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眸蒙上一层潋潋水光,淡去了其中的悲伤。“我,想成为你最重视的人,我希望你只想着我、只看着我,日日夜夜、无时无刻……我很贪心对吗?可是你是第一个让我有这种想法的人,除了你之外,我谁都不想要……”
她轻轻拉起了他的手放在脸旁,闭上眼专注地感受他的温暧。“你呢?你有和我一般的想法吗?你能接受我的过往吗?假如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我?”
“厌恶?轻视?我…不想见到你那么看我……”她的声音颤抖,流露出无法展现于人前的寂寞脆弱。
“若是我不能全部拥有你,那么,我情愿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反正,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一切,只是回到原点。”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二十年她不都一人走过,只是继续如此走下去罢了,对,只是这样。
“我,一直都是孤单一人……没有人爱我,我也不爱任何人……”杏眸更加黯淡,隐着比暗夜更深沉更黑暗的绝望痛苦。
她,注定永远孤寂。
第八章
旭日东升,明亮的阳光映得柳林染上一片璀璨金黄。
邵刚若有所思地望着蓝天白云,目光不似天色般晴朗,反倒揪结了几分阴郁。
自从那日发病后,他和柳青娘两人间似乎多了什么,也少了什么。她变得温柔许多,虽然偶尔仍是会捉弄他,却是适可而止,不再似往昔总要逗得他怒不可遏才罢休。
她依旧笑脸迎人,那双盈盈杏眸幽渺如山中岚雾,迷蒙难测,他却能敏锐地感到她的态度比初次见面时更加疏离,就好像带上了面具般和他相处。
她在二人之间主动拉开了距离,他本该觉得宽心许多,但内心的失落感却与日俱增。之前那淡淡的幸福逐渐转为酸涩的苦楚,沉沉压在他心上,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向她问个清楚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就算他开得了口又如何?他不认为她会回答他。与其从她口中听到闪烁模糊的搪塞之词,他宁可不问。
她——不曾认真看待过他……对她而言,他算是何种身份?客人?朋友?
或者,更进一步的情人……
拥抱、亲吻,这些应该是情人间的私密之举,二人都做过,而且不只一次,这样……算是情人吗?
心头甜苦掺杂,化为无可奈何的烦忧缠绕着他的神魂,逼得他躁郁不堪。
“在想些什么?”甜媚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唤回他远游的神志。
他转过头,正对上那双盈盈杏眸,其中的邪魅令他心慌。“没什么。”
“是吗?”柳青娘挑眉诡笑,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热烫泛红的脸庞。“刚,你撒谎的技巧真是有待加强。”
他怯然避开她锐利的眼,视线正巧落在她手中的行囊,他愕然问道:“你要出去!”
杏眸溜过一丝淡不可见的无奈,她面上的笑仍是轻懒自在。“对。我得出去个两三天,你乖乖待在这儿等我,别忘了按时服药和练功,回来时我会给你带个礼物。”
“你……”他欲言又止,闷声拒绝。“我不用任何礼物。”她有时会这般出去个两三日,竹屋中只留下他一人。
见不着她的倩影、听不着她的笑语,让他觉得……寂寞!
“放心,这礼物你一定会喜欢。”她突地凑近他,在他面上印下轻如微风般的一吻,趁他还来不及反应时飘然远高。“我得走了,可别太思念我。”
轻笑犹在耳畔,佳人已消失在柳林中。
邵刚抚着她方才吻过的地方,神色怅然。他完全不知她的去向,她不曾向他提起,他也不愿开口问她……他没有资格。
心揪痛,浓浓愁绪布满了他的面容,黑眸沉郁。对她而言,他只不过是个稍稍特别些的客人。
特别……至少,他还能安慰自己,他是特别的。
柳林外,柳青娘迎风俏立,一袭青衫随风轻扬,她专注地望着林中,杏眸满是深思。他应该注意到她态度的不同,但他不曾开口问她。他——可能觉得这样比较好吧
毕竟,他一心只想报仇,她也知道他不是不在意她,但在意的程度呢?对他而言,她有多重要?
再多再温柔的拥抱、亲吻,都满足不了她日渐急躁的心,她渴求着他的一切,不只是外在的肢体接触,而是更深一层的心灵交流。
她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她该不该放了他?
现在还来得及,趁一切还不是无可挽回时放开他,重新回到过往……能回去吗?要回去吗?
不!她不想回去!就算再烦恼、再痛苦,她都不想放开他,她要留下他,无所不用其极!
“老板,马车已经备好,您要上路了吗?”阿朗缓步走近她身旁,小心翼翼地偷觑着她沉郁的神色。
她点点头,微笑道:“走吧!”
阿朗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开口问道:“老板,那邵刚……”
柳青娘杏眸一转,淡淡道:“他怎么样?”小鬼是知道邵刚的真实身份,她也没隐瞒和邵刚定下买卖的事,不过真正的详细情形也只有她和邵刚知道。
阿朗吞吞吐吐地不敢正眼瞧她。“您和他……”
“小鬼!”一旁的刑严面色大变。
但阿朗只是复杂地望了他一眼,仍旧勇敢地问出心中的疑惑。“他是不是住在柳林中?”
“你若是这么想知道,大可进去里头瞧一瞧。”柳青娘冷笑,目光锐利。小鬼果然聪明,也难怪他会发觉她和邵刚的事。不过,没有人能阻挡她的计划,就算是跟她多年的小鬼也一样!
她就是这么冷血、无情,因为从小她就这么被教养长大,她,绝不会因感情误事。
她,没有感情!
以前是这样,现在呢?还是这样吗?她已经不敢肯定了。因为,她遇上了邵刚,他……改变了她。
刑严赶忙出声打圆场。“老板,小鬼只是担心您,您千万别动怒。”
阿朗背后已冒出了冷汗,声音也在发抖。“老板,小的是没资格过问您的私事,但请您切记您的身份,千万别任意行事。”假如可以的活,他也不想自寻死路啊!可他又不能不把心中的疑虑说出来。
毕竟,他们所有人的生死都掌握在老板手上,她的一举一动,操控着他们的未来,老板,绝不能感情而误事。
“你们说的我都知道。”柳青娘面上笑意更深,杏眸中的邪光奇诡骇人。“不过,你们也必须知道一件事。”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和邵刚的事,绝不准泄露出去。”
阿朗还想说些什么,刑严却阻止了他。“老板既然心意已定,小的们也不再说什么。”
“很好,永远别再让我听到你们提起这件事。”她的神色又恢复平日的悠然轻懒,漫不经心的笑容藏着冰冷杀意。“我走了,客栈就交给你们。你们,不会让我失望吧?”
二人一凛,异口同声应允道:“绝不会。小的们必定照老板的话做事。”
暗红色的火光摇摆不定,除了这一盏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的微弱灯火外,阴暗的石室内照不进外头一丝明亮阳光。
室内分坐着六人,五男一女、五老一少,气氛沉肃凝重。
金袍老者神色阴沉,沉声道:“你到底还要推拖多久?按门规这事早该在你二十岁那年进行,你却借故拖延至今,你是不是想违抗门规!”
“是又如何呢?难不成你一掌打死我?”回话的女子一袭青衫,月眉弯弯、杏眸诡亮,正是柳青娘。
金炮老者大怒道:“你说这是什么浑话!”
她格格娇笑道:“金长老别动气,青娘只不过和您老人家开开玩笑,你又何必和青娘这不懂事的小辈计较呢。”气死他活该,不过,凭她丰富的经验看来倒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身旁的银袍老者神色样和,眼中却也有着无奈,“金,你也别气了,先听听丫头怎么说。”
金长老拂袖怒斥道:“银!她这无法无天的鬼性子都是给你惯出来的!”
灰袍老者面容严酷,冷冷道:“你们俩都别吵了,先解决这事儿才重要。”
褐地老者摇摇头,笑眯眯地问她道:“鬼丫头,你到底想怎么样?可别事儿还没商讨好,你倒先把金长老给气昏了,他年纪大了,可禁不住你那精灵古怪的坏心思。”
“金、银、铜、铁四位长老,青娘的想法很简单。目前青娘的身心都还没准备好,就算现在你们硬逼着青娘同意,事情也绝不会有半分成效。”
她微微一笑,杏眸飘向坐在角落的齐夏,目光邪诡。“神医,你说青娘说得有没有道理?”
齐夏眼底隐着忧虑,面上却放作严肃地沉吟道:“丫头说得对,她的身体尚未调养好,此刻冒然行事绝无助益,反而只是浪费时间。”
金长老皱眉道:“老酒鬼,你说的是真是假?”
柳青娘柳眉一挑,嘲弄遭:“倘若你不信任他,又何必问他?”
“你这丫头!”金长老浓眉一紧,额上爆出了青筋。
银长老又叹了口气。“金,你别那么爱生气,都一把年纪了,性子还同年轻时一般火爆。”
金长老嘴角抽动,握紧了拳头,却在铁长老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忍着气。
铁长老望向她,冷漠的眼带着深思。“丫头,若是照你所言,难不成这事又得再延后?”
“长老们若是想让‘他’和青娘多相处个几年,青娘其实倒也不是那么介意。”柳青娘冷冷一笑,语气中多了几分胁迫。“只不过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唉!青娘真怕坏了门规呢。”
“你!”金长老气得面红耳赤。“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金,丫头不是那个意思。”银长老连忙劝解。
“你是说我听错了!”金长老立时将怒气转向他。
银长老也提高了声量。“我只是要你别那么冲动……”
铜长老和铁长老交头接耳地商议,懒得理会开始吵起来的二人。
柳青娘可不管他们吵成一片,凉凉又补上一句。“青娘说的可是真心话,信或不信,这就任凭长老们裁决了。
石室中热热闹闹吵杂不休,柳青娘安坐一旁,杏眸隐着一丝残酷笑意。齐夏躲在一旁噤若寒蝉,就怕战火延烧到他身上。
终于,四人似已做出了决定。
铁长老清了清喉咙。“我们决定再给你一年时间。”
她悠然笑道:“不,青娘至少还需要三年时间。”这时间应该够达成她的“目的”,毕竟,那“目的”能否达成,也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金长老虎目一瞪,正想开口却被银长老拦了下来。“先等等,我们问看看老酒鬼的意思。”
铜长老怀疑地斜睨着齐夏。“真需要那么久吗?”
齐夏暗暗叹了口气,神情却认真诚恳。“对,丫头的身子太过阴寒,需要长时间好好调养。”他这条老命迟早会断送在这鬼丫头手上。算了,反正这命也是丫头救的,就当还给她好了。
“好。”银长老和颜悦色地点点头。“那就这么决定吧!”
柳青娘笑得如盛开的春花,灿烂无比。“各位长老真是深明事理,青娘感激不尽。”
金长老哼了一声,面色阴沉。“你少得意,告诉你,只有三年,到时候不管你高不高兴,我都会逼着你同意。”
“青娘明白,青娘先告退了,改日再来拜访各位长老。”她倾身行礼,低敛杏眸闪着计谋得逞的诡光,红唇的笑又媚又邪。
成功了,三年……要完成她的计划绝对是绰绰有余。
接下来,一切将变得更加有趣。
月明星稀,银灿灿的月光照得屋中明亮仿如白日,邵刚躺在竹榻上辗转难眠,就算他逼自己合上眼,脑海中却晃着无数个柳青娘的身影。
他思念着她,不论是她诡橘的杏眸、漫不经心的邪笑,偶尔流露出的悲伤眼神,他全部都想。
她不是说出去两三天吗?今日已第五天了,她为何尚未归来?
她……是否平安无事?明明知道以她的才智身手,这世上绝无人能伤她,但他却无法克制内心的忧虑。她……何时才会回来呢?
甜腻的嗓音从屋外飘进。“刚……你睡了吗?”
邵刚立时起身下榻,急急奔向屋外,欣然道:“你终于回来了。”是她!她回来了!
柳青娘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剑向他掷去。“这是给你的礼物。”
他利落地接下剑,立时为这把墨黑如子夜,连一丝剑光都没有的剑震慑住。
这剑乍看起来十分普通,但单是握住它,便会感到一阵透骨寒意。而凝视它那黑黝黝的剑身时,更会觉得一阵晕眩,仿佛被它吸尽心魂。
“喜欢这把剑吗?它叫做狼牙,正巧适合你的魔狼之名。”
他点点头,目光仍是舍不得离开剑上。“这是把好剑,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 她懒懒打了个阿欠,神色疲怠。“我倦了,你也好好休息,明日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面对着那四大长老,她片刻都不能掉以轻心,深怕被长老们瞧出异样,加上最近那些零零散散的麻烦事,她可真是累极了。
他一怔,心头不禁有些失落。“……好,我明白……”
杏眸淡淡瞄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了?”
“没什么。”
她深深凝视着他,柔声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想必睡不好是吗?你看来有些憔悴呢。”
他面色转红,一口否认。“没的事!我只是练剑练得勤些,所以有些疲累。”
她不置可否地挑眉笑道:“只是这样吗?”
“当然是!我要睡了!”他避难似的进入屋内,不敢再望向那双总能看透他心意的幽渺香眸。
柳青娘独立月下,衣裙随着夜风翻飞,眼底唇畔的笑温柔醉人。突地,柳林外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响吸引了她的注意。
杏眸微眯,她身形一动,瞬间窜到柳林外。“找我何事?”
“只是来向你道声恭喜。”修罗悄步自暗影中走出,唇畔带着一抹淡笑。
她没好气的撇嘴道:“事情未成前没啥好恭喜的。”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淡漠的凤眸飘向柳林中。“而且,你找着了一个非常适当的人选。”
“对了。”杏眸蒙上一层深思。“‘他’……最近如何?”假如可以,她实在不想问起他。但是……她偏偏又不能不问。
修罗沉声道:“你也知道‘他’那温吞的性子,虽然‘他’同你一般不愿接受长老们的安排,但‘他’也不能说什么,这下子你将事情延到三年后,最高兴的大概就是你和‘他’了。”
她冷冷道:“我才懒得管‘他’怎么想,反正,我绝不会按长老们的心意和那迂腐的门规行事。”
“我还是那句老话,你自己小心点。”修罗的神情诚挚、语气关怀。“长老们可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事迹败露,鬼门恐怕会毁于一旦。”
柳青娘突地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凄凉悲苦。“若是真能就这样全毁了,我倒也用不着这么辛苦。”
若是一切就这么毁灭,她心中的痛苦是不是也能随之消失,或许,该消失的不是这一切,而是她自己。
修罗一凛,柔声道:“青娘……”
“放心,我只是开开玩笑。”她笑睇着修罗,眼中却无一丝笑意,只有幽冷难测的沉沉黑暗。“你走吧今晚,我想一个人静静赏月。”
修罗轻叹,却又像是想到什么地轻笑道:“看来陪你赏月的人来了。”
她一怔,这才注意到林中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呵,她竟心乱若此,连修罗都注意到的声音她却一无所觉。
“我走了,自个儿多保重。”修罗的身影没入黑夜瞬间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