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些,置于他们…………就看你了。”冰冷的气息喷在她脖颈上,湿湿黏黏一片,她一阵恶心,下意识地向后退开一步却露出眼底的恐惧,惹得言崇又是一阵得意却无声的笑。
输了一程,她没心情理会,只顾着把手伸到后颈一抹,果然,全是鸡皮疙瘩。
这样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说起话来竟比灵蛇吐信更加让人恶心。
恶寒。
占尽优势的男人显然是没了耐性,皱着眉正要开口,便听到眼前女子清脆的声音,“他们死不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依旧,一脸的无所谓。
念七只是紧紧盯着那黑衣护卫手中带血的弯刀,没有丝毫触动。
陆非然捏着下巴,看好戏一般。
哈丹巴特尔好像听不大懂,眼中尽是茫然…………“哦?那就杀了吧。
风霆…………”“春姨娘死不死的,也和大人没有关系吧?是么?”两人像是在打太极,相互推搡却无人愿意先一步出招,直到她说出这样一句,像是试探,更好似威胁,那好整以暇的眼神更是与以故的景德帝有了七八分像,同样是一双让人看不透的眼,有着他们相似的轮廓。
“你觉得能有什么关系?”那苍白的脸依旧平静,展示着滴水不漏的伪装,但风霆已然在他的示意下握紧了刀,不再往前去。
看着他一步步陷落,她将双手负于身后,嘻笑着上前,靠近那匹罕见的四蹄踏雪,轻抚马身,“那么,沈落梅有没有从坟墓里被挖出来,也和你没有丝毫关联了是吧,大哥…………”她抬头,看着他冰冷面具上的裂痕,带着几分撒娇意味地唤他,“大哥…………”言崇大怒,伸手掐住她纤细的脖颈,猩红着双眼,恶狠狠咬牙道:“你以为……凭着一个死人和一个哑巴就能要挟我么?好妹妹。”“咳…………咳…………别…………别激动啊。”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她死命挣扎,却抵不过那病怏怏的男人一只纤瘦的手,“我要死了,你就等着被人告发吧!”似乎比先前的要挟有效,掐在脖子上的手终于稍稍松开了些,但却依旧没有离开,似乎是要时刻警告她,小心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如果前方接应我的人在天黑前等不到我,便会飞鸽传书通知我在燕京的侍女,明日早朝之前,汉廷宰相沈鸿儒沈大人的亲笔信便会送到完颜晟那里,证明你便是前太子流落民间的长子澹台崇言!你知道的,完颜晟那个人,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一口气说完,她已面红耳赤,捂着嘴,不住地咳嗽,错过了言崇痴迷的目光。
他伸手捧住她微微发红的脸颊,仿佛如梦般,轻轻呓语:“知道吗?你这样咳嗽生病的时候,最像她,柔柔的,仿佛会被风吹走,却始终像战士般站在我面前,保护我,直到最后,直到最后…………可是你不配…………”他反手对着那日思夜想的面庞狠狠甩去,将莫寒打得倒落在地,半晌未从疼痛中缓过神来。
“你不配,你不配和母亲有一样的脸!你是那个禽兽的女儿,你的血和他一样肮脏,你怎么配!你该死,你早就该死!”他狂乱地怒号,发泄着积压已久的痛苦。
那样长久的折磨,每天夜里他都要从那样可怖的梦中惊醒,一次有一次,感受母亲被强奸时他锥心刺骨的痛和永远无法掩盖的耻辱,越过二十年的时光,依旧不能释怀。
他是被诅咒了的生物,活着只剩煎熬。
而这一切的苦楚,都来源于那个没来得及让他折磨的男人,那个从父亲身上踏过去的帝王,那个在母亲的哭喊与怒骂声中兴奋如禽兽般的男人。
他的皇叔,毁了他一生的人。
春姨娘是胡人,火海中的太子府,她只有能力带走一个孩子,母亲赤裸着双足向他走来,每一步,都是顺着小腿蜿蜒而下的血滴,母亲看着他,温柔却决然地说:“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仇,要等你来报。”母亲抱着哭闹不止的妹妹走进熊熊燃烧的烈焰,没有回头。
他至今仍可以清晰地忆起母亲决绝的背影,裹着白色轻纱消失在一片刺目的猩红之中。
带着不可能再弥合的伤,他如此活着,为了仇恨,为了母亲。
“没想到,舅父竟会为你做事。
呵呵…………没有用的人,就注定是要被牺牲的么?”他仰头大笑,疼痛不言而喻,“什么时候发现的?”莫寒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被打出的血,酸酸甜甜,继而又用手背狠狠擦去,笑得牵强,“在巴尔虎时,你留下了一个印戳,我找沈乔生帮忙查,便牵出了这么一大篓子事。
既然先前要置我于死地,自然不会放过我出逃的大好时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便做了这么个准备,你放心,只要我平安,绝不动春姨娘和沈落梅一丝一毫,更不会去告发你,于我,半点好处也无。”
“怎么会没有半点好处?我三番四次加害于你?你难道不想报仇?”他挑眉,一脸的不置信。
“想,当然想过。
但后来觉得,太麻烦,我比较怕麻烦,所以就没去。”
“呵呵…………果然是不一样啊!”用大拇指轻轻擦去她嘴角新溢出的血渍,阴森森地说道,“我的好妹妹,你觉得我会怕你的那些所谓威胁么?”强忍着打掉那只手的冲动,莫寒收敛了笑容,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黄泉路上有大哥相陪,也不算寂寞,不是么?况且,大哥的命比我值钱,我想沈落梅一定不希望在阴间看到你吧。”
“哼,你记着,澹台莫寒。”滞留在她唇边的手指复又移到那纤细的脖子上,一点点收拢,直到面前纤弱的女子显露恐惧的挣扎,“你会为你今天所说的每一个字而后悔,一定会。”
听到如此话语,她心下了然,事情终于到了要结束的时候,只见那男人扬鞭策马而去,一对人马便如此消失在官道上,单单留下飞扬的尘沙和回旋在耳畔的话语——“终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相信我,不会太久。”微尘漫天,迷雾不散。
避过血流满地的无头大马,她撑着腰摇摇晃晃地走近已然快要散架的马车,费力地拖出那沉甸甸的大药箱,打开第一阁,取了用药指南,按图索骥着找药。
“化瘀散,第三排左起第六瓶。”是陆非然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莫寒没有回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自顾自地埋头找药。
沁凉的药膏揉散在伤处,正是出自那瓶化瘀散。
陆非然以长剑撑地,缓缓直起背,站直身子,却始终不住地咳嗽着,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如此多疑,当心红颜早凋。”“只是不敢轻易相信,只是小心罢了。”细细揉着已然淤青的嘴角,虽然极力放轻力度,去仍是痛得龇牙咧嘴,不由得又在心中把言崇骂了个狗血淋头,“而且,再如何早凋都比不上你早泄得厉害!”“什么?”她背对着他说话,听不真切。
“说错了么?看你那一头未老先衰的白发。”似乎是不屑于同她一般胡搅蛮缠,他斜斜靠在长剑上,嘴角始终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微微带着些许讽刺和玩味,“此番外逃,你倒是蓄谋已久,策划颇多啊。”“念七,咱们得去城里再买一辆马车,反正开州城也不远了,可以步行去。
车里还有东西,行囊,我舍不得丢,就和哈丹巴特尔在这等,你和陆非然去买了马车来,再把着辆破车丢进山崖吧。”絮絮叨叨说完一大堆,她才满不在乎地答道,“其实也没什么,我骗他的,匆匆忙忙出来,哪里顾得了那么多。”陆非然微微吃惊,笑容凝滞在嘴角,但总算,改了那一副凡是不以为然的嘴脸。
人潮汹涌的开州大街,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繁华景象。
陆非然与念七并排走着,丝毫不见先前的疲累病态。
他低头瞄一眼念七手中杂七杂八的细碎吃食,蓦地好笑,似真似假地说道:“陆某没想到,堂堂江湖第一剑士竟会沦落到跟在一个远嫁公主身边做影守,真是出人意料得很。”说罢,饶有兴致地看着念七将满满一手的东西往上拎了拎,生怕掉了。
“我也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此刻遇到武功全失的陆阁主。”念七一张扑克脸,没有因为陆非然的话起丝毫变化。
陆非然停下脚步,挑眉,略带挑衅地问道:“怎么?念大侠要替江湖除害,解决陆某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杀人魔头?”念七并不回头,兀自在路边卖桂花糕的小摊边停下,虽然比不上弥月做得精致,但好歹名字是相同的,她应该满意了吧。
于是,低头,付钱,手中又多一包东西。
“陆阁主还是快些跟上才好,姑娘还在官道上等着,这时节,路上人烟稀少,耽误了怕遇上匪人。”陆非然笑得诡异,两三步上前接过念七手中的大包小包,却并不看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她若出事岂不更好?如此,念大侠便是自由身了。”毫无预兆的,念七的剑架在了陆非然脖子上,但陆非然依旧保持着无所畏惧的模样,含笑看着念七。
“听着,虽然姑娘要救你,但若让我发现你有什么动作,休怪念某剑下无情。”念七的脸上始终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语气冷得吓人,听得人没来由生出一股惧意。
陆非然仿佛死皮赖脸惯了,只是“呵呵”地笑,看着犀利的剑尖,眼神陡然一收,尽是杀意,“念大侠自信能杀得了陆某?”“至少现在能————”念七还未将话说完,顿时腕间一疼,手中长剑便在瞬间转移到陆非然手中,那人抖落剑身,听一道沉沉的呼啸,口中赞道:“当真是一把好剑。”竟是一脸轻松,未见不适之色。
“你不是…………你不是要三日后才能恢复吗?”呆呆看着眼前随意舞出几朵剑花的人,念七早已顾不上被夺剑的失败,眼中全是惊异。
仿佛完全于己无关,陆非然只漫不经心地答道:“你知道岑缪崖的性格,总是喜欢大惊小怪,胡乱吓唬人,上次偃月山庄庄主李穆伤了,明明只要修养半个月,他却硬是让人在床上躺了半年…………”但,但他拿来试的是自己的命啊,一不小心便是经脉尽断而亡,他…………果真是如世人所说,澄江阁阁主陆非然,行事怪异,偏颇,难以琢磨。
念七取过被陆非然抢过的剑,收在腰间。
方才言崇在的时候,陆非然是准备出手了吧。
好个可怕的身手,好个可怕的人物。
拆开念七刚买的桂花糕,陆非然捻起一个放进嘴里,动作连贯,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随意地嚼了嚼,觉着不错,便又多吃一块。
接二连三地大快朵颐,他决定留下一个给那麻烦的女人,好歹他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是么?要有寄人篱下的样子。
逃跑的王妃,远嫁的公主,哈丹巴特尔的恩人,念七守护的人,岑缪崖要极力保护的人,算计了金国大学士的人,敢一次次要挟他的人。
而且是个女人,却又不全像个女人。
可是她,真是不简单啊。
陆非然拍拍手中的碎屑,大步向前。
启程
残破的马车被推下山崖,发出轰然一声巨响,细碎的石子亦然往下翻滚,似乎要将它全部填埋。
马车上还有她的贴身衣物和完颜煦的令牌。
都随同这久久不灭的空响葬在崖下吧。
如同昨日委曲求全的生活。
如同终日仰望日光的等待。
如同曾经笑容苦涩的阿九。
所以,那些欺负过她的王八蛋都统统去死吧!她这样想着,便就这样喊了出来。
日光正好,洋洋洒洒跳跃满身,风暖暖的,卷走额角最后一滴汗,吹出浓浓睡意。
她站在山崖处,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淡蓝色的宽大袖子一路滑到手肘,露出一截细嫩的小手臂,开州商铺里最小号的男装对她来说依旧是大,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好似小孩穿大人衣服,滑稽却惹人疼惜。
“女孩子家满口粗话不好。”背后突然响起一个低哑的男声,莫寒回头,将零散的头发挽起,扎成弱冠男子的发式,并不看那带笑的脸庞,目光独独落在他手中的包裹上,蹙眉,指责道:“你偷吃了我的东西。”“哦?”陆非然似乎颇有兴致,扬了扬手中的东西,奇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对于他的不打自招和寡廉鲜耻,莫寒不做评价,径直走进车里,作好后方开口:“念七买东西从来不会这么小气。”拿过陆非然手中干瘪的油纸包,笑得狡诈,“你又欠我一次,先前在言崇手里我救你一命,现今你又偷吃我的东西,你说,你该用什么来还债呢?”“你要什么?”仿佛又害了病,他斜斜地靠在车门边,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他的身子便也扭来扭去,眼底却有深深地打量,形象怪异。
“现在还不知道,但你只需记着你欠我的就好。”话说多了,牵扯到嘴角的伤口,还是火辣辣的疼,她乖乖闭嘴,保持缄默。
换了官道从别处往南,念七依旧不辞劳苦地驾车,哈丹巴特尔已经好多了,端着药箱冥思苦想,而陆非然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递到莫寒眼前,“画师很厉害,把你画得挺美。
只说是寻府里走失的丫鬟,但赏金却是足足一万两…………”始终不该接过那副通缉令似的画,更不该多看那画一眼,如此便不会没来由地红了眼,平白让陆非然看了笑话。
细致的眉眼,轻挂唇角的笑,眉尾隐隐一颗小痣,永远无法整齐出现的碎发。
发白的指尖微微颤抖,她克制着转过头,不让任何人瞧见心底的软弱与苦涩。
不明白,她越发不明白自己。
在王爷府里可以那样冷漠地对待,完完全全置身事外,麻木如一尊石像,却在此刻,看到曾经日日相见的笔墨时疼痛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其实,只是看起来潇洒。
其实,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细微的眷恋被遮盖在逃跑的欲望之下。
说毫无留恋,是假的。
说完完全全舍得,也是假的。
但是,那又如何呢?她吸吸鼻子,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带着浓重的鼻音,于是住嘴,只用手将那悬赏寻人的画像夺过。
抚平,两边对齐,比好折痕,对折,再对折。
它变得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可以随意塞在宽大的袖子里,因为很小很轻很微不足道,所以,大概没有人会来抢了。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因为软弱,因为害怕,因为争不过,因为害怕被丢弃…………因为不想委屈,因为不想将就。
因为太渴望有一个家,她的,她自己的家。
只要一点点钱,一个小小的房子,一个可以自己布置房间的机会,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这个家的男人,一个她爱,他也爱的孩子。
孤独不苦,拥有过,再失去,才是真正的痛苦。
太清醒,太执着,太现实,所以,不想将就。
她的愿望很小,她要的很少。
但这是她的事,与陆非然无关,何必要回答。
“不为什么。”“那么,总要有个目的地吧!”“苏州,我去苏州。”陆非然闭上眼,不再去思考她眼角的泪珠究竟要何时才肯落下,“遵照交易内容,我送你到苏州。”从开州往南的守备渐渐松弛,没有太多的盘查,所以一路还算顺利,也不枉费他们先北上后又南下的辛苦折腾。
第一次是被绑来奉州,那时的完颜煦一身骄傲,始终是挑眉俯视着周遭的每一个人,带着俊逸的脸和高大的身躯,从客栈房间的阴影中走出,冷冷地从高处向下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