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有空,就会开车带我去走走。有一次兜风途中,他停下车子对我微笑。
“你真的喜欢搭‘我们’的车子兜风吗?”
“这辆车我也有份吗?”
“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好朋友就是这样。”
我高兴得不得了。啊,真希望我能告诉所有人,我也是这辆全世界最美丽车子的主人之一。
“你是说,我们现在完全是朋友了?”
“是啊。所以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可以啊,先生。”
“你长大以后还要不要杀我?”
“不,我绝对不会的。”
“但是你说过要杀我的,不是吗?”
“那只是气话。我绝对不会杀任何人,因为连家里杀鸡我都不敢看。而且,我发现你和他们说的完全不一样。你绝对不是饕餮什么的。”
他差点跳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
“饕餮。”
“你知道那时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啊,艾德孟多伯伯教过我,他很聪明,城里有个人要请他编字典呢。到现在为止,他唯一没办法教我的就是‘碳化矽’是什么东西。”
“先不要转移话题。我想听你说说看,饕餮到底是什么意思。”
“饕餮是贪吃的人。以前印第安人不是会吃人吗?巴西历史里面有一张图,就是印第安人在拨葡萄牙人的皮,准备吃了他们。印第安人也会吃敌人部落的战士,就和食人族一样。不过食人族生在非洲,而且喜欢吃留胡子的传教士。”
他放声大笑,中气十足,没一个巴西人比得上。
“小家伙,你这个小脑袋瓜是金子做的,有时候真让我害怕。”
然后他认真地看着我。
“告诉我,小家伙,你几岁了?”
“要说谎话还是实话?”
“当然是实话。我不想要说谎的朋友。”
“是这样的:其实我只有五岁,但是我要假装是六岁,不然我就不能上学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快就送你去学校呢?”
“想也知道!大家都巴不得能摆脱我几个小时。你知道什么是碳化矽吗?”
“你在哪里看到这个词儿的?”
我把手伸进口袋,在打弹弓用的小石子、小照片、陀螺绳、弹珠中摸索。
“在这里。”
我掏出一块金属牌子,上面有个印第安人的肖像,他的头上插满了羽毛;另外一面写着“碳化矽”。
他把牌子翻来覆去地看。
“呃,好吧,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找到这个的?”
“这是从爸爸的表上拿下来的,原本系着一条皮带,可以挂在裤带边。爸爸说那个表要留给我继承,但是后来他需要钱,就把它卖了。那个表好漂亮喔。他把这块牌子拆下来送给我。我把皮带切掉了,因为上头有股很重的酸腐味。”
他开始用手摩挲我的头发。
“你是个很难懂的小男孩,但是坦白说,你让我这个老葡萄牙人的心里充满了欢乐。真的是这样。现在我们上路吧。”
“太好了。再等一下下。我要谈一件非常严肃的事。”
“说吧。”
“我们从现在开始是朋友了,对吧?”
“毫无疑问。”
“连车子也有一半是我的,对吧?”
“有一天会全部变成你的。”
“是这样的……”我咽了咽口水。
“怎么了,你咬到舌头啦?这不像你嘛!”
“你不可以生气喔?”
“保证不生气。”
“我们的友谊里面,有两件事我不喜欢。”话没有想象中容易说出口。
“哪两件事?”
“第一,如果我们两个是好朋友,为什么我要‘先生’长、‘先生’短的叫你?”
他大笑起来。
“那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老兄或哥们都可以。”
“哥们不好。我会把我们的所有对话讲给米奇欧听,但是如果是‘哥们’就很难念了。‘老兄’比较好听。你不会生气吧?”
“为什么要生气?这个要求很合理啊。这个米奇欧是谁?我从来没听说过。”
“米奇欧就是小鲁鲁。”
“呃,小鲁鲁是米奇欧,米奇欧是小鲁鲁,我们好象一直在绕圈圈。”
“米奇欧是我的甜橙树,我很爱他的时候会叫他小鲁鲁。”
“所以你有一棵甜橙树,叫做米奇欧。”
“他真的很了不起喔。他会和我说话,会变成马,和我们一起奔跑——我们是巴克*琼斯、汤姆*米克斯、还有佛莱德*汤普逊和我。老兄(这个称呼一开始还真是不习惯),你喜欢凯梅纳吗?”
他摆摆手,表示对西部片不怎么熟。
“前几天佛莱德*汤普逊介绍我认识他。我好喜欢他戴的那顶大大的皮革帽子喔,但是他好象都不会笑的样子……”
“慢慢来,我已经被你小脑袋里的世界给搞昏了。还有另外一件事呢?”
“另外一件事更难了,但是既然我已经叫你‘老兄’,你也没生气……我不太喜欢你的名字,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它,但是朋友之间应该……”
“圣母玛利亚!这次你要说什么啊?”
“你觉得我应该叫你瓦拉达赫吗?”
他想了想,露出微笑。
“确实不太好听。”
“我也不喜欢麦纽。你不知道,爸爸每次讲有关葡萄牙人的笑话的时候,说到‘麦纽怎样怎样’是我有多生气。你知道,这个老不死的从来没有葡萄牙朋友。”
“你刚刚说什么?”
“说我爸爸模仿葡萄牙人说话的事?”
“不是,是后面那句不好听的话。”
“‘老不死的’和‘老不修’都是骂人的话吗?”
“差不多是一样的意思。”
“那我就努力不要说好了。所以呢?”
“问问题的人是我才对吧。既然你不想叫我瓦拉达赫,也不想叫我麦纽,那你的结论是什么?”
“有个名字我觉得很赞。”
“是什么?”
“在糖果店的时候,拉迪劳先生和其他人都会这样叫你……”我露出了全世界最厚脸皮的表情。
“你是我认识最没大没小的人了。你想叫我葡仔,对不对?”
他握紧拳头,假装生气了。
“这样比较友善嘛。”
“你喜欢这样叫我吗?很好,你获得我的同意了。现在我们出发吧,好不好?”
他发动引擎,若有所思地往前开了一点,然后把头伸出窗外,摇望路的远方。没有人或车过来。
他打开车门命令我:“下车”。
我听他的话下了车,跟着他走到车后面。他指了指备胎。
“现在好好抓着。小心点。”
我让自己就“抓蝙蝠”的定位,快乐得不得了。他上了车,慢慢开动。几分钟之后他停车下来看我。
“你喜欢吗?”
“简直像梦一样。”
“好啦,玩够了。我们走吧,天要黑了。”
夜晚缓缓降临,远处树林中虫儿高声鸣叫,唱不尽的夏天。
车子轻柔地往前滑行。
“好啦,从现在起我们不要再提以前那件事了,好吗?”
“再也不提了。”
“我真想跟你回家,看你怎么解释这一整天去哪里混了。”
“我已经想好了,我会说我去上教义问答课。今天不是星期四吗?”
“没人抓得到你的小辫子,你永远都有办法逃过去。”
然后我挪到离他非常近的位置,头靠在他的手臂上。
“葡仔!”
“恩……”
“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知道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没人敢欺负我,我觉得心里好像有个‘幸福的太阳’。” txt小说上传分享
纸球飞走了
“这边要这样折,然后沿着折线用刀子切开。”
刀子边缘割着纸,发出轻柔的声音。
“现在薄薄地涂一层胶,留一点边。像这样。”
我正在跟着托托卡学做纸球。粘好之后,托托卡用晒衣夹把纸球挂在晒衣绳最高的地方。
“等到完全干了以后,才能作开口的部分。懂了吗,笨蛋?”
我们坐在厨房的台阶上,看着要过很久才会干的彩色纸球。然后,沉浸在教学角色里的托托卡继续说明:“等你练习够了以后再做桔色纸球。一开始先做那种分成两截的,比较简单。”
“托托卡,如果我自己做好纸球,你可以帮我做开口吗?”
“看情况罗。”
他又来了,老是想趁机搜刮我的弹珠或电影明星照片。他们很诧异我怎么能收集到这么多。
“天啊,托托卡,你还拜托过我帮你打架耶。”
“好吧。第一个我可以免费帮你在做,但是如果第一没学起来,以后就要拿东西交换喔。”
“就这么说定了。”
同时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很快学起来,让他再也没办法碰我的东西。
从那个时候起,我的纸球再也没离开过我的心里。那是“我的”纸球。想想看,如果我告诉葡仔这是我做的,他会有多么骄傲!小鲁鲁看到我拿着纸球晃啊晃的会有多么佩服!
我心里转着这些念头,在口袋里装满了弹珠和一些重复的照片,走上街头的世界。我要卖掉这些弹珠和照片,好去买至少两张色纸。
“快来看啊,各位!五个弹珠换一个多索,新的就像刚从店里买来的一样。”
没人理我。
“十张照片只要一个多索,连洛塔太太的店里都没这么便宜!”
还是没有回应。街头顽童的世界里根本没有钱这种东西。我从进步街的街头走到街尾沿路叫卖;又几乎跑遍了整条巴洛德卡帕尼马街,都毫无收获。如果去姥姥家的话呢?我去了,但是姥姥不感兴趣。
“我不想买照片也不想买弹珠。你最好还是自己留着吧,因为明天你就会来求我再把这些东西卖给你。”
姥姥肯定没有钱。
我又跑回街上。我的腿上沾满了灰尘,脏兮兮的。太阳就快下山了。
“泽泽!泽泽!”
比利金欧发狂似地朝我跑来。
“我一直在到处找你。你要卖什么?”
我晃动一下口袋里的弹珠。
“坐下来看吧。”我把要卖的东西摊在地上。
“怎么卖?”
“五颗弹珠一个多索,十张照片也是一样的价钱。”
“好贵。”
我快抓狂了,这个不要脸的小偷!贵?我开的价格,其他人只肯卖五张照片或三颗弹珠!我开始把东西收回口袋。
“等一下嘛。可以选吗?”
“你有多少钱?”
“三百里斯。我最多可以花掉两百。”
“好吧,我给你六颗弹珠和十二张照片。”
我揣着钱拔腿就飞奔到“悲惨与饥饿”去。已经没人记得“那件事”了。这个时间只有奥兰多先生在柜台和人闲聊;等到工厂鸣笛下班,工人纷纷近来喝一杯的时候,就挤不进来了。
“你们有卖色纸吗?”
“你有钱吗?你爸的帐户已经不能再赊欠了。”
我没生气,静静掏出了两个多索的铜板。
“只剩粉红色和南瓜色的。”
“只有这两种颜色?”
“大部分纸都被抢去做风筝了。不过什么颜色的风筝大会飞,不是吗?”
“我不是要做风筝;我要做我的第一个纸球。”我希望我的第一个纸球是全世界最美的纸球。
快来不及了。如果我跑去奇可佛朗哥文具店,会浪费很多时间。
“不管了,我就买这种吧。”感觉多少有点遗憾。
我挪了张椅子,让路易国王坐在桌子旁边看。
“你会乖乖的喔,说好了?泽泽现在要做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等你长大一点,我就会教你,不收任何费用喔。”
我们做着做着,天色很快开始变黑。工厂鸣笛了,我得加快速度。贾蒂拉已经开始在桌子上摆碗盘。她习惯让我们先吃,这样我们就不会干扰其他人了。
“泽泽!路易!……”
她吼叫的声音大得好象我们远在木朗度似的。我把路易抱下来说:“你先去,我待会儿就来。”
“泽泽!你给我马上过来,不然你就惨了。”
“等一下就来!”
魔鬼的心情不好啊。她一定是和哪个男朋友吵架了;不是街尾那个,就是街头的那个。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胶快干掉了,做糨糊用的粉粘在我手指上,越急越难做,好象是故意和我作对一样。
喊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光线太暗,我快要看不见了。
“泽泽!”
好吧,我输了。她进来了,暴跳如雷。
“你把我当成你的仆人是吧?现在就给我过来吃饭!”
她好象一阵暴风卷进房里,抓住我的耳朵,把我拖进饭厅丢到餐桌前。我的怒火被她点燃了。
“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我要做完我的纸球。”
我溜出饭厅,跑回原本的房间。
她发狂了。她跟着进来走向桌子——那上头有我最美的梦——我那尚未完成的纸球被撕碎,一片片坠落。仿佛这样还不能满足她(我吓得目瞪口呆,以至于毫无反应),她抓住我的手脚,把我丢到房间正中央。
“我跟你说话,你就要听。”
我体内的恶魔松绑了,愤怒有如狂风般袭来,我开始反击。
“你知道你是什么吗?你是*!”
“你有胆子就再说一遍。”她把脸贴进我的脸,眼中*。
“妓——女——”我放开喉咙大喊。
她从衣橱拿出皮带,开始狠狠地鞭打我。我转过身用手护着脸,怒气比疼痛更甚。
“*!*!你是婊子养的!”
她不停地打,我的身体痛得变成了一团火。然后托托卡进来了,他是来换手的,贾蒂拉因为打得太用力已经开始累了。
“杀了我吧,凶手!然后等着坐牢吧!”
她继续打,打到我跪在地上,抱住衣橱。
“*!*生的!”
托托卡把我拉起来,转向他们。
“闭上你的鸟嘴,泽泽,你不能这样骂你的姐姐。”
“她是*!杀人凶手!婊子养的!”
然后托托卡开始狠狠打我的脸、眼睛、鼻子、嘴巴,拳头雨点般落在耳刮子上……
葛罗莉亚救了我一命。她那时正和邻居罗森娜小姐聊天,听到了屋里的喊叫声,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葛罗莉亚可不是好说话的,她看到我脸上血流如注,一把推开托托卡,甚至不在乎贾蒂拉的年纪比她大,一掌把她赶走。我躺在地板上,眼睛几乎张不开,呼吸困难。葛罗莉亚把我抱到卧房。我竟然没有哭,不过路易国王代替了我,他躲到妈妈的房间里大哭大闹——因为他们揍我让他觉得很害怕。
“有一天你们会打死这个小孩,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那么这些没心肝的怪物!”葛罗莉亚痛斥他们。
我在床上躺下,她准备好那盆万能的盐水。托托卡尴尬地走进房间,葛罗莉亚把他推开。
“滚出去,你这个胆小鬼!”
“你没听到他怎么骂人的吗?”
“他什么也没做,是你们逼他的。我出去的时候,他正在安安静静地折纸球。你们两个真是没有良心,怎么会这样打自己的弟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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