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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1）
“但青眼有加也没有用啊。个中原因，不说也罢。”来俊良不说了。大唐风气开放，讲这些事原也不用忌讳。但那高贵的公主就是太平公主，来俊良就不敢多嘴了。
差不多二十多年过去，今天的太平公主和二十多年前的太平公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二十年，足可以改变一个人。二十多年前的太平公主温婉可人，二十年后的太平公主权势熏天，咄咄逼人，连太上皇、玄宗皇帝都让着三分，给天大的胆来俊良也不敢说。
当年太平公主正是新寡，丈夫死于皇室倾轧，她悲痛又无可奈何。皇室这些杀戮她看惯了，生在帝王家就得承受。而且，母亲武则天铁腕对付政敌，是从来不会手软的。丈夫从受牵连到入大理寺狱被活活饿死，她半个字都不敢说，眼泪也是和了唾沫往肚里咽。
武则天当然看到这些，为了安抚和保护疼爱的女儿，下旨要太平公主和武攸暨一起来观摩这有史以来第一次的武举考试。武则天要让女儿知道，母亲不是不爱她，但为了权力、为了大周江山不得不这样做，权力，是可以扭曲人性的。
而正是这一天，武则天派人把武攸暨的妻子毒死了。不为什么，就因为太平公主要嫁给武攸暨。黄泉路上，又多了一个冤魂。
何鸣、阳经天和安延偃的轮番比武惊心动魄，跌宕起伏，让太平公主憋闷的心稍得缓解。而场上的何鸣英俊挺朗、玉树临风，更是让太平公主的心摇摇欲坠。她知道，自从有了那场大火，看见何鸣救人她就喜欢这个人了，而谦卑的武攸暨则是越看越不顺眼。
但她也知道，喜欢归喜欢，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就算何鸣得了武举异等、一甲第一名也是不可能的。母亲的懿旨谁也违背不了。
太平公主唯有长叹息。
日月当空的日子里，洛阳也成了牡丹花铺盖起来的天堂。
武举过后，郁闷的太平公百无聊赖。她悄悄跟踪何鸣，发现何鸣、方梅、阳经天和善无畏三藏在游洛阳西苑牡丹花海。何鸣、方梅、阳经天的丰神英姿和善无畏三藏的高大昂藏让洛阳人住足凝望。后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四人走散了，皇城外洛水边，太平公主看到的只是鲜花丛中的何鸣和方梅二人。二人在鲜花丛中指点彩蝶，品评花草，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儿。
“据说这牡丹是因为抗拒皇帝的百花齐放才被从长安贬到这里的？”方梅看着牡丹花海问何鸣，一脸温婉。
“是啊，据说皇帝还是皇后的时候，一次酒后游苑，醉中写下一首诗挂于花苑之中。诗是这样写的：‘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众花神见了这首诗，畏惧皇帝之威，果然就在第二天纷纷开出花来，而只有牡丹仙子抗旨不开，武后遂大怒，下令将御苑牡丹放火焚烧，然后贬出京城长安，外放洛阳。据说从此洛阳牡丹大盛，而且还应那一场火劫而生出了名品牡丹‘洛阳红’，又称‘焦骨牡丹’呢。”
“好故事啊。不过我以为此皆妖妄，不足信也。但这牡丹仙子楞是有骨气，教人不得不佩服。”方梅赞叹。
何鸣含笑望着方梅：“物以类聚，这牡丹仙子是不是像梅花一样高洁、典雅、冷峭、坚贞呢？”
方梅打了何鸣一掌：“去，又拿人家取笑。不过牡丹确实非常古老，好像到处都有，而且又极抗干旱和严寒，在寒冷的吐蕃以及河西高原，我都见过。它自幽而芳，不为贵重所知，不像后来人们说的富丽雍容，国色天香。”
何鸣感觉方梅就像梅花，不但有冰雪屹立的风骨，还有暗香涌动的雅致，竟是痴了。
而太平公主却看得心痛。
她身不由己地走了过去，迎在二人面前。
“见过公主。”何鸣连忙作礼。
“小女子方梅，见过公主。”方梅也敛袂作礼。
“哦，一个多么锦心绣口的人儿。一个让人心疼的名字，一个让人心静的名字啊。”太平公主悠悠一叹。
“公主谬奖了。”方梅不好意思。
“何郎君啊，一朝金榜题名，春风得意，都看尽洛阳花了。”太平公主摘下一朵蔷薇花型、花朵直上的紫红色牡丹，“这就是‘洛阳红’，又称‘焦骨牡丹’。此牡丹不独芳姿艳质足压群芳，劲骨刚心也高出万卉呢。”
“公主懂得真多。不过小女子听说花工语有‘牡丹长一尺缩八寸’的说法，是说牡丹每年新生的枝条，有二成长成，八成则在入冬后像草一样枯萎化掉，好像指的就是‘焦骨牡丹’吧？”方梅说。这方梅，果真是有冰雪屹立的气度，并不拍太平公主的马屁。
何鸣扯了扯方梅衣衫，叫她不要乱说。
“不和你争。”太平公主说，她知道自己在母亲面前，连牡丹都不如，和这小娘子争什么呢？她把那朵牡丹花递给何鸣，弥漫着一种忧伤，“愿你守着一朵富丽的牡丹，让苦难凋零，让大志得施。愿有情人生死相依，不会随着牡丹花的逝落而凋零。”
何鸣呆住了。他觉得公主怪怪的。
方梅心头一热：“谢谢公主。也愿公主富贵吉祥，事事如意。”
洛水边的太平公主披着她红绸子做的风衣，仿佛一座雕塑。杨柳轻风，花开热烈，太平公主乌黑明亮但却无限惆怅的眸子看着洛水岸边的柳烟，空空洞洞。后来，太平公主凄然一笑，上了一辆华贵的马车，辚辚离去。
上车之前，何鸣还听见太平公主轻轻地唱一首缠绵悱恻的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①
何鸣愣愣的：“公主唱什么？”
方梅叹口气。她把何鸣手中的牡丹花拿开，放在花丛里说道：“走吧。这牡丹真是劲骨刚心呢。”女子心性，她看出太平公主喜欢何鸣。
但她没说。
不久，太平公主嫁给了武攸暨。但常常游荡在太平公主梦里的，依然是何鸣那张朝阳般的脸庞和暖风般的微笑，伴随着二十多年来年年的花开花落。
而方梅不久就嫁给了何鸣。何鸣后来和阳经天、安延偃等人秘密受命，查缉对大周不满、图谋复辟的李家宗室之人。后来何鸣又被任命为宁远将军，随武威军总管王孝杰大破吐蕃，收复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凯旋归来，又和阳经天等随武承嗣等五千人上表请加武则天尊号为‘金轮圣神皇帝’。但风云突变，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何鸣锒铛入狱，阳经天、安延偃不知所踪。
这场变故的原因便是一封告密信。
故事讲到这里，来俊良说：“前辈目前心里耿耿于怀的，当是那一封密信出自谁之手。但在这荒天野地里是查不到什么秘密的。回大理寺狱吧，晚辈保证助前辈一臂之力。”
这是一个十分诱人的条件。只要何鸣答应了，来俊良就打算顺便把凌风一举解决。
何鸣似乎心动了。
“前辈，则天皇帝早已驾崩归天，前辈再进大理寺狱恐怕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凌风大喊。江花儿被制，凌风投鼠忌器，也不敢有所动作，惟有拖延时间寻找机会。
“凌郎君，你也得回去，不然，这小鸡脖子这么小，一抓就抓没了。”蒙托紧扣着江花儿脖子，挪揄道。
突然，凌风背后的玄铁剑“嗡”的一声鸣响，犹如寒风过林。这种鸣响凌风可是第一次听到。这剑难道会像尹文操说的那样神奇，关键时刻就会异样？
天下名剑，莫如干将、莫邪、龙渊、太阿、工布、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巨阙等。此为十大名剑。大凡名剑，都具有灵性神韵，遇大奸大恶或有异事，则鸣于匣中，而一旦出鞘，则先声夺人。而此玄铁剑，平凡质朴，黧黑愚钝，寻常人看来直如废铜烂铁一般，它也会鸣音示警？
果然，只见蒙托嘴角抽搐，一脸恐惧，指着墓穴说：“鬼，鬼……”
“鬼，哪里有鬼？”来俊良沉声道。
“那，那……”蒙托口齿不清，神情大乱。
只见墓穴中伸出了一只手，又伸出了一只手。然后，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墓穴中爬了出来。
大家看得头皮发麻。而那女子看见蒙托，突然双眼圆睁，十指箕张，“嗷嗷”大叫，向蒙托扑去。
第二十九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2）
“鬼啊！ ”蒙托吓得魂飞魄散，放开江花儿，落荒而逃。
那女子就是原先下葬的女子。她双眼满是仇恨，可跑不了几步，却颓然倒下了。
“醒了，终于醒了。”何鸣拍手说，“我何鸣勇者无惧，仁者无敌，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救死扶伤简直就是百发百中。哈哈哈！”
“前辈是如何救人的，我这么看不出呢？”江花儿顾不得喘气，好奇问道。
“笨蛋，开头不见我像狗一样围着棺材乱嗅，还抓她的手吗？那是在给她输入我家独门太阴内气。”何鸣很是得意。
那女子爬了起来，“嗵”地又跪了下来，向何鸣磕头：“恩人，大侠，为我一家七口报仇啊！”
来俊良看出了异样，悄悄弯弓搭箭。凌风随着背后“啪嗒”一声响，反手一抄，玄铁剑已是在手，露出森森剑芒。凌风一声大喝：“‘黑阎罗’，你想杀人灭口吗？”
来俊良尴尬一笑：“哪里，风雪忒大，我倒想听听这娘子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说吧，不要怕，我‘太阴尊者’为你主持公道。”何鸣扶起女子。
女子又是一阵大哭。
原来那女子就是村中的里正媳妇梁氏。蒙托受来俊良指派，带着那黧黑狱卒追踪何鸣追到小村。此时，半疯不疯的何鸣住在山洞里，唱《太阴尊经》已经有好几天了。天寒地冻，何鸣整天找人嚷嚷，要给人点穴安葬，村人也只当是来了一个疯汉而已。蒙托进村，以为立功升官，就在这一刻。但何鸣武功绝世，蒙托一下子也不敢造次，便找到这里正家，要里正动员村民一起擒拿何鸣，但又怕打草惊蛇，便在里正家住了下来，坐等时机。看到里正媳妇梁氏美貌，蒙托动了歹心。一天傍晚正要实施图谋时，被里正发现。蒙托一狠心，一掌就把里正打死，强暴梁氏。里正家人见状，和蒙托拼命，但哪里是蒙托和那黧黑汉子的对手？蒙托二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里正一家悉数打死，鹊巢鸠占了。
蒙托犯下这弥天大案，心生恐惧，便把梁氏一家其它六口通通藏进了冰窟里，埋尸灭迹。又把梁氏装进棺材，想好好安葬，以减少天谴的恐惧。想不到天算不如人算，梁氏一息尚存，被何鸣独门太阴内气一催，竟又生还过来了。
江花儿说里正家的大门直入凶气，会有破财横死之厄，竟是不幸而言中。
“娘子，如此大仇，何前辈如果精力不济的话，我凌风定会帮你讨回公道。”凌风钢牙一咬，玄铁剑斜斜一指，大雪中慷慨而立。
“谢谢大侠，小女子来世做牛做马为报。”梁氏又向凌风磕头，然后起身，突然向一块大石撞去，人便软软倒下了。凌风一看，梁氏额下渗出一汪血，已然不活了。
众人赫然变色。
“前辈，我来俊良管人不严，教人不淑，回去必定给前辈一个交代。”来俊良向何鸣拱拱手。
如此突变，来俊良已了无斗志。
“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后，我替天行道。”何鸣丢下一句话。
第二天，小村里正家大火熊熊。那是丐帮弟子在为梁氏一家做完丧事后放的。此为凶宅，不会有人住了。愿他们一家在天之灵安息吧。
第十三天，京城长安布正坊一条偏僻的街上，蒙托和黧黑汉子被人一箭穿胸，钉在了一棵高大的槐树上。箭羽飘了一小布条，上面写了几个字：替梁氏一家七口索命。
大理寺狱的越狱事件终于事发。监察御史崔隐甫一指弹劾直送玄宗皇帝案头。玄宗勃然大怒，一场足以让大理寺狱所有官员毁灭的风暴迅速刮起来了。
经过三司会审，玄宗最后核准了对大理寺狱案的判决。来俊良判斩，待秋后行刑处决，其它涉案人员分别判流刑、徒刑、杖刑、笞刑等不同刑罚，而且趁着这个机会，玄宗雷厉风行，刑部、吏部、大理寺等一些稍与案件沾边的太平公主一党人马全被撤换。一时间，庙堂上下风声鹤唳。
但事情没完。文以犯法，侠以犯禁，这体制外的正义，无论是哪朝皇帝都不会容忍的。查找射杀蒙托和黧黑狱卒之人的大网，也迅速地撒开了。
于是，以京兆府总捕头“千里追风”雷一横为首的六扇门高手悉数出动了。
凌风和铁拐李、江花儿是在丐帮大会过后的第三天赶回长安的。而在这之前，何鸣则和凌风告辞，继续寻找他的秘密和方梅，执意单枪匹马，浪迹天涯去了。
丐帮大会开得十分顺利。通过了江花儿拟定的帮规，选出了铁拐李为执法长老，江花儿为传功长老等。各分帮（舵）帮（舵）主等也已选出，丐帮的框架建立起来了。
建立起了框架的丐帮气势高涨，他们迅速行动起来，有效运作，和衷共济，这寒冷的冬天算是稳稳度过。
凌风惦记着闺女和伍谷，回到长安的当天，悄悄进了坤绫宫，但还是一无所获。后来又悄悄潜进了“内侍奉，宣制令”，掌管宫中一切大小事务的内侍省，还是不知伍谷的去向。
转眼之间，已是二月。
初春时节，微寒乍暖，雨水渐多。二月，也是惊蛰的所在月份。尹文操说何仙姑的墓在惊蛰会有异样，也只有一年的时间了。
凌风和铁拐李、江花儿决定去一趟终南山，参加二月十五日老子诞辰、道家楼观台派五年一度的诵《老子化胡经》以及观摩斋醮法事。按尹文操的说法，其间或者就会有一番佛道的唇枪舌剑甚至真正的刀光剑影。尹文操对自己有恩，无论怎样，丐帮子弟都得帮忙捧场。
到楼观台前，凌风去看了何仙姑墓。墓地在一个坡前隆起一个包包，和其它墓也没有什么二样，只是经过了一冬的严寒，何仙姑墓地干洁，也没见什么残雪和腐草。凌风站在墓前，看着远处稀疏的村落、矩形的农田和蜿蜓的河床，看着落寞的远天，心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看到“长安一片月”，能够和何仙姑成亲。凌风叹了口气，认真清理了墓的四周，在墓台前燃了香烛元宝，便见一缕香烟不上反下，向泥土下钻了去。
积淀了严冬的初春，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已经顺着逐渐解冻的“长安八水”开始苏醒。河流一弯一弯远去。渭河两岸，白杨摇曳。终南山的积雪也渐渐溶化了。草也在吐芽。然而初春时节，八百里秦川还是时而一川烟雨，时而一片晴空。楼观台沿途山道，杏树花开，粉素浅白的花儿或团团簇簇，或稀稀疏疏，清新养眼。杏花花骨朵儿上凝聚着细雨，就像少女的眼泪，晶莹剔透；花蕊上晶莹的水珠儿一颗颗一颗颗，摇摇欲坠，千颗万颗坠下，便是满山清脆的滴答声了。
楼观台上山的道路弯弯，香客云集。周边不少善男信女更是五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