁的谁终究不过是浮华一世,风花雪月一生,转眼入土为安。
岁月将所有骄傲磨为卑微的尘埃,曾经的不可一世在消失的光线中永垂不朽。
何曾来过,何曾留下痕迹。
时光匆匆溜走,摊开掌心,却是什么都抓不住。
……
卷三:月中霜里斗婵娟
恶趣
“劳烦言大人了。”完颜煦快步上前,置于二人中间谦和地说道。
“哦,六王爷严重了,此乃言崇应尽之事,何来劳烦一说。”两个男人来来去去相互客套着,而莫寒乖乖躲在完颜煦身后,安静异常。
他高大英挺的身躯挡住泼洒而下的炽烈日光,也隔开了言崇有些诡异的眼神,雪色胡裘上短而细的绒毛一层层舞动,起伏的白浪间仿佛弥散着暖暖的气息,白日里竟引出一阵睡意,惹得她几乎就要将脸贴上那层温暖的白绒,寻一处舒适之地好好睡上一觉。
兴许,真的是累了。
“你做什么?”不知何时,官方谈话已经结束,完颜煦猛然间的转身使得莫寒失了倚靠,一头栽进他怀里。
额头砸在硬邦邦的胸膛上,莫寒满眼金星,幸而被完颜煦扶住手臂,才不至于斜倒在雪地里。
“怎么大白天的也能睡着?真是服了你了!”他低头睨着怀中仍旧一脸木然的人,眉头打结,却收了手臂将她往里拢了拢,问道:“能坚持走到房门口再睡么?”莫寒点头,被半抱着进了王府。
夕阳残存的光热被厚厚的雪映照成午后最扰人的艳阳,卧室窗户照着主人的习惯在严酷的冬日依然半开着,冷风带着满园萧瑟钻进屋内,渐渐消弭在暖热的炉火上。
仿佛是这世上最诱人的香,拉扯着人的嗅觉,撩拨着末端的神经。
“好香啊…………”如同梦游一般,她闭着眼便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到了桌边,猛地一睁眼,却见满桌佳肴,惊叹之声脱口而出,那副馋样,就差流下一地哈喇子。
将筷子往桌面一蹬,莫寒极为粗鲁地夹起一片鲜嫩多汁的鸡肉,砸吧砸吧嘴,美滋滋地笑道:“不错不错,咱府里的厨子可真不错,哎,跟你打听个事,请个厨子得花多少钱啊?你俸禄够么?不会是贪污来的吧?”她咬着筷子,一脸无赖地眯着眼看向挑开青菜捡肉吃的男人。
“你的嫁妆…………”完颜煦不紧不慢地吐出令莫寒窒息的几个字,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府里这个月的开销用度都是顶着你的嫁妆用,包括请这个江南厨子的钱。”说着还用筷子指了指色泽鲜亮的羹汤,幸灾乐祸。
“你…………”“告诉你个好消息。”完颜煦取过被莫寒咬得满身牙印的木筷,不由得噗嗤一笑,道,“看来你还真是个畜生变的,见什么都咬…………好了好了,别把眼睛瞪那么大,我不说就是了,不过,你要是敢咬别的什么人…………”“你当人人都跟你似的,见一个上一个,切……整个一双破鞋!”说完,故意将嘴里的鲜笋嚼出巨大的声响,仿佛是在增加气势。
本以为又是一场唇枪舌剑,但对面的人只是缓缓地说道:“本王十日之后挂帅出征…………于你而言,算是好消息吧…………”他垂下眼睑,瞧见自己自嘲的笑。
“阿什河之北的斡勒部首领叛乱,皇上命我出征讨伐,顺利的话,天暖的时候就能班师回朝。
怎么?瞧你的样子,似乎颇为遗憾哪?”
无所谓地摇摇头,莫寒撇嘴答道:“不是,只是…………算了,你一路平安吧。”
恍然间,完颜煦已从身后将她圈住,尖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上,两人的面颊就这样紧贴着,感受着彼此的温度,继而纠结缠绕,连成一体,却不知是相互温暖还是共同孤寂。
“无论你如何想,我都会尽快回来…………阿九,你对我,可会有一丝一毫的想念?”他史无前例地用如此细微地声音诉说,以至于后半句演变成无声默剧,莫寒只能感受到他嘴唇的开阖,分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唯独听清的,是“阿九”。
仿佛有人在山的对面喊,声音穿越云层,辽远而空旷,还带着涟漪般一圈圈散开的回声,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再想念不过的人。
他喑哑的声线勾起曾经镌刻在心的记忆,仿佛就在昨日,时光倒转,他,他们,都还在。
南下的风吹起纯白衣袂,青黛般的眉间飞扬着青春的气息,只需微微侧头便可以看见那些微笑着的面庞,曾经紧握的手在风中挥动,青翠欲滴的草叶扭动着腰肢,碧蓝的天空响彻着她肆无忌惮的叫嚷声。
那时曾毫无预兆地往后倒去,却准确无误地落进有着淡淡青草香的怀抱,任他一边将自己拥紧,一边絮絮叨叨地责怪再责怪,她只埋首在柔软舒适的白色锦缎中,发出“咯咯”的笑声。
“哎,表哥,你越来越像个老头儿了!这么啰嗦,不会是未老先衰吧!嘿嘿……一天到晚拧着眉毛可是会长皱纹的哦!小心你人老珠黄了没人要!”她讨好地笑着,伸手去拨开他紧锁的眉头,指尖滑过那细嫩得令人嫉妒的皮肤,她尚不忘又捏又掐地狠狠蹂躏一番,“小妞皮肤真好……啧啧……给大爷我摸摸!”此话一出,他像被点燃了的爆竹,满脸怒容。
而她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