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丽的黄衣少女柔婉的笑,走上前安慰。“好可惜呀小妹妹,风把线吹断了呢。”言语温和,眼睛却亮亮的看着身后的他,面颊微红。
他垂下眼,只看怀里的人。
那一枚隐蔽的青蜂针,迅捷的打断了线,既瞒不过他,也瞒不了迦夜。失去了牵引的纸鸢翻落着下坠,转瞬已落入了河中,随水流去。
黄衣少女见两人都未接口,微微有些尴尬。
“要不姐姐替你再买一个,一起放可好。”
迦夜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他默默按住她的肩,此地人多,若是动了杀机,怕是要引起风波。
站在少女稍远处的锦衣青年见情势不对,立即上前。
“实在对不住,请二位原谅舍妹的游戏之举。”他深深鞠躬,长袖触地,态度谦和有礼,巧妙的拦在黄衣少女身前。“请容在下赔礼致歉。”
“哥哥!”少女跺跺脚,粉脸现出羞红。
“请恕堂突,舍妹只是见两位人品出众,心存结纳之意,并非有意得罪。”
气氛僵了半天,迦夜忽尔一声冷笑。
“公子何必多礼,本是意外,适才可不正是好大一阵春风。”
素来知道迦夜口才便给,却罕见她这般讥讽,错非是对面的人脸红到脖颈无地自容,险些笑出来。
“你……”少女嗔怨的瞪着她,约摸是想不到一介稚女这般厉害。
“小姐真该庆幸有个好哥哥。”迦夜似笑非笑的点点头,转身即走,话都懒得再说一句。
他的目光在锦衣青年身上停了停,跟随而去。
抛落下兄妹两人,一个懊恼羞嗔,一个若有所思。
噩夜
“要不要再给你买一个。”默默的走了一程,他轻声问。
迦夜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
“你倒真是……”她想想又开口,半讽半戏。“祸水。”
他啼笑皆非,自知事端由己而起,倒也无话可说。
“那两个怕是世家子弟,看来出身不错。”迦夜懒懒的走慢了些。“你以前也是这般自命不凡?”
“所以才被擒去天山。”他自嘲的开解。“我已受过惩罚。”
气平了下来,她淡扫一眼,有些惊讶于他的坦然。
“你是怎样惹到了教王。”
“当时年少气盛,看他们折辱一个落败的武林中人,手法过于残忍。”他淡淡的道,时过境迁多年,早已不再纠结。“结果忘了掂量一下自己的身手。”
初出茅庐的少年,有剑试天下的雄心,却遇上了最强的魔头。
“你运气真不好。”她默然片刻,“很少有人会撞上修蛇。”
“现在知道了人外有人。”他蕴含深意的笑笑,“他们也仅是轻率无知。”
“你担心什么。”听出他的弦外之意,黑眸浮上讥讽。“怕我去杀了她?我还没那么空闲,那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自有人去消受,与我何干。”
执掌西域多年,迦夜并不嗜杀。说不准会给点教训,那两人衣饰鲜亮谈吐有度,必非寻常人家,还是少一事的好。
“你说的倒也不错,有一线我还真动了杀意……”她低声轻喃,眉间怅然,“恃艺骄人纵容无端,真个讨厌,我不过是放个纸鸢……总是这般……”
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头,他的眼怜惜而理解,奇迹般的化掉了抑郁。
“江南有趣的东西很多,下次带你一一赏玩。”自然的牵起她的手,他温柔一笑。“饿不饿,尝尝江南菜如何。”
暮色渐浓,街市摊贩的上方挑着一盏盏风灯,依旧喧嚷如潮。
“晚上也这么热闹?”她有点新奇。楼船画舫的纱灯映在湖面,清风徐来,美得不似人间。
“这里是中原最繁华的所在,加之上巳节将至,人会比较多。”他牵着她在人流中穿行,时而询问可有喜欢的东西,她一直摇头。
“为什么很多人看我们?”在西域并不曾招来如此注目,忍了一天,她停住脚打量自己。
“衣服。”他扫了一眼,道出缘由所在。“江南人很少见到这样的式样。”利落的常服是西域人偏爱的款式,却在江南格格不入。
不喜欢招来异样的目光,但订制新衣也非一日之功。她懊恼的蹙眉,一时茫然。他笑而不语,拉着她向另一条街市走去。
金粉之地,商贸极盛。她这才知道江南有的是成衣铺,除了订制也有现成的服饰售卖。听着耳边妇人喋喋不休的夸赞,她极力抑制塞住对方嘴巴的冲动。
“……这是预备给郡王府小郡主裁制的华服,可算姑娘来得巧……”
“……姑娘的模样多可人意,这衣服竟像是长在身上的……”
“……说起来我们坊里出的衣服,那是宫里都出了名的……”
“……再过几年必定是一位绝色佳人……”
“……这件也挺合姑娘的身,可得一并试试……”
她试了几件,终耐不住聒噪,奔出了内室,骄傲不容许她对一个无知妇人动用武功,何况对方除了罗嗦,态度是极亲切的。
虽在外间,仍能大概听到内室的声音。见她逃也似的出来,难得一见的狼狈,俊脸忍不住笑意。
水袖轻罗的纱衣,淡绿色的春衫衬着雪色肌肤,益发显出纤腰一握,弱不胜衣,江南女儿家的婉转娇柔。别有一种冰清剔透的明净,教人怜而不敢近。
“很美。”看了半晌,男子低低夸赞,那样的目光……
她不自在的偏过了头,耳根微微发烫。
身后跟出来的妇人打破了静滞。
“姑娘怎么走了,还有好几件上好的衣服都未曾试过。”
“这几件可以了。”大嗓门惊得她立即退到男子身边,不知该如何应付过剩的热情。
“那未免太可惜了,像姑娘这般容貌便是添个百件也不算多的……”妇人又开始口沫横飞的推荐,他好笑的挡在身前,截断了滔滔不绝的话语。
“多谢,她试过的都包起来。”
妇人待要再说,几粒黄澄澄的金珠落入手心,登时打住了话头,一迭声的应是。
“姑娘稍等。”迦夜抬脚要走,妇人赶紧拦在门口,从怀里掏出一条银链,“送姑娘一条时下风行的链坠,这般精致的衣物岂能没有饰物相衬,只盼姑娘系上,必然更添风姿。”
看势容不得拒绝,迦夜咬了咬唇由得她系上,眉间的不耐险些藏不住。在天山纵横多年,向来说一不二,哪有应付这般生意人的经验,又不便发作,只盼能早一刻离开。
走出店铺,足链一路细微的呤啷,感觉到他在身后低笑,她忍了又忍,终忍不住,伏身一把扯下,正待扔掉,被他接了过去。
足链制作得相当精巧,细带上缀着密密的银铃,稍微一动便有清脆的声响,小巧可爱,悦耳动听,确与她这一身极衬。
他将她抱至扶栏上坐下,俯下身重又系上,链子在纤细的踝上有点松,他耐心的打结收拢。
见她要说什么,他微微一笑。
“很好看,戴着吧。”
她伏在枕上,凝视着手中的银链。
第一次戴这种累赘的饰物,并不喜欢,叮当作响的银铃更是与习性相忌,若是过往,根本不会容许这种东西落在身上。
为什么这一次竟然例外?
久久不能入睡,她烦乱的丢开饰物,转向另一侧。
一阵剧烈的疼痛闪电般划过双腿,她蓦然卷曲起来,再没有心神多想。
他突然从沉睡从醒来。
室内一片静谧,心却跳得很快,无由的不安。
找不出任何异常,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耳畔传入一声细微的铃声,几如错觉。闭目摒息,凝神细听,忽然听得隔室有坠地之声。
他霍然张目,抓起剑冲了过去。
室内一片黑暗。
没有别人,迦夜蜷在地上,婴儿般缩成一团。一时看不出端倪,粗重的呼吸显出异样。
她缩的很小,双手紧紧环抱,指尖掐进了臂膀,流出的血染红了中衣,背心已被汗透,脸白得发青,绷得像一条被刺穿身体的鱼。死死咬住唇,痛得几乎昏过去,却没有一点声音。
“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他环住她,用力扯开她的手,不让她伤害自己,肌肤冰得让人发慌,所触尽是冷汗。
刚一掰开,她又蜷起来。
再控制不了,大口大口的喘息,咬破的鲜血从嘴角渗出,险些痉挛。
“我带你去看大夫。”
刚抱出几步,她用力推开他,从怀中滚落下来,撞得一声闷哼。
“迦夜!”臂肘浮出一块青痕,她勉力摇头。
“……我……没事……”牙缝中挤出的声音抖如落叶,她再忍不过,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
他蓦然发现了异常之处,她所有动作都是上半身,双腿一动不动。
撕开裤管,幼细的腿令人惊骇。
青色的经脉暴出,像无数条小蛇蜿延在腿面,触手烫热,肤色透紫,如暗地隐伏的熔岩,能感觉到手下的肌理颤缩,足尖到大腿俱是如此,
“……你的腿!”
看着她痛苦到极点的脸,他心悸而慌乱。
“……不用……大夫……忍……就好……”她困难的挤出声音,伸手推他。“……你……出去……”
他没有离开,紧紧抱着她,制止她一次又一次自伤。
漫漫长夜成了难熬的折磨。
她辗转挣扎,始终不曾喊过痛。
待剧痛终于平息,整个人如水里捞出来一般,筋疲力尽。
感觉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他也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缓下来。
迦夜的腿恢复如初,血管经脉都隐入了肌肤之下,仍是莹白如玉,纤细秀致,全无发作时的狰厉。
汗把秀发印在了脸上,他替她拔开,迦夜虚弱到极点,呼吸都似极耗力气。一夜凌迟般的痛苦过去,憔悴了许多,嘴唇都干裂了。
闭目半晌,她勉强挤出话语。
“……出去……让我休息……”
他看了看床铺,俱已被汗浸得潮湿,索性抱起她回到自己房间。天已大亮,街市有了人声走动。
唤人送来了一桶热水,他试了试水温,小心的将迦夜放入,冰冷的身体被热水浸润,脸上逐渐缓过了颜色。
白色的中衣被水一浸几乎透明,他背过身听着水声。
“若是好了唤我一声。”
或许恢复了些力气,迦夜的答话不那么断续了。
良久,听得水声哗响,继而扑通一声。
他顾不得尴尬转身趋近。
大概是想自己走回床边却腿脚不灵,迦夜狼狈的摔在地上,懊丧而气恼。襟口微开,呈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如丝般柔滑的肌肤,还有若隐若现的……他定了定神,抱起她置在榻上,头偏至一边。
“把湿衣服脱下来。”
她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依言脱下湿淋淋的衣物,扯起了被子覆住身体。温热的手按在额头,疲倦不可遏制的袭来,迅速堕入了无梦的沉眠。
代价
醒的时候,抓伤的臂膀都已上过药,散架般的身体仿佛重新拼凑了一遍,与平日的感觉相同,初时的衰弱无影无踪。
他不这样认为,扶起她喂着温好的粥,眼神藏不住担忧。
“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沉睡的时候他请过大夫,却完全诊不出所以。
“旧伤复发。”香糯的粥滑入喉间,唤起了饥饿,他却停下了手。
“你一天不曾进食,慢一点。”调羹拔弄了半天,他才喂了下一口。“我不记得你有这种毛病。”
想取过他手中的碗,刚一动,发现身无寸缕,立即又缩了回去。或许是羞窘的神态过于明显,他眼中流出笑意,柔如江南的春水。
“你刚恢复,别急着动。”他轻柔的喂了一匙,继续追问。“怎样的旧伤?”
“练功时留下的。”
“你以前没发作过。”他似下定决心不让她敷衍过去。
她顿了顿,说得极不情愿。
“我练的当然不是摩罗昆那心法……是我娘留给我的秘术。”
“说细一点。”深暗的眼睛盯着她,不容回避。
或许是昨夜所致的衰弱,又或是他罕见的坚持,她稍稍滑下去一点,勉强开始解释。
“我并不是什么武学奇才,有今天的身手,是所学的比较特别。”
“这种功法练的时候并不容易,但行功奇特,短时间即可凌驾于常人之上,异常轻灵迅捷。不过会给经脉造成相当的负担。”
“一旦练至顶点功法反噬,隔一断时间会经脉逆行,就是你昨晚看到的情景。”心底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痛。
“多久会发作一次。”
她沉默了一下,避重就轻。“昨天是第一次。”
照这样推算,分明是不久前才修习至巅峰……必定是为了对付教王。
“距离下次间隔时间多久。”他极坚持。
她干脆侧过了头。
他尽力按捺住情绪。“会反复发作到什么时候。”
她没有看他,淡淡的语气一无所谓。“到我死。”
“你怎么会练这种邪功。”他倏然站起,咣啷一声搁下了碗。
眉尖微蹙,对他的怒意视而不见,她漠然吩咐。“把衣服拿来。”
“你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变成怎样?”男子眼神复杂。
“我愿意付出代价,只要能成功。”迦夜冷淡无波。
他脸色铁青看了她许久,扭头走出房间。隔间猛然传出传出桌椅倒地的巨响,没多久又走回来,所有的行装衣物都被他提了进来。
“做什么。”无视他难看的脸色,她皱了皱眉。
“你以为我还会让你一人独处?”深暗的眸子迎视着她。“从今天起,我和你住一间房。”
“用不着。”她冷冷的拒绝。“我有能力照顾自己。”
“若你知道什么是好,就别拒绝。”他走近床边,神色显出并非虚言。“或者我禁了你的武功。”
她的气息瞬间冰冷下来。黑瞳凛人。
“别逼我将你视为敌人。”探出一只细臂,她按住榻边,凌厉的气机盈散,冻结了室内的空气。“那并不明智。”
“你知道我是关心。”
“我的事,与你无关。”她一字一顿,坚冷如冰。“别妄作主张。”
对峙半晌,他伸出手,替她将滑落的被子扯上来。语气缓下来,甚至有几份请求。
“我不是你的敌人。”他叹息着低喃,“你救过我多次,我一次也没有忘。”
她的神色始终僵冷,任由他裹住身体。
“那就少管我的事。”
“迦夜,你为什么怕。”他端详着她的眉目,道出潜藏的疑惑。“你怕与人接近,更怕别人对你好,为什么。”
“每次只要稍稍柔和,就会以冰冷生硬的态度拉开距离。”
“你从来不给别人留余地,也不容自己有任何弱点。”
“你……累不累?”
低沉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如有魔力般侵蚀着意志。
她垂睫没有说话。
“我不会碰你,我只是担心你下一次发作又伤了自己……”拉过她的手,指尖轻摩着青紫的牙痕,深深的叹息。
“……能不能,试着信任我?”
……
寂静了许久,感觉到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柔软。
“我饿了。”
枕边多了个人。
极不习惯,勉强忍住翻身的欲望,一动不动的盯着墙壁。
很想痛骂自己自找难过。
认真的考虑把旁边的人踢下去后果会如何,为什么没有坚持分道扬镳?莫名的牵扯越来越麻烦,失去了对事情的掌控,她很不喜欢。
怎么会竟……妥协了?
虽然他在身侧相当守礼,中间还留了一定的余地,她还是……
防卫范围被人侵入的感觉萦绕不去,折腾到天明,才抗不过倦意渐渐朦胧,也许……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