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还没有要,也许,永远也不会要的。伊万·费奥多罗维奇,您当然记住了今天有晚会吧?您可是在特别邀请者之列的。”
“记得,当然记得,我一定去。这还用说吗,是她的生日,25岁!嗯……你知道,加尼亚,好吧,我就坦率对你说,你做好准备吧,她曾答应我和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今天晚上她要说出最后的决定,同意或者不同意!瞧着吧,就会知道的。”
加尼亚突然非常窘急,甚至脸色都有点发白了。
“她确是这么说的吗?”他问着,嗓音似乎颤了一下。
“她是在两天前说这话的,我们俩盯住她,逼她说出来的,只是请求事前不告诉你。”
将军凝神打量着加尼亚,但显然不喜欢他的窘困样。
“伊万·费奥多罗维奇,您还想得起来吧,”加尼亚忐忑不安地说,“在她做出决定前,她给我充分自由做抉择,即使她作了决定,我还有我的发言权……”
“难道你……难道你……”将军突然惊惧地说。
“我没打算做什么。”
“得了吧,你想拿我们怎么办?”
“我可并没有拒绝。也许,我没有表达清楚……”
“你不要拒绝!”将军烦恼地说。他甚至不想克制这种烦恼。“兄弟,这里的问题已经不是你不拒绝,而是乐意、满意、高兴地接受她的决定……你家里怎么样了?”
“家里又怎么啦?家里全由我做主,只有父亲照例是于蠢事,但要知道他已完全变成了不成体统的人,我跟他几乎不说话,但是严格地管住他,说真的,要不是母亲,我就赶他走。母亲当然老是哭哭啼啼,妹妹则总是发脾气,最后我直截了当对她们说,我是自己命运的主宰,我希望在家里她们也听我的……至少我把这一层意思都对妹妹讲清楚了,当着母亲的面讲的。”
“可是,兄弟,我仍然不理解,”将军稍稍耸起肩,徽微摊开双手,若有所恩他说,“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不久前什么时候来过,记得吗?唉声叹气的。‘您怎么啦?’我问。原来,他们似乎觉得这是有损名誉的。请问,这里哪有什么玷污名誉的?谁会责备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有什么不好或者指责她什么?莫非是指她曾经跟托茨基在一起?但这可已经是无稽之谈了,尤其是在一定的场合下更是如此!她说,‘您不是不准她到您女儿那儿去的吗?’唉!瞧您,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呀!您怎么会不懂这点,怎么会不懂这点的呢……”
“自己的地位?”加尼亚为一时难以措辞的将军提示说,“她明白的。您别生她的气,不过当时我就责骂了她,让她别管人家的事,可是至今我们家里一切仍只是这样,最后的决定还没有说出来,雷雨却将降临。如果今天要说出最后的决定,那么,一切都将说出来的。”
公爵坐在角落里写自己的书法样品,听到了全部谈话,他写完了,走近桌子,递上自己写好的纸。
“那么这是纳斯塔拉娅·费利帕夫娜罗?”他专注而好奇地瞥一眼照片后,低声说,“惊人的漂亮啊!”他立即热烈地补了一句。照片上的女人确实异常美丽,她穿着黑色丝绸裙子,样子非常朴实,但很雅致,她的头发看起来是深褐色的,梳理得也很朴素,照平常的式样,眼睛乌黑深透,额头露出一副若有所恩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是热情的,又似乎含着傲慢,她时脸有点消瘦,也许,还苍白……加尼亚和将军大为惊讶地望了一下公爵……
“是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怎么啦?难道您已经知道她了?”将军问。
“是的,在俄罗斯总共才一昼夜,可已经知道这样的大美人了。”公爵回答着,一边立即讲述起跟罗戈任的相遇,并转述了他的故事。
“这又是新闻!”将军非常注意地听完了叙述,探究地瞥了一眼加尼亚,又担起忧来。
“大概,仅仅是胡闹而已,”也有点不知所措的加尼亚低语说,“商人的儿子取乐罢了,我已经听说一些他的事了。”
“兄弟,我也听说了,”将军附和说,“那时,在耳坠子事情以后,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讲了这件轶事,可现在却是另一回事。眼下,可能真的有百万财富等着,还有热情,就算是胡闹的热情,但终究散发着热情,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些先生喝醉的时候能干出什么来!……嗯!……那就不是什么轶事了!”将军若有所恩地结束道。
“您担心百万财富。”加尼亚咧嘴笑着说,”
“你当然不罗?”
“您觉得怎么样,公爵。”突然加尼亚向他问,“这是个认真的人还是不过是个胡闹的人?您自己的意思是什么?”
加尼亚提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身上发生着某种特别的变化,宛如某种特别的新念头燃烧起来并迫不及待地在他的眼睛中闪亮起来。真诚由衷地感到不安的将军也看了一下公爵,但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抱很大期望。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说,”公爵回答说,“只不过我觉得,他身上有许多热情,甚至是某种病态的热情。而且他自己还似乎完全是个病人,很可能队到彼得堡最初几天起他就又病倒了,尤其要是他纵酒作乐的话。”
人是这样吗?您觉得是这样?”将军不放过这一想法。
“是的,我这样觉得。”
“但是,这类轶事可能不是在几天之中发生,而在晚上以前,今天,也许,就会发生什么事。”加尼亚朝将军冷笑了一下。
“嗯!……当然……大概是,到时候一切都取决于她脑袋里闪过什么念头,”将军说。
“您不是知道她有时是怎样的人吗?”
“是怎样的呢?”将军心绪极为不佳,又气冲冲地责问说。“听着,加尼亚,今天请你别多跟她过不去,尽量这个,要知道,要做到……一句话、要称她心……嗯!……你于吗要歪着嘴巴?听着,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内奇,正好,甚至正正好现在要说:我们究竟为什么操心于你明白,有关这件事中我自己的利益,我早就有保障了,我不是这样便是那样,总会解决得对自己存好处,托茨基毫不动摇地作出了决定,因此我也完全有把握,如果我现在还有什么愿望的话,唯一的便是你的利益。你自己想想,你不相信我,还是怎么的?况且你这个人……这个人……一句话,是个聪明人,我寄希望于你……而目前的情况下,这是……这是……”
“这是主要的,”加尼亚说,他又帮一时难以措辞的将军说了出来,一边歪着嘴唇,露出他已不想掩饰的刻毒笑容,他用激狂的目光直逼着将军的眼睛,仿佛希望将军在他的目光中看出他的全部思想。将军脸涨得通红,勃然大怒。
“是的,明智是主要的!”他锐利地望着加尼亚,接过话茬附和说,“你也是个可笑的人,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内奇!我发觉,你可是确实因这个商人而高兴,把他看作是解救自己的出路。在这件事上正应该一开始就用明智来领悟,正应该双方都诚实和坦率地……理解和行动,不然……就该事先通知对方、免得损害别人的名誉,尤其是曾经有相当充裕的时间来做这件事,即使是现在也还有足够的时间(将军意味深长地扬起了双眉),尽管剩下总共只有几小时了……你明白了吗?明白了吗?你究竟愿意还是不愿意?如果不愿意,你就说,我们洗耳恭听,谁也没有制止您,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内奇,谁也没有强迫您上圈套,如果您认为这件事里面有圈套的话。”
“我愿意’,”加尼亚声音很低但很坚决地说。他垂下双眼,阴郁地不吭声了。
将军满意了,他发了一下火,但看得出后悔了,这样做过分了点,他突然转向公爵,脸上似乎突然掠过一种不安的神情,因为他想到公爵在这里,终究会听到这场谈话。但他霎那问又放心了,因为看一眼公爵就可以完全不必担心了。
“喔嗬。”将军看着公爵呈上的书写样品,大声喊了起来,“这可简直就是范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字体!瞧呀,加尼亚,真是个天才!”
在一张厚道林纸上公爵用中世纪的俄语范体字写一个句子:
“卑修道院长帕夫努季敬呈”。
“这几个字,”公爵非常满意和兴奋地解释说,“是修道院长帕夫努季以亲笔签字,是从十四世纪拓本上仿写的,所有这些老修道院院长和都主教,他们都签得一手好字,有时是独具一格,功夫湛深!将军,难道您连波戈金殷版本也没有吗,后来我又在这里写了些另外的字体,这是上世纪法国的自大的字体,有些字母写起来甚至完全不同,这是普通体,这是照样本(我有一本)写下来的公用文书体。您自己也会同意,这种字体不无优点,您看看这些圆圆的a、Q,我把法国书法的特征用到写俄文字母上,这很难,结果却获成功。这儿还有很漂亮和独特的字体,瞧这个句子:‘勤奋无难事,这是俄国文书的字体,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算是军中文书的字体,向要人禀报的公文就得这样写,也是圆体,非常可爱的黑体,写得黑黑的,但具卓绝的品位。卡法家是不会容许写这种花体的,或者,最好是说,不容许这些签字的尝试,不赞许这些中途收笔、没写足的花体字尾的。您注意,总的来说,你瞧,它可是有个性的,真的,这里飘游着军中文书的一颗灵魂:既想洒脱自如,又想一展才能,而军装领子风纪守口又扣得很紧,结果严格的军纪在字体上都反映出来了,真妙!不久前有这么一本样本使我大为惊叹,是偶然觅得的,还是在什么地方?瑞士!嗯,这是普通、平常、纯粹的英国字体,不可能写得更优美了,这里真是妙笔生花,精巧玲珑,字字珠矾,可谓笔法高超,而这是变体,又是法国的,我是从一个法国流动推销员那里摹写下来的:还是一种英国字体,但黑线少许浓些,粗些,深些,匀称性被破坏了,您也会发觉,椭圆形也变了,稍稍变圆些,加上采用花体,而花体是最危险的东西!花体要求有不同一般的品味,但只要写得好,只要写得匀称,那么就无与伦比了,甚至还能惹人喜爱。”
“嗬,您谈得多么细腻精微!”将军笑着说,“老兄,您不光是书法家,还是个行家呢!加尼亚,是吧?”
“的确惊人,”加尼亚说,“甚至还有任职意识,”他嘲笑着补了一句。
“笑吧,笑吧,这里可确有前程,”将军说,“您知道呜,公爵,我们现在要您给谁写公文吗?一下子就可以给您定下一个月35卢布的酬金,这是开始。但是已经12点半了,”他瞥了一眼表,结束说,“我有事,公爵,因此我得赶快走,今天也许我跟您见不着!您坐一会,我已经对您解释过了,我不能经常接待您,但是我真诚地愿意帮您一点儿忙,当然,只是一点儿,也就是最必须的,而以后随您自己便。我可以为您在机关里谋一个差使,不吃力的,但却要求仔细认真。现在再说下面一件事:在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内奇·伊沃尔金的房子里,也就是我这位年轻朋友的家里,我现在介绍您跟他认识,他的妈妈和妹妹打扫干净了两三个带家具的房间,将它们租给有可靠介绍的房客,兼管伙食和服务,我的介绍,我相信,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是会接受的。对于您来说,公爵,这甚至比找到埋着宝藏的地方更好,第一,因为您不再是一个人,这么说吧,将处身于家庭之中,依我看来,您不能一开始就一个人置身于彼得堡这样的首都。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是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内奇的妈妈,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夫娜是妹妹,她们都是我非常尊敬的女士,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是阿尔达利翁”·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夫人。他是位退役的将军,是我最初任职时的同僚。但是,由于某些情况,我跟他中止了交往,不过并不妨碍我在某一方面尊敬他。我对您讲明这一切,公爵,是为了使您理解,这么说吧,我亲自介绍您,因而也就仿佛为您做了担保。收费是最公道的了,我希望,不久您的薪俸用以支付这点开销是完全足够的,确实,一个人也必得有些零用钱,哪怕是有一点也好,但是,公爵,请您别生气,因为我要对您说,您最好不要有零用钱,甚至口袋里根本不要带钱。我是凭对您的印象才这么说。但因为现在您的钱袋空空如也,那么,作为开端,请允许我向您提供这25卢布,当然,我们以后可以算清帐的,如果您如口头上说的那样是个真挚诚恳的人,那么我们之间就是在这种事上也不会有麻烦事的。既然我对您这么关心,那么我对您甚至也有某个目的,往后您会知道的。您看见了,我跟您完全是很随便的。加尼亚,我希望,您不反对,对公爵住到您家去吧?”
“哦,恰恰相反!母亲也将会很高兴的……”加尼亚客气而有礼貌地肯定说。
“好像你们那里还只有…个房间有人住下了,这个人叫什么来着:费尔,德……费尔……”
“费尔德先科。…
“对了,我不喜欢你们这个费尔德先科:像个油腔滑调的小丑似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这么赞赏他?难道他果真是她的亲戚?”
“不,这全是开玩笑?没有一点亲戚的迹象。”
“嘿,见他的鬼去!那么,公爵,您到底满意不满意呢?”
“谢谢您,将军,您这么对待我,真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何况我还没有请求呢。我不是出于高傲才这么说,我确实不知道何处可以安身。说真的,刚才罗戈任叫我到他家去住。”
“罗戈任?哦,不,我要像父亲那样,或者,如果您更喜欢的话,像朋友那样,劝您忘了罗戈任先生。而且总的来说建议您领先即将住进去的家庭。”
“既然您这么好心,那么我还有一件事。我收到一个通知……”公爵刚刚开始说。
“哦,对不起,”将军打断他说,“现在我一分钟都没有了。我马上去对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说您的事,如果她现在就愿意接待您(我尽量这样介绍您),那么,我建议您抓住机会并使她喜欢您,因为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对您来说可能是非常有用的人。您跟她可是同姓,如果她不愿见您,那么请勿见怪,别的什么时候再见面。而你,加尼亚,暂时看一下这些帐单、我刚才跟费多谢耶夫费了好大神,别忘了把这几笔加进去……”
将军走了出去,公爵结果就没来得及讲差不多已提及四次的那件事。加尼亚抽起了烟卷,又向公爵敬了一枝。公爵接了烟,但没有说话,他不想妨碍加尼亚,便开始打量起书房来。但加尼亚只是稍稍看了一下将军指定他看的那张写满了数字的纸,但显得很心不在焉,在公爵看来,当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的微笑、目光、沉思都变得更为沉重。突然他走近公爵,而公爵此时又站在纳斯塔西娅已费利怕夫娜的肖像前,端详着它。
“公爵,您真喜欢这样的女人吗?”他目光犀利地望着公爵,突然问,似乎他有某种不同寻常的打算。
“这张脸令人惊讶。”公爵回答说,“我相信她的命运非同一般,脸上表情是快活的,可是又极为痛苦,对吗?这双眼睛说明了这点,还有这两根细骨,脸颊上端眼睛下面的两个小点,这是张倔做的脸,十分倔做,我不知道,她是否善良?啊,如果善良就好了,一切便都有救了!”
“您愿意跟这样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