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仍看着莫寒,却道:“太子殿下,请。”有人暗暗舒了口气。
“地满红红花送风。”是袭远得意的声音。
他们你来我往地对送了几轮,最后只剩沈乔生与大皇子袭深二人。
莫寒无聊,偷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祁洗玉,他鼻形优美,鼻尖向下稍稍勾起,却不似真正的鹰钩鼻那般阴柔。
最美不过那双眼睛,黑亮似墨,竟和袭远一般熠熠生辉。
只是多了一股对世俗的厌弃。
像个愤青。
袭深上联出了“朝朝潮,朝潮朝汐。”是叠字联,也是谐音联。
沈乔生半晌不答。
多数人有了一种看好戏的心情。
沈乔生江郎才尽?众人随着沈乔生的目光看去,便寻着了正品茗的长公主。
沈乔生笑得狡猾,莫寒有一种几乎中套的感觉。
只见她比着口形仿佛在说些什么,沈乔生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朗声道:“长长涨,长涨长消。”众人皆拍手称好,沈鸿儒满意地摸着肚子,皇帝更对他赞美有加。
莫寒狠狠地咬了一口芙蓉糕,不经意间却捕捉到了愤青祁洗玉的笑,只瞬间,全世界都安静了,仿佛是贬谪人间的三月花神,明眸如月,鬓发玄髻,皓齿朱唇。
一抬首,倾国倾城。
一回眸,余满地初春桃瓣,零落成泥。
痛……莫寒一回头,是袭远警告的眼神。
她揉揉被掐的手臂,“肯定紫了……”声音细如蚊蚋。
“乡村里过年,从腊月直到正月半,足足一个半月的锣鼓声……”宴散了,皇帝身体不太好,便令各自守岁。
莫寒向春欣打听民间过年的习俗,谁料那丫头一说个没完。
“弥月,去取些活血化瘀之类的药来。”袭远那小子,下手怎么这么狠!
海棠
炭盆里的木炭烧得正旺,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灯光昏暗,莫寒招呼了丫头们一同守岁,撷芳阁内暖意融融。
莫寒与春欣、夏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们家乡的风土人情。
齐与宋一样对商业不做过多限制,且早已解除宵禁,广开边境贸易,指南针也已用于航海,海外贸易频繁,汴梁可算当时最繁华的城市了。
有机会一定要去城里看看。
典型的富百姓,穷朝廷。
弥月坐在一旁缝着已成型的大布兜,想来也奇怪,公主竟放着那白玉制的双狮枕不用,非要缝个大布袋子做枕头,不过这小祖宗的心思谁又猜得到呢?明日还要去内务府那寻些棉花来,实满了这怪东西。
见那厢,小丫头们已乐得前俯后仰,不由得展颜,那从小养在深宫的富贵人,也不知从哪听来了这么些怪东西。
而她自己什么时候起也变得这么不分尊卑了?兴许都是受了她的影响吧。
弥月正听着她那毫无气质的主子讲的麻花的故事,却发觉窗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弥月姐姐,弥月姐姐…………”门口,太子宫里的王顺贼似的蜷在窗户底下,见弥月开门,比得了大赦还高兴,直低着嗓子道:“好姐姐,总算出来了。
我们爷让奴才问问,公主说了什么没?”弥月皱眉:“怎么打听事来了。
你这么个问法,我该怎么答,这说了一大篓子话了。”
王顺想了想,勉强开口问:“是问公主抱怨太子殿下什么没。”“那到没有。
晚上回来连太子殿下的名字都没提过。”说罢就进屋了,留王顺一人在外挨冻。
王顺往里再望了望,一甩手也走了——横竖是个死呗。
这年头,当太监也太苦了。
“弥月,什么事啊?”冬泠伸长了脖子问道。
“哦,没什么。
内务府差人来问炭火够不够。”“弥月,你说这枕头上该绣什么图啊?”莫寒抚着膝上的枕套,呐呐地问道。
春欣凑近了,笑呵呵地说:“绣鸳鸯吧。
早做准备啊!”“对,我看不远了。”秋思凑趣道。
弥月给了俩丫头一人一下,“我看不行。”清了清嗓子又道,“咱们沈大才子可不爱这个,鸳鸯戏水还是俗了些……”“呵呵……”莫寒操起枕套就往弥月砸去,“连你也消遣我!”冬泠起身来拦,却道:“今日只看您和沈大人眉来眼去的,宫里就都这么传来着。”
莫寒叹气,自知躲不过,便坐下同这帮女人絮絮叨叨说开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经过了宣佑门,沈乔逸看着正闭目养神的大哥,不只如何开口。
“二弟,你若要问什么就问吧。”沈乔生突然问道。
“大哥,你今日是为何……”沈乔生了然,“你还记得今日你我在太子书斋所看到的对联吗?”沈乔逸想起今日进宫后,离晚宴的时间还远,他兄弟二人便到了太子寝宫,本想知道太子功课却看见太子书桌上一对颇具意味的春联。
当时大哥还大赞有趣。
难道……“那字不是太子的,那写字的人曾为姨母代笔写过家书。”沈乔生沉声道。
阿九的字他认得,也曾教过她,只是今日所见之字,似乎有些变化,具体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沈乔逸失笑,自幼怕生的长公主,怎么,怎么会有这般刁钻的对子。
“那大哥今日?”
“只是想试试她罢了,想看她会否想出给有趣的对子。”“那,大哥最后是准备邀长公主殿下接下联喽?”“不错。”“那为何又……”沈乔逸似想起什么来了,急急道:“公主殿下最后对你说的是什么啊?”
“呵呵……”沈乔生笑而不答。
天机不可泄露。
阿九,你究竟是长大了,还是活回去了呢。
他用手中的象牙骨扇挑开车帘子,见皇宫的红墙绿瓦上已满天星光。
“公主,那你到底跟沈大人说了什么呀?”春欣撒娇似的晃着莫寒的腿道。
莫寒轻轻翘起左边嘴唇,勾了勾手指。
只见几个不同发髻的脑袋都靠了过来,小姑娘们眨着好奇又期待的眼睛一同望着莫寒。
莫寒装腔似的咳嗽了两声,道:“佛曰——不可说!更声响了,睡觉!”
“啊——”一片不满的叹息声。
门外冻了半晌的王顺也撅着屁股跑去回禀他家那个别扭的主子了。
想着方才秋思铺床时不甘的表情,莫寒不禁抿嘴一笑。
她究竟说了什么呢?这恐怕要成为大齐的千古迷案了吧。
睡觉……初七,久未出宫的沈皇后要求回门省亲。
景德帝允,遣三百精兵护送。
沈星玥隔着红色的纱帐看向梁河大街上涌动的人群,纤细的手指抚上了她眼角的细纹和日渐松弛的皮肤。
“面若芙蓉,肤如凝脂。”她笑,车架内万种风情。
无人赏,无需人赏。
一株芙蓉,开在万花丛中,再美也是颓然。
一个女人,养再深宫之中,再多的恩宠也只是男人手中的玩物罢了。
没有哪一个男人会真正欣赏女子的才情。
锦被上的芙蓉花他固然喜爱,但他真正想要的不过只是一床暖被罢了。
沈府还是老样子呵。
太监李崇年挑起帘子,领一声,“皇后驾到。”众人齐跪,高呼,“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沈星玥满意得笑笑,踩着车下小太监的背,优雅地下了马车。
她伸出双手,温和道:“免礼吧,都是自家人。”沈鸿儒连忙起身,迎了皇后进去。
一家人说说笑笑,融洽和睦,让人好不羡慕。
沈家大门一闭,街上看热闹的人群也就散了。
都说沈皇后好相貌,沈家好福气哪!“晱子本生图?”“姑母好眼力,此确乃隋朝壁画。”“江山如画,美不胜收。”…………“乔生哪,你年少有为将来必成大器。”“姑母过奖了。”………………“大哥,彭睿,他……还好吗?”“回皇后,尽忠职守。”她回头看一眼院里早已谢完的秋海棠,怔怔出神。
仿佛是海棠开遍的日子,少女鹅黄色的身影在雪一般的海棠花丛中若隐若现。
远处飘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还有,那少年英气勃勃的脸庞。
“大哥,多小心照料它们。”最难忘却少年事。
心荷
太阳似乎是从西边升起。
撷芳阁里,一个湖绿色的纤细身影先向前探去,又缩回来看看自己的。
再而又挠挠头,抱怨弥月教的着实太难,而后又感叹自己当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弥月纵然是有天大的耐心也被这烦人的主消磨完了。
无奈,见她那左右不是的可怜像,叹口气,上前再指导些吧。
只见那人将大理菊的花瓣都绣成了团,黄灿灿的倒像个大煎饼。
“唉……”弥月无奈,扶住她的手,一针一线地教了起来。
莫寒也是无聊到了极点才提出向弥月学些女红,想来自己穿过来一趟总不是什么都没学到的。
除夕晚宴上,她见祁洗玉衣裳上的墨菊煞是好看,便琢磨着自己也弄一个。
等绣好了,说不定能和弥月她们组成个“黄金圣斗士队”呢!可惜,胎死腹中。
“瞧你,大姑娘家的真不害臊!”春欣像是夺了什么东西便向里屋跑。
冬泠急了,一跺脚,嗔怒道:“你还我,臭丫头!”“不还不还,偏不还,我去找咱主子做个主,把你指了算了。”一转眼功夫便到了莫寒身前。
弥月本就被折腾得没了耐性,便斥责道,“大早上的,闹什么闹,真不消停。”
但莫寒却忽然来了兴致,“什么事啊?说来听听。”春欣瞟弥月一眼,凑近了说:“冬泠姐姐动春心了,正为心上人绣帕子呢!”
“哦?”春欣递上块未绣完的帕子,得意道:“瞧,这个!”那锦帕上绣着几朵初绽的荷花,还有几个娟秀的小字:“一片冰心寄新荷。”
“这上面的字我是识不得,但瞧冬泠绣花时那小心样,不是给心上人,难道是给我?”春欣倒是唯恐天下不乱,“不如公主就帮冬泠指门亲事,好了了她一桩心愿。”莫寒见冬泠满脸通红,便知是说中心事了。
问道:“这名字里有荷的男子?你们知道吗?”
“莫不是那睿思宫的小合子吧!”秋思幸灾乐祸。
“难道是内务府的张春和总管?”………………眼见冬泠急得都块哭了,莫寒摆摆手,示意丫头们别再说了。
好奇地问道:“冬泠,你这帕子到底是给谁的啊?你不说,我可就由着她们消遣你了。”冬泠见一屋子人和着来欺负他一个,心一横,道:“是……是沈大人。”
“哪个沈大人啊?”一群女人的声音。
“吏部侍郎,沈乔生,沈大人。”“哦。”莫寒调笑道,“那沈大人和这荷花又有什么关联啊?”“沈大人原有个乳名叫‘心荷’,奴婢和爹爹曾在沈大人府上小住,便……”
莫寒心里好奇,那笑面虎怎么就取了个这么女气的名字了。
“奴婢听说是因沈大人曾有两个兄弟夭折了,就将他做女子养,就盼着…………“冬泠还在继续说着,只见莫寒“倏”地一下直直地站了起来,好生心惊。
她扬起左唇,邪邪一笑——这下能出去了!初春,御花园里的迎春花羞涩地露出嫩黄色的面庞。
沈乔生一身墨绿色袍子独自走在御花园小径上,正与园内的一片片新绿交相辉映,他缓步徐行,穿过御花园的重重虚景,却进了冷宫附近的一座小园,沈乔生仿佛赏景般左右环顾,最后目光落在了石桥上正凭栏远望的女子身上。
“微臣参见荣妃娘娘,娘娘…………”不等他说完,荣妃已上前将他扶起,柔柔地笑道,“妾身以为,今日又等不到你了。
”
沈乔生握住胸前雪白的柔荑,心疼地说:“你这又是何苦呢?这春寒料峭的,当心冻坏了身子。”顺势便将女人扶进屋内。
莫寒觉得她早上吃的甜枣桂花羹现在正在她胃里叫嚣。
这个沈乔生,还真是闹腾。
沈乔生刚走到御花园就看见一湖绿色身影立在小湖边,任风撩起耳边碎发,仿佛在出神地看着什么。
沈乔生看那身影一眼,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表哥!”沈乔生回头,温柔如常。
“微臣参见,公主……”不等他说完,莫寒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扶起他,气喘虚虚地说:“我以为今日又等不到表哥了呢!”沈乔生笑容依旧,起身道;“不知公主等微臣所为何事?”“呐。”她从小兜里掏出一块锦帕递给沈乔生,“还你。”那是她前些日子闲得发慌想学刺绣,又觉得弥月的绣样不够新奇,便厚着脸皮到各宫娘娘那侦查,看有没有合适的绣样。
不巧她看上了荣妃娘娘亲手绣的荷花帕子,便讨要了来。
荣妃娘娘虽有些不愿,但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只好允了。
更不巧的是,她知道了“心荷”是谁。
并且守株待兔的在这喝了好几天西北风。
沈乔生接下帕子,并不惊讶,“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本来我还想请母后看看的,这帕子的针线可真好。
又细又密。”莫寒看石像一般的沈乔生终于有了反应,不禁得意道,“表哥,最近好无聊啊!过几天就是浴佛节了,表哥去逛逛吗?”
“去,自然是要去的。”沈乔生低着头,莫寒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就麻烦表哥知会我一声,我好准备准备。”“谨尊殿下旨意。”“心荷表哥,春寒料峭的,要当心身子啊…………”莫寒满意地走了,不见身后沈乔生抽搐的嘴角。
莫寒懒懒地靠在暖榻上,看着越发英俊的袭远,心里有点小小的骄傲——是和她有相同基因的弟弟啊。
“你笑够了没有?”袭远跳上暖榻,把莫寒挤进去。
“我只是奇怪,笑面虎谁都不怕,就怕母后。”袭远不说话,等着莫寒自己接下去。
“母后执掌后宫,他是外臣,又是亲属。
我看到的事情又没凭没据的,那么,就是怕有人起疑心……”“他在和谁谋事呢?”莫寒摆出个思想者的样子,沉思。
袭远胡乱摆弄着莫寒那些失败的绣品,蹙眉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刘娥的故事?”
…这里写的刘娥是暗指皇后执政章献明肃皇后,名刘娥(968年—1033年),是宋真宗赵恒的皇后,宋朝第一位摄政的太后,功绩赫赫,常与汉之吕后、唐之武后并称,史书称其“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
身为皇后的刘娥,却不像其他妃嫔只知争宠,她才华超群,通晓古今书史,熟知政事,每每襄助真宗,真宗根本离不开她。
每日批阅奏章,刘皇后必侍随在旁。
外出巡幸,也要带上刘娥。
虽然刘娥贵为皇后,朝中反对刘娥掌政的人也不少,以寇准和李迪为首。
刘娥也开始笼络自己势力,以钱惟演和丁谓为首:钱惟演之妹为刘美之妻,丁谓的儿子娶了钱惟演的女儿。
个中孰是孰非,后人只知表面,总之后来寇准落败,贬为相州知州(后为道州司马),丁谓也因为后来欺刘娥孤儿寡母想独揽大权而获罪。
天禧四年二月(公元1020),真宗患病,难以支持日常政事,上呈到皇帝那里的政务实际上都由皇后刘娥处置。
后来,真宗更是病重,下诏:“此后由皇太子赵桢在资善堂听政,皇后贤明,从旁辅助。”此诏书便认可刘娥裁决政事的权力。
群臣不安起来,刘娥虽非太子生母,却对他视若己出,克尽母职,根本不是旁人所能离间。
乾兴元年(公元1022)二月甲寅,54岁的宋真宗赵恒病逝于延庆殿,遗诏曰:太子赵桢即位,皇后刘氏为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