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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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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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东和肥唐。

    一个多月之后,昌东出院,孟今古在罗布泊的线上碰到他,昌东开了辆破旧的小面包车,跟他说,不打算回西安了,要在这一带长驻。

    长驻没什么问题,但昌东能做什么呢,回归本行太艰难了,那些业内口水都能淹死他——昌东反不担心,笑笑说,只要肯出力,什么活都能赚到钱。

    他说到做到,那之后,孟今古就常常见到他,昌东有时帮忙捎客,有时带货,哪里人手不足,他也愿意接受短期雇佣去帮忙,只一个条件:就在这一带,这条线上,他不走远。

    进出罗布泊镇的这条线,中途要经过大片的白龙堆雅丹,不止一次,孟今古看到昌东停车坐在路边沿上,面向着空寂的白龙堆,一坐就是很久。

    孟今古憋不住,问他:“你坐这干什么呢?”

    昌东的回答很奇怪。

    他说,等起风沙。

    我勒个去的,孟今古心肝脾肺肾都疼,还等起风沙,这是闲得蛋疼吧,跑罗布线,最怕大风沙了。

    人生中难得一遇再遇,有时候相遇的频次会帮忙造就朋友,孟今古觉得那些活儿磨人,不体面,不是昌东这样的人该干的,总想着帮帮他,有一次带队,需要两个领队,他自作主张,把昌东给放进名单了。

    然后发现,有些人,怎么扶持都上不了墙,而有些人,只要一次机会,就可以翻身。

    一趟线走完,昌东已经不缺客户了,口碑是最好的营销利器,孟今古带着嫉妒和挑剔旁观好久,也不得不承认,昌东的确是艺高、胆大、稳妥,还面面俱到,全方位碾压了他这块有色金属。

    有一次,昌东闲来指点一个队友行李箱该如何充分利用,那队友很缺心眼地夸了一句:“比我妈还周到呢。”

    从此孟今古改口叫他东妈,半是因为佩服,半是打击报复,还振振有词:“怎么了,同行是冤家,你压了我金属一头,让我嘴上占占便宜怎么了?”

    昌东觉得,孟今古脑子里装的大概是金属块:这到底是谁占谁的便宜啊 ?

    ……

    半个月以前,两名驴友徒步穿越库姆塔格沙漠失踪,新闻爆出时,距离失踪时间还很近,所以救援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但接连几天过去,都没有收获,加上沙漠贫瘠,野外生存条件恶劣,救援队最终宣布放弃搜救。

    就在这关口,昌东把人给找到了,一人身体虚弱,但意识清醒,另一人严重脱水,医生说,亏得发现得早,而且昌东临时采取了些急救措施,再迟一迟的话,就会有生命危险。

    现场的记者想采访昌东,昌东婉拒了。

    原本只是条不那么引人注目的社会新闻,但记者不屈不挠,发了篇洋洋洒洒的报道,还配了昌东的照片,新闻贴上网不到十分钟,马上有人跳出来指认:这个人不就是那个害山茶全员遇难的昌东吗?

    刹那间,扒皮帖、普及帖满网乱飞,时隔三年,昌东又一次因为山茶,成了热点人物,有户外杂志的人曲线救国,找到孟今古,想请他搭个采访的桥,孟今古随口应下,转头就忘。

    可巧今儿遇到昌东,又把这茬想起来了。

    他从筷筒里抽出双筷子,很殷勤地拿纸巾擦干净,然后递给昌东:“东妈,采访那事怎么说?我跟你说啊,是个好机会,看客忘性大,你又救了人,可以借机炒作一下,重回人生巅峰,嗯?”

    ***

    孟今古满怀希望地看昌东。

    昌东专心看眼前的面,顿了顿抬头看孟今古:“你说,这面是不是素了点?”

    孟今古瞥了一眼碗面,说:“还凑合吧。”

    有青菜、木耳、煎鸡蛋,不错了,小康水平,我国还有挺多人挣扎在温饱线上呢。

    昌东盯了会面,摇头:“流西会觉得太素了,加份肉吧。”

    他抬手招呼老板:“麻烦加份牛肉浇头。”

    不多时,老板切了一小碟牛肉过来。

    孟今古忍无可忍:“你女朋友觉得你吃得太素了,给你加了份肉?”

    昌东点头,拿筷子拈了片牛肉蘸进面汤,又送进嘴里,那一瞬间,唇角泛起笑意。

    孟今古说:“叶流西,就是我在白龙堆见过的那妞……”

    昌东脸色一沉。

    孟今古改口:“……那美女是吧?哎东妈你别意淫了行吗?追不上就算了,也不能受不了打击精分啊?流西给你加块肉?明明是你自己招手加的好吗,还有上次,非说那套衣服是你女朋友给你买的,拉倒吧你,明明是你自己买的。”

    昌东纠正他:“那套衣服不是我审美,流西更喜欢。”

    孟今古真是没眼看他了:“算了,采访我帮你推掉吧,好不容易能重回正轨,到时候被人知道你精神分裂,又没客户找你了……”

    昌东拿筷子把面搅了搅:“网上,是不是骂得挺厉害的?”

    孟今古拿出手机,一边点开一边摇头:“还真没有,此一时彼一时,时过境迁,当年是一边倒,这次一半一半,不少人为你说话,我念给你听啊……”

    他手指往上滑屏。

    “一码归一码,人家现在确实是救了人了,难道就因为山茶的事,干什么都被骂吗?”

    “还有这条……真奇怪,山茶出事,虽然昌东是有点自私,但不应该沙暴的责任更大吗?我敢说,那晚如果没沙暴,说不定有人还会觉得求婚很浪漫呢。”

    “有些人脸真大,还不允许人改过自新了?就会躲在屏幕后面瞎bb,怎么没见你去沙漠救人呢……”

    昌东闷头吃面,一声不吭。

    孟今古忽然啧啧两声:“哎呦东妈,这个更厉害,简直是你脑残粉啊,你听着啊:这个世界,颜即正义!昌东长得帅,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

    昌东皱眉:“这谁啊?”

    孟今古点开id看:“叫什么……黄金矿山奇葩柳。”

    昌东哭笑不得,是丁柳又在作妖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孟今古:“我记得,你这两天,是不是……”

    一提起这话题孟今古就蔫:“是,怪无聊的,拍几张婚纱照,让我空出整两天,还要转几个地方取景。”

    昌东笑:“美娜现在怀孕了,人家事业上升期,为了你放弃模特生涯……”

    孟今古差点跳起来:“你听她说!做模特,不是长得有几分姿色就行的!她那模样,混不出来的……哎东妈,你要么跟我一起去?”

    昌东没看他:“又不是我拍。”

    孟今古说:“不是啊……你听说过吧,有片沙漠玫瑰坡?就八*九个月前那阵子,沙暴刮挺厉害的,那片坡子被刮露出来,一大片的沙漠玫瑰石,可漂亮了。”

    昌东没动。

    孟今古自说自话:“那地方,离着原先的鹅头沙坡子,大概十几公里吧,现在是个热门去处,好多人去拍婚纱照,有人说啊,以前的鹅头也有沙漠玫瑰石,后来没了——没准现在这一大片,都是鹅头被刮过去的,你真没兴趣?”

    面吃得差不多了,昌东端起碗喝汤,然后抽纸巾擦嘴:“肥唐现在帮柳七照看奇石铺子,你去跟他说,他没准有兴趣,我对石头什么的,没研究。”

    孟今古没好气:“要不要我把话挑这么明啊?我的意思是,孔央和山茶的人,不都还没找着吗?沙漠玫瑰石被吹过去了,会不会……他们也被推过去了?”

    “不会。”

    孟今古不服气:“你怎么知道?”

    昌东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帮妈把面钱付了。”

    孟今古听成“帮忙把面钱给付了”,想也不想,探手入怀摸出钱包,钱抽出来时,终于缓过味儿来:“昌东你个孙子!占我便宜还坑我钱!”

    冲到门口,正迎上一股新喷的车屁股烟,昌东已经发车了。

    ***

    昌东一路把车开出罗布镇。

    车里的冷气不给力,为了通风,车窗全开,风灌进来,把车壁挂着的月历掀得哗哗作响。

    掀起一张,满屏的日子都打了红色的色块,再掀起一张,依然如旧。

    九个月了。

    他还活着。

118、关内。流西

    九个月了,黑石城还没能从金爷那场躁狂的浩劫中完全恢复——整个城池还有一些粗看不觉、细看浑身不舒服的歪斜,城墙震开的那道巨大豁口倒是拿石料填充抹平了,但即便是同样石色,填进去了也能看出新旧有差。

    听说,龙芝要求拆了那一大片重建,赵观寿为首的老一辈则主张填补就行,新老观念不同,年轻人喜欢改天换地,老一辈却更偏向小敲小凿缝缝补补——单从这豁口修复,就知道当下黑石城里,到底是哪一派更占上风。

    夜幕降临,城外远处帐篷林立,无数篝火堆将天穹映成金红色,一座石砌t望台已经搭了差不多一半,有几辆大车从黑石山方向来,满载采来的黑色条石,车刚停下,就有工匠上去卸货。

    叶流西站在半高的t望台上,这台子起得粗糙,石块也没有打磨成统一形制,该衔接对平的地方,难免有碍眼的凸出和错缝,按说无伤大雅,但她还是伸手出去磋磨,刺耳的金石声中,石粉簌簌磨落。

    她的左手接了钢筋铁骨,铁爪森森,泛冷厉寒光,虽说和人骨接合,能活动自如,但到底跟人手差得很远——李金鳌曾经建议说,不如找手艺师傅来,给这钢筋铁骨覆上皮肉,做出指甲青筋,描出肌肤纹理,那就完美了。

    叶流西却无所谓,手没了就是没了,何必修饰遮掩,阿禾贴心地给她缝制了手套,戴上了就看不出什么异样了,但她也很少戴。

    台下是工地,一片嘈杂,有人凿石,有人翻沙,还有人吆喝说:“加把劲儿啊,西主说了,其它的不管,一定要高过黑石城的城墙!”

    叶流西微笑。

    ***

    九个月前,她倚仗着金蝎和曾经在尸堆埋下的一批枪械,绝地反击,化解了那一次的危机。

    俘虏了一批羽林卫,但龙芝和赵观寿不在其中——这也不奇怪,核心人物嘛,当然享受优先和紧急撤退的权利:尸堆里尚打得如火如荼,这两位已经坐上专车,向着黑石城的方向风驰电掣了。

    走时狼狈,慌得连火线罩网的营地都顾不上收,白丢了一堆物资给蝎眼,其中有个锦盒,板寸拿来给她,打开一看,里头有一条舌头。

    这应该是赵观寿留的,在一片刚硬的对立和混乱中,留下一线谋求合作的可能性,就像在玉门关口,她驱车逃离的那一刻,隔着车窗,迎着赵观寿的眼神,以口型示意“交易”两个字。

    赵观寿知道她身边有阿禾,而阿禾,是代舌的容器。

    叶流西不想再让阿禾做傀儡,但阿禾不在乎,写字给她看,表示能说话总比当哑巴强。

    叶流西折中了一下:“要么这样,赵观寿有什么话,你听着就好。听了再来告诉我——我不跟他‘面对面’谈,不想听到你嘴里直接传出他的声音,他不同意的话,就别谈了。”

    ……

    首战告捷,尸堆一片欢腾翻沸,只叶流西知道,接下来的路,一步比一步更难走。

    聚集在尸堆的,只是蝎眼的一部分人,更多人还在龙芝的控制之下,现在事变,那些人性命堪忧。

    关外禁枪,这批枪械,是她辗转通过不正当的路子,从境外购入的,子弹打一颗少一颗,乍一亮相,确实威慑力惊人,但光倚仗这个,不足以让关内变天。

    可是没别的选择了,时间不等人,尸堆到黑石城,必须是一条单向快进的直线,只能向前,承受不起后退。

    她一刻都没有停过,正面拼杀、被围堵、被冲散、再聚合,大胜、小胜、惜败、溃败,全成家常便饭,梦里都是厮杀。

    有一次,把梦讲给阿禾听,阿禾说:“白天打仗还嫌不够啊,梦里还要打,西姐,你梦里就跑嘛,又没人笑你。”

    叶流西觉得也对,再一次做梦的时候,她掉头就跑,刚一转身就愣了。

    原来她的梦里,是泾渭分明两片天,她一直站在接缝处,面前是腥风血雨厮杀一片,身后是茫茫戈壁,空寂天地,苍蓝天幕上挂一轮磨砂般的白月亮,丛丛骆驼刺的影子跌落下去,像空地上开斑驳的花。

    昌东倚着越野车站着,看着她笑,说:“流西,我来接你回去。”

    梦里,叶流西忽然红了眼圈,攥紧手中刀柄,摇头说:“不行,还不行。”

    从此梦里不回头。

    只一次例外,那次,她一直向着昌东走,一路走到他面前,说:“昌东,我想告诉你件事。”

    昌东微笑,说:“你说。”

    她却说不出来。

    她流产了。

    她不知道自己怀孕。

    这孩子丢时,她才知道自己有过。

    她双手捂住脸,慢慢蹲下身子,眼泪从指缝里洇出,哭着哭着就醒了。

    帐篷里漆黑一片。

    隐隐有哀嚎和痛苦呻*吟声传入。

    叶流西起身披上衣服,走出帐篷,走入鏖战后凌乱的营地,空气里涨满血腥和烟火的味道。

    她在营地走了很久。

    起初,她想反,是因为有屠村之仇,奴役之恨,什么都不想,只想让那些对不住她的人下地狱。

    再然后,看了厉望东的书信,胸腔里烧出雄心万丈,想入主黑石城,想取而代之,想看素来高高在上的羽林卫和方士们惶惶不可终日,沦为阶下囚。

    开博古妖架,两个目的,纵而御之,纵而杀之:妖鬼也是资源,都被封在妖架之中,蝎眼已经蓄养了一批方士,有了御妖驱妖的能力,得到了妖鬼,就可以转而用来对付黑石城,成功称霸之后,她再“绝妖鬼于玉门”,妖鬼死绝,玉门关的大门,也就自然打开了,不是很好吗。

    山茶遇难,她听听就罢,用死人投喂眼冢,她也并无顾忌,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什么要被这些小事牵绊呢?

    直到她自己爱上昌东,才发现,任何一具被弃置的枯骨,都曾是活生生有爱有泪的人;直到她自己失去,才发现,那些太多的失去才堆砌出的荣光,再没有昔日般那么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关内的局势,要何去何从?她一手创立蝎眼,太多人追随她,这些人,要如何安置?

    像厉望东那样吗?以暴制暴,入主黑石城几十年,但死后不久,羽林卫和方士就成功反扑——厉望东是掀起过大浪,可惜浪头过后,血水横流,一切无改。

    她希望这一次,于所有人,都能有一个更圆融、圆满的结果,不要有太多流血,事情如果能坐下来谈,就别血肉相搏,如果谈时能笑,就别剑拔弩张。

    但所有的谈判,都是实力博弈的结果,没有这九个月的煎熬浴血,没有这声势浩大的兵临城下,她也坐不到这张谈判桌前。

    ……

    阿禾走到台边,仰头叫她:“西姐,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出发啦。”

    ***

    回到帐篷,帐门一掀,就看见了李金鳌,身后是一派和气的镇山河和镇四海。

    尸堆雅丹之后,镇山河和镇四海的争宠之斗,一度不可开交,我抢你的米,你啄我的脑袋,你绝食一天,我就绝食三天,你打鸣打到嗓音沙哑,我就打鸣打到失声……

    鸡的世界,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李金鳌头痛得很,后来叶流西回想起之前在那旗镇上,小姐们的南北派之争,给李金鳌出了主意:“你再去找一只大公鸡来试试看。”

    镇八方华丽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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