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颗坠下，便是满山清脆的滴答声了。
楼观台上山的道路弯弯，香客云集。周边不少善男信女更是五步一磕头，十步一焚香。加上四乡的男女老少、各色驴马骡牛牲口一起往上拥，更是挤得水泄不通。沿途稍为开阔的山坡，卖小吃、金钱元宝以及算命算卦、赌博、耍枪、耍刀、耍猴儿和跑杂耍的等地摊比比皆是。这老子诞辰，无疑成了一个大*了。
上得山来，楼观台前广场各色人等更是云集，摩肩接踵。有高鼻深目碧眼的胡人，还有来自东瀛的日本人，也有穿红挂绿、描眼眉打口红的贵妇，还有不少“吸溜”、“吸溜”地拖着鼻涕到处乱窜的小孩。当然还有不少丐帮弟子和其它江湖人物。在楼观台前的广场，凌风看见有个头戴浩然巾，脸上沟壑纵横、牙齿差不多掉光了的老道满嘴流油，正在吃一羊肉串。
“咦，味道好极了。来一串？”老道问凌风。
“谢谢。”凌风为人拘谨，并不想和其它人有太多瓜葛。
“还没有开始呢，坐一下？”老道说，“这石头栏杆光可鉴人，比你的衣衫干净。”
凌风笑了。这老道有意思。
“我比较喜欢看人。坐着看人，大有意思。看什么人呢？什么都看。看人的外形和神态最好玩了。”老道一边吃他的羊肉串一边说，“你看你看那肥婆，嘴脸像猪，一身肥肉，大腿比我的腰还粗，爬这么高的山，不累死才怪。那瘦子，瘦得没一两肉，风一吹就飘。还满脸苦瓜相，像个吊死鬼。你看，那人长着个雷公嘴，克夫啊。哟，那娘子，风摆杨柳，水嫩柔润，唧唧，漂亮啊。”
那老道坐在石头栏杆上品评人物，煞是有趣。
“道长不在楼观台栖居？”凌风问。
“说你不会看人呢，是不是？现在楼观台的人有这么轻松吗？”老道一颗牙被羊肉串带了出来，他飞快地装上去了，还以为别人没看见，“现在楼观台的牛鼻子不是在背《化胡经》就是在跟着尹文操瞎折腾，那像我这牛鼻子这么自在？”
“道长确实逍遥。”凌风第一次听道士自己说自己是牛鼻子，不禁又一笑。
“那当然。”老道很得意。
突然山道上人群嘈杂起来，人们像春耕的地一样被两边分开，东倒西歪。人们相互践踏，恶声怒骂，哭爹喊娘，呼儿喊女。只听山道上锣鼓咚咚响，鸣锣开道，不知是什么人上山来了。
注：①这是《越人歌》，最初见于古诗十九首，后来记载在刘向《说苑》中，相传是中国最早的译诗。 。。
第三十章 秦腔苦音（1）
“有热闹看了，有热闹看了。”那老道吞下最后一块羊肉，胡乱抹一下嘴巴，抚掌大笑。
只见山道上上来了一个戏班子。当先开道的是一胖一瘦两个人。胖的嘴脸真的像猪，一身肥肉；瘦的则瘦得只剩骨头，好像风一吹就飘，还满脸苦瓜相，像个吊死鬼。
凌风看了一眼老道，老道眨眨眼，一脸得意。
一胖一瘦两个人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往上走，也不见他们推挤，人们或趔趔趄趄向两边倒，或踉踉跄跄向上撞。一般人看不出这有什么异样，但练家子知道，这二人并不是硬碰硬使蛮力，而是巧妙用了化劲，将前后左右的阻力卸开的结果。
一胖一瘦二人把人卸开，紧跟着的才是鸣锣开道的鼓手。
鸣锣开道的鼓手有八人，左右各四人。其实也不是真正的鼓手，因为其中一人一边走，一边用一把剪刀剪蝴蝶。剪出的蝴蝶栩栩如生，顺手一抛就飞进了树丛中。另外一人手上拿的是枣木梆子。枣木梆子击节，发出“恍恍”的声音。这是秦腔①俗称“桄桄子”的部分行头。
鼓手之后，便是戏班的须生和女旦了，而随后的才是花脸、丑角、老生等角色行当。
奇怪的是这须生也画着脸谱。脸谱为秦始皇金色正三块瓦花脸、带一字须。须生迈方步，庄重、肃穆，一副气吞六合，大地就在脚下的气度；女旦则面如芙蓉，美目流盼，衣袂飘飘，莲步轻移。
这一队人马上得山来，来到了供奉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三位尊神的三清殿前。须生一翻手捧出三炷手臂一般粗的香，让其它香客一片哗然，打趣道这三炷香肯定直达三清界了。那须生也不理睬，口中念道：“一炷真香通信去，上圣高真降福来。今有大唐东都洛阳栖居善信弟子，是日三沐焚香，一心扣干圣听，伏愿列位神仙保佑，保佑家庆吉幸，四季消无妄之灾，八节纳有余之庆，星辰顺度，命运亨通，财源广进，诸事呈祥。弟子诚惶诚恐，祈首顿首，祈祷以闻。”
须生祈祷完毕，恭恭敬敬上香，烧纸，然后一礼三叩首跪拜；女旦也随之盈盈下拜。那老道说的风摆杨柳，水嫩柔润，大概就是说这漂亮娘子了。
如此美艳女子，果真令人心旌荡漾。有个香客对着漂亮娘子指指点点，突然“叭”的一声，一只巴掌大的蝴蝶飞封住口。蝴蝶是真的，色彩斑斓，毛毛绒绒，香客翻江倒海，立马呕吐。
“莫污了，这神仙圣地也。”漂亮娘子一声念白，尾音还打着颤，嗓子好听得如莺歌吟唱，香客腿都酥了。
一胖一瘦两个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拿了一把扫帚。
“我扫，我扫。”香客忙不迭说。
三清殿前各色丹炉，满是各种神香，只有这戏班子带来的三炷香有手臂粗，直插云天，特别扎眼。二人跪拜完毕，青色天光下各色香炉香烟弥漫，三清殿被一片紫雾笼罩。
这时从内堂走出来一个小道，向二人作礼：“二位客官不知高名上姓，可否移步到内室就茶？”请如此巨香的，当不是一般人，不是有钱，就是有势了。
“不用了，我们自己游览即可。”须生说。
“谢谢道长，不用烦扰了。”女旦行作揖礼。
是否再此请二人到内室就茶，那小道显然是不好把握，想了想，见二人如此，说客官自便，便自顾去了。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老道问凌风。
“打什么赌？”
“打二人是男是女。”
“不是明摆着吗？”
“懂‘男子跪下一大片，女子跪下一条线’吗？”
“不懂。”
“笨，说你不会看人。‘男子跪下一大片，女子跪下一条线’是说行叩拜礼时男的要分腿下跪，女的要并腿下跪，刚才他们下跪都是一条线啊。”
“您是说那须生也是女人？”
“竖子可教，嘿嘿。”
正说着，三清殿的大门口外，尹文操带着一队足有五十人的道人队伍鱼贯而出。
尹文操今天脚穿彩锦浅帮绣制云纹、圆头厚白底的云鞋，头顶莲花冠，穿的是绛色法衣。这绛色法衣里衬海青，两袖宽大垂地，两袖和衣身均绣有金丝龙纹，双臂展开两袖和衣身合成四角形，真正的大袖飘飘。而其它道士服装也几乎同一，只是颜色不同而已。
这队高道就像一队色彩斑斓的蝴蝶翩翩而出。
凌风第一次看道教科仪，感觉有点滑稽。其实说这些高道像蝴蝶也不算亵渎。庄周梦蝶，不是很妙的故事么？
尹文操自做高功，手持可以“整束威仪、庄严道场、通天地、交神明”的礼器—朝简，带着监斋、都讲②等一队人马鱼贯进入主坛。主坛四周，剑帘飘飘，上书“珠帘高卷觐天顾；玉磬催班朝帝阙”的句子时隐时现。醮坛上象征九重天的罡单，香炉、烛台、花瓶、香简等供器一应俱全，并分别供养着香、花、灯、水、果等。主坛中间，高高立一神位，上书“太上玄元皇帝”。尹文操带领众道翩翩而出，开始转一种奇怪的步子。
凌风“噗”地笑了。
“笑什么笑？”老道问。
“他们怎么像瘸子呢？”
老道脸一板：“那是转天尊、踏罡步斗！”
“转天尊、踏罡步斗？”
“转天尊、踏罡步斗是我们道家科仪的独特步伐啊。看似好玩，实际暗含玄机。罡步斗是按斗宿之象、九宫八卦之图而设。罡步斗来自禹步。传说当年大禹治水之时，在南海之滨见到一种大鸟。这种大鸟会禁咒术。大鸟进行禁咒术时就走这种奇怪的步子，翻动大石。于是大禹就向大鸟学习，模拟其步伐，学了三年始成。懂了这种步伐后大禹法术大增，治水事半功倍。”
“这么神奇？”
“当然。禹步的基本步伐是三步九迹，后来扩大为十二迹、三五迹等。”老道解释，“‘罡’是什么？‘罡’原指北斗星杓尾的一颗星，斗即北斗，北斗懂吧？”
凌风点头。
“后来‘罡’又扩大范围，泛指东南西北中五方星斗。这样罡步斗便分五行、七星、八卦等各种不同罡步。”
“像各派武功一样，步伐各异？”
“孺子可教也。但罡步斗更厉害。踏罡步斗可以神飞九天，送达章奏，禁制鬼神，破地召雷。”
凌风说牛鼻子就懂吹牛。
“气死我也！”老道说，但也不好大声，不被人理解的痛苦满脸皆是。 。 想看书来
第三十章 秦腔苦音（3）
“传说东汉明帝时，一晚汉明帝梦见一金色神人驰走殿庭，然后飞去，第二天上朝，便叫大臣解梦。只听博士傅毅奏道：‘臣闻西方有神，其名曰佛。佛有佛经，即有佛教。昔武帝时，霍去病出讨西域，休屠王曾贡金佛像一尊，置于甘泉宫中。想来陛下所梦，可能就是佛影。’明帝听了，十分好奇，立即派遣郎中秦景、蔡愔出使天竺，求取佛像佛经。后来二人从天竺取来佛像与佛经四十二卷，用白马驮回。明帝看到佛像，也并不是梦中的人，而佛经都是梵文，也没有人看得懂，明帝即命在洛阳建寺，取名白马寺，放置佛经，让同来的两个天竺沙门住宿。于是渐渐有人去跟沙门学习佛法，自此佛教传入中土，并生根发芽，茁壮成长。”郭雷声如洪钟，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得见。
“高啊，连浮屠（佛陀）都是老子入夷狄所化，佛家算什么？”凌风说。
“你不信？”老道看着凌风，颇感奇怪。
“信。我见过老子？”
老道大为惊奇：“真的？长的什么样子，有没有我老汉这么潇洒，*倜傥，玉树临风？”
凌风大笑：“当然比不上你。就是长得一个老头样，白发如雪，眉垂鬓，耳垂肩，须垂膝，红颜素袍而已。”
“果然没有我老汉那么玉树临风。”老道擤了一下鼻涕，揸在了栏杆上。
凌风忍不住又笑。
“对啊，你看老子是如何化胡的？当年周幽王德衰，老子欲西度关，被尹喜强留下五千言《道德经》后，继续骑青牛西行。老子西出阳关，经西域到达天竺维卫国，进入该国夫人口中，到了后年四月八日从夫人左腋生出，化身为佛。刚一下地，就说：‘天上天下，惟我为尊，三界皆苦，何可乐者。’老子化身为佛，教化胡人，佛教自此才产生，后来又才在汉明帝时传入我华夏中土。佛经不是说，浮屠一出生就向四方行七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而唱偈句‘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吗？”尹文操说。
“这这这……” 尹文操这一说辞郭雷一听就感觉是胡诌，可又无法辩驳。
“而且，佛教来中土之初，其势甚微，还须依倚我道家、方仙传播教旨才得以流传，所以佛教又叫‘佛道’。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孝，你们不懂跪乳、反哺也把了，反而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只能令天下人不耻！”
尹文操这一番话铿锵有力，义正词严，郭雷拿不出什么证据说明浮屠不是老子所化，顿时哑在当场。
“一派胡言呢。是你们道家在编故事吧，让小女子听来都以为是真的耶。”江湖人称“金蝴蝶”，又叫“金剪刀”的金兰兰以让人发酥的柔媚腔调说。
“善哉善哉，女客问得好。老衲以为就是在编故事，不然那会这么完美？”这时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出。
“原来是大师。”尹文操向那人作揖。
那人着红色袈裟，正是来自天下第一武学门派少林派，“十三棍僧救唐王”十三棍僧之一惠扬的得意弟子智空大师。
智空大师以少林七十二秘籍之一的少林风魔棍闻名天下，当年武则天举行天下第一次武举考试之时，智空虽没有参加最后角逐，但也是风头十足，直逼何鸣、阳经天和安延偃等人。
天下第一武学门派少林派得道高僧如此一问，加上僧门各派成名人物约二十多人一片嗡嗡，自然分量十足，道家人一下子无以应对。
人群中躁动起来。
“道长，在下丐帮传功长老江花儿，才疏学浅，不知方不方便代答？”江花儿带领丐帮净衣派弟子潜伏在人群中，这时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
“老道谢过传功长老，不知贵帮帮主现在何方走动？”尹文操问。
“帮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该出现时大概会出现吧？”江花儿答得模棱两可。
“想不到道家诺大一教，竟要找乞儿做帮手，是不是理屈词穷了？”郭雷找到了救命稻草。
“佛家诺大一派，还不是找到了阁下用长腔短声帮忙？”江花儿反唇相讥。
“听说丐帮新任帮主是新近崛起的青年才俊，武功盖世，传功长老伶牙俐齿，果然也不差。”智空大师说。
“帮主英明神武，江花儿哪及万一？不过，有些事江花儿恰好记得而已。”
“传功长老不必谦虚，请讲。”尹文操见有丐帮出面，心定了很多。
“江花儿才疏学浅，只知道道教传入天竺确是千真万确的事。”
“请详道来，”尹文操谢过江花儿，又对智空说：“大师听好了？”
“老衲洗耳恭听。”智空说，“看传功长老嘴里是否可以吐出象牙。”
“佛门高僧玄奘天竺取经，不知大家知不知道？”江花儿向周遭拱拱手。
“这谁不懂？”智空说。江花儿讲到高僧玄奘，无论僧道、信众都肃然起敬。
“高僧玄奘，世称三藏法师。贞观三年，开始从长安出发，抵天竺游学取经，往返共用了十七年的时间。从长安到天竺，三藏法师经过秦州、兰州、凉州、瓜州、玉门关、伊吾、高昌、阿耆尼国、屈支国、跋逯迦国、凌山、大清池、素叶城、昭武九姓七国、铁门、大雪山等等地方，寒风驱雁，飞雪万里，行程五万多里才到达天竺，取得真经。期间三藏法师孤身涉险，历尽艰难，真是难以言表啊。三藏法师取得真经回来那天，长安僧俗奔迎，倾都罢市，真是盛况空前。”江花儿说，“三藏法师不单单把经取回来，而且呕心沥血把其翻译，使其得以传播。可以这样说，那天竺最盛时期的佛学精华，基本上都由三藏法师译传于中土了。三藏法师如此功德，自是万众敬仰，声望如日中天。”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智空大师双手合什。
“三藏法师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取得真经，但后来的故事，大慨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你这瘦子，罗罗嗦嗦，买什么关子，直说不得了？”有急性子的不耐烦了。
“急什么？又不是抢着投胎。”江花儿抢白一句，“话说三藏法师到了天竺，很得天竺尸罗逸多王的优待。而三藏法师也屡次在尸罗逸多王面前陈说我大唐强大，天子英武圣明，令尸罗逸多王大为神往。后来玄奘大师执意回国，尸罗逸多王便送佛经六百五十部让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