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自个儿多保重。”修罗的身影没入黑夜瞬间消失无踪。
邵刚缓步自林中走出,怀疑地向四处张望。“你在和谁说话吗?”久不见她进屋,他忍不住出林寻她。
她谈淡道:“一个朋友。”她并不打算让他知道有关于她的一切,她的一切太过沉重黑暗,在不能确定他对她的心意之前,她不想冒险,也不能冒险。
邵刚欲言又止,但他终究没有开口,只是深深地望着她,心中涌上一股又气又恼、又怜又爱的复杂情感。
他看得出她的蓄意隐瞒,她身后到底藏了多少秘密?这些秘密,他有没有能得到答案的一日?
她眼底那抹似忧似怨、如泣如诉的悲痛深深刺进他的心。该怎么做,她才能将她的一切全告诉他?又该怎么做,他才能让她不再流露出那种神情?
也许,不是该怎么做,而是她愿不愿意让他这么做。她会愿意告诉他,她的过往吗?她会将心托付给他吗?
就算她愿意……他又能接受吗?不!他不行!至少现在不行,因为他大仇未报,除了报仇外,他什么都不能想!
“你不是累了吗?进屋歇息吧。”
抛下这句粗鲁中却不失温柔的话语,邵刚尴尬地转身欲走,但手一紧,竟是柳青娘拉住了他,她低声恳求道:“今晚,陪我赏月好吗?”
他讶异地回首,却对上她那双褪去轻邪的美丽杏眸,其中的脆弱无助令他不自主地点头答应。“好。”
夜,深、浓。
柳青娘依偎在邵刚温暖的怀抱里,二人同望着天际那轮亮晃晃的银月,听着柳林中如情人温柔低语般的沙沙风声,一夜无言,相拥直至天明。
翌日,邵刚悠悠醒转时已是日正当中,柳青娘静静坐在他身旁,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目光复杂。
他不解地问她。“有事吗?”
“今日,我们相识整整一年。”柳青娘勾唇一笑,娇媚、邪谲。“今晚,也是你实现对我承诺之时,你将完全成为我的人。”
邵刚一愣,俊容倏地转为苍白,他惊呼道:“你……你今晚便要……”
“对,便是今晚。”她微微一顿,低敛的眉目完全瞧不清她的心思。“我待会儿要到客栈中招呼客人……假如,你对我们的买卖反悔了……那么你便得趁酉时,也就是我回来之前离开这里。”
他握紧了双拳,心中百感交集。“你要我走?”这是怎么回事?昨晚陪她赏月时,二人虽无交谈,他却能确切感受到那种无声胜有声的朦胧幸福。
难道那只是他的幻觉?昨晚对她而言真是毫无意义?
她斜睨着他,声音沉稳,笑容如平日般邪气轻渺。“不,我只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走、要留,由你自己选择。你若是现在走了,凭你现在的武功和那把我送予你的剑,寻找仇人应该会比以往容易。”
“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走了。”她又深深望了他一眼,便毅然转身离开。
邵刚怔怔望着她的背影,浓眉深锁,面色阴郁。当初是她自己提出的条件,为什么她如今要这么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真舍得放开他……他的心,又为何如此混乱?她说得没错,如今的他和一年前已大不相同,继续待在她身边,只会消磨他的志气决心,他若是聪明,就该趁此大好机会离开她。
可是,他却迟迟不愿离开,他不想离开!不是为了从她口中得到仇人的姓名,而是为了她……
他怎会愚蠢至此,她都已经开口放他自由,他竟仍是恋恋不舍。那扇近在咫尺的门看来却是那么遥远。
该走?该留?他究竟该如何选择。
时间慢慢流逝,残余的理智叫他走,复杂难明的情感却紧缚着他,让他无法动弹,终于,酉时已到。
门轻轻打开,柳青娘缓步走了进来,她背对着夕阳余辉,面容笼罩在暗影之中,他完全瞧不清她的神情。
“你没有走。”她淡淡一笑,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叹了口气。他没有走……没有走……他……依旧留在她身旁。
这整个下午在客栈中,她完全没有心思招呼客人,她把自己关在客栈的雅房中,将一切扔给阿朗和刑严,心中想的……全是他……
邵刚凝视着她幽深难测的眼,沉声道:“我怎么可能走得了,我……我不可能放弃报仇。”
“说得也是……你的确不可能放弃报仇……”心隐隐作痛,唇畔不禁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她在期待些什么?明明早就如道他的心中只有仇恨,为什么仍忍不住开口问他?
她多么想从他口中听到——他是为了她留下,只为了她……而不是为了他的仇恨。
呵,毕竟只是奢望。
也罢,至少,他没有走,他仍留在她的身旁……这段日子里,他会陪着她,她将不会孤单……人是不会孤单,心呢?明明他的人就在面前,伸手可及,她的心却觉得怅然无依。
她,终究放不开他……
月色朦胧,大地仿佛披上一层银纱,景色美得如梦似幻。
邵刚坐在床畔,柳青娘笑盈盈地半靠在他身上,轻吻着他晕红的面颊。“你还是会脸红呢。”
他有些狼狈地瞪了她一眼,恶声道:“少罗嗦!你要做就做!”
她一挑眉,坏心地论笑道:“这么勇敢啊,待会儿可别吓得夺门而出。”
他沉声道:“我才不会逃!”
纤指划过他结实的胸膛,引得他浑身一阵酥麻,红唇在他耳畔轻吐娇媚言语,几乎迷走了他的神魂。“好志气,我就是中意你这倔强不服输的硬性子。”
她的手慢慢下滑,探至腰间拉开了他的衣带。他的衣裳瞬地敞开,微微露出黝黑的胸膛肌肤。
他一震,只觉全身如有火焰四处流窜延烧,额头开始冒汗。“等……等一下……”
柳青娘靠在他温热的胸口,白皙小手轻抚着他硬实的肌肉,柔声道:“你不能拒绝我,你答应过我的,你是我的。”
他喘息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我……”
“嘘,什么都别说……吻我……触摸我……”她主动吻上他的唇,将他的迟疑尽数吻去。
邵刚的羞涩在她轻柔的吻中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再也无法克制的火焚欲望。他的手紧紧搂着她,试探性的吻变得深刻激狂,随之而起的情欲宛如狂风暴雨般袭卷了两人的理智。
天色微明,朝霞将天际染成淡淡瑰红。
柳青娘慵懒地趴在邵刚胸口,眉目间皆是妩媚春情,荡人心魂。“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凶呢。”
邵刚突地推开她,起身背对着她坐在床畔。“现在。你该告诉我仇人的名字了。”
他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因为,他明明告诉自己留下来是为了报仇。可是……在方才的欢爱中,那激烈的愉悦彻底迷去了他的神魂,他完全沉醉其中。
他……忘了报仇……就因为她……只因为她……
她柳眉一拧,杏眸半眯,冷冷笑道:“你可真是有情趣,居然现在就问我这个问题。”
邵刚一僵,虽是背对着她瞧不见她的面色,可他却能感到一阵恶寒袭身。她,在生气吗?她又为何生气?
他沉声道:“这是你我买卖的一部分,我现在问有什么不对。”
“是没不对,不过,我也同你说过。”她从背后搂住他,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惹得他心跳加速,欲照似乎又开始在全身燃烧。
柳青娘在他耳畔低语,略为沙哑的语音带着邪恶的魔力。“刚,你是我的。除非我放你,你永远是我的。只要我一日不放你,我就绝不准你浪费你那属于我的性命。”
他猛然回首,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邪邪一笑,稍稍用力便将他按倒在床上,柔软的娇躯重新趴回他身上,一双幽深杏眸直视着他,沉声道:“意思就是凭你现在的武功根本报不了仇,你,必须再等。”
邵刚大怒道:“你说谎!”等……他还得等多久?他不愿再等!
她冷哼道:“我才没有,我这么说的理由有二,第一,你尚未完全领悟御天剑法的精妙之处。第二,你该清楚你自个儿的病,当你发病时是不会对身体造成直接的伤害,但是陷入疯狂状态的你,根本失去了御天剑法最重要的修练条件,心静,也将无法发挥剑法的全部威力。”
邵刚一愣,嗫嚅道:“我不一定会在报仇时发病。”
她明白道出他的心虚。“可是有极大的可能你会因面对仇人的愤怒而发病,那时你别说报仇,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我……”他的声音虚软无力,再也不敢看向她的眼。
她得意一笑,戳了戳他的俊脸。“现在既然齐夏说能治你的病,你就该先把你的病治好,同时趁这些日子中将剑法修练完善,至于你的仇人,等到时机成熟时我自然会告诉你。”
邵刚沉默不语,神色无奈。他终于体认到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绝不要和柳青娘争辩,和她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没有一次能在言语间胜过她,愈是试着反抗,下场就愈是凄惨。
他暗自下了决定。不论她说些什么,他都不再回应。
见他似是认同了她的话,她笑吟吟道:“懂了吗?”
他面有不甘地点点头,之后有些尴尬地问道:“那……我们以后还要继续……做这些事吗?”
“当然要。”她挑眉诡笑,神色轻佻,突地低下头在他胸口狠狠咬了一口,在唇齿间尝到一抹血腥。她的“目的”可不是只做一次使能达成的,当然要继续努力下去才行。
邵刚没有反抗,他已经明白反抗她没有意义,她总是能主导他的一言一行。虽然他十分好奇她咬他的用意,但既使他问了,她也不见得会回答他。
她若是想告诉他,不用他开口问她,她也会主动说出口,但若是她不愿回答,他再怎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与其得到她闪烁模糊的言词,他宁愿不问。
“你是我的,永远都不要忘记,你是我的……”幽渺的邪诡杏眸深深望着他,化为无形情丝紧紧缚着他的心。
邵刚闭上眼不再言语,他知道那是消极的逃避,
他可以躲开她的眼,却躲不开自己的心。他——真正要对抗的并不是她……而是那颗他无法控制的心。
第九章
邵刚静静站在柳林前,银白月光穿透林叶间形成片片暗影落在他脸上,他的神色阴晴不定。
好快,他和她已相识近五年了。
月亮仍如当年那么圆,柳林仍如当年那般翠绿,他的人却已改变。当年的他只有十七岁,现在的他已二十一。
为什么他仍忘不了柳青娘?十七岁的他不明白,二十一岁的他却十分清楚,只是他仍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
他抚向胸口,那里就是答案所在。如同伤痕留在他心窝,柳青娘也留在他心中,伤痕或许可以治愈,他却无法将她遗忘。
因为,他早已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
柳青娘那甜腻的轻笑又在他脑海中响起,她的话像是誓言又如诅咒。“刚,我是真心放你,不过,就算是我放了你,你也绝对离不开我。你,一定会再回来找我!”
邵刚自嘲地一笑。她说得对极了,他果然又回来找她。他的一举一动都如同她所预料,他,永远逃不开她。
他看向手上的青石戒,那是她给他的信物,却更像是枷锁,锁的不只是他的人,也是他的心。
当日她说放开他时,并没有向他要口青石戒,想来是她早算准了他一定会再回来找她。
他心中燃起了小小的火焰,是欣喜也是气愤,无奈中却也带着甜蜜。无论如何,他又回到了这里,有着她在的这里。
她的身旁,是他惟一的归属。
柳青娘安然斜倚在竹根上,见到他进屋时毫无半分惊讶之色。“你来做什么?”她早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回到她的身旁。
不过,她要的不只是他的人,还包括他那颗封闭的心。
“我来见你。”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眼中充满渴望,和少年时的青涩不同,他已是个成熟的男人,暌远多日再见到她,他苦苦压抑的欲望已到极限。
柳青娘可没他的好兴致,杏眸一转,溜过几许怒意,她冷冷笑道:“几日不见,你的嘴可变得甜多了,想来是在别的女人那儿学得的是吗?方才你在万春楼可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你派人监视我?”邵刚面色冷酷如常,眼底却隐着淡淡笑意,他并不以自己的行踪受到监视而恼怒,反而认为这是她在意他的表现。
她在为他吃醋!这是不是代表她仍放不开他?就如他离不开她一般,她,是不是也忘不了他?
柳青娘冷哼道:“别太抬举你自己,只是万春楼中有我的人在,任何人在那儿的一举一动,我全部都会知道。”她的话倒是真的,万春楼何止有她的人在,那地方本就是她的另一个秘密据点。
他表白道:“我并没有碰潘春儿。”
“对,可是你让她碰你!”她目露凶光,神情有些狰狞。一想到那骚狐狸的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她就气得快发狂!
真是气死人了!他才离开她没几天,居然就这样迫不及待地上妓院找姑娘,他到底有没有良心啊?怎么说两人也相处了四年,他就不能忍一忍吗?可恶!他怎么能让别的女人碰他!
她愈想愈气,面色也更加阴沉。
邵刚哑口无言,心中却窃喜不已。她真的在乎他,他对她的依恋不舍,似乎并不是自作多情。
“怎么?没话说了是吧!”柳青娘狠狠瞪了他一眼,神色不善。“没事就请你离开,我有事得忙。”
“我……”他正苦思如何让她消气,将内心纷杂的情感说出口时,角余光却突地扫视到竹榻上摆着件鲜红衣衫,在一片青色的房内看来格外刺眼。
邵刚一怔,不解问道:“这是你的衣衫?”
“对。”她点点头,神色闪烁,杏眸流转着邪诡异彩。
“我记得你只穿青衫,怎么突然多了这么件红衣裙?”
柳青娘轻笑,语气中却充满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这件衣衫,每个女子生命中应该都会穿上,即使是我这酷爱青衫的人,到了那时也只得乖乖换上这件大红衣衫。”
“这难道是——”邵刚的声音有些颤抖,握着剑的手也在发抖。不!那绝对不是他所想的那一件衣衫!
柳青娘伸手拿起红衫一抖,绣工精美的大红嫁衫飘在空中,整个竹屋立时显得喜气洋洋,可艳红衣衫搭着纯青色的房内摆饰,看起来又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娇笑道:“这是我的嫁衫,很美吧?这可是由江南最负盛名的四季织绣坊的十位顶尖绣娘,花费了半年光阴,以最上等的丝料织绣而成。”
“你要嫁人!”邵刚完全没有心思听她形容那件嫁衫如何珍贵,那炫丽的红色刺痛了他的眼,更刺痛了他的心。
“对,我要嫁人,半个月后便是婚礼。”柳青娘的笑很淡,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深沉,那样复杂的笑,充满让人屏息的无形压力。
乌云掩盖了皎洁的明月,不燃灯火的竹屋中陡地暗了下来,沉沉阴影覆上了两人,柳青娘的眼中闪着幽渺绿光,邵刚的眼中却燃起了火焰。
他厉声嘶吼道:“你不能嫁!”她怎能嫁给别人!难怪她叫他别再来,原来全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他的心仿佛全揪结在一块儿,止不住地紧缩,疼痛难当,而那烧尽他心魂的狂炽妒火更逼得他几近疯狂。
“我为何不能嫁?”柳青娘自愿自地收起了嫁衫,动作轻柔、仔细。
由她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可看出她对嫁衫的重视,这让他的怒气更盛。她真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