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忽必烈被激怒了。但他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愤愤地说:“岂有此理!难道任什么事都要由大汗亲自下旨不成!他明明知道这里是我的封地,居然如此狂傲!连蒙古人的规矩也不遵了!简直是……”
忽必烈像头狂暴的狮子,在屋里踱来踱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停住脚步,怒冲冲地对廉希宪说:“更衣!”
廉希宪知道,忽必烈心里憋着巨大的火气,担心生出以外,怯怯地问:“王爷,您要去……”
忽必烈黑虎着脸说:“塔察尔王府!”语调阴冷,声音像是从冰窟里吹出来的。
塔察尔须发银白,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体格极为硬朗,称得上鹤发童颜。此人性情豪爽,说话亮如洪钟,笑声朗朗,声震屋瓦。他大概知道忽必烈会来找他,特地更换了崭新的蒙古袍,端坐在大厅等候。
果然不出塔察尔所料,忽必烈来了。
塔察尔礼貌地迎出大厅,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脸上挂着神秘的笑,热情地对忽必烈说: “你是个懂礼貌的人,我料到你会来的,你果然来了!嗯!长得更魁伟了!是条汉子!不愧是成吉思汗家的好后代!”
忽必烈虽然憋着满肚子气,但不得不装装样子,施礼问安:“好久不见,阿叔可好?侄儿给阿叔请安!”
塔察尔朗声大笑,豪爽地说:“好!我一向很好!一日三餐不但能饭,还必须有酒有肉。百斤硬弓,拉着还不费力!请,请进,尝尝我亲手酿造的地道漠北奶茶!”
忽必烈哪有心思喝茶,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要谈跑马圈地的事。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塔察尔便抬手止住了他,一脸严肃地说:“我提醒你不要忘了,你是谁的子孙!”
塔察尔果然不好对付,忽必烈尚未开口,就给了他个下马威。忽必烈当然不会示弱,回击道:“我当然不会忘记。正因为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才不会置他订的规矩予不顾。”
“什么规矩?”塔察尔明知故问,显然是在挑衅。
“禁止圈良田作牧场!”忽必烈目光炯炯,语气坚定,斩钉截铁。
“不!那根本不是成吉思汗的规矩!是奸人耶律楚材仇视和报复蒙古贵族的阴谋诡计!耶律楚材是什么东西?一个巧舌如簧的奸猾小人!那规矩早就不算数了!”塔察尔几乎是在歇斯底里地叫喊,脸色胀红,青筋暴跳。
“不!”忽必烈也很激动,“你说的不对!主意虽然是耶律楚材出的,但却是成吉思汗同意恩准颁行的!”
忽必烈觉察到自己太不冷静了,咽了一口唾沫,强压了压自己的昂奋的情绪,压低声音,耐心地对塔察尔说:“阿叔,您怎么不想想,中原的汉人多为农耕,不善牧猎,我们把良田都改作牧场,他们如何生存?”
塔察尔一脸的不以为然,说:“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叫他们随我们,都去放牧打猎,不就得了。”
忽必烈说:“你说得轻巧,他们世代农耕,哪里会牧猎呀?”
塔察尔连想也没有想,说道:“这好办,我们是征服者,他们得听我们的。服从的,给他一条生路。顽固不从的,统统杀死!”
“这怎么成?”忽必烈苦口婆心地解释,“中原的汉人比我们多的何止十倍百倍,怎么能杀得绝呢?这不是逼他们联起手来反抗我们吗?再说,好地都作了牧场,没有地种庄稼,就是我们占了中原,用什么养活那么多人呢?希望老王爷能替朝廷着想,把圈的地退回去……”
塔察尔不想再争论下去了,用摊牌的口气对忽必烈说:“我实话告诉你吧,地我是绝对不会退回去的。请你不要再费口舌了。”
“你!”忽必烈气得脸色煞白,手脚发凉,胸脯一鼓一鼓地喘粗气。这个塔察尔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居然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当面让他下不了台!这口气他怎么能忍得下呢?
忽必烈刚要发作,塔察尔已经看了出来,赔着笑脸抢先说道:“王爷,您别误会。您虽然尊我为阿叔,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您是大汗的亲弟弟,又是这块封地的主人,我就是再狂妄、傲慢,也是不敢跟您作对的。”
忽必烈冷冷地责问:“哼!你说得好听。既然你不跟我作对,为什么不按我的命令把圈的地退回去?”
塔察尔说:“请王爷息怒。既然到了这个份上,我干脆就跟您说明了吧。我就是胆子再大,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是不敢擅自圈田占地的。我圈田占地是得到了蒙哥大汗的恩准,是尊旨而行!”
“什么?你圈地是得到了蒙哥汗的旨意?”忽必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呢?蒙哥汗怎么会下这样的圣旨呢?忽必烈是了解蒙哥的,他是绝对不会下这样的圣旨的!不会,绝对不会!
“不信?王爷请等一等。”塔察尔看出了忽必烈的怀疑,进到里屋,工夫不大,拿着一个锦匣走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打开锦匣,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卷发黄的纸,对忽必烈说:“圣旨在此,请王爷验看。”
忽必烈疑惑地展开塔察尔说的圣旨一看,不由惊得浑身震颤了一下,目瞪口呆地惊叫了一声:“啊!?”
原来,这真的是一道蒙哥汗下的圣旨,上面写着:“奉天承运,大汗诏曰:特恩准塔察尔王爷,在蒙哥大汗治内,任其圈占牧场,如有反抗不从者,按违抗圣谕论处!”
由于时间长了,什么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但忽必烈能辨认得出,这确确实实是蒙哥汗笔迹!忽必烈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暗想,大哥啊大哥,你怎么能下这样的谕旨呢?你又为什么单单给他下这样的谕旨呢?
塔察尔好象看出了忽必烈的疑惑,不无得意地说:“您大概在怀疑,蒙哥大汗为什么给我下这道谕旨吧?当年,诸王在阿剌豁马黑开忽里台大会推举新大汗的事,您还没有忘记吧?我的一票,成了谁当大汉的关键,也就是说,我当时决定着那个一方和窝阔台命运。所以,他们都在不遗余力争取我,拉拢我。我起初是支持窝阔台一方的,后来……”
忽必烈已经明白了,说:“我大哥给你下了这道密旨,你便转而拥戴了他?”
塔察尔十分得意:“不错,就是这样。您大概不会违抗蒙哥汗的旨意吧?”
塔察尔面露微笑,语气平和,但忽必烈听得出话中的分量。只好嗫嗫地回答:“呵……这……不……不会……当然不会……”
忽必烈告别塔察尔走出客厅,听到客厅里管家对塔察尔说:“王爷,您给忽必烈的这个见面礼,可真够厉害啊!”
忽必烈再也听不下去了,急忙向外走去。
第 11 回 倔老头执意扳虎牙 断头台救下姚夫子
第 11 回
倔老头执意扳虎牙
断头台救下姚夫子
忽必烈窝了一肚子火,气咻咻地走出塔察尔王府。等在门外的郝经、子聪、廉希宪、安童看见,急忙迎了上去。他们蓦地发现,忽必烈的脸色极为难看,阴沉如铅。便知道谈得不顺利,很可能是谈崩了。子聪想安慰忽必烈几句,关切地问:“怎么?谈得不顺当?”
忽必烈没有回答,气呼呼地说了句:“回去!”不顾众人反应,径直怒冲冲地向前走去。郝经子聪断定忽必烈碰上了硬钉子,没有说什么,会意地相互看了一眼,紧紧追上前去。跟在忽必烈身后,谁也不敢大声说话,默默地走着走着,气氛紧张而沉闷。
突然,街上传来一阵骚动,人们纷纷向前面的十字街奔跑,好象是去看什么热闹。忽必烈觉得好奇,拦住一个人问:“你们去看什么?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急匆匆回答:“看杀人,杀一个怪人。”说完,拔腿就要往前跑。
忽必烈心生疑惑,拽住他问:“怪人?什么怪人?”
“就要被杀头了,还抱着一部什么书不放。命都没了,还担心书流传不下去。这还不怪吗?天底下少有的怪人!傻子!”
那人说完,急匆匆地跑走了。
“啊?还有这样的人?”郝经和子聪与忽必烈交换了一下眼色。
忽必烈似乎把先前的不愉快暂时忘记了,说:“那么喜欢书,一定是个读书人。走,去看看。”
一行人来到十字街上,这里果然是在斩人。街的正中央是行刑台,刽子手已将犯人押了上去。四周布满气势汹汹手持兵器的蒙古武士,凶狠地驱赶拥挤的人群。
台上被斩的犯人是个干巴瘦的男子,看样子有五十来岁。跪在行刑台上,手里捧着一摞厚厚的书,好象在向围观的人们讲说着什么。忽必烈他们因为离得较远,所以听不清讲说的内容,但看得出来,那人的样子很急切,心情很激动。
忽必烈正在疑惑间,郝经突然忍出了台上的人,蓦地惊叫起来:“啊?怎么那么像姚……姚枢!?”
子聪听郝经说台上的犯人是姚枢,不由用力向台上看去。这一看不要紧,惊讶和激动得他脸色都变了:“啊!?真的!真的是姚枢、姚先生啊!他……他怎么到邢州来了?为什么要被杀头啊?”
忽必烈见郝经和子聪对姚枢流露出敬佩之情,很想知道姚枢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便对二人说:“你们认识他?他是什么人?”
郝经说:“这位姚先生,算得上是天下名士啊!他是柳城人氏,字公茂。在窝阔台大汗时,曾任燕京行台郎中,为人忠鲠正直,因不被上司信任重用,愤而辞官,听说在辉州苏门一带隐居。怎么到邢州来了呢?”
子聪接茬说:“姚枢可是个大学问家呀!他是理学大师赵复的得意门生,尽得老先生的理学精髓,是位有大用的难得之材呐!是啊,他远在辉州苏门,怎么来到这边远的北地了呢?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不!绝对不会!”郝经说得很肯定,他的理由是:“姚枢嗜书如命,是士子中谁都知道的。那人把书看得比性命还珍贵,肯定是姚枢无疑!”
为了看个究竟,他们向行刑台挤去。
这时,姚枢跪在行刑台上,正在解一个蓝色包裹。由于过分激动,脸上泪水滚滚,双手瑟瑟颤抖。包袱皮终于解开了,郝经和子聪发现,原来里面包着的是一部新近雕版印制的《资治通鉴》!看得出来,姚枢对这部书极为珍爱,爱抚、亲吻,不忍释手。
行刑的时辰就要到了,刽子手凶神恶煞般地在催促他。
姚枢知道,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不得不发自肺腑、泪流满面地对围观的人说:“诸位父老乡亲们!在这无理可讲的地方,我姚枢死而无憾。在临死之前,我只有一个心愿。大家知道,关云长靠半部《春秋》辅佐刘备成就了三分天下。我姚枢不才,不敢自比先贤,但我带着这部珍贵的《资治通鉴》,期冀得遇明主,罄尽心志,辅佐明主成就万世基业。怎奈漠漠广宇,天地昏暗,明君何在?英主何存?生有何喜?死又何忧?与其苟且偷生,何如慷慨而死!今日死去,只有一事放心不下,就是这部视如我命的珍贵之书啊!这是我经过千辛万苦、倾尽半生心血才从民间寻找到的呀!任其毁掉我实在于心不忍。有哪位学者义士识得此宝,我愿无偿奉送!但有一个条件:须保证能完好无损地将此书流传下去,不得毁损丢弃。这样,我便可安心而死,瞑目九泉了!有识得此书之人吗!?”
姚枢说完,捧着《资治通鉴》“咚!”地向围观的人群跪下。
这时,一个高大威猛的蒙古将军气哼哼地走过来,恶狠狠地对说:“哼!你们这些书呆子,死到临头还把一堆废纸当宝贝!有愿意要的快拿去!时辰已到,要开斩了!”
这位将军名叫麻里阿图,忽必烈并不认识。他把姚枢手里的《资治通鉴》踢落在地,刽子手把姚枢摁在行刑台上。
姚枢见书散落在地,真不剜他的心还疼,拼命挣扎叫喊:“我的书!别踩我的书!不能踩啊!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的书啊!难道当今世上,就没有识得此书之人吗?”
郝经和子聪不约而同地齐声大喊:“不!识书之人来也!不才愿得此书!”
他们顾不得看忽必烈的反应,不顾一切地冲上行刑台,拣拾散落在地上的《资治通鉴》。
姚枢惊喜万分,眼睛里闪出一丝亮光:“太好了!二位是……”
郝经:“在下许州郝经!”
子聪:“小僧法号子聪!”
姚枢感到很意外:“啊!你们果真在邢州?那……”
姚枢想问忽必烈是不是也在邢州,还没等他开口,麻里阿图一面粗野地驱赶郝经和子聪:“快拿走!快!快点儿!”一面催促刽子手:“时辰已到,开斩!开——斩!”
随着麻里阿图一声令下,号角齐鸣,追魂鼓震天敲响。刽子手举鬼头刀要向姚枢砍去。
就在这一刹那,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喊:“住手!刀下留人!”
包括麻里阿图在内所有在场的人都怔住了,疑惑地向传来喊声的地方望去。
郝经和子聪发现,出来阻止行刑的正是忽必烈。二人欣喜万分,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
原来,忽必烈从郝经和子聪的介绍中,得知姚枢是位博学儒生,嗜书如命的大才子,肯定是位可用之材。这样的人怎么会被斩掉呢?他到底犯了什么罪呢?所以,当麻里阿图下达斩令之后,他决定先救下来问个究竟。
麻里阿图见有人阻止他行刑,不由勃然大怒,凶狠地说:“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阻止本将军行刑?拉上来!一起杀掉!”
“是!”众武士答应一声,如狼似一般扑向忽必烈。
安童和廉希宪护住忽必烈,大声喝道:“大胆!忽必烈王爷在此,休得无理!”
“啊!?”姚枢和麻里阿图同时吃了一惊。
姚枢曾听他的师傅赵复说,忽必烈与一般的蒙古王爷不同,不仅志向高远,雄心勃勃,有开创一世基业的宏图大志。更为难得的是,他胸怀宽广,能善待中原汉人儒生。郝经、子聪、窦默等等一些中原名士都投归到他的门下。姚枢怀有匡时济世之志,期望得遇明主,以展才华和抱负。但不知上述传言是真是假,心中一直犹豫不决。现在,证明师傅说的都是真的了。所以,他显得很激动,忍不住向忽必烈看去。
这时,围观的人群已经闪开一条道路,忽必烈由安童、廉希宪和众武士扈拥着,大步向行刑台走过来。姚枢发现,忽必烈身材高大魁伟,粗壮威猛,面庞较胖,嘴上留着淡雅俊美的胡须。两只眼睛很特别,目光像鹰一样凌厉有神,仿佛能穿透人的五脏六腑。
麻里阿图不认识忽必烈,顿时慌了手脚,赶忙行礼迎接:“麻里阿图给王爷请安!不知王爷驾临,多有冒犯,王爷恕罪!”
忽必烈并不理他,指着姚枢问:“他身犯何罪?”
麻里阿图理直气壮地说:“以下犯上,图谋不轨,意在造反!”
啊?忽必烈心中一咯噔!暗自说道,好大的罪状!若真是如此,恐怕本王也救不了他喽。便问道:“你可有证据?”
麻里阿图说:“他一个南蛮子,竟敢狗胆包天,顶撞本将军!还说本将军无权抓人杀人,骂本将军无法无天!这不是以下犯上、图谋造反又是什么?”
姚枢丝毫没有怕死的样子,脸上挂着嘲讽的冷笑,蔑视地说:“哼!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在你眼里,百姓生命还不蝼蚁草芥,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