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就完全下应该招惹……这个不幸的人,不该夸大事态来祈磨我母亲,因为这一切是胡说八道,纯粹是酒后胡闹,如此而已,甚至没有什么证据,我就不把它一回事……但您却要伤害人家,当密探,因为您……您……”
“是螺丝钉,”伊波利特苦笑了一下。
“因为您是个孬种,您把人们折磨了半小时,您用未装子弹的手枪来自杀,想以此吓唬人们,与此同时您还这么恬不知耻地胡说一气,真是个被人瞧不起的自杀者,肝火旺盛的……两脚动物。我给了您殷切的接待,您长胖了,不再咳嗽了,而您偿付的却是……”
“请允许只讲两句话;我是住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夫娜这里,不是住您这里;您没有给我任何款待,我甚至在想,您自己也在受用普季岑先生的款待。待四天前我请求我母亲在帕夫洛夫斯克为我找一处住所并要她也搬去,因为我真的感到在这里身体要好些,虽然我根本没有长胖,也仍然在咳嗽。昨天晚上母亲通知我说,住处已找好,所以我急了要让您知道,在向您妈妈和妹妹表示感谢之后,今天我就搬到自己那儿去,这是昨晚就已决走了的。对不起,我老是打断您;您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说。”
“哦,如果是这样……”加尼亚打起颤来。
“如果是这样,那就允许我坐下,”伊波利特一边非常平静地坐到将军坐过的椅子上,一边补充说,“我毕竟是个病人;好了,现在我洗耳恭听,何况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甚至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
加尼亚忽然觉得内心有疚了。
“请相信,我还不至于卑贱到跟您计较,”他说,“如果您……”
“您如此傲慢是枉然的,”伊波利特打断说,“从我来说,还在搬到这儿来第一天的时候,我就许下诺言不放弃机会,等我告别的时候,我要对你们痛痛快快,开诚布公地把一切说个清楚。正是现在我打算来做这件事,当然,在您讲话之后。”
“我请您离开这个房间。”
“最好还是说出来,不然您会后悔没有说的。”
“别再说了,伊波利特,这一切太丢人了;求求您,别再说了!”瓦里娅说。
“只是看在女人份上,”伊波利待笑着站起来说,“好吧,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夫娜,看在您的面上我准备压缩我的话,但仅仅是压缩,因为在我和您兄长之间某些事情是非说不可的,再说,不明不白的,我是怎么也不会离开的。”
“您不过是个好搬弄是非的人,”加尼亚嚷道,“因此您不造谣生事是不会离开的。”
“您瞧,”伊波利持冷漠地指出,“您已经耐不注了,说真的,您不说出来是会后悔的。我再次让您先说话,我等等再说。”
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沉默着,蔑视地望着他。
“您不想讲,打算坚持到底,随您的便。我这方面尽可能说得简短。今天我有两三次听到指责我受到了接待;这是不公正的。您邀请我上自己家来,是您自己要网住我。您估计,我想对公爵报复,而且您听说了阿格拉娅·伊万诺夫娜对我表示同情并且读了我的《自白》,不知为什么您以为我会完全服从您的利益,您指望着,也许能在我身上找到帮助。我现在不做更详尽的解释!我也不要求您承认或症实;我把您留给您的良心,我们现在彼此了解得非常彻底,这就够了。”
“但是,天晓得,您这是把最平常的事拿来大做文章!”瓦里娅嚷了起来。
“我对你说过,这是个‘搬弄是非的黄口小儿’,”加尼亚低声说。
“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夫娜,请允许我说下去。当然,对公爵我是既不会爱也不会尊敬的;但这是个极为善良的人,虽然也……很可笑。然而我绝没有什么缘由要恨他;当您兄长亲自怂恿我反对公爵时,我对他未露声色;我就是指望着在结局时大笑一场。我知道,您哥哥一定会对我透露个中奥秘,也一定会大大失算。果然就是这样……我现在准备原谅他,仅仅是出于对您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夫娜的尊敬。但是,对您解释清楚我不是这么容易上钩之后,我要对您说明的是,为什么我这么想把您的兄长置于受愚弄的境地。您要知道,我这样做是出于憎恨,我但白地承认这一点,当我死的时候(因为我终究是要死的,尽管长胖了点,这是你们说的),当我临死时,如果我能作弄无数种人的哪怕一个代表,我也就会感到,我将能无限安详地去天堂,因为这种人折磨了我一辈子,我也痛恨了一辈子,而您这位可敬的兄长正是这种人的突出形象。我憎恨您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唯一的原因(也许,这会使您感到惊奇),唯一的原因是您是最无耻,最自负、最鄙俗、最卑劣的庸人的典型和体现、化身和顶峰,您是个傲慢的庸人,自信的庸人,沉着的庸人,镇定的庸人;您是守旧者中的守旧者!无论是在您的头脑中还是在您的心灵中都注定永远不会形成一点点自己的思想。但是您又有无穷的嫉妒心;您坚信,您是最伟大的天才,但是有时候在优郁的时刻您终究还会产生怀疑,于是您就妒嫉,就忡恨。哦,在您的前程中还有些黑点;等您彻底变蠢时,它们就会消失,这一天并不遥远;但是您毕竟面临着一条漫长而复杂的道路,我不说是快活的道路,我为此而高兴。首先,我现在预告您,您是得不到那位小姐的……”
“嘿,这简直不能容忍!”瓦里娅大声嚷了起来。“您有完没完,令人讨厌的恶鬼?”
加尼亚脸色变得刷肉,颇抖着,不吭一声。伊波利特停住了话,怀着一种极大的满足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又把目光移到瓦里娅身上,然后冷笑了一声,躬了躬身,走了出去,再没句添一句话。
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有理由抱怨自己的命运和不走运,当他迈着大步从瓦里娅身边走过时,有一会她都下不了决心跟他说话,甚至不看他一眼。最后,他已走到窗口,背朝着她,瓦里娅想到了一条俄罗斯谚语:祸福难测。上面又响起了吵闹声。
“你要去?”加尼亚听见瓦里娅从座位上站起来,突然转过身问,“等一下;先看看这个。”
他走近来,把折成小便条样子的一张小纸丢到她面前的椅子上。
“天哪!”瓦里娅双手一拍,惊呼起来。
字条上的字只有几行。
“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我深信您对我怀有良好的感情,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决定征询您对此事的忠告。我希望明天能见到您,早晨7点钟,在绿色长倚那里,它离我们别墅不远。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夫娜一定会陪您来,她对这个地方很熟悉。阿·叶”
“真怪,这以后真得对她刮目相看!”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夫娜双手一摊说。
此刻无论加尼亚多想故作姿态,但他还是不能不流露出得意之情,何况还是在伊波利特说了这么贬低人的预言之后。他脸上顿然漾起了自我满足的微笑而显得神弈弈,而瓦里娅自己也高兴得容光焕发。
“而且这正是他们宣布订婚的这一天!真怪,这以后真得对她刮目相看!”
“你怎么想,她明天打算谈什么?”加尼亚问。
“这无关紧要,主要的是,六个月以来第一次表示愿意见你。加尼亚,你听我说:无论那里发生了什么,无论事态有多大转变,要知道,这约会是重要的!这太重要了!别又故作姿态,别再大意疏忽,但也别胆怯畏缩,留点神!为什么这半年我老往她们那儿跑,她会不清楚?你倒想想:今天一句活也不对我说,不动声色。我可是偷偷到她们那儿去的,老太婆不知道我在,否则,也许会赶我走的。我是为你冒险,无论如何要打听到……”
从上面又传来了喊声和吵闹声。有几个人在下楼。
“现在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事捅出去!”瓦里娅吓得慌慌张张地嚷着,“不能有一点丑事的阴影!去吧,去求个原谅吧!”
但一家之父已经在街上了。科利亚拿着旅行包跟在后面。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站在台阶上,哭泣着;她想跑去追他,但普季岑制止了她。
“这样您只会更加使他火上加油,”他对她说,“他没地方可去,过半个小时又会把他送回来的,我已经跟科利亚说过;让他去使一阵性子。”
“您胡闹什么呀,到哪里去呀!”加里亚从窗口喊了起来,“您没地方可去!”
“回来,爸爸!”瓦里娅喊道,“邻居们都听见了。”
将军停了下来,转过了身,伸出一只手,大声喊道:
“我诅咒这个家!”
“他就一定要装腔作势!”加尼亚砰的一声关上窗户,嘟哝着说。
邻居们真的听到了。瓦里娅跑出了房间。
等瓦里娅出去以后,加尼亚从桌上拿起便条,吻了一下,用舌头弹了个响声,还做了个跳起来两脚相拍的动作。
将军的风波换在任何别的时候是不会有什么名堂而告终的。过去他也有过这一类突如其来的胡闹,虽然相当少,因为总的来说,这是个温顺而几乎是很善良的人,他大概上百次跟近年来沾染的不良行为作斗争。他经常会忽然想起,他是“一家之主”,就与妻子和好,还真诚地哭泣,他尊重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到崇拜的地步,因为她这么多次地默默原谅了他,甚至在他处于这么可笑和屈辱的境况下仍然爱他。但是与不良行为作斗争这种慨然之举往往持续不了多久;将军也是个十分“好冲动”的人,虽然有他自己的方式;他通常受不了在自己家里不断忏悔和无所事事的生活,最后就起来造反;他会陷于狂热,也许,就在那种时刻他也自己责备自己,但却无法克制,于是就吵架,开始大言不惭、娓娓动听地说大话;没有分寸也是做不到地要求人家对他恭敬,结果便从家出走,有时甚至很长时间。近两年来他只是一般地了解或者听听家里的事务;他不再详细地干预这些事,已经丝毫不感到自己对此负有使命。
但是这回“将军的胡闹”却表现出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大家都仿佛知道什么事,大家又似乎害怕说出来。将军“正式”到家里来,也就是到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这儿来,仅仅是三天前的事,但是不像过去“回来”时那样通常显得很温顺并表示悔过,这次却相反,他非同寻常地好发怒。他说话很多,心神不宁,跟所有遇见他的人说起话来都很激烈,仿佛一个劲地急急责备他人似的,但谈的尽是五花八门、意想不到的事,你无论如何也弄不清楚,现在使他心神不宁的究竟是什么。有时他说话很快话,但常常若有所思,不过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突然他开始讲起什么事情来……讲叶潘钦家,讲公爵,讲列别杰夫……又嘎然而止,完全不再说话,对于人家的追问只是报以愚钝的微笑,其实,他甚至没有发觉人家在问他,而他自己在笑。最后一夜他唉声叹气,哼哼哈哈的,把尼娜·亚尼山德罗夫娜折腾得够受,她整夜都给他做热敷;早晨他忽然睡着了、睡了四个小时,醒来时疑心病大发作弄得不可收拾,最后与伊波利特吵嘴以“诅咒这个家”而告终。大家也注意到,这三天中他不断地陷于强烈的自尊心理,结果就是变得异常容易见怪。科利亚劝说着母亲,坚持认为这一切是想酒喝的缘故,也可能是想列别杰夫,因为近些时候来将军与他异常友好,但是三天前他忽然与列别杰夫吵架了,分手时极为愤怒,甚至跟公爵也有什么龃龉。科利亚请求公爵说明情况,可事后他就开始怀疑、有什么事情公爵似乎不想告诉他。如果像加尼亚绝对有把握地认为的那样,在伊彼利特和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之间发生过某种特殊的谈话,那么奇怪的是,被加尼亚直截了当称之爱搬弄是非者的这个恶毒的先生并没有用这样的方式来开导科利亚并以此为乐。很可能,这不是如加尼亚跟瓦里娅说话时描写成那样的恶毒的“男核”,而是另一类恶毒;再说他未必会告诉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自己的某种观察结果,仅仅是为了“撕碎她的心”。我们不会忘记,人的行为的原因通常比我们事后解释的总要无限之杂、多样得多,并且很少能明确地描述清楚的,有时候讲活者最好还是局限于简单扼要的叙述。下面解释将军现在发生的灾难时我们就将这样做;因为无论我们怎么努力,还是完全有必要把比原先设想的更多的注意和篇幅放到我们故事的这个次要人物身上。
这些事件一件接一件顺序是这样的:
列别杰夫去彼得堡寻找费尔迪先科后,就在那一天与将军一起回来了,他没有告诉公爵什么特别的情况。假如那时公爵不是被别的一些对他来说是重要的想法分了心和占据了头脑的话,那么他很快就会发现,在那以后的两天里列别杰夫不仅没有向他做任何说明,相反,他甚至不知为什么回避跟公爵见面。最后,公爵终于注意到这一情况,他感到非常诧异,在这两天里他偶然遇见列别杰夫时,记得他也总是兴高采烈,心境极好,而且几乎老跟将军在一起。两个朋友已经到了一刻也不分离的地步。公爵有时候听到上面传至他这儿的很快的大声谈话,夹着笑声的快活的争论;有一次很晚了忽如其来出人意料地传到他这儿一阵又是歌颂战斗的又是歌颂酒神的歌声,公爵立图分辨出这是将军的沙哑的男低音。但是响起了歌声没有唱完又突然静默下来了。接着是热烈振奋的,据种种迹象来判断是喝醉了的谈话,延续了大约一小时。可以猜到,楼上寻欢作乐的朋友在拥抱,最后两人哭了起来。后来突然又是激烈的争吵,但也很快就沉寂下来。整个这段时间科利亚的情绪特别忧虑不安。公爵大部分时间不在家,有时回来很晚:总是有人告诉他,科利亚整天都在找他,打听他。但是在见面时科利亚却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对将军及其目前的举止表示极大的“不满”,说他们“到处闲逛,在不远的一家小酒馆里酗酒,在街上拥抱和骂人,互相挑逗招惹,又无法分手。”当公爵向他指出,过去几乎每天也都是这种样子时,科利亚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和怎么解释,目前他的不安究竟归结为什么原因。
在唱酒神歌和争吵以后的第二天上午,大约11点左右,公爵正欲走出家门时,将军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因什么而异常焦躁不安,几乎是激动非凡。
“深深尊敬的列夫·尼古拉那维奇,我寻找机会荣幸地见到您已经很久了,很久,非常久,”他十分紧地握住公爵的手,几乎使人感到疼痛,一边嘟哝着说,“非常非常久了。”
公爵请他坐下。
“不,不坐了,何况我耽搁您了,我……下次吧,好像,借此机会我可以祝贺您……实现了……心愿。”
“什么心愿?”
公爵不好意思了。正像许多处于他这种状况的人那样,他觉得,无论谁都绝对什么也看不到、猜不到、理解不到。
“请放心,请放心!我不令惊扰您那最最柔婉的感情的。我自己也体验过,我自己知道,什么是不知趣,用谚语……好像这么说……外人的……鼻子……伸到人家不要你伸的地方了。每天上午我都体验到这一点。我来有另一件事,一件重要的事。公爵,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公爵又一次请他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那就坐一会儿……我来请您出主意,当然,我现在过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