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点钟的时候,钧宇的门铃响了。开了门,他呆住了。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是来帮你换药的。”馨彤一手拎着一袋食品,一手拎着一只保温桶。
“馨彤,我自己。。。”
“钧宇,你不要逼我。”馨彤悲惨地说,眼睛开始发痒。
钧宇看她一副你敢赶我走我就死给你看的神态,不再说什么,让她进来。
馨彤把东西放下,回头跟他说,“你去床上趴下,我换了药就走。”她已经看见放在桌子上的药了。
钧宇不作声,拄着拐走到床边。馨彤已经跟过来,接过拐杖,放好。钧宇慢慢把自己移上床,慢慢脱了上衣,再慢慢趴好。
钧宇后背上是大片的纱布。馨彤小心翼翼地拆着纱布。她轻轻地揭开一块一块的胶布。不管她多么轻,她每拉一下,钧宇的身子就一哆嗦。她的心也跟着一哆嗦。最后,总算胶布都撕下来了,她开始轻轻地揭纱布。钧宇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馨彤知道他一定是咬紧牙关,所以没有哼出来。
馨彤将纱布整个揭开。人就呆住了。钧宇的后背红肿一片,上面有大小不等的水泡。大的拇指大,有三四个。小的绿豆大。有七八个。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馨彤想起在美国时有次不小心,开水烫了左手食指,第二天起了一个绿豆大小的水泡,自己当时觉得疼死了,世上没有比那更疼的了。那现在他又会有多疼呢?他疼得直打哆嗦,怎么也不哼一声呢?
突然,馨彤意识到钧宇不出一声,是因为她。他不想她知道他有多疼。可是,你以为我是傻子啊?你不出声我就不知道你有多疼? 你有本事能忍,就不要浑身打颤呀。你这算什么呀?馨彤心疼得呼吸都接不上来。她越想越生气。生钧宇的气。你为什么这么不小心,为什么把自己伤成这样,疼成这样,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你还不如直接拿刀捅我心窝呢?
馨彤早已泪流满面。她知道自己不能开口。一开口,就一定会嚎啕大哭。她伸手在钧宇的右胳膊上死命掐了一下。你气死我了,心疼死我了。转身走进洗手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放到最大,然后她才哭出来。
钧宇开门看见馨彤的时候,吓了一跳。一方面,他没想到馨彤会来,另一方面,是馨彤的样子。
四个多月没见,她瘦了好多。她看起来疲倦、忧郁、难过、又无助。她一见面就急急地说“我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是来帮你换药的。”双宝树下的话犹在耳边,可她还是来了。
自己刚想说我可以,她便变了脸色,红了眼圈。我已经把她逼到这种地步了?钧宇心底一阵抽痛。
背部一直疼痛难忍,自己一天都不敢乱动。只是趴在床上,看看文件。馨彤揭开纱布时,他感觉得到她的小心翼翼,可是钻心的痛还是让他浑身颤抖。他咬牙不叫出声来。他是多么的不想她看到这些啊。
馨彤揭开自己后背的纱布后,就寂静无声了。钧宇不敢回头。他想如果是馨彤烫伤了,这样趴在床上,自己站在她身后看着,会是怎样?自己恐怕会痛不欲生吧!幸亏烫伤的是我。他一动不动。等了半天,猛地右胳膊一疼。馨彤掐他。还是老地方。可是她以前从来没有使这么大的劲。她真的是气疯了,痛死了,需要发泄吧。洗手间这哗哗的水声响了好久了。也好,她哭出来会好一些吧。
几分钟后,馨彤告诉自己,钧宇还在外面等我,我要坚强。她用冷水洗了脸,又洗了手。出来。
“家里有酒精,药棉,和棉签吗?”
钧宇告诉她在哪里。
“针呢?”
钧宇又告诉她。
馨彤把这些东西拿来放好。她用棉签蘸着酒精擦水泡外面和周围消毒。用棉球蘸着酒精擦擦针头,再去厨房在火上烧烧,回来再用酒精擦一遍。她找一个大泡的边缘地带,用针把泡轻轻扎破,用棉签把水吸干。那泡里竟然有那么多的水,一直在往外流,馨彤就一直吸。完全吸干后,她用棉签轻轻地涂点京万红烫伤膏在上面。
她做这些都时候,每每针或者棉签碰一下,钧宇就抖一下,她也跟着抖一下。可是她不再哭,因为刚才她下了决心不在钧宇面前哭。她专注地处理水泡。右手拿棉签擦,拿针扎,拿棉签吸,拿棉签涂的时候,她的头会凑上去,轻轻地吹气。她的左手会轻轻地捏一下钧宇的左胳膊。钧宇一直没作声。
馨彤一个一个地处理了水泡。最后用干净的纱布轻轻的包两层,这样既保证创面透气,又可以防止膏体沾染被褥。
馨彤把酒精棉球等等都收拾好。把两个床头柜清空。把自己带来的保温桶放上去。又去厨房洗了个橙子,切开8瓣。再洗个西红柿,一起放在一个小不锈钢盘子上端出来,放在床头柜上。她从自己带来的食品袋里拿出一盒茯苓膏,也放在床头柜上。把食品袋里别的东西放进冰箱里。
“听说这两个星期最好不要吃刺激性食物和高热量食物。要多吃高蛋白质食物和蔬菜水果。我熬了点山楂粥和煮了两个白水蛋。听说山楂清热化湿。还有茯苓也是。我把茯苓膏,橙子和西红柿放在这里。”
“伤口不能沾水。要小心出汗,不要让伤口感染。”
“我把止痛片和水放在这里。需要就吃两片。”
“如果发烧或是背后发热给我打电话。”
“我明天早上再来。”
馨彤尽量平静地一一说完,马上拉门出去。还好钧宇一直那么趴着。她不知道如果他看着她,她还能不能平静地把这些说完。
钧宇一直趴着。听着馨彤收拾,听她在厨房里洗着什么,听她在床头柜上一样一样放着东西。然后听她一句句交待。钧宇不敢抬起头来。因为他的眼里早就满是泪水。馨彤近乎偏执地给针消毒,仔仔细细地处理每一个水泡。她轻轻地吹气,她轻轻地捏他的胳膊。钧宇怎会不知她在做什么,怎会感觉不到她强烈的痛惜和爱意?
听到馨彤关门的声音。他把自己撑起来。慢慢坐好,把自己移到床边。拿拐站起来,走到窗前。看见馨彤正往小区外走。她的右手在脸上抹着,往右一下,往左一下。唉。钧宇的心比背上还疼。
晚上馨彤回到家里。去对门梁阿姨家问了鲫鱼汤怎么做。下午买的两尾鲫鱼还在水盆里游着。她捞出一条,杀鱼、去鱼鳞、净鱼肚、抹盐、腌10分钟,然后准备三根葱,拇指大的姜切片。接着她一丝不苟地在锅里涂抹姜汁,梁阿姨说这样可以防止鱼皮粘锅。然后她倒入色拉油,点火,调小火,放入鱼和姜片。再将火调大,煎鱼至皮微露金黄色,将鱼轻轻翻身,直至也微呈金黄色。
她按梁阿姨说的转动锅,因为那样鱼才能均匀煎透。她把火调小,加冷水将鱼淹没,放入准备好的葱结,开大火,煮沸。然后她把鱼翻身,再煮五分钟,放点盐,继续煮。慢慢的汤呈现奶白色。她不想加味精,再煮几分钟就关了火。
汤煮好后,馨彤添了一大碗,喝了。比妈妈的鲫鱼汤当然差远了,可是也是鲫鱼汤的味道了。这好像还是自己生来第一次做鱼汤呢。还不错。
那天,馨彤睡得比平时早。第二天,她5点起来,开始杀鱼。煮鱼汤的时候,她又熬了些山楂粥。7点半她敲开钧宇的门。“这是粥和鲫鱼汤。”
她给钧宇换了药。还好,红肿消了些,伤口也很干燥。擦完药,她告诉钧宇白天晾着就行了,不用包扎。她很快洗了一个西红柿,洗了橙子切好。搅好一杯淡盐水,放在桌上。“昨天忘了说了,这几天最好喝些淡盐水和蜂蜜水。我下班来。”她说得很理所当然。然后就出门了。
她来了又走了,钧宇才意识到自己一句话都没有说。
星期四傍晚,馨彤给钧宇带了盒饭。她中午休息的时候特地去买了珍珠生肌膏。听说这是治疗烫伤的圣品,消炎止痛修复效果很好,而且愈后不会留下疤痕。馨彤给钧宇换上了珍珠生肌膏。伤口看着比早上更好些了。换药的时候,钧宇说,“医生说一般两三天以后就逐渐好转,可以一天只上一次药。你明天早上不要来了吧。我明天准备去上班了。”
馨彤说,“好,我明天晚上来。不过你明天不要去上班,好不好?”
“好。”钧宇想也没想答道。
临出门,馨彤说,“这几天记得多喝奶也有好处的。”
星期五下午,馨彤提前下了班。她买了鲫鱼回家煮了鲫鱼汤,熬了粥,再到钧宇那里。
钧宇背部肿胀都完全消退了,红色转暗,变成浅褐色,伤口都干燥结痂。
“疼不疼?”
“还好。”
“痒不痒?”
“还好。”
58、烫伤 。。。
“我明天给你拿种止痒的药膏来。”听说浦东才有卖的,明天星期六正好可以去买。
“馨彤。。。”
“我明天送了药膏就不会再来了。”馨彤急急的说。
钧宇心里酸痛说不出话。我不是这个意思!
星期六上午的时候,钧宇家来了两个工人,说是来拉线装电话的。方小姐星期三的时候约的。说每个房间都要装上电话。现在只是客厅和主卧有,要在洗手间,厨房,书房,和客房都装上电话。钧宇刚说不需要吧。高个子的工人立刻说,方小姐已经付清全款。说如果您不同意装,请给她打电话。钧宇便让他们装了。
下午两个工人装好新电话离开的时候,发现门外地上有个纸袋,捡起来交给钧宇。钧宇看见里面是百草止痒膏。明白馨彤来过却没有进来,心里的失落无以复加。
星期天来了一个水电工,也说是方小姐三天前约的。钧宇没再问什么,让他进来。他把淋浴器的水龙头往里移了,加了罩子,又把洗手间的防滑垫整个换了新的。
后面几天,日子仿佛又回到从前。馨彤又一次从钧宇的生活里消失了。那三天的见面就像梦一样。只是钧宇现在毫不怀疑,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他最爱的也最爱他的女人一直想念着他,就像他一直想念着她一样。我的坚持有什么用啊?她竟比自己还倔强。分开都这样,是不是还不如拿出勇气在一起呢?下个月是她生日。也许生日那天我可以去找她?
59
59、车祸 。。。
再过两个星期才是馨彤的生日。钧宇之所以想等馨彤的生日,一方面她的生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另一方面他在给她准备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
认识馨彤快10年,钧宇只给她庆祝过一次生日。那是高二暑假她17岁的生日。当时钧宇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个环形的小玉坠子现在还挂在他的脖子上。钧宇想在她生日那天把玉坠子还给她。本来就是她的,我只是替她保管。另外,他要正式送给馨彤的生日礼物,却是佳捷的并购。
佳捷那件事,情急之下签订的合同以及经济损失,钧宇尚且可以不追究,可朱有成对馨彤的伤害,他一定要有一个了结。事发后这几个月来,钧宇一直潜心研究佳捷的产权、市场、管理、运作、和财务。他对佳捷报进行了全面的价值评估。他设计并购方案,制定资产重组计划和新的经营战略,分析经营协同效应和财务协同效应,并计算并购绩效。他做出的方案让阳光和佳捷的董事会都难以拒绝。现在并购谈判已经进入尾声。这个星期三下午是最后一次审查讨论。会议正在进行中,秘书小关轻轻推门进来。钧宇见她先看看逸凡,再看看自己,然后她走向逸凡。
钧宇有些奇怪,小关当他秘书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应该知道董事会是不应该打扰的。当董事会正在进行中,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电话都应该等一等。
钧宇看见小关在逸凡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逸凡猛地抬头看一眼自己,然后说声“对不起”就起身出了会议室。不知为什么,钧宇的心微微一抖。
逸凡两分钟后就回来了。一进会议室的门,他对董事们说,“对不起,会议暂停。我和萧总有非常紧急的事。其他的以后再解释。”在大家一脸疑惑起身往外走的功夫,他已经拨通一个电话,“晴川,请你马上把车开到楼下。我和萧总要去同济医院。”
钧宇的心开始往下沉。
这时大家都已经出去了。逸凡走到他身边,“钧宇,你先不要着急,你听我说。。。”
钧宇的心接着往下沉。
“是陈晚秋的电话。她说馨彤下午去见一个客户,路上出了车祸。现在正在同济医院抢救。”
钧宇瞬间浑身发抖,面如死灰。他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逸凡,说不出话来。
“钧宇,你不要太着急。陈晚秋说她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也许不是很严重。”逸凡看钧宇抖得厉害,无力的安慰着。天哪,馨彤可一定不能有事。。。
其实,一听“车祸”两个字,钧宇便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后面的他什么也没听到。他呆了几秒,伸手抓过拐杖,就是那副馨彤在日本给他买的碳素拐杖。他撑着拐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他又试一次。还是不行。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自己的全身都抖得厉害。他再试。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完全使不出力气,不能把自己撑起来。
一旁的逸凡看着一脸恐慌、凄楚、迷茫的钧宇全身发抖,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实在是不忍心看下去,“钧宇,我背你下去吧。”
钧宇没有作声,逸凡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自己。他只当他不反对,在他身边蹲下,侧过身把他拉到自己背上。钧宇任由他摆布。他背起钧宇往外走。钧宇在他背上还是微微抖个不停。逸凡不再说什么。晴川的车已经在外面等候。
晴川送他们去了医院,逸凡还是背着钧宇。晴川打听到馨彤的病房,说是刚刚被送进去。
他们三人来到病房外,透过走廊上的玻璃窗看见病床上的馨彤。她双眼紧闭,头上缠满绷带,脸上和下巴上还贴着几块纱布。绷带和纱布上都有渗出的血迹。逸凡明显的感到背上刚刚平息一点的钧宇又剧烈的颤抖起来。
晚秋把他们堵在了病房门口。她看着钧宇小声却严厉的说,“她天天盼你来找她你都不来。你现在来干什么?”
钧宇张张嘴,但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她怎么样?医生怎么说?”逸凡焦急的问。
“医生说严重脑外伤,可能会有后遗症,记忆力和智力都可能受到影响。她还破了相。”
逸凡只听背后一声凄惨的“不。。。”,然后一声呜咽,同时再次感到钧宇的颤抖。过了几秒,才听到他颤抖的声音问,“我可以看看她吗?”
“她好好的时候你都不要她,现在看看有什么意义?这就是你要的生离死别?”
“陈晚秋!”逸凡大吼一声。他真的是出奇的愤怒了。她怎么也不能说这种话啊!
“我不会再和她分开了。”逸凡听见背后的钧宇平静的说,他的颤抖也渐渐平息下来。
“什么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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